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橘x廉】碧玉(十一)(感觉已经难以收场了 七色花田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5-20 18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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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岛附近的水系让在山城长大的廉大开眼界,她从未见过这么多河交杂在一起,更是第一次像坐马车一样乘着小舟在内陆移动。乙橘槙绘也是初次来到这关东平原的尽头,这里连海的气势都与江户的海湾完全不同,一望无垠,汹涌澎湃。町倚着港口形成了庞大的商圈,南下的货船经由此地稍作休整,便又启程前往更远的地方。海港附近的集市里,满是深居城内的廉从未见过的稀奇货物。

    “刚刚到货的虾夷牡蛎!又鲜又甜的牡蛎!”

    市集上一位光着脚裸着上半身的渔夫在叫卖,他面前的炉子上摆着几只带壳的东西,散发出阵阵香气。

    “想吃吗?”

    乙橘看到廉表面很矜持,但直勾勾地盯着炉火,还微微咽着口水,便走过去买了两只。

    “真是怀念啊!”相柳在廉震惊的目光中,直接拿起一只滑溜溜的生牡蛎吸进嘴里,大拇指指着也有些愣住的乙橘说,“老板,这人付钱。”吃完之后,还意犹未尽地点点头。

    “海物当然要生吃,这才是本地人的浪漫!”

    “你是常陆出身?”乙橘趁机问道。

    “答错咯。”相柳狡黠地眨眨眼,“但我堂姐是。”说罢,又想要伸手去拿,被乙橘一巴掌拍了下来。

    “蹭吃蹭喝一路,你难道就不想用什么来报答我吗?”剑士笑弯了眼,语气却听起来很可怕,“到现在为止,你除了名字之外什么都没告诉过我们吧?”

    相柳摸着有些发红的手背,叨咕着“你下手也太狠了”,又想了想说:“好吧好吧,作为报答,我就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吧。”

    “什么秘密?”廉刚做好思想建设,小口咬了下烤熟的牡蛎,“……真好吃!”她一脸满足,又把剩下的吃掉了。

    “白泽呀,”相柳捂着嘴悄声说,“其实是鹿岛神宫的巫女哦,代代传承下来的那种……喂!怎么还打我?”乙橘又给了他一手刀,用眼神明示着自己的不满,他才连连咋舌,不情愿地说,“至于我,我的老家在出云。”

    “出云?好远啊。”廉昂着头,大概在脑中画着地图,又问,“那相柳先生为什么会想要四处旅行呢?”

    “嗯……因为在老家混不下去,而且有些不好的回忆,才想走得越远越好啊。你理解的吧?”相柳瞥了眼乙橘,后者没接茬,别过了目光。

    其实乙橘对相柳的身世虽然好奇,但也没那么感兴趣,她只是看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顺眼
    ,凭什么她要带的小孩忽然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啊?而且其中一个装傻卖疯的,还时不时就要戳她隐秘的心事。乙橘捏紧木剑,好险没给捏断了。

    后来她们在集市又逛了逛,难得享受着远离战争和怪谈的和平时光,不知不觉已是黄昏。相柳在海边找了一座破旧但又干净又安静的住处,还说这房间明早能看到太阳从海上升起,廉听到后兴奋得甚至想一晚上都醒着,免得错过难得的盛景。房子后面就是一处岩滩,海浪拍打在岩石上激起一层层白色巨浪,十分壮观。

    “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去见白泽医生啊?”认真看着海浪的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道。

    这么一问,倒是把乙橘问住了。说到底这只是一个旅行的借口,她也没想过见到白泽之后要做什么,也许可以再说声谢谢,或者对她说自己暂时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乙橘忽然莫名地感到畏惧,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玉坠,掌心传来冰凉凉的感觉,却好像让这种恐惧更加深了些。

    “怎么也要明天吧。”她说完,瞥了一眼相柳,“不过,还是要先找差事赚钱,毕竟最近花销变多了。”

    语调尽管平静如常,但她的犹豫仍让相柳听了出来。他并没戳破,夸张地作受伤状。“这话我可就听不下去了!”他大声叫道,“离日落还有段时间,我就要证明一下自己,你们明天就等好吧。”

    “相柳先生要做什么?”廉问。

    “去集市卖药啊。而且呀,我这箱子里,还有很多从堺町的南蛮人那儿买的好东西呢。”

    相柳冲二人眨眨眼,便风风火火地拎起箱子出去了。

    乙橘本没指望他,但她没想到,相柳这一走,直到很长时间之后,他才在一个混乱无比的场面下,以另一番诡谲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后来想想,也许这一切早有预兆。这天晚上,她照例坐在廉的塌边小憩,本应是夜深人静之时,她却毫无预警地被一阵从未感受过的眩晕所袭,胸口像是被拧住,这恶心又让人窒息的感觉许久才消退,让她的额头和后背甚至冒出了汗珠。难道是旧疾复发?乙橘蜷坐在地板上,盯着熟睡的廉看了一会儿,仍然没什么睡意,再加上心神不宁,她便推开拉门来到那观日出的平台上。深夜里的海面和天空仿佛漆黑的旋涡,好像在远方,又好像就在眼前。海浪声在耳边有规律地回响,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变成了阵阵低语。

    ——回来吧。

    乙橘一惊,不由得屏住气。

    ——回来吧。

    一阵咆哮着的风吹过,几乎要把她掀翻在地。也许从这上面掉下去摔死,连个尸体都见不到吧。她霎时间冒出这样的想法。这感觉与在“死神之路”的山崖边一模一样。乙橘紧紧抓住栏杆,定了定神,海风仍然是海风,波涛仍然是波涛,一切如常。她于是把这幻觉归结为相柳调制的可疑的汤药,尽管她也深知些那草药并没什么特别之处。深呼吸几次,她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廉侧卧在被子里,睁着大眼睛,有些担忧地望着她。

    “抱歉,吵醒你了?”

    “没有,是我自己醒来了。”小孩的声音无精打采,还带着些哭腔。

    “……又是玉的声音么?”

    “嗯。”廉轻声应着,但又摇摇头,“我做了个噩梦,又兵卫,文四郎,我的父亲和哥哥们,上杉、北条和佐竹的军队,城池,爆炸,大火……然后我听到了玉的声音,就醒过来了。”

    乙橘叹了口气,坐到她旁边,隔着被子拍拍她的肩头。她正想着该怎么安慰这孩子,就被捉住了手。

    “槙绘姐,我能握着你的手睡吗?”

    “……好吧。”

    乙橘没想到的是,这好像也让她自己平静下来了,甚至一整晚脑子里都空荡荡的,安稳得差点错过早上磅礴的海上日出。直到刺眼的晨光将她唤醒,睁开眼,火红色的光球炸开海天之间的模糊界限,万丈光芒穿透飘着盐味的空气四散开去。这是这片土地上的第一缕阳光,说来,竟让人有种莫名的感动。

    “真是……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日出,太美了!”一向矜持的公主不由得张开双臂,让海风把额发胡乱吹散,“到这里来真是正确的决定,就为这日出也值得。”

    晚上那些阴暗的想法和绝望的心情仿佛都像是海雾,在阳光下消失得干干净净。无论好坏,也许这就是相柳所说的,自然对人类的震慑吧。想到男人吊儿郎当面孔下的深邃双眼,乙橘才反应过来,那家伙竟然爽约了。

    “对了,相柳先生还在睡觉吗?明明约好一起看日出的。”廉望着隔壁房间的窗户,犹豫一会儿,跑去敲了敲,“相柳先生,起床啦!”

    没有回应,廉感到很奇怪,又说:“那我开门了啊!”她稍作等待,便推开了相柳房间的窗户。

    房间里没有人。

    乙橘白天在町里晃了晃,接到一个做保镖的差事,结果那一天,她就一直跟着一位财大气粗的商人儿子身边,看他到处找人挑衅,还不得不用木剑象征性地把想要揍他的人放倒。看来这町可真是和平,有钱人竟然都无聊到这个份上了。晚上乙橘拿着赚到的二十两钱回到住处,廉忧心忡忡地告诉她,相柳还是没有回来。“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她说白天自己坐立难安,就到集市去打听他的消息。乙橘已经放弃让这好动的公主老实呆在一个地方了,便径直问道:“有何收获?”

    “有一位卖汉籍的书商说昨晚见过他,本来卖药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却突然一脸凝重地走了,也没说要干什么。后来我又去茶舍,听到有传闻说最近不要靠近神宫,巫女遁入魔道,去参拜的人偶尔会被献祭什么的……槙绘姐,你说,不会是相柳先生去找白泽小姐了吧?”

    又是这种传闻。橘双手交叉,皱着眉思索片刻,抬起头对廉说:“那我只好明天去神宫转转了。”

    “我是不会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的。”廉眉毛一竖,不服输地说。

    “我知道。”乙橘叹了口气,“可万一有危险,你当真不怕么?”

    “顶多是死掉而已。如果没遇到槙绘姐,我那天可能就跳下山崖了。所以,不怕。”

    乙橘噗嗤笑了,她捏了捏廉的鼻尖。“明明就是个听怪谈都会吓到的小鬼头。”

    “那、那不一样!”廉挥舞着双臂,把乙橘推开,昂头挺胸道,“突然听到什么声音或者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谁都会被吓到吧?但死就是死,如果是确定的东西,反而就不怕了。”

    “这倒也是。”

    乙橘被廉的歪理说服了,第二天早上,她们骑着马去往鹿岛神宫,穿过茂密的森林,一座硕大的鸟居出现在眼前。乙橘把白马拴在鸟居附近的树上,走过一段长长的参道。天气不太好,阳光时隐时现,只有风声和鸟鸣,以及两人的脚步声。就算是神社也安静得过分。走了很久,又登上一段石阶,她们终于在水手舍旁边看到一个人影,应该是男性,穿着普通的灰色小袖、白色绑腿绑腿。廉想和他搭话。“您好?”她叫了好几声,男人动都没动。她只好跑到那人旁边,然后尖叫了一声。

    “怎么了?!”

    乙橘抽出木剑,飞快地冲过去。但廉只伸出手摸着男人的脸、鼻子和胳膊。“这,这是个人偶啊!也太像真人了吧!”

    只见男人有着两只泛着蓝光的玻璃眼珠,仔细看,脸上的表情也不太自然,皮肤硬邦邦的,但的确非常逼真,身上还散发着一股香气。“我在茶舍还听到人说,前阵子町里来了一位人偶师,她的人偶就像真人一样。难道说就是这个?”廉回想道。

    “人偶师?”

