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山美帆子才来到翔北急救中心实习不到三个月,就遭遇了颠覆自己二十几年认知的怪事,字面意义上,她出生以来整个人生都被重写了。纷乱的影像如鬼魂般钻进她的脑子里,亦真亦幻,闪烁交错,也不知是过于惊讶还是想逃避现实,她还没来得及说完一整句话,就晕了过去。

 

“小白……”

 

弱弱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飘荡,而绯山很不可思议地,就像被什么东西托住,软绵绵地倒在透明的棉花堆里。

 

此时,房间里唯一意识清醒的人,就站在绯山面前,专注地看着她那张青涩而倔强的脸,表情由怜爱渐渐变为激动的喜悦。散发出朦胧蓝光的指尖颤抖着动了动,空气就似是有灵性一般,轻轻把绯山小小的身子放在地板上。

 

“太着急了吧,真是的。”

 

房间门口,另一位身材高挑的和服女子轻声叹息,拿起烟杆吸了一口。肩膀上的乌鸦用翅膀捂住脸,好像还摇了摇头。而她身边的有些冷漠的年轻男人冷哼一声,像她手中的烟雾那般,消失在昏黄的灯光之中。

 

 

1

 

被刚认识两天的上司邀请去家里是怎样的体验?

 

如果这个上司是个油嘴滑舌或者道貌岸然的男人,凭着绯山美帆子这暴脾气,可能会立刻翻脸并且用眼神狠狠扇对方几个耳光。不过还好,她这上司不仅不猥琐,反而是个时常挂着明媚笑容的美女,名叫白石惠,两天前忽然从翔阳大学本部空降到这家附属医院,担任直升机急救队队长的职务。虽然部长形容这空降只是医院高层“又一次不理智的决定”,但凭着绯山这两天的观察,白石医生虽然年轻,可无论是技术水平还是行政指挥能力都让大家刮目相看,和绯山一起来的同期甚至有人才见到她就成了粉丝。

 

绯山表面上说着“我们比她先来到这里,所以某种程度上我们才是前辈”,或者是“看她说话一点都没气势,和那个部长吵架的时候还是得靠我们帮她才行”这种话,其实心里对白石医生的印象非常好。不管怎么说,当她们一起坐着直升机出任务的时候,即便是混乱的现场也能尽在掌握,每一次决策都冷静而准确,一天下来,绯山也心甘情愿地放下“急救超新星”的尊严,对她敬佩不已。

 

不过她印象最深的,还是白石那张脸。比宣称的三十七岁年轻得多,大概更像是二十岁出头,精致得就像是个白瓷娃娃。晚上坐着直升机回医院的时候,她实在是没忍住多看了高大帅气的医生几眼,那人温柔地注视着窗外的晚霞,沐浴在夕阳的暖光里,美得仿佛只属于这天空,眼神是她看不懂的纯净,遥远而与世无争,绯山不由得看呆了,等到白石医生笑吟吟地叫了她的名字才慌张地胡言乱语掩饰害羞。对了,白石医生的声音听来也非常舒服,软软的,又很沉稳,就像糯米团子一样。

 

绯山不断和自己说,不能像其他人一样被白石牵着鼻子走,但越是想发现白石哪里做得不好,就反而发现她更多的优秀之处,比如对上级和下属都很礼貌,比如对最难缠的病人也很有耐心。就这样又过了一天,临下班的时候,白石带着绯山上了一台高难度紧急手术,结束时已经晚上7点多。白石对还在回味手术中主治医流畅操作的绯山说:“绯山医生对孕妇急救了解得很详细啊,不愧是大家公认的新星,做得不错。”

 

“啊……那、那当然,我写过论文的。”

 

绯山得意地甩了甩头发,拿起桌上的手机,打开社交软件随意看了起来。朋友临时找她去联谊,绯山刚要回复“OK”,白石又说:“刚刚辛苦你了,我请你吃个饭吧。”

 

绯山心想,这家伙难道是想套近乎?有点太明显了啊。不过和上司处好关系对自己也没什么坏处,于是她装作思考几秒,点了点头。

 

搭着白石那辆复古奔驰离开医院还没多远,这位上级医生才说,“去我家吃可以吗?”绯山瞪大眼睛,虽然很惊讶,不过既然上了车也只好顺水推舟,就又点了点头。白石开心地笑了,又像是才想起来似的,满脸歉意,“不过我家有点远,晚上如果来不及的话,你可以住在我这,反正我家够大。”

 

绯山忽然有种要被拐卖的感觉,可白石看起来如此纯良,又是上级指定的精英,而她自己家里也没几个钱,于是也没太在意。但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所谓的“有点远还够大的家”,竟然是一栋超级大的传统日式豪宅。它院子里竟然还有山?!车开进大门之后又行驶了十分钟才来到真正的入口,绯山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嘴都合不拢。

 

吞了吞口水,她跟着白石进了屋子。

 

 

2

 

白石宅整体散发着古旧的木质气息,远离城市的喧嚣和灯火,阴森森的,却不知为何让绯山有些怀念。脚踩在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绯山把憋了一路的问题说了出来。

 

“白石医生,你家里还有别人吗?”

 

“嗯,今天的话,有一些。”

 

一、一些?绯山四下张望,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白石说完那句话,她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她——而且,走廊里昏暗的灯光和无处不在的拉门让这里看上去很像是个鬼屋啊!绯山打了个哆嗦,迎上白石温柔的目光,总算是稍微放了心。

 

穿过走廊来到宽敞的大厅,有一条楼梯通往二楼。

 

“我先上去换个衣服,旁边就是吃饭的房间,你可以进去等我,神子(MIKO)。”

 

白石说完,指了指绯山右手边的拉门。

 

“美子(MIKO)?是美帆子(MIHOKO)啦,这都能记错……啊不对,怎么能这么直接地叫我名字啊???”

