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高根鞋根規律地敲叩地面,清脆聲響在停車場裡迴蕩。
吉野繪理香將手上那束白百合輕放水泥欄杆旁,緋山美帆子墜樓的位置,除了她帶來的花,角落還有獨枝紅玫瑰,花瓣悼失些許紅豔,但仍柔軟,大概是這幾天才放置的,只是鮮少人會用紅玫瑰這樣熱情洋溢的花向逝者抒念。
雙手合十祝禱,吉野起身走進熱鬧的商場,她跟這間頗具規模賣場的安全部門有約。
「商場內當天的錄像,已全數提供給警方」
「商場週圍的影像呢?沒有吧」
「側樓有支攝影機剛好對著墜樓地點,但不湊巧的是那位置被大樹遮擋住,所以也沒有起到作用」
「無所謂,當天所有屬於你們監控管理的畫面,我都要」
「備份的資料量有點龐大,請警官稍等」
三面牆四十八個不間斷切換畫面的螢幕,安全控室裡,吉野也不只是等待著。突然她走到14號螢幕前,仔細端詳後,手上的筆指著畫面中,剛從車裡出來的人「她常來?」
「一週大概出現兩三次,就只是停車,沒見她進過賣場,打烊後就開走」安控人員似乎對“她“非常熟悉「其實消費不限金額就有停車優惠,超市買瓶牛奶都有,但她總是付全額停車費」
「至少有一年了吧,而且只要這個位置空著,她就停,要不也是停在附近」另一個安控點頭「是美人呢,可惜也是個詭異的怪人」
「她欠過貴賣場一塊錢停車費嗎?」吉野轉過頭冷冰冰地看著他們「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奉勸你管好自己的嘴」
***
那是束白色百合,狹長潔白的花瓣還附著水珠。
除了剛出事那段期間,賣場人員供上的零星花束外,白石許久沒見過除了她那朵紅玫瑰以外的花束,四處張望,誰都沒朝這多看一眼,她默默回到自己車上。
何時成為習慣無心追想,白石只要離開醫院還未過賣場關門的十點,必會開車過來,換上新的玫瑰,在車裡待到打烊時間到,返家。
她的車是與世隔絕的巨大膠囊,白石在車裡有時看看醫案要不讀讀醫學雜誌新刊,或是什麼都不做地待著,這段時間成為獨自要走完的人生裡,能暫躲匿的時空夾縫,。
起初是無法忍受回到家裡,排山倒海而來的回憶。找到一個人,對她絕對,這句話遇見緋山醫生時,隨著加速的心跳,在她腦海中大聲被放出,她愛得毫無保留,想過所有她們的未來,沒想到的是緋山先行離去。
再來是陳默的一人的抗議靜坐,蟄伏的一個人的付諸行動,她想要揪出傷害緋山的人。
而後是不捨,緋山送進加護病房到離去的數日間,沒再醒來。白石想,莫非是流落了幾縷魂魄於此,說來荒謬,她依然是不捨。
「叩叩」
所以專注在醫案上的白石聽見敲窗聲,抬頭看見那臉龐,驚訝地忘了要降下車窗。
「方便進去嗎?」低著身子,吉野手臂靠在窗上,指指車內。
「方便」白石自知無能拒絕她強勢的爽朗,就把「不」字省了,解開鎖。
「吉野警官…怎麼會在這裡?」
「調查」
「還有能調查而沒被調查的嗎?」雖然白石堅信緋山不單純是意外,但警方給她的報告,賣場的影像資料跟說法,其實沒有真正可疑的地方。
「同樣食材不同廚師,味道可能不一樣」
職業使然,吉野環視車內,淺米色內裝象牙白椅套,簡潔內斂得有點無聊,很符合白石的人設,後座壘放幾本磚頭厚的醫學用書,座椅間的置物格裡有個白色藥袋,患者姓名是 緋山 薰。
「吉野警官有什麼新發現?」白石問得小心翼翼 。
「偵查不公開」吉野揚揚嘴角「不過,我能確定緋山美帆子不是自殺,至少不是戀情被家人反對這原因」
吉野對緋山薰這名字有印象,是緋山母親。藥袋看起來裝了為數不少的內容物,紙袋沒有任何皺痕,空白地方有紅藍兩色,手寫的注意事項,這字跡跟白石手上正在閱讀的文件,註記處端正工整的字跡看起來是吻合的,用心如此。
「我跟緋山醫生預定明年到國外完成結婚登記,彼此的父母也會一同前去」
白石看向吉野,被她坦直注視又連忙轉回頭,盯著對面VOLVO被箭穿過心臟似的LOGO。
「所以報導裡所謂同事或知情人士到底是誰,他又了解我們多少?」
「也許根本沒這個人,偵查不公開嘛」吉野倒是很淡定「既然妳們家人都能坦然祝福,為什麼還要特地去國外結婚,在法律上正名妳們的關係?還是為了那一紙保障?日本並不承認喔 」
「我跟緋山醫生之間,除了愛,再無其他。在這前提下,做我能做,給她我能給的承諾。如果我們結婚了,今天就能有身份替她爭取更多」
白石吸一口氣繼續說,慢慢地。吉野懷疑自己是否看見眼淚。
「如果我們結婚了,在她決定要離開人世時,我能替她減少不必要的折磨」白石克制隱忍聲線讓埋藏其下的懊悔更濃烈「如果那天我沒有留下替急診病患開刀,甚至早半個小時離開都好…」
也許是同處這狹小的空間,也許是只一臂的距離,陰雲掠過吉野胸口,往她的心裡投進幾顆悶重石頭。困守這個傷心地,難道不是執拗地以自虐為贖罪?