    乙橘被那双无神的眼睛盯得发毛,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那香气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不易察觉的血腥味。狐疑之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似乎是个年轻的豪族,黄色的小袖外,还穿着黑色的肩衣和袴,腰间挂着两把太刀。他本来手覆着刀柄,大概是因为面对两位女性,便松开了手,昂首阔步地走过来。乙橘看到他的肩衣上印着旭日伞骨扇的家纹。

    “佐竹家的大爷。”乙橘把廉护在身后,面对高大的武士,仍然一脸淡定,“独自到此也是为参拜么?”

    “在下佐竹义景。”武士鞠了一躬,“听闻神宫遭遇怪事,奉义重公之命前来调查。”

    “什么怪事?”

    “参拜客神秘消失之事。”义景说,“在下已在周边巡视许久,此处必有蹊跷,二位还是赶快离开吧。”

    “那可不行。”廉跳出来说,“我们的朋友也不见了,你们尊敬的义重公迟迟不行动,我们才只好自己来的。”

    乙橘感觉到她的语气十分不善。虽然佐竹家偏安一隅,统一常陆后很少真正侵略其他大名家的地盘,但身为北条家城主的女儿,廉似乎自动就把姓佐竹的归成和上杉一样的敌人了。好在这个佐竹义景是一位儒雅的武士,他表达了对相柳遭遇的同情,又试图劝说两人离开。

    “好吧。”廉点点头,“既然义重公派人来调查,那我们也放心了。”然后拽着乙橘往回走。走到半路,贼头贼脑地四下望了望,发现佐竹已经走了,她们又绕了一大圈回到手水舍。除了还没进入的正殿之外,神社里所有的地方都没有人,即便有,也是做得非常逼真的人偶而已。人偶如果不去搭话的话,本身没什么可疑的,而且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像廉这样的普通人根本察觉不到。但乙橘就不一样了。就算用再奇妙的香气掩盖,她也能闻到那罪恶的味道——而神社里四处飘散的新鲜的血腥味,就是从本殿传出来的。

    相柳的药箱就落在本殿门口,摔坏了,草药瓶罐滚落一地。但周围并没有血迹。大门紧紧关着。乙橘闭上眼,把耳朵贴在门边,只听到里面轻微的响声,嘎吱嘎吱。

    “相柳先生,难道就是在这……”

    “那个武士,不会也消失了吧。”

    “哎?”

    “你就在这等着,我进去看看……算了,愿意跟进来就跟吧。”乙橘重重地叹了口气,握紧没什么用的木剑,嘱咐道,“你的小刀还带着么?如果真的遇到危险,不管发生什么——”

    “就用它防身?”

    “……跑就是了。”

    乙橘推开门。廉使劲吞了吞口水,跟在她身后,还没等看到什么,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败臭味,混杂着在浓重的熏香之中扑鼻而来。廉的胃立刻抽搐起来,她不得不屏住呼吸。而乙橘看到的更多——一根根插着头颅的尖刺排成两列,面向大殿中央的台座,而在门被推开的一刻,那些头颅又齐刷刷地转向门口,每一张脸上都挂着掺杂着恐怖的笑容,玻璃做成的眼珠闪烁着奇异的血色和光辉。而被刺穿的佐竹义景,就立在偌大房间正中央的台座上,还有血从他身上的窟窿中源源不断地往外流。他周围,一具具从天花板吊下来的无头巫女围城一圈,她们就像是被拙劣的人偶师操纵,关节以难以置信的角度扭曲着。

    好一副地狱般的惨烈图景。

    门缓缓关闭,只听到咔嚓一声,机关再次被触发,乙橘面前的地板开了个缝,随即喷出一股没什么特别味道的气体。

    ——这次我可不会再上当了。

    乙橘想起山里的那一幕,拉着廉向旁边跳开,而就在这顷刻间,原本她们站着的位置,地板裂开大洞,乙橘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是什么,洞就又关闭上了。一连串机关被触发,台座张开,佐竹义景的尸体晃了晃便掉下去,而新的尖刺从中升起来。乙橘感到阵阵恶寒。如果她及时没躲开,现在那根刺上串着的就该是她俩了。剑士自诩也见过无数残酷的场面,但从未又眼前这布景的冲击力,也许这归功于静态所带来的无限遐想。每一个巫女在被杀害之前所流露出的恐惧被生生改造成笑容,而扭曲的表情又与过于闪亮的眼睛如此不符,从窗户的缝隙中穿过的一缕缕阳光又为此平添了几分阴森。更诡异的是,那些眼睛明明只是玻璃,却好像真的散发出莫大的怨气,与之对视,乙橘就像被怨气织成的网缠住,被不断向那边拉过去。

    她几乎就要迈出那一步了,稍微挪动了脚步,踩到另一个机关,几只利箭从其中几个无头人偶身上飞出来。乙橘的目光捕捉到了箭的轨迹,但动作好像跟不上思考,她举起木剑抵挡,还是差点被射中。

    “可恶,还是中招了吗。”

    她低声咒骂,想要打开窗户,又怕触发什么机关,便不敢再轻举妄动。最近遭遇的怪事叫她心神不宁,连引以为豪的感官和反应都好像退化了。还好两人都没受伤。乙橘因这一遭而清醒了些,她以为廉晕倒了,但公主微弱的叹息在她身后幽幽响起。

    “这些……还有外面那些人偶,原来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你没事吧?”

    “除了有点恶心之外,还行。”

    廉的胃抽搐得厉害,忍着干呕的欲望勉强笑了笑。她的脸色可一点都不像还行。然而,她还是怀着莫大的悲痛仔细观察了每个人的脸。站起来,双手合十。乙橘却远比廉心虚得多,不忍卒睹,她只大致用目光扫了扫,没有发现白泽在这些受害者之中。

    “到底是谁造的孽?做这种事究竟能得到什么?战争已经让人那么痛苦了,像这样一个远离纷争的神社竟然也……她们只是想要为世人祈福的巫女啊!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被这么对待?”廉说着说着哭了出来。乙橘本想出言安慰,但廉只用袖子擦了擦脸,虽然声音仍然颤抖,但表情坚毅,“哭也没用,我才不哭。”她吸吸鼻子,大眼睛闪亮亮的,盯着乙橘说,“这一定和那位人偶师有关系,相柳先生一定也是有了头绪,才会不辞而别。”

    乙橘愣住了,半晌才摸了摸廉的头。

    “不管怎么说,我们先出去吧。”

    原路走出本殿的大门也着实花了一番力气,叫人不得不感叹凶手所布的机关之精巧,尽管这技巧被用到了作恶的方面。乙橘在附近找到一把锄头,又独自回到本殿内,让刚刚的场景重新演绎,而这次,她总算看清了台座下方究竟有多少尸体,那些都是误入本殿的参拜客或是旅人,叠在一起,她希望相柳和白泽不在里面。不知该怎么破坏掉这机关,自然也弄不出这些人,思来想去,两人只好把散落在神社各处的人偶全都搬到一起,最后一把火连同本殿整个烧掉。

    “不管是哪个神明在天有灵……真是抱歉呐。”乙橘就像一位真正的参拜客一样,摇了摇拜殿的注连绳,又丢了两块铜钱进去箱子里。还好本殿是独立的建筑,火就算烧起来也不会波及太远。但愿。“神明在上,不如就降下一场雨来吧。”她低声说着自己的愿望。不过,如果神真的存在,一开始就不会让她的巫女遭受这种悲剧了。乙橘望着冲天的火光,有些恶意地想。

    廉蹲在地上盯着蚂蚁发呆,有雨滴落到眼睛里她才站起来。大雨下了很久,浇灭了蔓延开来的火舌,也让早已化为黑暗坟场的本殿轰然倒塌。

    两人在回廊下躲雨,继续着关于凶手的话题。

    “凶手能弄出这样精巧的机关和人偶,应该擅长奇门遁甲之术,而且又用了曼陀罗花制成的迷药,难道又和尾张的骗子商人有关系?”乙橘推测道。

    “我听町里的商人们说,前阵子来到鹿岛的人偶师,就是一个擅长此术的人。她当时租了一间屋子,做成带机关的布景,表演用的人偶也几乎和真人一模一样。”廉说,“而且,据说除了人偶师之外,还有一位年轻少女。但好像没听说有个子矮的老人。”

    也许有必要去详细打探一下这位人偶师的事了。雨停之后,两人面对废墟再次祈祷,便打算回去。路上撞见几个要去参拜的外地人,两人用斗笠遮住脸,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回到了町里。

    “之前来表演的人偶师?啊,你是说阿波啊!那可是个大美人呐!”茶舍老板眯起眼睛,舔着油亮肥厚的嘴唇说,“她的小跟班也很漂亮,气质就像一位公主一样。”

    他说了好久才说到点子上。阿波的人偶戏借用了一位富商的宅子作为布景,人偶戏很成功,富商也因此赚的盆满钵满。那之后,阿波说这么多人偶自己带不走,便只带走了两只,剩下的都留在那座房子里,后来就好像成为某种畅销的商品了。

    “哎?就带走两只啊?”廉奇怪道。

    “她来的时候就只带了两只嘛,其他那些都是来到这里之后才做的,”茶舍老板说,“人家从平户辗转着过来,总不至于一路都拉着一车人偶吧?”

    “平、平户?!”廉又大吃一惊,她甚至都不知道那是哪儿,只知道非常非常远,比相柳的老家出云还要远。

    “她说她是平户某个南蛮人的关门弟子,不管是真是假,反正她的人偶做得确实可以以假乱真。”

    在茶舍老板的介绍下,两人来到当初借给阿波屋子的商人伊藤宗久那里。说巧不巧,这正是乙橘当了一天保镖的那位富二代的父亲。伊藤似乎是听说了自己儿子到处挑衅的事情,甚至对乙橘说了好几声对不起。

    “哎,犬子给姑娘添麻烦了。”

    “没什么……”毕竟给了钱。

    乙橘说,她只是想看看传说中的卖一百两一只的人偶,顺便了解一下这位颇受欢迎的人偶师。伊藤详细地讲了当时的事情。他说的基本和茶舍老板差不多,只是除了阿波和少女之外,还有一位马车夫,总是戴着斗笠看不清是男是女,个子太不高。人偶也确实是人偶,和神宫里的那些摸起来完全不同,只是那玻璃眼珠仍然会勾起乙橘那些不好的回忆。

    “那后来她们去哪儿了?”廉问。

    “这她们倒没说……对了!”伊藤双手一拍,“我记得她们离开的时候,有一位法师打扮的旅人想要搭车,好像是顺路往筑波山的方向去了。”

    “筑波山啊……”

    离开伊藤屋之后,乙橘望着沉思的廉,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毕竟人偶师离开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就算骑马的速度再快,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追得上。而且,就算追上了,又能怎么样?

