(2)
值飛行勤務前空檔，白石敲了敲病房門，在門外稍候。
跟一般患者輕聲請進不同，吉野總是簡潔地「はい」一聲，值班護士進門也極少正眼瞧她們，常常左手量血壓右手還在移滑鼠敲鍵盤或是盯著筆電螢幕，頂多在護理師離開時點點頭致意。
但今日遲遲未聽見那跟緋山頻率相近的回應。
重覆輕敲兩聲再稍等幾秒，白石拉開門，門扇無聲滑過金屬軌道，房內只聽得窗外啘囀鳥鳴，未放低的病床上，吉野正熟睡，一旁的病床桌被筆電跟文件佔滿。
夜班交接巡房記錄中，凌晨三點仍挑燈工作的吉野，再度要求提前出院。白石正是來答覆的，但此時卻猶豫是否該退出病房，早晨近七時…吉野可能才入眠未久。
遠遠看著複印了緋山的睡顏毫無戒備，白石撐不起強硬。
狹窄的手術檯，吉野躺在其上等待，醫護來回穿梭，手術室氣氛詭譎不似平日熱絡，護士們壓低著聲音說話，不知是顧忌吉野還是白石。
「妳好，我是麻醉醫師坂田，請告訴我妳的姓名？」麻醉前的最後一次核對。
「吉野。吉野繪理香」
一旁，穿戴好無菌裝，雙手舉在胸前的白石深深吸氣，調勻呼吸。
眼巴巴地站在床側，理智仍是喝阻不了心亂，甚至莫名覺得有點委屈，為什麼偏偏是她碰上這種事。作為懲罰，緋山的死去還不足夠嗎？
白石幾乎想伸手搖醒吉野，聽她親口說她是吉野繪理香。
「醫生，表情有點多啊」吉野不知何時已醒來，斜睨著白石「希望妳來是有好消息」
是了，就是這樣，只要吉野一開口，她立刻就能冷靜。
「沒錯，出院手續辦妥就能離開了」
「終於有讓人振奮的事」吉野輕揉太陽穴，這幾天出了個麻煩的網路罪犯，大概衝著警方來的，不停發出大量犯罪預告，真假難分，把大家耍得團團轉，疲於奔命。
「出院後請務必在一週到十天左右，安排時間回診檢查是否完全復原」再次確認吉野出院意願，白石把章蓋在出院同意書的醫生欄位「還有，關於麻醉的副作用，我們推斷是體質問題，往後若還有需要進行全身麻醉手術，記得提前跟醫院說明，透過術前注射皮質類固醇，或是改用全靜脈麻醉也許能改善不適症狀」
手術很成功，但恢復室裡吉野呼吸跟心跳血壓算不上穩定，氧氣罩遲遲無法撤下，開了兩座烤燈手腳冰冷才稍有回溫，額上卻冷汗不斷，睜眼就想吐。
幾個人圍繞在死閉著眼的吉野身旁，一籌莫展，沒有家屬能詢問過去的病史或特殊過敏，就只能先歸咎於嚴重的麻藥反應。
「那些都是無用之功」吉野收拾桌面物品「難為了妳討厭警察還如此費心，感謝啊」
「今天就算妳是死刑犯，我也同樣態度」白石嚴肅以對「況且我未曾說過討厭警察」
「把警察跟死刑犯相提並論」吉野笑了笑「足以見得」
白石正想反駁，一張夾在筆電裡的紙滑落地面，但吉野並沒注意到，白石彎身拾起。
「醫生…」吉野轉向白石，淡綠色住院服頭一顆釦子已解開，正準備打開第二個。
她真的很趕時間。
「如果沒有其他問題，我就先告退了」把紙放回桌上，白石匆匆退出病房。
***
早上 9:00
電梯門開啟，大樓中央空調乾淨但不夠新鮮的空氣聞起來是自由的味道。信步走向位於走廊中段的網路犯罪對策室，轉開門把。
「早啊，大家都有好好查案嗎？」
「室長」「吉野室長，妳可以出院了？」「室長身體還好嗎？」「室長啊啊啊啊～」
吉野警部歸隊，即使開口就先問有沒有認真工作，這班對策室成員還是感受到曙光透寒色，法喜充滿。
「醫院沒什麼土產可以買，不過我還是有小禮物給大家」吉野走到其中一台電腦前，插入自己的隨身碟後，飛快敲著鍵盤，全部圍了過來「假消息跟線索有一個重要區別，消息能夠複製也能增加，但是線索無法」
「要短時間生產出大量幾可亂真的信息，多半會有標準程序跟構成元素，例如：時間＋地點＋事件＋對象，但真實線索則不見得能這麼完整完美，把目前手上每條訊息統計篩選交叉比對」 吉野按下運算鍵「像這樣，命中率從21%上升到49%」