傳說亡者會化作地縛,留連忘返,但真實往往是活生生的人心被縛住,不願放下。
「後悔無法改變的事,是浪費生命」吉野打斷她「這不是妳的錯,不是妳的責任。生活絕對沒辦法跟原來一樣了,但她是想看到這樣的妳嗎?」
白石怔怔看著吉野,吉野轉著有點僵硬的脖子,兩人陷入各自的沈默。
太浮躁了,多年來偵訊滿口低眨髒話、狡詐滑頭挑釁的嫌犯,別說情緒起伏,眉毛都難得挑一下,更何況這種渉入過深的說教式雞湯對話,其來無自的不暢快跟鬱悶在心裡堵成一堆。
賣場營業時間結束的廣播旋律適時響起,白石像上緊發條後隨著音樂開始動作的機械人偶,放下手上的文件,取出停車磁卡。
「後會有期」打開車門利索地跨出一腳,才朝白石輕輕點了頭。白石深深地回禮,數秒後再舉起頭,只見削瘦背影。
吉野再走到供花的角落,果不期然,那朵紅玫瑰已換上新的,嬌豔欲滴。
往停車場出口駛去,卻錯過下樓坡道的白石,繞了三樓一圈,停在吉野身邊。
「吉野警官」白石從車內喊她「有點晚了,送妳一程?」
「不了,應該不會有事」再說敢對她出手,那人是倒了八百輩子的楣。
「緋山醫生的遭遇,難道就是應該會發生的嗎?」白石也許還存著幻想她的待守能抓到真兇,但更多是不希望再出現下個受害者。
吉野自西裝口袋拿出遙控器。
「叭叭」
不遠處白色Lexus 運動型房車大燈快閃兩次。
***
才開出停車場,白石就在路邊找個地方暫停,手心的溼汗在真皮方向盤留下印子,她需要緩一緩。
白石從不願與人談論緋山醫生,自從她離開後。誰要提起緋山,安慰也好惋惜也好,在開口前就會因為白石拒人千里的禮貌而住嘴。甚至是緋山的雙親,都懂得微笑背後的拒卻 。
寒冷荒蕪的凍原裡一口冰棺,晶瑩剔透美不勝收,誰伸手撫棺,都會被銳利冷硬的邊緣劃傷,只能又痛又凍地縮回。睡在冰棺裡的不只是緋山,還有白石。
現在她竟不自覺向吉野傾訴。
而且
「妳在這裡嘮嘮叨叨,就能解決灰谷的問題了嗎?」緋山打斷她「能不能站起來,是看灰谷自己吧!擔心有什麼用?如果這樣就要尋死尋活,太脆弱了!」
吉野出聲打斷時,沒有時差地白石彷彿聽見緋山醫生在餐廳裡對她說話。
夜色中,Lexus 像匹白馬奔過她眼前,白石想起紅色玫瑰旁的那束白色百合,難道…是吉野警官?
望著吉野的車高速呼嘯而去,白石不會預言不懂讀命,卻覺得無論緋山醫生案件結果為何,造化在她跟吉野之間寫了什麼,她都無法對這個人視而不見了。
***
「室長?」
市川通常是頭一個到的,今天進辦公室卻看到室長位置黑色大皮椅裡,吉野披著外套手臂擱在額上,看起來像是正在補眠。
「噢,你來啦」吉野大力伸展腰背,整夜在鑑識科的小房間裡看錄像,資料量雖然很大,但只要掌握關鍵方向,倒也讓她找出一些有點用處的東西。
「這裡面的幾張臉,想辦法弄到名字吧」吉野把隨身隨放在市川桌上,拉開熱咖啡罐拉環,喝了幾口「對了,低調進行,當初是榎木警官負責」
榎木是搜查一課的資深警官,再半年就要退休,搜查一班兇神惡煞,榎木倒是個老好人,暫時別驚動他。
「好的」市川收下隨身碟「我說…為什麼隨便喝人家的咖啡呀」
「不行嗎?」吉野又喝一口「蠻好喝的耶」
tbc ...
***作者的話***
本來無心更新,今早小孩已經可以飛撲我把我撞飛,雖然要到下週才能恢復上學
但應該是沒有大礙了 X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