    “可是,我还是不甘心。”廉咬着嘴唇说,“我只是想为她们做点什么……但最终,我可能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至少,”乙橘叹了口气,试着扬起一抹笑容,“我们得找到相柳,让他还钱才行啊。而且……”

    翻过筑波山往西走,再过不久,就回到春日城了。

    “你不想回家看看吗?”

    乙橘这么问。但她心底有个声音——也许这趟多灾多难的旅程本不该发生,也许,是时候该结束了。
  • 15 一嘛蘑菇 2020-5-30
    0 22
    啊,这么快就回家了吗?
  • 10 緋山的白石犬 2020-5-31
    0 23
    最近沉迷於手遊,暫時沒留意這邊,我錯了T_T
    新坑,而且是古代!!! 我覺得古代背景都是很難寫的(尤其是不熟悉日本古代史的時候)。當初乙橘說的醫生,還以為白石會客串XDDDD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6-1
    0 24
    一嘛蘑菇 啊,这么快就回家了吗?
    不回家也行,但剧情就推不动了……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6-1
    0 25
    緋山的白石犬 最近沉迷於手遊,暫時沒留意這邊,我錯了T_T 新坑,而且是古代!!! 我覺得古代背景都是很難寫的(尤其是不熟悉日本古代史的時候)。當初乙橘說的醫生,還以為白石會客串XDDDD
    其实本来是想叫白石的,但那样的话绯山不出现又说不过去,只好把白石改成了白泽ww
  • 15 一嘛蘑菇 2020-6-2
    0 26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不回家也行,但剧情就推不动了……
    那就回家吧!我以为她们还得在外面玩很久 XDDD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6-20
    0 27


    小型帆船缓慢行使在霞之浦湖上,漾出一条白色的尾巴。阳光最猛烈的时候已经过去,微风吹拂,颇为凉爽。乙橘槙绘坐在船头,遥望着远方的筑波山,略显唐突地打破了午后安逸的沉默。

    “廉,你相信有神明存在吗?”

    “……嗯?”

    廉倒在她肩头昏昏欲睡,扭头凝视了一阵剑士的侧脸,没有如愿对上那双深沉的眼眸,便也把目光转向雄伟的山岳,好半天才重新聚焦。“相信……吧。”廉打了个哈欠,思考片刻又说,“那三个不可思议的未来人,也许就是神明派来救我的呢?”

    “可是,并没有神明去救它的巫女们啊。”

    想到之前神宫里的惨状,廉的困意几乎全消了,而且觉得自己的回答像个傻瓜。船夫老翁大笑两声接过了话题,才没有让她继续陷在不堪回首的记忆里。

    “嚯嚯嚯,老夫倒是觉得的确有神明存在哦。”

    乙橘微微眯起眼睛,仍然保持着相同的姿势,略低的声音仅有一点起伏。“怎么讲?”

    “你在这湖心,或者遥望大山时,会感觉害怕吧?那是对神明本能的敬畏。”他摸了摸胸口,“我可是天天祈祷这湖神别弄出什么风、再把我的船弄翻了。”

    廉被他的语气和动作逗笑了。“会让船翻过去的神也太残忍了,妖怪倒是有可能。”

    “妖怪哪有那么大本事?只有神明才能引发灾难,或是奇迹。掌管世界运行的轨迹,如果总是在乎一两个人类的死活,那可要累死咯。”老船夫说,“妖怪顶多惹些人祸罢了,不过说到底……人祸还是人类自己的问题啊,唉。”

    “人祸啊……那让人变得那么坏的又是什么?是妖怪吗?”廉又问。

    “哈哈,老夫只是靠湖为生的渔夫,可回答不了这么深奥的问题呐。”船夫拿起脖子上挂着的白布擦了擦汗。乙橘终于转过头,盯着他深陷的双眼。

    “您看起来可不是单纯的渔夫啊。身上毫无破绽,那藏在腰间的短铁炮,不知是否是用来打渔的?”

    她这句话说完之后,一阵风猛地吹在廉的脸上,她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防身用的东西罢了,嚯嚯。”

    船夫首先“认输”了,他熟练地操纵着帆,让小船逆着风也能够匀速前进。乙橘猜他可能曾经或许是个海盗或者是一位很厉害的水兵,看来没什么敌意,她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不管怎么说,自从马被偷走,她俩身上也没什么值得抢走的东西了。是的,她们那匹马,在山里遭遇土匪时都没有受惊逃走的那匹马,竟然被人偷走了。不过,宿屋马厩中的马有那么多,偏偏是自己的那匹被偷走,这才是让乙橘感到最为不解的地方。那马早已被廉当成伙伴,被偷之后,久居深闺的公主表示对这世间险恶又多了一分体会,垂头丧气了一整个早上。乙橘决定舍弃陆路改走水路,不仅因为她想要甩开最近发生在身边的种种怪事,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让廉打起精神。乘着帆船在偌大的湖中央穿行的确非常新鲜,廉很快就沉迷在山与湖的美景之中,也总算露出了乙橘喜爱的那种明媚的笑容。

    然而,剑士近来愈发敏感的神经并没有因此放松,连坐个船都能遇到深藏不露的船夫,她开始怀疑是自己做过太多坏事才遭到神或者妖怪之类的报复。土浦城的影子隐约出现在前方,乙橘叹了口气,她想起相柳讲过的不死鸟怪谈,总有些不祥的预感。

    “槙绘姐,最近叹气的次数又变多了。”下了船之后,廉担忧地拉了拉乙橘的衣角。

    “有吗?”

    “有啊,紧张兮兮的。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乙橘昂起头做沉思状。要说廉不知道的事,也无非是她偶尔会产生些幻觉罢了,而这并不重要。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又听到廉小声嘟囔道:“而且,总觉得你一提到火绳枪啊、铁炮什么的,就会变得很……可怕。”

    “……有吗?”

    乙橘腹部一阵刺痛,但她试图扯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

    “那东西很危险,小心点没错。”

    她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既然那个身为杀手的自己已经死了,那么曾经不怎么光彩的故事不说也罢。廉一如既往地察觉到剑士的敷衍,尽管非常不甘心,也还是一如既往地什么也没问。也许这种不满太明显,找到住处后,乙橘伸手扯了扯她生闷气还藏不住的脸。

    “不开心?”

    “……嗯。”

    “唔,马的话,可以再买。”

    “不是因为这个啦,真是的——”

    乙橘像哄小孩似的勾着嘴角。廉感到她在戏弄自己,正欲发作,便被她凉凉的手指抵在唇上。廉虽然有好多抱怨,也只好先用眼神问道:怎么了?

    “门外那个人一直跟着我们。”

    乙橘悄声说,有些严肃地皱着眉,她想出去看看,又担心离开后廉有危险。犹豫着的时候,细不可闻的脚步声就渐渐远去了。

    察觉到危机解除,廉便开始了她的推理。“谁会跟踪我们啊?是刚才的船夫爷爷?尾张的怪人?还是说,在鹿岛的时候就……是因为神宫的火么?”

    在乙橘看来,小公主的想象力就像是某种毫无章法却又招招致命的剑术,她好像很轻易就能把看似不相关的事情联系到一起。很快这个想法就被证实了。之后她们到街上走了走,按照廉的说法,就是“逛一逛这湖滨之城,吃点东西,顺便让跟踪的人路出马脚”。乙橘取笑她说,“就算露出马脚你也察觉不到”,廉就做了个鬼脸气冲冲地跑开了。乙橘让小公主的身影维持在视线所及范围内,分开走了一段距离,她总算搞清楚,那个跟踪者的目标不是小公主,而是她自己。所以到了晚上,浅眠中的乙橘再次听到窗外沙沙声时,便没再顾虑,从窗口一跃而出,并且很快就把跟踪者抓了个现行。

    “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

    乙橘低声问道。她把不速之客拽进某个狭窄的小巷,扣住对方纤细的手腕,毫不客气地按在墙上。

    “好疼!你轻点……”

    听着像个小女孩。她用气音尖叫着,有些好笑。乙橘稍微放开了力道,少女便自己摘下斗笠,又甩了甩头发。她看起来好像比廉还小,虽然个子矮了些,但气势够足。

    “我还想问你呢,你为什么要在神宫放火?”

    没想到真让自家小公主言中了,乙橘松开手,揉揉太阳穴,又把双臂交叉在胸前,问眼前臭着一张脸的少女说:“你是神宫的人么?”

    “是神宫的人,但不是那个神宫,我是从岛上溜……不对,从岛上特意过来本土学习先进文明的!”

    少女似乎是为了掩饰尴尬,把身上的斗篷脱掉,露出红白相间的巫女装扮,就和鹿岛神宫里边那些人一样,也不知是太自信还是太没心机,她很痛快地把自己的事全说出来了。她的名字叫烛光,来自常陆东边大海上的月见岛。那岛常年笼罩在薄雾之中,又被变幻莫测的暗流包围,与本土的来往并不频繁,唯一的道路就是每逢月圆之夜才会露出海面的一条小路。

    “但我们岛的先祖就是从鹿岛过去的,所以我一直对那里特别向往。”名为烛光的少女说着,又毫不客气地瞪了乙橘一眼,“结果,我好不容易出来,还没看到那把传说中的神剑,神宫竟然被人烧了!神剑也不知所踪!”她越说越激动,气得直跺脚。

    “……我也是迫不得已。”乙橘琢磨着烛光到底知道多少,试探着问,“如果我说,我和这件事没关系,你相信吗?”

    烛光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你不知道那把剑,也不知道谁是真正的凶手,但神宫确实是你烧掉的。”

    “你怎么知道?”