 

白石的身影消失之后,绯山小声吐槽,还做了个鬼脸。然后,她拉开右边的拉门。这也是个大房间,榻榻米上摆着一张长桌,两个小孩端着托盘来来往往,盘子上是绯山只在旅馆里吃过的高级料理。小女孩穿着样式简单的连衣裙,身着白T恤的小男孩和服上半身挂在腰上。“这是她的孩子?!”绯山捂住嘴,本来都迈开的腿又缩了回来。“还是去楼梯那里等白石吧。”她想,后退的时候结实地撞进了一个软软的怀里。

 

“呜哇!”

 

抬起头,她看到一张漂亮的脸,很有江户时期游女的感觉,头发用簪子梳在脑后,身穿华丽的和服,拿着根细烟杆,一缕青烟意外地有股淡香。

 

而且这人怎么看着眼熟啊。

 

“啊,是你!你这是……Cosplay?”

 

“我私下穿什么你管得着吗?”

 

“啧,怎么态度还是这么恶劣。”

 

绯山想起来了,这人是千叶县另一家医院的护士,前不久在一次火车脱轨事故中两人有过合作,虽然嘴巴狠毒了点,但技术还行……好吧,绯山承认,这个护士全程都在指导她该干嘛,比医生还像个医生,她一度怀疑这个冴岛护士就像某个电视剧里的男主一样,拿着医师执照却做着护士的工作。

 

“遥,她们回来了吗?”

 

有些快乐的声音和大宅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绯山从高个子护士身边移开,发现一个穿得很像僧人的短发眼镜男一边挥手一边向这边快步走来。看到绯山,他整理整理头发,又拍拍衣服,对她打了个招呼。

 

“哟!好久不见……呃,不对,是初次见面。”

 

绯山看到有几根黑色的羽毛从他衣服掉到地板上,他还用脚试图把他们像灰尘似的蹭走。绯山狐疑地看着他,语气中带着些嫌弃,问道:“你是……?”

 

“藤川一男,我是——”

 

“和尚?”

 

“喂!”藤川挥挥拳头,“是白石的朋友啦,真是的。”他想去捏绯山的鼻子,绯山拍掉了他的手。

 

她越来越觉得这屋子里的人不太正常。敷衍地对二人点头致意,绯山快步走到楼梯边,无比期待始作俑者能赶快出现,只想问问白石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还有,等明天回到医院,她一定会用这件事作为威胁,让白石多带自己上几次直升机。

 

轻盈的脚步声缓缓传来,绯山屏住呼吸,看到白石一袭白色狩衣出现的时候,她简直要崩溃了。“怎么回事,我是穿越了吗?今年是哪年?”她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吐槽道,又转头看向藤川和冴岛那边。另外一个强壮的面瘫脸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黑色的无袖紧身衣外面罩着蓝白相间的羽织,绯山简直一点都不惊讶。要不是碍于荒山野岭无依无靠,她早就二话不说回家去了。

 

“没关系,你很快就会想起来的,神子。”

 

柔情似水的目光也没能安抚绯山躁动的心,不仅如此,白石缓缓走近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心跳得越来越快,甚至白石伸出手解开她衬衫的扣子,抚摸她胸前那条刀疤一样的胎记时,她也没能有任何反应。

 

“我、我可以投诉你性骚扰吗?”

 

刘海下的黑色双眸像是要把人吸进去,闪烁着深邃而神秘的光,从过去穿越到现在。绯山不知道自己心底莫名的悲伤是什么,仍然嘴硬地虚张声势。

 

“还有,人家叫美帆子……”

 

白石的冰冷的手指从那胎记上离开,却留下一片强烈的灼烧感,指尖微微发亮,轻点绯山的额头。紧接着,绯山心底的悲伤化为喜悦,眼前走马灯一般闪过无数陌生又亲切的画面,与白石的脸重叠在一起。她感觉自己就像个溺水者,被夺走了知觉后,坠入痛苦而寂静的黑暗。

 

“…小白?”

 

 

3

 

绯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比她的年纪还要长,和这间大宅的年头一样悠久,叫人来不及分辨究竟发生了什么便来到结尾,白石仍然穿着那件狩衣,上面沾了触目惊心的红色,青涩的脸庞挂着两行泪。

 

“小白。”她听到自己说,“会露出这种表情,真不像你啊。”

 

“你是笨蛋吗,为什么要冲过来啊?”白石擦了擦脸,强颜欢笑道,“我这种家伙,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做。”

 

“是啊,我为什么会救你呢,奇怪……”

 

绯山眼前的图像渐渐暗淡,感觉梦里的自己使出最后的力气说了一句话,但还没分辨出说了什么,心底涌上的悲伤让人只想逃离。梦境随心而动,回到现实之后,首先听到的是一个欠揍的男声。

 

“白石,你没用错术式?她怎么睡得像个死猪似的?……呃,别用那种阴狠的眼神盯着我啊,我害怕。”

 

“谁让你嘴欠。”冷漠的声音忽远忽近,听不出是从哪儿传来的。

 

“她好像醒了。”那是成熟女声。

 

绯山睁开眼,感觉自己应该是躺地板上,视野里除了天花板,还有三张各不相同的脸,而且很神奇的是,她知道他们都是谁,梦里的记忆就像是嵌在她脑子里。

 

“嘿,你醒啦!”藤川先凑过来,摸摸绯山的头发,又掐了掐她的脸,来回摆弄,像在检查她的瞳孔有没有对光反射似的。绯山刚要发作,他就被冴岛拽到一边去了。而那个冷漠的男子——绯山不知道他现在叫什么,只知道他以前叫蓝泽——什么都没说就给白石让了路。

 

白石的狩衣仍然洁白,她低着头看不太清表情,但绯山能感觉到她在发抖。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结果白石直接跪了下来,把绯山抱进自己怀里。

 

“神子……我找了你这么久,”能听出她真的很开心,“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呃,虽然不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绯山拍了拍白石的后背,坦率地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但我是绯山美帆子,是个医生。”

 

“……神子?”

