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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野绘里香在窗前站立许久,静待海天之间最后一丝蓝光消失,轻轻拉上窗帘。
这家名为“岛歌”的三层旅馆,是她从旅行指南中偶然看到的,推荐语是交通方便,风景优美。吉野不知道小镇上所谓的交通能方便到何种程度,但这风景确实很美。从阳台看去,港口往来的船只,远方零碎的孤岛,更远处的大海,全都一览无余。
吉野在东京的公寓也能看见东京湾,相同的灯光、货船、海面和繁星,可又完全不一样。同样是大海,究竟差在哪里了呢?吉野暂时没有想明白,拉上窗帘后,尽管原木风格的房间看起来颇有新意,但在人造的光源下仍旧缺乏些生气,她也就没有继续思考这件事了。
把笔记本电源连接好,吉野仰面躺在床上,怔怔地盯着天花板。旅行的第一天,她在火车上完成了监控网络舆情的爬虫工具,在群里看大家聊天(他们今天抓到一个蠢蛋手机诈骗犯),还在群里发了一张福江岛码头的照片。
除了身在遥远的小岛,好像和平时也没区别。
眼睛有些干涩,索性闭上,残光渐渐隐去,黑暗中闪过某个清秀而冷漠的脸。
对了,还遇到一个开着破卡车的怪人。吉野细细回味着当时的场景,有种淡淡的晨光穿透薄雾的感觉,说不上欣喜,却引得她愿意驻足欣赏,期待着接下来发生的小小奇迹。
“奇迹么……”
这位26岁的精英组警部从来不相信什么奇迹,这两个字从她脑子里蹦出来这件事本身就够称得上是个奇迹了。睁开眼睛,胳膊向远处稍微伸了伸,她拿起倒扣在床上的旅游指南,上面画着一座看上去历史非常悠久的、气派的天主教堂。
一定是因为这个,她想。五岛列岛比长崎更加受到大航海时代西方传教士的影响,在那高低起伏的山林之间藏着大大小小的教堂,也算是这里除了自然景色之外最大的观光噱头。这间旅馆附近就有一座石头堆砌的小教堂,年代久远,没什么名气,疏于管理,但这正符合吉野的心意。虽然她一向认为,把未来寄托在缥缈的奇迹上面无疑是懦弱的表现,是为自己不努力而寻找的借口,不过,这些为了祈祷奇迹或是传道而修建的教堂,某种意义上也凝聚了无数人的努力和心血,即便微弱,却也让她心生敬畏。
而当第二天早上,她走进教堂,远远望见某个意想不到身影的时候,吉野不得不接受奇迹存在的事实。浑浊的晨光透过马赛克玻璃,笼罩在一架破旧的三角钢琴上,地面五颜六色的图案融化于琴身暗淡的黑漆,散发着异样的光辉。身材高挑的女人穿着深灰色的针织外套,正坐在那架钢琴前,双手抚摸着黑白琴键。
如果这时候,代表着幸福的笑容能出现在她脸上的话,那随之奏响的音符,大概会化为她背后舒展的双翼,几乎会让人错以为有天使降临吧。
然而实际上,陌生人微微皱着眉,看上去心事重重,迟迟没有按下任何按键。空气之中只有她未言说的烦恼,像远处的海浪般隐隐回响。
——咚。
不自觉迈出了脚步,有种力量驱使吉野往前走,想要离那个人稍微近一点。陌生人听到声响抬起头望着吉野,目光相接的瞬间就闪开了,随即起身,匆匆把背包往肩上提了提,和纤瘦的警官擦肩而过,也没说一句话,没再看她一眼。
吉野仍然抱着双臂,稳健地向钢琴那边走去,坐下,学着陌生人的样子抚摸琴键,深呼吸,然后猛地按下去,只听——
咣!噔噔咚!叮叮叮叮~当!!
自己的动作和神态应该很像个钢琴家,虽然这音乐不太动听,不过至少情绪表达得到位。她闭上眼睛试着让自己陶醉在想象之中,那里有刚才的陌生人忘情演奏的画面。不知为何,吉野总觉得她应该是这样弹钢琴的。
咻——叮咚叮咚锵锵锵——
“喂。”
淡淡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吉野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仿佛混乱中唯一的和谐,无序而嘈杂的钢琴声戛然而止。睁开眼睛,刚刚那张漂亮的脸带着些愠怒,再次出现在眼前,而且距离是那么近,甚至能看清她眉梢上方浅褐色的痣。
“怎么了?”
“钢琴不是你这么弹的。”
吉野注意到对方也在不经意地打量自己,尤其是自己的那双手——经常会被误认为是长期练习钢琴的、过于巨大的手。吉野也毫不客气地看回去。那双搭在琴身上方的手,也是那样修长,看上去却更加有力量,指甲修剪得十分整洁,手背瘦得有血管若隐若现。深灰色外套下,淡蓝的衬衫配上深蓝的长裙,肩上挂着细链皮包,怎么看都比本地人时尚太多。
“那你要不要演示一下钢琴该怎么弹?”吉野说,带着点挑衅。
女人的唇角压得更低了,好像要反驳,又憋了回去。
“无聊。”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吉野望着那挺拔到有些刻意的背影,过了一会儿,破烂卡车的轰鸣声渐渐远去,她有些意犹未尽地站起来,选好角度拍下这架钢琴,也跟着离开了小教堂。旅行的第二天,就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吉野对这样的进展十分满意。在如此偏远的小岛上,破烂卡车和时尚美女怎么说都是十分夺人眼球的组合。凭着天才警官的侦查能力,在码头附近二十分钟车程的汽车修理厂打听一番,就找出了那个陌生人的身份。
“柏木由里,这名字不错。”
人如其名,就像教堂门口盛开的白色百合花,圣洁而纯净。
吃完午饭后不久,吉野绘里香来到了五岛中学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