    “这孩子说的啊。”

    只见烛光拍拍手,附近便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一匹马从拐角处现身,而仔细看,正是乙橘丢掉的白马。它蹭了蹭烛光的脸,然后望着乙橘,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似乎比以往更有灵性。

    “我费了好大劲说服它我不是坏人,它才告诉我你们的事。”烛光认真的样子很难让人以为她是在发疯。乙橘愣了愣,问道:“你是说……你在和一匹马说话?”

    “嗯啊,毕竟是巫女嘛。”烛光自豪地挺着小小的胸,尽管乙橘并不知道巫女和听懂动物说话之间有何联系。“它告诉我,你叫乙橘槙绘,和你同行的小姐姐叫廉,你们来土浦城是在找一个人偶师、还有一个叫相柳的郎中。”她说这些的语气仿佛是在说明天要下雨。看上去,这巫女对马的好感比对乙橘更多,一直在给它顺毛,看它的眼神也好像更温柔。“还有,我不是故意偷走它的,只是打算稍微借用一晚上而已,结果睡过头,回去的时候你们早就走了。”她嘟囔着说。

    乙橘很容易就接受了这种能和动物交流的设定,她对怪事都已经麻木了,好在这烛光虽然奇怪但不可疑。“你说你是来看神剑的?什么剑?”她又问。

    “哎?你不知道吗!”烛光毫不掩饰鄙视的神色,摆了摆手,“布都御魂啊,和天丛云齐名的!”看乙橘没什么反应,又咬牙切齿地解释了好一通,什么“斩神除魔”、“光辉四射”云云。乙橘身为半个武士,当然听说过布都御魂的大名,只是不知道它就在鹿岛神宫。她想起那血腥的台座,在屋子里尤其引人注目,也许被改造之前,上面应该放着什么东西。可说到底,那布都御魂也只是神话里的东西,就算随便拿了一把长刀放上去,又有谁能弄清真假呢?而烛光还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无法自拔,一会儿露出憧憬的表情,一会儿又眉头紧锁。“传说布都御魂比我一个半身子还要长,也不是轻易能被带走的啊,要想被带走一定会引人注意,难道是之前就……对了,听这孩子说,你们是怀疑什么人偶师吧?”

    乙橘叹了口气,她可不想再听这些怪力乱神之事。“我要回去了,马租用费……就免了吧。”她正欲转身,就看到对面的房檐上一只巨大的乌鸦扑腾着翅膀,两颗小眼珠似乎在盯着她,然后呱呱叫了两声就飞走了。

    “它在说什么?”

    本是对巫女的一句调侃,却没想到烛光认真地回答了,而且连语气都模仿出来。

    “它说,‘在这里’!”

    “真的假的。”

    乙橘轻飘飘地笑笑,也就几秒钟的功夫,一阵钝痛猛撞上她的胃,就好像有人狠狠揍了她一拳,随之而来的眩晕让她几乎站不稳,背上渗出冷汗。烛光见状急忙扶住乙橘的胳膊。“喂,你没事吧?”剑士摇摇头。好在这感觉转瞬即逝。只是她觉得,有些不好的事要发生了。但愿不是廉追着她跑出来,遇到什么复活的恶棍小右卫门就行。她对自己说不要紧张,驾着马,忽略掉烛光颇为不满的大声抱怨,往宿屋飞驰而去。

    活泼好动的廉公主这次倒是真的老实地待在屋里。自从被说教之后,她就暗自决定不再做半夜独自跑出门这样危险的事了,她不想让乙橘生气、或者担心,而且一同旅行这么久,她也确定乙橘不会一声不吭就抛下她。只是这天晚上,她翻来覆去睡得并不踏实,中途醒来,却没看到本应守在身边的剑士。玉佩被放在塌边,在月光下散发出萤火似的光。廉心里一惊,但又想,也许乙橘是去追查跟踪的人,也许一会儿就回来了。她摸索着把那玉佩拿到身边,紧握在胸前,稍微缓解了不安的心情。闭上眼睛,半睡半醒之间,似乎有微弱的响声传来。

    “……槙绘姐?”

    廉再也睡不着,披上羽织来到窗口,没发现剑士的踪影,只有一根黑色的羽毛落在窗棂上。拿起来端详,窗外树上的乌鸦便用叫声宣示着它才是羽毛的主人。

    “原来是你啊。”廉虽然听不懂动物说话,但这不妨碍她自顾自地说起来,在这寂寞的夜里,有个活物作伴总是叫人感到安心,尽管那活物是一只黑漆漆的乌鸦。“你说,槙绘姐什么时候回来呢?”

    “也许不会回来了吧。”

    廉被像刀子割过一样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四下张望,乌鸦还在树上,而屋里多了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那张脸隐约是相柳,刹那间又变成乙橘,廉又眨眨眼,他就消失了,又还是那间空荡荡的屋子。廉的心脏突突地跳,一阵血冲到头顶,头晕目眩,视野扭曲,甚至连眼珠都在隐隐作痛。她甚至看到那只乌鸦变成了一群,闪着绿光的眼珠虎视眈眈,尖嘴化为利刃把她刺穿。廉想要关上窗户,想要往屋里跑,但手脚都动弹不得。

    “因为她觉得你是个累赘呀。”

    沙哑的声音这次出现在耳边,但又像是环绕在四周。廉嘴唇紧闭,干脆把眼睛也闭上了。

    “你不否认吗?”声音不依不饶,嘲笑道,“逃到黑暗中去,也逃不开你自己的心啊,我知道你就是这么想的。”

    “这只是个梦!”

    廉大喊着,也许这股气势把乱七八糟的“妖怪”——她觉得只能是被妖怪缠住才会做这种梦——都震慑住了,没有想象中被乌鸦啄出伤口,身体也恢复了行动。她小心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带到空旷的草原上,面前的枯树下,是那穿黑斗篷的人,他肩上停着一只乌鸦。

    “……是、是你杀了神宫里的巫女吗?”

    黑衣人只是笑笑,虽然看不清脸,但廉就是知道他在笑。风阵阵吹过,瘦高的人影似乎乘着黑色的海浪逐渐逼近。他唰地来到她面前,伸出手指、尖利的指甲碰到她的脑门。这时廉才看清楚,原来这是一位身材曼妙、面庞妩媚的女人。

    难道她就是那个装神弄鬼的人偶师?

    廉只来得及想这一件事,就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头顶流下来,她的视线变成一片暗红色。

    “再见了,小姑娘。”

    成熟而性感的声音不再沙哑,挑逗的声线下达着冷漠的宣告,廉顿时觉得有无数只乌鸦在身上撕扯,而她自己就像一块破布,被这群疯狂的鸟争相吞进肚子里,五脏六腑被搅得天翻地覆。巨大的疼痛瞬间把她的意识砸得粉碎,而从那碎片的缝隙里,一道金色的光倏地闪现,像天边的萤火虫飞来飞去。渐渐地,荧光越来越大,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廉的噩梦。她身上不疼了,终于能看清楚眼前究竟是怎么个景象——那道金光是一只更大的乌鸦,脖子上挂着三个勾玉,而且竟然有三只脚。三足乌像一头猛兽一样对着乌鸦群厉声尖啸,它身上的光更强了,好像比太阳还要强。廉只好用手捂住眼睛。等到周围安静下来,她放下胳膊,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房间里,乌鸦不见了,黑衣人也不见了,自己身上也没有一块伤痕。

    “是梦?”

    玉佩仍然静静躺在枕边,廉想起黑衣人那番话,一阵寂寞袭上心头,她抱着身子缩成一团,尽管内心思绪万千,还是难以控制地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时天刚蒙蒙亮,廉躺在榻榻米上,手里握着玉佩,而身旁坐着的,是一位不认识的少女,身着红白色的巫女服,一头黑发扎成马尾,用红色的布打了个结。廉盯着她眨眼时,她反而被吓到似的瑟缩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安分地捏着袴裙的边缘。

    “那、那个,阿廉?我叫烛光,乙橘大姐让我先照看你,她有点事和宿屋老板谈。”

    “……你为什么这么紧张啊。”

    烛光语速飞快,廉不由得笑了。这笑容让本就心怀愧疚的烛光更是难以启齿,她该怎么告诉这么纯良的公主、她就是那个“偷走了马的跟踪狂”啊!

    “呃,我就是有点怕生。”烛光也哈哈笑了笑,感觉自己有点傻。

    廉因此放下了心。烛光看上去不是坏人,乙橘也没事,但是……

    “乙橘小姐……和宿屋老板在谈什么呢?不会是要多住两天、让他给便宜一点吧。”她打趣道。

    “我的神呐,那个凶神恶煞的家伙竟然是个吝啬鬼?”

    烛光没忍住惊讶轻声吐槽。想起昨晚乙橘恨不得把宿屋老板掐死的样子,她暗自庆幸自己只是偷了马。纠结了一会儿,身为巫女的正直和矜持终于压过了羞愧,她认真地对廉道了个歉。小公主这才知道,原来乙橘不辞而别果然是因为那个跟踪者,而所谓的跟踪者正是眼前这个怕生的小女孩。

    “那个老板在屋里放了迷药,你晕倒了,差点就要被他……”

    烛光说到这,别开了目光,又嫌恶地撇撇嘴,廉大概猜到她没能说出口的是什么事。有些后怕,也有些庆幸,庆幸自己还好好的在这里,更庆幸那黑衣人和乌鸦只是一场噩梦。

    乙橘槙绘也是如此庆幸。她见到那个男人正试图脱廉的衣服时,几乎就要失去理智了,近来积攒的压力找到了发泄口,自然毫不留情地倾泻而出。还好那时候她身上没有刀,只用拳头就把对方打得飞了出去,她好像从来没有过那么大的力气,甚至有种自己的身体不属于自己的感觉,要不是烛光及时叫住了她,估计她要把那人打死了,也就不会再从他口中得知更重要事——这个开宿屋的倒霉蛋,和人偶师一行人竟然有关系。他说他从名为吉田的云游商人手里高价买到那些迷药,以及一条快速赚钱又能找乐子的方法:他可以把住店的“美女们”迷晕后“享用一番”,再卖到街里的某家“大店”里去做游女。那副猥琐嘴脸,让乙橘想起在江户做艺伎时遭受的侮辱,心里还没熄灭的火又烧起来,她使劲捏住拳头才忍住发作。

    “所以,你确定那个吉田身边还有两个女人和一个和尚?”

    “我、我确定……”

    “他们说要往哪去了吗?”