 

“是美帆子!”绯山忽然有些不爽,沉声说,“你认错人了。”

 

白石的动作僵住了,抓着绯山的肩膀,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别闹了,你明明就是她,你们长得一样,而且还有这个!”白石有些粗暴地拽开绯山胸前的衣服,淡粉色的胎记现在更像是一道疤痕了,甚至隐隐刺痛。绯山皱紧眉头,拿掉白石的手。白石没让她溜走,又反握住她的。“你的记忆不是回来了么?你还叫我小白……只有神子才会那么叫我!”

 

这慌张的姿态过于狼狈,仿佛打开珍藏的水壶时发现里面只装满了沙子般歇斯底里,如此激动的白石把年轻的医生吓了一跳,这还是那个医院里充满领袖魅力的白石医生吗?难道那些关怀和温柔都是装出来的?绯山的手被握得很疼,再加上记忆交错导致的头昏脑涨,她“啧”了一声,瞪着白石,烦躁地说:“哈?长得很像又怎样?长得像的人多了!”绯山虽然感觉那个神子就是曾经的自己,可就像有股怨气阻止着她接受这件事,她迎着白石逐渐冰冷的目光越说越起劲,原本略低的嗓音也随着情绪越拔越高。“擅自塞给我一堆莫名其妙的记忆,自说自话把我当成另一个人,这也太傲慢了吧?”

 

“你……!”

 

“我就是我,这不算长的一生,不是用什么法术和梦境就能否认的!”

 

说完,她昂起下巴环视一圈,神色透着满满的骄傲。藤川几乎要开始鼓掌了,冴岛和蓝泽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而白石,她的刘海遮住了眼睛,绯山只听到她在笑,软软糯糯的声音也低沉得可怕。

 

“你确实不是她,根本就没有一点她的温柔和智慧……我真是个笨蛋,她已经死了!已经消失了!而你,只是一个又聒噪又容易得意忘形的小鬼头而已。”

 

“你说什么?!”

 

绯山扬起声调,忽然想起白石的一席话,又很有自知之明地闭上了嘴,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高个子迈着无声的脚步飘着走了出去。

 

 

4

 

第二天一早,白石和绯山开着车返回翔北。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事实上,经过那么尴尬的夜晚,白石只对绯山说了一句“该上班了”,而绯山甚至连一声“嗯”都没回应,冷漠地走出去,拉开车门,嘭地关上,之后就一直看向窗外。

 

漫长而安静的路途,让她不自觉地开始回忆各种事情。

 

白石走掉之后,绯山由于实在太饿,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把高级料理一样一样送进嘴里。吃完主菜,她从自己兜里摸出一盒维生素,有些为难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对旁边呆若木鸡的两个小孩子说:“唔……阿陈?这里有矿泉水吗?”

 

小男孩点点头,大概也无需再顾忌,直接像气球一样飘走了,和服下面根本就没有脚。

 

“你们不吃吗?”绯山看了看还在盯着她看的三个成年人,“都浪费了哎。”

 

“……你知道我们是谁了?”冴岛问。

 

“青行灯兄妹阿陈、阿星,乌鸦天狗藤川,滑头鬼蓝泽,”绯山掰着手指,说起这些名字就像在谈论天气,“还有雪女冴岛。”

 

“喂,你这不是记得很清楚嘛神子!看你对白石都说了些什么啊!”

 

“闭嘴,我说了我叫美帆子,再废话就把你做成炖乌鸡。”

 

“她很伤心。”蓝泽咻地在绯山面前显现,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沾了太多水的水墨画。绯山咬紧下唇,没搭理他,接过阿陈递来的水,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

 

她知道自己过去和白石关系很好,比其他任何人都要亲密,梦里绝大多数画面都是有关阴阳师神子和白狼的。即便是到了现代,她绯山美帆子对那个白石医生也是心生好感,顺利的话,会成为很要好的朋友吧。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但她现在却无比气愤。

 

“她、她这是欺诈!虚伪!情感骗子!”

 

晚上,绯山被冴岛带到她的临时房间,看到冴岛拿出来的那件红色水干后,脑中萦绕的神情各异的白石又显现出清晰的影像,她不由得开始对兴趣缺缺的雪女疯狂吐槽。

 

“你还真是吵啊。”冴岛放下水干,把另外一件睡衣丢给绯山,双手抱胸,审视地看她,“我真是后悔告诉白石我遇见了你,你和她一点都不像,白石失望也正常。”

 

“你认识我才多久,”绯山不服输地回道,“而且啊,你了解的神子也不过是你们相遇之后的她而已,我和30岁之前的、又或者是20岁之前的她像不像,你又不知道。”看到冴岛欲言又止的吃瘪表情,绯山感到一阵暗爽。

 

“……擅长‘说服别人’这点倒是挺像的。”最终,冴岛叹了口气,像哄小孩般无奈说道,“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

 

“呃,说起上班。”割裂感压过了困倦,绯山问,“你们平时都是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开Cosplay party么?”