「啊…不愧是室長」
吉野走到自已座位放下提包，整週都沒進來，桌上不但一塵不染還擺了壺熱茶，大家都盼著她回來。
「49%當然不能算高，但掌握住犯人實際意圖只是時間早晚問題，對吧」吉野靠在黑色高背真皮椅背上，環視對策室眾人「如何，喜歡我送的小禮物嗎？」
勾勾手，桌面上「休假中」金屬立牌應聲翻了面。
燙金的幾個大字 室長 吉野 繪理香。她一旦拉弓就要射穿靶心。
***
「白石醫生，這是30日份的血壓藥」冴島把藥師送來請她轉交的藥袋遞給白石「其實一次最多可開60天，妳可以少跑一趟 」
「謝謝」緋山母親每日都要服藥控制血壓，白石為她開立了慢性病處方簽「去探望老人家本來就是我的本份，30天剛好，過幾天我就送去」
「我跟藤川醫生去大山さん酒吧吃點東西，一起嗎？」冴島明知道她會拒絕，但忍不住要問二句。
「謝了，不過我要去那個地方…」
「好，那我先走了」白石固執，她怎會不清楚。
「對了，冴島さん…妳或者護士們有跟吉野警官提起緋山醫生的事嗎？」白石叫住正要離開的冴島。
「應該不會」冴島想了一下「我有特別提醒值班護士這，本來就是不相干的兩人，沒必要節外生枝」
「我想也是，那沒事了，慢走」
早上在吉野病房內拾起，滿版人名符號跟箭頭紙張的角落，白石赫然見到幾個熟悉的字。
緋山美帆子，事故死（意外死亡）
***
「小遙」藤川幫妻子開了車門「白石還是不去啊？偶爾要放鬆一下嘛」
「對她來說，放鬆大概是不可饒恕的事」冴島搖搖頭。
「人死不能復生，她要這樣下去到什麼時候」
「誰知道…」冴島看著車窗外，白石發動車子，暮色中揚長而去。
***
[ 警視廳網路犯罪對策室 ]
「室長，再見」
「今天辛苦了，明天繼續」
辦公室內只剩吉野，看了看表，晚上九時半，她大力伸展手臂跟肩膀。
「啊痛痛痛痛痛…」躺靠在椅背上，手按著腹側剛癒合的傷口，才出院就忘記，衛教護士叮嚀過這個月內都不能太過用力，更禁止激烈運動。
想起主治醫生俊美但懨生生的臉，吉野登入廳內歷史案件系統，輸入關鍵字：緋山美帆子。
XX商場三樓停車區護欄施工，夜間視線不明導致緋山摔落一樓戶外廣場，送醫重傷不治。
此外，據死者同事表示，墜樓意外也許跟死者的感情生活不順有關，與同性伴侶間的感情關係遭死者家屬反對，可能情緒不佳導致輕生，但現場並無發現遺書。
責任部份，施工期間三樓停車區監視系統暫停運作但施工警示設施檢驗過是合格的，施工期間賣場內定時廣播停車場施工事項，請來客注意自身安全，無其他可疑部份。
商場負責人於道義上合理賠償緋山家屬。
以意外結案。
但是
「看來有人不想這樣結束」吉野坐直身體，點開附件欄檔案「精神都來了」
***
回診追蹤名單裡，吉野繪理香的名字一直掛在上面，極度刺眼。
三週過去，她沒回來。
連線到其他院所也沒有相關就診紀錄，按照流程，該要電話連絡提醒，白石想隨便叫個研習醫通知，但一定被吉野簡單打發掉。
拿起桌上話筒，掙扎著是否要撥號時，刺耳警笛聲由遠而近，停在急診入口處。
算了，晚點再說，白石跟著護士往外跑。
黑色轎車車頂掛著警笛，後面跟著灰色的本田，黑車駕駛白石見過，沒記錯的話是市川警官，應該一路鳴笛開道過來，但沒見到吉野。
「醫生，這裡，快」市川朝白石急急招手，跑向本田，打開後車門。
白石鑽進車裡時倒抽一口氣，以為自己再度墜入惡夢。
緋山醫生…不，吉野繪理香全身是血，順著灰皮座椅，鮮紅色血液不斷滴落在黑色踏墊，瞬間消失無蹤。
（TBC...)
一嘛蘑菇
ToxGa
飛虎景陽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