    “好像是要经东山道回尾张……”

    他把知道的事全吐露出来,什么两个女人都很好看、那个和尚沉默寡言、吉田是个个子不高的总是笑眯眯的老头、他们有一辆马车、这个组合很奇怪之类的。等到乙橘觉得他再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便一手刀打晕了他,吊在某个十字路口的树上,觉得还不够,又立一块木牌在旁边,上面写着:“我是坏人,罪该万死”。

    乙橘在早市开市之前回到住处,廉和烛光没在房间,而是在后院,牵着那匹马有说有笑。

    “哎?小白是这么说我的吗?”

    “嗯,它可喜欢你了,但不喜欢叫小白,那是狗的名字。”

    “哈哈,那是槙绘姐随便叫的啦。”

    “唔……它说大姐只把他当成工具,一点也不在乎它的感受。”

    可你明明就只是一匹马啊。乙橘听到廉活泼的笑声,不由得也牵起嘴角。虽然鹿岛那件事发生才没多久,可她总感觉很长时间没看到小公主这么开心了。而像这样,才是她应该过的生活。乙橘在暗处望着两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聊着平淡却有趣的琐事,渐渐笑不出来了,她忽然非常后悔。什么商人,什么巫女,什么妖怪神明,当初她就不应该带小公主离开春日城,不应该让纯洁无瑕的碧玉染上世间的尘土。什么体会世间险恶,什么没见过真正的绝望,阳光一样的人,继续在属于她的地方绽放光彩就够了,为何要与在黑暗中摸爬滚打十几年的人相提并论?乙橘槙绘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廉公主的面前,又或许,就应该死在那场铁炮的屠杀之中。

    腹部的伤口隐隐发烫,乙橘用手摸了摸,接着,它就像着了火似的窜遍全身。火在眼前燃烧,模糊了视线,四周的景物被烧成了焦炭、缓缓下沉,她低头看了看,脚下竟已陷入一片泥沼。无数只污泥化为的大手把她向黑暗中拽去,皮肤上传来粘腻冰冷的触感太过真实,连着火烧的刺痛,不知某处传来毫无生气的声音、又或是无数个声音,低声念着——

    回来吧,回来吧……

    虽然不知道该回到哪去,乙橘也几乎就要放弃抵抗了。就这样消失掉,也好。

    叮铃——

    ——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还能活下来,就不要想着去死了,否则不是浪费了神明的一番好意么?

    ——这个送给你……没什么,只是希望你看到它的时候,能想起还有一位医生曾经挂念过你。

    ——对了,听说过玛纳斯吗?唐土的疆域更大了,现在似乎自称“大明”呢。

    ——有缘能再见的话,再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

    白泽医生的凛然但温柔的声音将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压了下去,伴随着玉清脆的响声,乙橘在混沌中艰难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单膝跪在地上。黑暗早已消失,眼前只有面色凝重的廉,手搭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大姐,你还好吧?”烛光站在一旁,也一脸担忧。

    “嗯。”

    乙橘拍拍衣服站起来,还没站稳,廉就跳着扑到她身上。抱得那么紧,乙橘只好摸了摸她的背,安慰道,“没事,我就是一夜没睡有点晕。”

    廉抬起头,嗔怒道:“槙绘姐太狡猾了,竟然把这个丢掉,自己偷偷跑出去。”还从怀里拿出剑形的玉佩在她面前晃。

    “抱歉。”乙橘顿了顿,又低声重复着,“抱歉,抱歉,都是我不好。”

    廉努着嘴仍然很生气的样子,却还是牵过她的手,把玉放在她的手心,冰冰凉凉的很清爽,那股压得乙橘喘不过气的负罪感总算好像消散了一些。小公主久久没把手放开,大概是顾及身边还有比她更小的孩子,才没继续和剑士撒娇,只飞快地轻声说了一句:“那,你以后不要总是丢下我。”

    “……嗯。”

    “所以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去筑波山么?”烛光问。

    “我们?”

    “对呀,就算大姐不同意,但廉和小白都邀请我一起呢,所以现在是3比1。”烛光扬起下巴,得意地说。

    “哈……河童之后又来了个牵马的猪八戒吗……”

    “什么?”

    “没什么,我又没说不同意。”乙橘耸耸肩,“但我们接下来不去筑波山了,我们直接回春日城。”她又给两个小孩解释说,宿屋老板见过尾张的吉田,好像听说他要去那。为了不让廉担心,她没提人偶师的事,权当做线索就此断掉。她只想赶快把廉送回春日城,远离这些乌烟瘴气,然后,找一个稀松平常的夜晚,像风一样悄然离去。
  • 15 一嘛蘑菇 202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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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石也叫小白啊~才不是狗的名字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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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来传话的小厮,廉穿好质地柔软的华服,房间里转了几圈才勉强适应长长的袴裙和振袖,确定自己不会因为下台阶而绊倒,便来到房间露天的阳台走廊,倚着栏杆随意眺望。城中士兵或是操练,或是清点兵粮,和高虎的战斗之后,他们的斗志更加昂扬了。曾经那里面也有又兵卫的身影。廉有些恍惚,明明她离开家才两个多月,却感觉自己忽然长大了,也懂得了更多。虽然没人直接告诉她,但廉现在已经知道,高虎想要抢她做夫人只是顺便,上杉家想要拿下春日城这喉舌要道才是真的。她也体会到父亲有多么爱自己——为了息事宁人、或是不得不站队以求自保,牺牲一两个女儿或者盟友什么的简直是最小的损失。长陆的佐竹义重就是靠着这样的圆滑才在各大势力之中得以偏安一隅,就连那尾张的织田信长都曾经把妹妹嫁给近江的浅井长政,只是为了避免四面树敌。

    独自住在山洞里那会儿,廉总是会想起为了救她而牺牲的又兵卫,也曾经想过,如果父亲就这样把她交出去,也许就能挽救很多人的生命。而离开春日城之后,遇到了许多更加可怕的事,虽然她尽量不再提起又兵卫,也尽量忍着不露出难过又自责的表情,但估计很失败,引得寡言的同伴偶尔不得不主动讲起故事,一边讲还一边说,要是某个舌灿莲花的郎中还在就好了。

    “……最后的结局是,织田把浅井烧死在小谷城,根本不管他的妹妹就这样成了寡妇。”

    某个偏爱穿紫色衣服的女剑士,用她一贯淡淡的口吻这样说。而某个扎着马尾的巫女装扮的女孩也只有瞠目结舌的份。

    “太、太可怕了!大国的人都这么凶残吗……”

    廉有一瞬间都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她很庆幸自己还活着,而且居然还有些幸福的感觉。可这幸福却是建立在别人的牺牲之上,而一路上又发生这么多可怕的事,她下一秒就对这股开心感到非常愧疚。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你所谓的‘如果’,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假设,所以不要想了。”

    剑士摸了摸公主的头,她每次这么做的时候都要举起胳膊,刚开始的时候还会抱怨“你怎么这样高”,后来虽说不抱怨了,但透着这种小小抱怨的眼神总是让廉会心一笑。

    话是这么说,廉还是会忍不住去想,而且事实就是如此,她怎么能不去想呢?她的目光由城内转向城外,尽管知道这很可笑,她还是想试着在那一团密密麻麻的街道和房子之中发现某个紫色的身影。那位美丽而神秘的女剑士,从不说她从哪里来,懂得很多人情世故却懒得表露,自称是手染鲜血的无情杀手,而在廉看来,她故意做出的邪恶的表情也没法掩盖住眼里那份深沉的悲哀。剑士是个温柔的好人,甘愿被傻乎乎的天真公主纠缠、四处旅行,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保护她,说不定,还有那么一点点在乎她。旅行的途中廉想过许多事,好的坏的,只是从未想过某一天她们终将分别。但现在,她却觉得那一刻并不十分遥远。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廉没有听见,来人只好加大了力气,并且出声叫道:

    “殿下,失礼了。”

    “啊、好的。”

    那是来为她梳妆打扮的侍女,得到应允轻轻推开门。廉不甘心地收回了目光,准备接下来参加父亲特意为她准备的接风宴兼十八岁生日祝贺。廉的父亲是刚接任不久的北条家现任家主的叔叔,虽然被刻意边缘化到春日城,但他在武藏和相模一带仍然有些影响力。他嘱咐她打扮得漂亮些,说也许能结识几个门当户对的年轻武士。

    “又兵卫的事我很遗憾,但是……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

    老城主那时叹着气说,廉笑着回答:“我一直在父亲身边就很幸福。”于是他摸了摸小公主的头,粗糙而温暖的手掌让人安心,就像另一只纤细修长的手一样。

    乙橘槙绘和烛光此时正在城下町某个宿屋的门口喝茶。人群来来往往,有要住店的人经过门口时,某个来自月见岛的好奇巫女总是喜欢和人家攀谈几句。从下午到晚上,她先是和一个傲慢武士差点打起来,又差点成为某个流浪手艺人的学徒,还和一位云游僧人辩论起神道教和佛教在飞鸟时期的发展。那位僧人看着人高马大、表情坚毅正派,身着麻布袈裟。乙橘装作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兴趣,暗地里却竖着耳朵偷听,还给烛光使了个眼色,提醒她当初人偶师和诈骗商人那伙人里就带着一位法师。烛光于是转弯抹角地问了些问题,却也没套出什么话。

    “就是嘛,哪有这么巧的事?”僧人走进宿屋之后,烛光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茶,对乙橘悄声说。然后放下茶杯,一直盯着剑士若有所思的脸,毫无征兆地来了这么一句:

    “我说大姐,你不会是要抛下我们、自己跑去追查那群人的下落吧?”

    乙橘也刚拿起茶杯送到嘴边,听到这话,手腕没控制住稍微顿了一下。

    “……怎么忽然这么说。”

    “感觉。”烛光又拿起一个豆沙馒头,一边吃一边斜眼瞄对方的表情,“我感觉很准的,毕竟是巫女。”

    乙橘没接茬,看小巫女吃得欢,把盘子往她那边推了推。

    “这一路你都好像避开谈论神宫的那些事,而且,还那么别扭地拒绝她的邀请。”烛光撅起嘴,愤愤道,“太可惜了,这可是我第一次有机会进到城堡里面看看呢!”