 

“怎么可能,”冴岛送上礼貌的白眼,仿佛绯山是个智障,“只是今天比较特殊,我们怕你刚恢复记忆不太习惯,哪想到你是这个鬼样子。而且……”冴岛顿了顿,递给绯山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们几个偶尔才会过来,平时只有白石一直住在这,二百多年,无论换了什么身份……我相信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是她们曾经的家,充满了无数幸福的回忆,绯山对此已是了然于心。冴岛的话让她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只好穿上那件曾经属于自己的红色水干,轻松穿过迷宫似的宅邸,来到后院。那颗巨大的樱花树在月光中尽情伸展躯体,已是夏末,幽玄的光斑让它看起来仍然满开。樱花树下,白石仍穿着白色的狩衣,倚坐在树下望着天空,一只胳膊搭在弯曲的膝盖上,另一只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闪闪亮亮的。

 

她只是用手无意识地摆弄着它,不知道在想什么。绯山忽然感觉她朦胧得就像要和月光融为一体似的。忍不住想要和她说话,却在开口的一瞬间恢复了成年人的矜持,回过神来绯山已经走进院子,抬起头就能看清白石眼里的黑夜。视线时而停留在红衣上,时而又穿过去,时而冷漠,时而柔和,就像点灭的樱花瓣落进了漆黑的水潭。绯山定定地站了一会儿,咬着牙转过身,愤然离开。回到房间之后等待她的仍然是辗转反侧,直到第二天,她坐在白石的副驾驶,耳边也还是不断响起一句老话——

 

相邻则两人,相对则三人。

 

真是让人心烦意乱。

 

 

5

 

月光到了白天的确是消失得一干二净,回到医院的白石医生又成了那个温柔帅气的全民偶像,只不过对绯山的态度一下子疏远了起来——她仍然会笑着面对绯山,和她面对其他人一样。而这让绯山很是恼火。她能明显感觉到其中的不同,仿佛只是礼貌的应付,像塑料的花束,美丽却毫无生机,更谈不上什么柔情似水。

 

忍了两天,绯山终于忍不住了,在白石安慰做错事的实习生的时候,冷笑着说:“我说白石医生,你说这些漂亮话根本就没用,如果这点事都经受不住,我看还是不要再继续浪费时间了,这样的人不适合做飞行医生。”

 

语惊四座。实习生哭得更厉害了,周围的护士则偷笑着暗自竖起大拇指,而白石,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眼里的不满只闪过一瞬,又换上了绯山认为是“骗子的假笑”,鼓励了实习生两句,然后叫绯山去她的办公室谈谈。

 

“绯山医生,你太自负了,虽然你有资本,但不必那么刻薄。”白石坐在老板椅上,面无表情地说,语气里是及其克制的不满。

 

“急救中心这种地方,软弱的家伙只会碍事,这和我怎样无关吧。再说,你就没这样想过?”

 

“……太过直接的真相比谎言伤害更大,请你为别人考虑一下。”

 

“哈!”绯山气结,喷出一声笑,“这就是所谓成年人的谎言?真对不起,我觉得我做不到,也没必要,有些话说了也只是浪费氧气而已。”她昂起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上级,“而且啊,你好像没资格说这种话。那天晚上,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白石难得在医院皱起好看的眉毛,视线焦距渐渐溃散,过了一会儿,就像是放弃了,语气也软了下来。“对不起。”她说。但绯山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因为她感到白石并不是在说这件事,也并不是对自己道歉。于是绯山冷哼一声。白石从恍惚之中回到现实,在绯山摔门而去的同时,无力地说:“绯山医生,最好还是和灰谷医生道个歉吧。”

 

道歉?道歉是不会道歉的,绯山只会更加变本加厉地挖苦他。当然,她是一边若无其事地指导他做些基础操作,一边尖锐地指出他应该怎么改善。找机会带他观摩最艰难的手术,嘲笑他对症状一点都不敏感,又很准确地告诉他该怎么分辨那些看起来差不多的东西。

 

把精力放在提升医术和帮助同伴上,不止是为了实现成为名医的梦想,还有就是,她想用纷繁的工作让自己的生活回到正轨,阻止自己去想神子,去想白石——想她在那栋大宅里每天都做些什么,想她至今为止换过些什么身份,想她在那颗樱花树下仰望星空,想她是以怎样的心态,度过这孤独的二百年。

 

“她把自己关在了过去。”

 

冴岛这样说。那个夜晚之后的某天,绯山心血来潮想要证明这一切不是个荒唐的梦,于是试了试记忆中的召唤术,没想到真的把三人组召唤到自己家里,小小的房间还差点被藤川的大翅膀毁掉。于是,三个式神被迫收拾完屋子,四个人开起了座谈会,绯山也由此得知,曾经大宅里住过的妖魔鬼怪们,在他们的主人——也就是神子——去世之后,不是回了山里,就是已经融入人类社会之中,有些甚至已经忘了自己还曾经是个妖怪。只有白石,无论沧海桑田,都一直独自守护着那间宅邸。

 

“我曾经想邀请她和我们一起住在城里,但她说……”

 

“‘我怕我会忘记自己是谁。’”

 

蓝泽接了藤川的话,绯山久久不能忘怀。于是某个晚上,绯山一声不吭跟在白石身后,在她按下汽车遥控器按钮的瞬间,先钻进了副驾驶。

 

“这是要干什么?”白石愣住了,随后叹息着问。

 

绯山忽略掉白石发愣时一闪而过的可爱,咳嗽一声,眯起眼睛说:“回家,有问题?”