    “我讨厌城里。”乙橘不紧不慢地说,“而且我又没让你跟着我,你去陪她不就好了?我也省的多花一份钱。”

    “大姐,你好小气。”烛光难以置信地看着乙橘,使劲咽下那口馒头,才猛地醒悟过来,不依不饶地问,“又来了,转移话题……我是说,你看她的眼神明明就是‘我要和你说再见了’的那种不舍啊。”

    “是这种眼神吗?”

    乙橘翻了个白眼,然后又因为这不符合自己性格的糊弄和自欺欺人的说辞感到可笑,而且她知道自己失败了,这从烛光忽然变得正经的表情就看得出来。

    “反正,明天约好要一起庆祝她十八岁生日的,你可别忘了……唔,虽说实际上其实是今天。”

    “你这小鬼头,意外还挺可靠的。”

    虽然认识没多久,但和某个郎中不一样,这位半路结识的可疑巫女的直觉确实相当敏锐,而且看起来是个值得信赖的好朋友。要是她能在春日城多逗留一段时间和廉做个伴就好了,乙橘一厢情愿地想。夜里,剑士仍然坐在椅子上守在床边,而床上那位巫女的睡相和她本人一样着实淳朴而奔放,好像弄出什么响声她也醒不过来的样子。乙橘拿出腰间的玉晃了晃,碰撞声甚至还没有烛光的呼吸声大,可是,却能让廉轻易地听到,甚至因此而陷入危险。“该不会你也有什么秘密吧。”她对那块玉说,又好像是在对白泽医生说。像个傻瓜一样。乙橘叹了口气,不再自言自语。自从下决心把廉送回来之后,那种土浦城发生的奇妙的幻觉也不再出现了。她闭上眼睛,感受着久违的轻松,渐渐睡去。

    烛光这天晚上做了个美梦,至少前半段是。梦里,她和廉两个人在河边的草坪上与野兔玩耍,远处乙橘正在生火烤鱼,一阵阵松木香和烧烤肉香惹得人垂涎欲滴。廉和兔子玩得开心,她却实在忍不住先跑到乙橘身边,拿起插在地里的木棍,作势就要咬上去。乙橘皱着眉好像很生气,扬起胳膊,竟然一巴掌打在烛光脸上。“你干嘛?!”巫女震惊得嘴都合不拢,还没反应过来,乙橘又是一巴掌打过来。

    “不就吃你一条鱼么,至于么!”

    “吃什么鱼,再不起来你就要成烤鱼了。”

    乙橘凛冽的声音像冰一样让烛光打了个激灵,她睁开眼,眼前没有烤鱼,也没有巴掌,可烟味却真真切切。窗外有人在摇铃铛,吵吵闹闹的人群在深夜里炸了锅。

    “……哪儿着火了?”

    “城里。”

    乙橘的声音很平稳,可烛光感受得到她身上那股肃杀的气息。巫女不想自讨没趣,因此把问题都憋了回去。

    “我去看看。”

    “哦、哦……”

    然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剑士就跃出窗户,骑着那匹愈发有灵性的马向山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喂!又把我抛下!”

    烛光这下是彻底醒了,她焦急地来到大街上,远远望着夜里明晃晃的那抹橘红色,“好像火势不大,应该……没事吧。”

    看不到远处,也只能这样自我安慰,直到她看到隐身于黑夜中的那群黑色的鸟,正兴奋地扑腾着翅膀,像狂欢一样,跟着白马的身后四散着飞去。她清楚地听到它们几乎是在笑着说——开始了,开始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乙橘在路上设想了好多个场景,刻意避开了最糟糕的那种。但事与愿违,她还没到城里就听到厮杀声与刀剑碰撞声此起彼伏,最高的天守阁火势也越来越旺。她使劲踢了下马肚子,死死攥着缰绳,伏下身子。突袭的忍者暗杀守城的士兵也好,偷袭的敌人被斩杀也好,就算这城被攻下也好,都像是在遥远的天边,和她毫无关系,她根本没打算停下来,直奔目的地。白马也很配合,在正在交战的双方士兵中间飞速穿梭,带着她从正门一路来到二之丸门前。

    “站住!”

    举着上杉家旗帜的枪兵大喊,站成一排严阵以待。白马踩着枪尖一跃而起,乙橘仍然紧盯前方的天守阁,直到那里发生爆炸,随着一声巨响,她也翻滚着跌倒在地上,但很快稳住了身形站起来。高高的屋顶轰然倒塌,乙橘深深地喘了一口气,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但她被两个走散的士兵拦住了。白马的腿受了点伤,自己躲到倒塌的城墙下面。

    乙橘歪着头,从怀里拿出匕首。“让开。”她语气漠然,声音很轻,在这种嘈杂的环境里,对方显然什么都听不到。其中一个火枪手看到紫衣的剑士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便举起枪架在同伴的盾牌上。

    “再过来我就射击了!”

    也许她就在等这样一句话,身体毫不犹豫地窜出去,对方的火枪还没瞄准,她就已经把匕首刺进了他的脖子,然后向后一挥,用同样的方法放倒了举着盾的士兵。随意甩甩匕首,她抽出他腰间的太刀,扭头看了一眼她的马。

    “你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把她接回来。”乙橘轻声说,马晶莹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然后乖乖趴下。她望了望因为再次爆炸而塌掉半边的天守阁,继续往前走。不断有北条和上杉的士兵来招呼她,他们杀红了眼,浑身浴血,把刀挥向她这个毫不相关的平民。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啊?只是想要赶快去找她在乎的人,带着那个人离开这里而已。算了,他们死了还能比活着少受些折磨。乙橘忽然有些可怜他们,身体凭着惯性下意识地闪躲、抽空进攻,砍得太刀都卷了边,于是她丢掉它,又从另一个尸体上拔出一把,继续着毫无意义的斩杀。等到胳膊都有点酸了,她终于来到天守阁的门前,整座建筑都塌了下去,只剩下一个熊熊燃烧的废墟入口。一股股热浪扑在脸上,有些刺痛,她就那么盯着那团火,它像怪物那般扭曲着、咧开嘴嘲笑她,那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好像在说:你来晚了,哈哈哈哈哈,她已经被我吃掉了!

    乙橘又缓缓地、深深地喘了口气,呛进一大口烟,但她连咳嗽都没咳嗽一声。火焰扭曲着向她扑过来,橙黄色的光中掺杂着一道道阴影,游走着化为无数只黑色的手,拽住她的胳膊,她的腿,要把她拉进那团吵闹的火。

    ——回来吧,回来吧。

    是久违的那个声音,这次显得更有诱惑力。乙橘到现在也没搞清楚是谁在说话,也许是地狱的阎王,是个女人的声音,很熟悉,甚至还有点温柔。手臂上的黏腻感让这幻觉更加真实,其中一只触手穿过了她的胸口,就像一把燃烧着的刀,寒冷和灼烧感在身体里乱窜,廉阳光似的笑脸在眼前闪烁,又瞬间被搅和得支离破碎。莫大的空虚逃离了束缚,再一次毁掉她内心脆弱如沙的支柱,乙橘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么绝望。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想,她本就孑然一身,早就应该在乱战中死去,只是碰巧被贵人搭救、顺便找到了一个活着的理由。而现在,无非是又失去而已。

    ——回来吧,回来吧。

    “……嗯,也好。”

    乙橘喃喃道,手一松,丢掉捡来的刀,她抬腿向烈火中走去。

    ——叮铃。

    “喂,她不会也像你一样是个爱火痴吧?”

    清脆的玉响之中夹杂着懒洋洋的成熟女声,把乙橘飘散的意识唤了回来。她缓缓转身。残垣断壁和尸横遍野之中,一位流莺打扮的女人好整以暇地叉腰站着,红色嘴唇和长裙在这场面下显得尤其诡异。她斜眼瞥了瞥身边一位僧侣模样的人,他双手合十,目光如炬地凝视着燃烧的废墟,嘴里念叨着的大概是经文。女人自讨没趣地摇了摇头,竟然走到尸体堆里翻找起来,根本不介意流得满地的内脏和鲜血,托起每个士兵的头就像在鉴定什么秘宝。

    他身后还有一位个子矮小的老人,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捋着胡子。“阿波,你倒是没立场说他。”他的声音沙哑得刺耳,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笑还是什么。“别找了,这里没什么好货,我们还是先处理好正事再说吧。”

    “她就傻站在那里,你自己动手不就得了?”被称为阿波的女人冷哼一声,丢掉一颗被砍下来的士兵的头,又叹息道,“唉,其实我最想要那个小公主,可惜空澄这家伙下手太重,这不是连个碎片都找不到了吗?”

    乙橘本有些晕头转向,可身体就像是被一道闪电激活了似的擅自动起来,她攥着匕首跳到红衣的人偶师跟前,只想让眼前这个人再也说不出话。可是没能成功,僧侣有着与他强壮身形不相符的敏捷,刀刃撞在他的权杖上,接着他又振臂一挥,乙橘只好本能地后退。她捡起一支长枪,和那僧人缠斗起来,居然不相伯仲。

    “所以说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当和尚啊?杀人放火,还喝酒吃肉的。”

    阿波就像无事发生那样冷静,干脆坐到尸体堆上看戏。乙橘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下意识地躲开对方的攻击。这样下去的话,也许她会先被那权杖重击而死,或者,也可以先把他杀掉,再顺便把老头和人偶师送去陪他,然后她就可以回到她该回的地方去,岂不是皆大欢喜?叮当声响个不停,这样的想法也越来越强烈,乙橘逐渐兴奋起来,眼神也重新聚焦,她终于看清这群人的模样——奸笑着的满脸皱纹的矮小老头、打扮妖艳的红衣人偶师、下午她见过的那位表情坚毅身材高大的僧侣。她皱了皱眉,内心涌出一股阴暗的情绪,动了真正的杀意,手里的长枪以一种极为刁钻的角度避开了权杖的阻挡,向名为空澄的僧侣胸口刺去,划开了他的袈裟,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

    伤口可怖但不致命。空澄站定,举起手掌竖在胸前,脸上平静,眼里的杀机却显而易见。乙橘感觉得出来,他不是她的对手。所以她笑了,笑得很大声,因为她不用花什么时间和力气就能解决这一切,然后,就再也不用忍受那股逐渐膨胀的空虚的折磨了。

    “我说,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阿波调侃道。

    “你这恋尸癖发起疯来倒是也没立场说她。”诈骗商人吉田嘿嘿笑着,趁机讽刺道。

    阿波刚欲反击,更深处的阴影里缓缓走出另一个瘦瘦的、穿白袍的人,戴着白色的面具。人偶师见到她,一下子洋溢出灿烂的笑容,声音也变得更粘人了。“夕雾殿下,您可总算来了,吉田老头他欺负我!”