 

确实没问题,白石语塞,也没和她争辩什么,利落地挂到D档,一脚油门下去,老爷奔驰车向远方的大宅驶去。

 

屋子里应该是没人,连灯都没开,白石挥挥手,青蓝色的火焰像小鸟顺着走廊飞到深处,所经之处,灯光依次开启。这是绯山第二次见白石用法术,她几乎就要拿起白石的手仔细研究一番。左手拽住右手腕,她成功阻止了自己。

 

“你吃什么?”白石回头问道。

 

“我不……”

 

饿字还没说出口,肚子就把她卖了。白石轻笑一声,手指翻飞结印,没多一会儿,门铃响起,青行灯兄妹就拎着两个塑料袋,从两人面前慢悠悠地飘过。

 

晚饭也是无言相对,绯山一直在偷瞄静静吃饭的白石,吃完饭,又跟着她去后山的神社转了转。回到后院,白石有些挑衅地看了绯山一眼,随后纵身一跃跳上房顶,坐下来,当做绯山完全不存在,盯着天空发呆。绯山的一腔怨气却发不出来,屋顶上白石的身影渐渐成了她自己,旁边有一只白狼,有时撒娇,有时搞怪,有时会乖乖躺在一旁小憩,有时,会让人想要靠在它柔软蓬松的毛里。

 

这时,绯山第一次对自己的人格产生怀疑。她不知道对白石的关注和怜惜,是发自内心还是受到了以前记忆的影响,现在这个想要靠近大白狼的自己,究竟是美帆子还是神子。

 

最重要的是,就算靠近了,那双金色的瞳孔中映着的,又究竟是哪个人?

 

“可恶。”绯山捏紧拳头,转身离开。

 

“真是不想输给自己啊……”

 

 

6

 

此后绯山经常找机会坐进白石的车里。前两次白石还会象征性地问问,后来干脆也不问了,两人就像演哑剧一样,吃饭,散步,发呆,洗漱,睡觉。绯山渐渐摸清了白石的行动模式,到后来,她只是坐在房间里,甚至都能感受到白石在哪儿做什么。有时候绯山会换个房间睡觉,只因为透过窗户或者拉门的缝隙,就能看到某只孤狼的身影。这样,好像算是坐在她身边似的。绯山也想过去聊聊天,可又想到她看自己时那种恍惚的样子,就再也提不起勇气。再说,聊天的话,要说些什么?谈论过去似乎有些悲凉,谈论现在又显得太主动,毕竟身为率先拒绝对话的那一方,面子着实挂不住。

 

不过,即便是无声的相处,似乎也产生些许效果。白石的态度没有一开始那样僵硬和虚伪了,至少在医院,灿烂的笑容渐渐有了只有绯山能察觉出的温度,偶尔还会露出些代表情绪起伏的微表情。实习医生横峰第一次坐直升机恐高到吐,白石从某个护士兜里摸出一根棒棒糖给她,鼓励的笑容里有宠爱和无奈。实习医生名取被手机直播的网红骗了钱,在办公室大声抱怨,绯山能看到白石眼角略微抽搐了几次。雪村护士被色老头病人捏屁股而破口大骂时,白石表面上仍然是装老好人和稀泥,过后竟然出乎意料地偷偷用法术替她报了仇。

 

没过多久,绯山因为医疗纠纷而被暂时停职,甚至对自己行医的意义产生怀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盯着直升机发呆,脑子里一团乱。被努力拯救的病人称为“杀人凶手”,任何怀着悬壶济世目标的医生都会受不了吧。心高气傲如绯山也没办法用生气来掩盖心痛,只说了一声对不起就转身离开,只有这样才能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直升机起飞又降落,大半天过去,注意到白石拿着咖啡站在一旁,已是黄昏。

 

高个子医生绷着脸,就像她在家里无视绯山的时候一样。默默坐下,把咖啡递过去,却被暴躁地甩开,咖啡洒了一地,白石皱皱眉,手指轻勾,地面又变得干干净净。

 

“你是来说教的?还是来看笑话的?”绯山惨笑一声,声音不大,但语调尖锐地拔高,“你说得对,我太自负,又容易得意忘形,结果就是这样。明明还不具备那样的能力,却妄想尝试高难度的手术……”

 

“……你做的对。那种时候,即便是选择保守方案,病人也不会活着回到医院,就算是我也会做出一样的决定。说是你害死病人只是唯结果论罢了。”

 

“可他们叫我凶手……明明我是想救她的,那个小女孩,才不到十岁啊……我怎么可能不想救她呢?水平太低,这我承认,但是,怎么能质疑我的态度,说我只把她当作积累经验的对象?”绯山说着说着,紧咬的嘴唇都快流血,仍然无法将哽咽吞进肚子。她捂住脸,忽然感觉白石伸出胳膊,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你……干嘛!”

 

试着挣脱,但对方不依不饶,又把她抱住。“我才……不需要同情,你的关爱,留给她就行了……”绯山断断续续地说,又挣脱了一次,又一次。白石什么也没说,只是抱得越来越紧。温暖的怀抱明明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却击碎了绯山的心墙,眼泪不断涌出,但感觉舒服多了。

 

好在就像白石说的,最后医院判定这并不是什么原则问题,绯山拿回了自己的工作证。她一开始还有点心理阴影,结果没过两天就自己克服了,又恢复成那个自信满满的样子,对其他实习生指手画脚。白石不得不经常找她去办公室谈话,两人仍旧你来我往不亦乐乎,却远没有一开始的剑拔弩张。

 

“唉……你这小鬼头,精神还真是强大啊。”白石感叹道。

 

绯山本想说,不强大怎么能抵抗住像潮水般席卷而来的回忆呢?然后她觉得不妥,又想说,还没强大到可以自己独处个两百年呢!话还没出口又觉得不妥。两片嘴唇一张一合好半天,还是白石一句“你是鲤鱼吗?”让她炸了毛。

 

“白石医生,我要投诉你。”

 

白石耸耸肩,做了个“请便”的手势,笑得特别开心。

 

 

7

 

有一次灰谷和名取值班,遇到一件棘手的病例。那时候白石正坐在樱花树下,接到了灰谷打来的电话。

 

“遇到麻烦事了?”

 

经过这么久,总算是盼到个说话的机会,虽然主题仍然是工作,可至少她有理由接近这棵树了。绯山快步跑过去,这才看清楚白石每次都会摆弄的东西——一块据说是天照大神赐予的勾玉,那是她们从前结下式神关系的信物。然而现在不是陷入回忆的时候,白石说,情况十分紧急,两个实习生搞不定,另一位上级医生森本也还有半个小时才能赶到。

 

“那怎么办?”

 

“我告诉他们,我就在附近吃饭。”

 

“哈?你不会——”

 

是要飞过去吧!绯山刚张开嘴,肚子里就灌进一股风,连眼睛都睁不开,身子由于惯性向后坠,她大声疾呼,屁股上一阵颠簸来的恰到好处,让她直接扑倒在一片软绵绵的毛皮上。

 

“抓紧。”

 

白石的声音像是顺着骨头传进大脑,绯山下意识抓住大白狼脖子上的毛,俯下身子,才没有从几十米高的天空中掉下去。

 

“白石,你这是公报私仇!”

 

“叫白石医生。”空灵的声音怎么听都像是在笑,“硬要说话,这算是私报公仇吧?”

 

说完,白狼猛地加速,绯山总算是知道为什么每次给白石打电话,她都会在十分钟之内出现在医院里了。差点让口水呛到,她偷偷在白石身上掐了一把。当然,这一点用都没有。

 

两人降落在医院门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已经变回人形的白石却没有直接把结界撤掉,挥了挥手,绯山感觉身上一凉,回过神来,在大街上看起来尤为不成体统的睡衣已经变成了她下班前穿的衬衫牛仔裤。

 

“要不然我没法解释。”等周围没有人之后,白石撤掉了结界,率先向大门走去。

 

“解释什么?!”绯山瞪大眼睛,跑着追上白石。真是的,大长腿了不起啊!

 

处理完脾动脉瘤破裂的病人,森本放心不下两个实习生,就自愿加了班。“你俩竟然会一起吃饭?”他惊呆的程度和实习生看到灌满了血的腹腔几乎是一样的,也顾不得什么礼貌,手指在两人眼前晃来晃去。“我还以为你们都烦死对方了,怎么,和好啦?”

 

“开玩笑。”绯山抢着说,“才请我吃一次饭,休想收买我。”

 

白石苦笑着点点头,说天太晚,自己还要赶快把绯山送回家,赶忙和这位翔北八卦王说了再见。

 

医院外,绯山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伸展全身,忽然感到周围的空气扭曲了一瞬。这是白石张开了结界。“走吧,我送你回家。”大白狼从后面走到她身边,伏下身子,金色的竖瞳目视前方。

 

“你知道我家在哪吗?”

 

“在附近转转,总会知道的。”

 

绯山不置可否,上下打量着白得发光的庞大身躯。她伸直胳膊才将将摸到白狼的后背,更别说坐上去了。垂下的那只手熟练地结印,操控风的法术呼之欲出,话到嘴边,却强行变成了另外的音节。

 

“太高了,我跳不上去。”

 

“……”

 

白狼不得不伸出一只腿,绯山顺着爬到它背上。

 

有点狼狈,但很有趣。她们一同翱翔在夜空中,和去医院时完全不一样,慢悠悠的,好像乘着魔法飞毯。时而飞上高空,感觉伸出手就能摸到云彩,摸到月亮和星星。时而紧贴海面,叫人不由得想要捞起散落水面的碎银。时而加速,像乘着没有保护的过山车那般刺激,绯山不停大叫,叫够了,叫声渐渐成了笑声。习惯之后,甚至可以张开双臂,拥抱这柔和而凉爽的晚风。

 

她们在临近午夜的时候回到了大宅,绯山趴在白狼身上睡着了,结界消失之后,一阵凉风把她吹得浑身发抖。“到、到哪了?”她唰地抬起头,茫然四顾,才发现自己和白石正在那颗巨大的樱花树下。白狼再次俯身,绯山拍拍自己的脸,稍微清醒些,轻轻一跃,又踩上熟悉的大地。

 

“不还是没找到我家嘛。”

 

绯山不知为何心中怅然若失,转过头,和那双金色眼眸四目相对,里面映着的人影散发着随岁月沉积下来的忧愁,不太像她自己。白狼目光闪烁,鼻翼翕动,轻轻蹭了蹭绯山被风吹乱的毛茸茸的脑袋。

 

“……我去刷牙。”

 

她忍住想要去摸摸它脸的冲动,叹了口气。

 