    几个名字在乙橘的脑袋里打着转,也让她总算搞清楚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而那个被称为夕雾的家伙,总让她嗅到某种和她相同的气味。

    “你……也早就应该死了,是吧?”

    夕雾没回答,她像一缕青烟似的飘着来到乙橘面前。“阿市大人要找的就是你吗?”她漆黑的左眼上下打量着她,闪着橘色光的右眼则死死地盯着某个不存在的点,这让乙橘想到了鹿岛神宫那些被做成人偶的尸体。“为什么……是你这种家伙?”略微低沉的声音闷闷地从面具下传出来。夕雾从白袍下伸出手,捏住乙橘的下巴,眯起眼睛。有种莫名的力量从那目光中钻进身体,乙橘感到莫名恶心,却又动弹不得,只能任凭对方摆布。夕雾盯着她,手上的力道加重了许多。

    “明明只是个普通人,为什么是你?”

    “咳,夕雾大人。”

    吉田出声提醒,夕雾冷哼一声,才不甘心地松开手。乙橘眼睁睁地看到夕雾挥挥手,袖子里钻出的蛇一样的生物便像绳子一样捆住了她。它们和她在火焰中看到的阴影不一样,更真实,有着竖线状的瞳孔,尖利的牙齿,还朝她吐着舌头。乙橘用脚尖勾起地上的长枪,手腕一抖,利刃切过黑蛇滑溜溜的身体,却没能切断。她又试了一次,仍然没有任何效果。夕雾冷冰冰的目光再次扫过,那种动弹不得的感觉又一次攫住了她。

    “别白费力气了,普通人如何敌得过神明?”

    “神明……”

    神明难道不是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之中吗?乙橘看着那巨蟒顺着躯干爬上她的脖子,真的有种被勒住的窒息感。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前夕雾的影子先是变成了两个,又逐渐模糊。她一个趔趄跪倒在地上,然后再也撑不住,缓缓闭上了眼睛。

    ——只有幻想能够斩断幻想。

    陷入危机的时候,白泽的声音又再次出现,又好像是相柳,又好像谁也不是。

    ——斩魔之剑能够斩杀一切神明和妖怪。

    那是什么?

    ——你手中的,布都御魂。

    “布都……御魂?”

    黑暗中,巨蟒张着血盆大口扑过来,乙橘下意识挥手,巨蟒就被一道绿光斩成了两截。

    “你!那个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吉田的声音像一阵砂石滚过耳膜,乙橘蹙眉睁眼,手里居然真的握着一把闪闪亮亮的长刀,碧绿色的光喷薄着缠绕在刀身,这把刀比她的身高还要长,拿在手里却轻得只像一片羽毛。把她卷住的蛇也不见了。而夕雾的面具裂成两半,露出右半边脸狰狞的烧伤。她捂着胳膊,表情有些痛苦。

    “没想到是被你拿走了,看来那些巫女没说谎呢。”

    阿波款款走来,让夕雾靠在她身上,面色不再那么游刃有余。

    “所以,那些巫女真的是被你们杀害的。”乙橘的脑子今晚第一次如此清明,那些扑朔迷离的事情也都有了些眉目。又是轰隆一声,天守阁彻底成了一片碎末,提醒着她应该做些什么——

    这四个恶徒,总该为他们做过的事情付出些代价。

    “糟糕,糟糕。真是没想到,被算计了。”吉田摇摇头,对同伴们说,“事已至此,只好先撤退了。”他对空澄使了个眼色,和尚就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圆球,手指摩擦之间,细小的火花闪现,那火药在乙橘面前爆炸,夹杂着曼陀罗粉的烟雾弥漫开来。借着这烟雾,一伙人就和来时一样诡异地消失了。布都御魂的光芒黯淡下去,最终,变回两只小小的玉佩。剑士孤零零地站在一片焦土之上,半晌才从致幻剂造成的混沌状态中恢复。茫然四顾,她已经被一群端着火绳枪的士兵围在中间。他们胸前是上杉的家纹,为首的正是独眼的长尾高虎,他艰难地夺得了这场早在几个月前就应该握在手中的胜利。

    高虎本想出言讽刺几句,但乙橘曾经的威胁仍然让他心生畏惧,而且他也承认她确实是一个了不得的武士,便解下自己的肋差丢过去,说:“自己动手吧,我会为你竖个牌位什么的。”

    “……所以,这出戏你也有份?”

    乙橘握着碧玉吊坠,直勾勾地盯着高虎。后者愣了愣,吞了口唾沫,回答道,“啊,是又怎么样?战争本就不是光明正大的事,只有最后活下来的才是赢家。”他对着天空作揖,“第二次还不成功,我也没办法和谦信公交待。”

    “那阿廉呢?”

    “……我给过她一次机会。”

    乙橘笑了笑,在高虎看来有些阴森。

    “我也给过你一次机会。”

    “什——”

    她说完,捡起那肋差,在一片整齐的枪火声中,把它刺进了高虎仅存的那只眼睛里。尽管身上剧痛不已,也许她已经被火枪打成了筛子,但她凭着多年的经验确信,染红双眼的血绝大多数是敌人身上的,她又用最后一丝力气把小刀转了个圈,才心满意足地任凭身体失去平衡、坠落在血色的大地上。

    ——回来吧,回来吧。

    知道了,真是吵死了。

    乙橘彻底顺从了那声音,准备迎接三途河边的摆渡人。她最后一刻看到的是,一只有着九个头的巨大怪物从天守阁的废墟里破土而出,其中八个横扫了她身边剩下的所有人,最中间那只的头顶上驮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有着灰白色的头发,另一个则身穿红色华服,安详地像是在熟睡。

    虽然还想看得再清楚些,但她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 15 一嘛蘑菇 202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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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当公主的都好可怜......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7-16
    0 31
    一嘛蘑菇 感觉当公主的都好可怜......
    剑士更可怜啊!
  • 15 一嘛蘑菇 2020-7-16
    0 3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剑士更可怜啊!
    那七色大不要让她们那么可怜好不好~(抱大腿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7-16
    0 33
    一嘛蘑菇 那七色大不要让她们那么可怜好不好~(抱大腿
    哎,最近太忙,但愿不会坑了
  • 15 一嘛蘑菇 202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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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哎,最近太忙,但愿不会坑了

    不,你不会坑的~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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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被月读大神选中的巫女,少女烛光自记事起,就一直生活在月见岛最高的那座山坡上的神宫里,被神宫的大祭司养大,除了和他在课堂上的交流,平日里只能通过和岛上的动物们聊天来消磨时间,偶尔在必要的场合下向神明求风祈雨,几乎每次都会灵验。大概因为习惯了这样充满一般意义上的“奇迹”的生活,烛光对所谓传说中的神怪故事也并不怀疑。所以,当她跟着乙橘槙绘终于来到火海中的春日城,见到在废墟中炸开的八岐大蛇时,除了有些惊讶之外,倒也并没感到畏惧;而看到大蛇衔住浑身是血的乙橘和白马,她便毫不犹豫地跳上它离她最近的头,还跟某只金色竖瞳对视了片刻。大蛇对她这位意外来客没什么敌意,她便跟着这传说中的怪物逃离了火海。

    没过多久,它在一片竹林的尽头停了下来,头一甩,烛光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喂!”

    少女有些不满,可还是忍着痛追上率先跳下去的那位高个子女人,后者用她瘦弱的胳膊打横抱着乙橘,像托着一片羽毛那样轻易。

    “月读的女儿,你可以叫我白泽。”

    女人仿佛知道烛光在想什么,还没等她开口便淡淡地说道,她的声音就像这旁边流淌着的溪水,有些凛冽,却很动听;她银灰色的头发随意扎成一束,在月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雪白的衣袂一陈不染,相比之下,满脸灰身上还有些被烧焦的的烛光,就像刚从矿场逃出来的囚犯。

    她对烛光颔首微笑,又对某只溜过来盯着乙橘看的蛇头说:“相柳,把廉安顿好。”

    “姐姐,我刚可是死了一次哎!你怎么不使唤她?”

    蛇伸出舌头戳了戳烛光的腰,小巫女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相柳,那不是乙橘大姐在找的江湖郎中?看这样子,他难道是传说中祸害苍生的凶兽八岐大蛇?不,不对,这明明就是一只懒洋洋的爱捉弄人的大狗熊嘛!烛光用幻灭的眼神望着相柳,而它似乎听到了她的腹诽,另一只黑色的脑袋倏地窜到巫女面前,眯起眼,鼻孔一股气喷到她脸上。它两只脑袋调戏着烛光,其他几只也没闲着,相互配合着完成白泽交代的任务。一只伸到窗户边,长长的舌头从屋子里卷出几件衣服;另一只轻轻把晕倒的廉衔住,放在地上。

    “别傻看着了,快来帮忙。”

    “哦、哦!”

    烛光在相柳的催促下跑过去,这才发现,廉身上的衣服只剩下黑黢黢的几片破布,但人却没事,瀑布一样的黑发连一根都没有被烧焦。

    “是你保护了她?”