可是绯山知道,就算再怎么拒绝,属于神子的记忆也早就和她融为一体。这样不好吗?可以不用承担如影随形的割裂感,也可以优雅地和白狼在夜空中兜风,更可以心安理得地留在她身边。

 

有点狡猾呀。无论是绯山自己,还是强行唤醒她记忆的白石。

 

“这样的话,我不是必须得保护你了吗……”

 

被地震毁掉的地铁隧道里,白石和绯山正在寻找求救声音的来源,忽然的余震让已经确认过安全的地点再次坍塌,绯山想都没想就把白石扑倒在地,用自己小小的身子挡住了从天而降的碎石,以及,建筑用的钢筋。

 

震动停止之后,绯山感觉自己浑身都疼死了,脑子晕晕乎乎的,生命的气息渐渐远离。

 

“笨、笨蛋!干嘛要冲过来,区区钢筋而已,我根本……”白石颤抖着说,甚至忘了检查绯山的伤口,只是跪在一旁。“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糟糕,我忘记了……这愚蠢的身体,怎么自己动起来了啊。”绯山努力睁大眼睛,却仍然只能看见模糊不清的影子,白石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焦急,于是她笑了笑说,“大概,是因为我有点喜欢你吧……”

 

忽然她想起,二百多年前的那个家伙,好像也说了这样一句话。真是……到死也没能逃开啊。要是趁早接受的话,说不定就不会落得现在的悲惨下场了。绯山叹息着呼出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绯山医生……美帆子!!”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白石这么叫自己。

 

尾声

 

“呃,这是怎么回事……”

 

绯山浑身缠着绷带坐在轮椅上,要不是后面有个大个子在,她简直想现在掉头就离开这“鬼”地方——字面意义上。不知为何,原本空荡荡的大宅里多了好些认识不认识的妖魔鬼怪,还离门口老远,就能听到里面的七嘴八舌家长里短。

 

“绯山!酒吞这家伙带好酒来了,你尝尝吗?”藤川穿着便服,衣领被另外一个长角的俊俏小孩抓住,翅膀像赶苍蝇似的扑腾不停。

 

“呆鸟,她受伤了,怎么喝酒?”冴岛吐出一口烟,绯山感觉到一股冷气,转眼间藤川就成了冰雕,连拽他衣领的酒吞童子也受牵连。青行灯兄妹就像两个尽职的球童,默默进场,又默默把冰雕推走了。

 

“还有你,是准备自己走还是我帮你?”

 

蓝泽抱着酒瓶和冴岛对视一秒,就唰地消失了,只留下一句“恭喜康复”在绯山耳边。

 

“白石医生……能解释一下吗,这些家伙怎么都跑来了?”

 

“大家听说你受伤了,都想来看看……咳咳。”推着轮椅的是白石,她的声音有些发虚。

 

听说,听谁说的?绯山回头送上一瞪,白石舔了舔嘴唇,没敢看她。这帮鬼也太吵了吧!感觉伤口都快裂开了。说好的回家静养呢?

 

手指飞快舞动,红光在指尖翻飞,“吵死了!”她大叫一声,闪光过后,屋里总算是恢复了安静。

 

“你把他们弄哪去了?”

 

“后山!”

 

绯山没好气地回答,忽略了白石善意的呼喊,飞速转着轮椅兀自前进。等到门口她才想起来,这日式建筑有个超级高的门槛。白石的脚步声渐渐接近,绯山赶忙调转了方向,结果就是,轮椅在碎石路上平稳地前进,后面还跟着一个不知所措、只能用法术把轮椅微微抬起来的的大个子。

 

“心情好点了吗?”

 

绯山在樱花树下平复好呼吸。白石走过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谁要你偷偷帮我的。”绯山别别扭扭地说,“你那么厉害,怎么不用个什么法术让我赶快康复。”

 

“如果真的有这种法术的话,”白石把轮椅换了个视野好的方向,自嘲道,“我也就不用非得当个医生了。”

 

“唉……真是的,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啊。”

 

绯山偷瞄着白石,拽了拽她的手,把紧握的拳头轻轻掰开,又捏了捏手掌,片刻之后,便十指交缠。

 

“对不起。”

 

“不许道歉。我怎么感觉自从我醒来之后,你每五句话就得带一句对不起呢?”绯山啧啧咂嘴,话锋一转,“想要道歉的话,不如来点实际的。”

 

“比如?”

 

“带我去打击百鬼夜行的黑恶势力?”

 

“你这中二小鬼头。大家现在都从良了,哪还有什么百鬼夜行。”

 

“真无聊。那今晚我想去兜风!”

 

“不行,你得静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绯山从胸口拽出一根红绳,浅绿色的玉坠清澈透亮。“你都把勾玉给我了,竟敢不听我的话?”

 

“这只是个礼物啊,没有约定的效力。”白石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刘海下并没有五角星的图案。绯山“嘁”了一声,她偷笑着继续说,“而且,明明是你说的,比起阴阳师和式神的契约关系,更想——”

 

“——啊啊啊快别说了!”绯山猛地咳嗽,涨红了脸。又小声吐槽道:“腹黑大笨狗……过来。”

 

“嗯?”

 

白石走上前来,面对着绯山,蹲下。

 

“陪我聊聊天总行了吧。”

 

“想聊什么?”

 

“聊聊这二百年,你都做了些什么?”

 

有几片花瓣落到了白石的头上,绯山把它拿掉,又轻轻拨弄她的刘海。那双黑色的眼眸亮晶晶的,里边映着一个充满好奇的、不服输的脸。

 

“好啊。”白石笑了,握住绯山的手。“那就从……我追查害死神子的凶手时,遇到的江湖郎中和小铁匠的故事讲起吧。”

最新回复 (31)
  • 9 ToxGa 2019-8-17
    0 2
    所以之後會有白石和小鐵匠的故事媽?(笑)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8-17
    0 3
    ToxGa 所以之後會有白石和小鐵匠的故事媽?(笑)
    并没有……能量已用完
  • 11 飛虎景陽 2019-8-17
    0 4

    看到百鬼233333
    喜歡七色對於每個細緻動靜的描寫,增添了畫面感,也融入了情境。
    每看到駕車回古宅或是用法術回醫院就會覺得很有趣XD這應該是半AU迷人之處XD
    白狼的設定真的好帥,下次指定白龍(X)(千尋:?!)

  • 15 一嘛蘑菇 2019-8-17
    0 5
    起初看到小白以为是大白犬,原来是狼啊,感觉升级了 XDDD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8-17
    0 6
    飛虎景陽 看到百鬼233333喜歡七色對於每個細緻動靜的描寫,增添了畫面感,也融入了情境。每看到駕車回古宅或是用法術回醫院就會覺得很有趣XD這應該是半AU迷人之處XD白狼的設定真的好帥,下次指定白龍(X)(千尋 ...
    我也最喜欢白狼带绯山回医院还有在晚上兜风的那一幕了!伸出腿让绯山爬上来超可爱呀www还喜欢搞笑妖怪三人组!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8-17
    0 7
    一嘛蘑菇 起初看到小白以为是大白犬,原来是狼啊,感觉升级了 XDDD
    狼多帅啊,毕竟设定是2.5白呢~话说绯山1.0好吵啊哈哈哈
  • 10 餘了夢想 2019-8-18
    0 8
    所以一開始1.0緋山就喜歡白石了嘛,被當成其他人才會森七七XDD 
    母胎傲嬌不是假的 XDDD

    咦...不是還要追查殺死神子的兇手嗎?這就沒了嗎?

    阿七寫了我一直很想寫的真正的平安時代妖怪故事而不是我的假‧百鬼夜行 XDD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8-18
    0 9
    餘了夢想 所以一開始1.0緋山就喜歡白石了嘛,被當成其他人才會森七七XDD 母胎傲嬌不是假的 XDDD 咦...不是還要追查殺死神子的兇手嗎?這就沒了嗎? 阿七寫了我一直很想寫的真正的平安時代妖 ...
    这也是个假的百鬼夜行2333
    阴阳师和式神是3.0红和1.5白的故事,而这个1.0和2.5的已经完了~
    写这个的原因就是看了景阳的小说电视对比,又让我想起绯山1.0是多吵多烦人,就想到如果大白石遇到这样的绯山会不会觉得烦www
  • 5 azuki兜 2019-8-18
    0 10
    是一只很棒的哈士奇了~~~
  • 10 餘了夢想 2019-8-18
    0 11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这也是个假的百鬼夜行2333 阴阳师和式神是3.0红和1.5白的故事,而这个1.0和2.5的已经完了~ 写这个的原因就是看了景阳的小说电视对比,又让我想起绯山1.0是多吵多烦人,就想到如果大白石遇 ...
    好期待3.0紅跟1.5白的故事
    而且看起來一定是BE ! 虐文  ! 大愛 ! 
    快點讓我心痛到死 XDDD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8-18
    0 12
    azuki兜 是一只很棒的哈士奇了~~~
    ???不是萨摩耶?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8-18
    0 13
    餘了夢想 好期待3.0紅跟1.5白的故事 而且看起來一定是BE ! 虐文 ! 大愛 ! 快點讓我心痛到死 XDDD
    笔给您!我也很想看正经的百鬼夜行呀哈哈哈
  • 11 飛虎景陽 2019-8-18
    0 14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这也是个假的百鬼夜行2333 阴阳师和式神是3.0红和1.5白的故事,而这个1.0和2.5的已经完了~ 写这个的原因就是看了景阳的小说电视对比,又让我想起绯山1.0是多吵多烦人,就想到如果大白石遇 ...
    竟然被cue了,沒白做工(抹淚
  • 10 餘了夢想 2019-8-18
    0 15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笔给您!我也很想看正经的百鬼夜行呀哈哈哈
    等一下,青行燈兄妹阿陳阿星,不會是陳sir跟星熊吧? 亂入啊妳XDDD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8-18
    0 16
    餘了夢想 等一下,青行燈兄妹阿陳阿星,不會是陳sir跟星熊吧? 亂入啊妳XDDD
    哈哈哈哈被发现了23333
    人家没有老陈还不能yy一下么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8-18
    0 17
    飛虎景陽 竟然被cue了,沒白做工(抹淚
    本来想艾特来着但是手机所以就(
  • 10 餘了夢想 2019-8-18
    0 18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笔给您!我也很想看正经的百鬼夜行呀哈哈哈
    所以妳的梗要借我寫夢櫻的前傳嗎?

    正經的陰陽師文,反正說了,可能就寫得出來了 XD
    寫出來先給妳看再決定要不要發好了 wwwww 

    (老梗預警)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8-18
    0 19
    餘了夢想 所以妳的梗要借我寫夢櫻的前傳嗎? 正經的陰陽師文,反正說了,可能就寫得出來了 XD 寫出來先給妳看再決定要不要發好了 wwwww  (老梗預警)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太太宠我ww坐等!!
  • 版主 ifyou 2019-8-18
    0 20
    太棒了!我看了三篇!跪求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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