    大蛇没吱声,不仅如此,它好像忽然消失了,完全感受不到那股释放出威压的气息。而这时,廉的眉毛动了动,咕哝一声,便睁开了眼睛。

    “烛光……我这是在哪?”她四下打量,目光最后聚焦在某处,虚弱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容。

    “相柳先生?太好了,你没事……”

    目光的尽头,是一位和白泽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年轻男人,裸着上半身,腰间只缠了一块破布,转动着脖子和手臂,从屋子后面走来。烛光瞬间就接受了这个事实,而且相当自然,趁相柳还没走近,帮廉穿了件衣服,扶着她进了屋。屋里只点着一支蜡烛,阴森森的,还充斥着血腥味和奇怪的草药味。相柳拍了拍满脸担忧的廉的肩膀,告诉她白泽正在里屋帮乙橘治疗。“你放心,白泽救过她一次,这次也没问题。”烛光也跟着点头附和,经历过刚才那种魔幻的场面,反而不怎么担心了,便坐到廉身边,握住她的手。

    “幸亏你没事,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大姐了。”

    不过,她更好奇的,是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看起来是敌军进攻,但怎么会惹到八岐大蛇和白泽这种级别的妖怪了?一说到这个,廉原本只是迷茫的双眼忽然闪烁起来,她咬紧嘴唇,绞着手指,语气难掩哽咽。她说,那天晚上正是她18岁的生日,身为北条家老的父亲氏赖,想要借着这个机会,邀请周边各位城主和有名的道场当主,探讨共同抵御上杉家东侧战线的计划,顺便帮女儿物色一位好丈夫,最好能拉拢某个中立派成为盟友。廉公主身着华服坐在父亲旁边,虽然能体会到父亲的良苦用心,但她对这群兴奋中夹杂着虚伪的大人们毫无兴趣——他们不如又兵卫真诚可爱,更没有乙橘的优雅强大的气质。就在她开始陷入回忆出神的时候,其中一位来自馆林城的武士说,他久仰廉公主大名,非常钦佩公主面对上杉高虎时带领民众顽强反抗的勇气,特意献上一出人偶剧表达对公主的额爱慕。廉一听到人偶剧三个字就瞬间打起精神,忽略掉那位武士的溢美之词和求婚的言外之意,死死地盯着随后入场的三个人——一高一矮两位打杂的小厮,还有一位身材苗条但面目相当平凡的女性,大概就是负责表演的人偶师。她一人分饰所有角色,操纵人偶的技巧精妙绝伦,但廉根本无暇欣赏——她看到那些逼真的人偶的时候,几乎要尖叫出声,蓝色的玻璃眼珠和淡淡的香薰味勾起了神宫里那些残酷的回忆。可那个矮小的男孩,长着一副纯良而年轻的脸,怎么看都不像是众人口中满脸褶皱的吉田老头,人偶师也没有传闻中的阿波那般惹人怜爱。人偶戏在最后男女主角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之后结束了,掌声之中,那三个人站成一排向观众致意,随后,武士走上前,面对着北条氏赖奉上他带来的礼物。而就在他要说出他的请求的时候,廉抬眼看到,那三张平凡无奇的脸上,几只眼睛里却闪烁着异样的光,有的是戏谑,有的是欣喜,还有的是近乎疯狂的兴奋。只见那高个子的男人的袖口滑出两块打火石,点燃了另一只手中的黑色球体,他将它向空中一抛,“嗤”地一声,烟雾弥漫。廉因为有着两次中招的经验,立刻屏住呼吸,用袖子捂住鼻子和嘴,从衣袖的缝隙之中,她看到其他人歪歪扭扭地瘫倒在地上,却再也找不到那三个人了,接着就是一声巨响,然后她就被爆炸带来的烈焰整个吞了进去。

    说到这,尽管她努力昂起头,泪水还是大颗大颗地从眼眶滚落。烛光也很难过,她有点后悔谈起这个话题来了。虽然她从记事起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但她想,也许大祭司去世时的心情就是这样。她抱着这位比她大几岁的姐姐的肩膀,送上无言的安慰。手触摸到廉光滑的胳膊,她才又觉得不对劲。要不是那场大火是她亲眼所见,而且廉的衣服的确被烧得几乎都成了黑色的粉末,烛光简直要怀疑廉、或者是她自己,是不是仅仅做了个噩梦。她抬头望着点燃纸灯和木炭、正拎起两只水桶准备出去打水的相柳。他也找了一件小袖穿上,遮住了他背上那道长长的、看上去有些年头的伤疤。

    “对了,相柳先生,”廉抹了抹脸,打起精神,“你和白泽医生怎么会在春日城?”

    相柳闻言站住了,但没回头。“说来话长。总之,先喝杯茶吧。”

    他挠了挠脖子,还是出门打水去了。窗外,从刚才开始就在附近绕来绕去的白马也终于变得安分,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屋里两位少女。廉倚在窗口,摸了摸他的鬃毛。

    “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公主叹息道。明明才分开不到一天,烛光却感觉她和以前不太一样了,那是气质上的改变,不单是因为悲伤而失去了阳光的笑容,是更靠近巫女的直觉的、有些玄幻的东西,朦朦胧胧地罩在廉的周围。可烛光又说不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懊恼自己学艺不精,或者就像大祭司爷爷说的那样,还不够成熟。她盯着廉看了半天,相柳回来的时候,还对她打趣。

    “你是要把她吃了吗?”

    “嘁,我又不是你。”

    烛光轻哼一声。她一直对大怪蛇粗暴地对待她而耿耿于怀,不过倒是很感谢他及时出现,至少她这份烦躁终于有了能发泄的对象,于是假装要帮忙泡茶,就一直缠着他问个不停,但都被相柳假借和廉说话而巧妙地避开,或是悄悄直接转移话题。小巫女遇到老滑头自然是一点甜头都捞不到,急得直跺脚,而且又年轻气盛,说不过就动手,她拉开架势,打算施展一下她从大祭司那里学到的封印妖怪的法术。于是,廉端着茶杯,瞠目结舌地看她双手翻飞还在空中来回比划,最后,指着相柳大喝一声——

    “前!”

    “……你在干嘛?”

    被指着鼻子的相柳翻了个白眼,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咦,难道是我记错动作了?”

    “你没记错,这的确是月读的巫女一直传承下来的法术,只是,用错了对象而已。”

    白泽淡漠的声音响起,三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聚集在她身上。

    “你可终于出来了。”相柳如释重负地吹了声口哨,他起身伸了伸胳膊,然后报复似的大力拍着烛光的肩膀,笑着说:“好了好了,难得遇到贯通古今的白泽大人,有什么事尽管问她,可别再缠着我了。”说完,他给白泽也倒上一杯草药茶,居然又跑出去了。

    “相柳先生,明明那么喜欢讲故事,却很不愿意谈论他自己的事呢。”廉说。

    “我看他就是心里有鬼。”烛光冲着门口做了个鬼脸。

    正如相柳所说,两个小孩想问的事情的确一大堆,可眼下最重要的只有一个。白泽心中了然。她从两人身边走过,很不可思议地,身上居然没有一点血污,还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气。

    “她已经没事了,只是,就看她愿不愿意醒过来。”白泽微微笑着,望着廉说,“我想,你们最好和她说说话。”

    廉和白泽对视了一会儿,点点头。烛光虽然还有一肚子问题想问,但说不担心乙橘是骗人的,而且看到廉焦急的样子,也就跟着她去了里屋。白泽一个人在不甚明亮的厅堂中央站立片刻,从怀里摸出一只纸制的、像是长着牛角的狮子一样的物件,放在桌上的蜡烛旁边,便也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相柳双手交叉在胸前,懒洋洋地靠在墙上,看到白泽这么快就逃脱了两个好奇宝宝的纠缠,有些意外,又不怎么意外。

    “居然放弃了卖弄学问的机会,真不像你。”他嘿嘿笑了两声,“而且,你这是要不辞而别?小姑娘们可是会伤心的。”

    “按照约定,我只能告诉她们我被允许透露的历史,而关乎未来的答案,必须要靠她们自己去发现才行,所以,其实我能说的并不多。”白泽歪着头,用余光撇着相柳,“而我,被赋予的使命已经完成,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重建神宫,恢复治安和民生,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我说你啊,这是真把自己当成巫女了?”

    “既来之则安之,再说,把我当成巫女的人也不止是我自己而已,”白泽笑笑,“某人以为我也被杀,不是还生气地追过去了么?”

    “嘁,我只是觉得麻烦,这个你死了,我还得去找下一个。”相柳挠了挠脖子,不耐烦道,“算了,和你这老顽固说什么都没用,可怜小姑娘们,只能自求多福喽。”

    “神明自有安排,否则,你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白泽对相柳挥挥手,一袭白衣在夜风中如羽翼般徐徐展开,“随心所欲的妖怪,如果想要消磨漫长又无聊的时间,就来一起见证这个时代吧。”

    “我就是这么打算的,我可最喜欢看人类自相残杀了呢。”

    “那下次可别那么轻易就死掉才好。”

    “你有你的规矩,我也有我的啊!真是……你走,走,赶快走!”

    白泽迈开步子,相柳目送她渐渐消失在竹林之中,耳边便萦绕着白泽笃定又悠远的声音,留下最后一句话:若大神另有授意,说不定,我们很快便会重逢了。他摇摇头,确认白泽真的彻底离开了,踱着步子走到白马旁边,一边抚摸着它的脸,一边轻声抱怨道,“那家伙真是个不知变通的老顽固啊,你说是不是?”

    马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然后嫌弃地又吐了口口水。

    **

    乙橘槙绘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硕大无比的银色月亮挂在半空中,成片的曼珠沙华将目之所及染成刺眼的暗红色,平静地流淌着的河水,蜿蜒着延伸到远处的群山之中。乙橘试着活动身体,本该受伤的地方不仅完好无损,整个身子也轻盈得像一只蝴蝶。这也许是梦。她这么想着,腿便自己动了起来,按照心意毫不费力地向河边走去。

    岸边停靠着一片小船,上面还站着一个人,黑发扎成一束垂在背后,蓝绿色的小袖只穿了半边,左胳膊整个露在外面,腰间别着一把像斧子似的剑——乙橘一眼就认出了这把武器。

    “影久大人……”

    她现在确信自己是已经死了,否则怎么会再见到这个人?身形纤细的男子转过身,冷峻的面容在见到乙橘的时候微微有了温度。

    “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还是和乙橘记忆中那样,比起他的实际年龄要显得老成不少。

    “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见面,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啊。”

    乙橘冰冰凉的胸口总算涌上一股温热的冲动,她想要小跑两步跳到船上,扑进她亲爱的弟弟的怀里,就像以前经常做的那样。少年并不宽阔的臂膀,曾经一次次挡在残酷的父亲面前,为她的“不识抬举”求情,长大之后,又把她从流离失所中解救出来,保护她免受其他人的冷言冷语。这位没有血缘的弟弟,曾经和她相依为命,共享一份难得而隐秘的亲密和温存,也让她甘愿为了他拿起武器,甚至献出生命。

    但是现在,她却停下脚步,只是站在岸边。天津影久伸出右手,用期许的目光望着乙橘。

    “这里是,三途川么?”乙橘问道。

    “还没到,但是,也算吧。”

    乙橘望着男人映着红色的眼睛,叹了口气。她之前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在火光和刀光之中,她只隐约记得,她是为了救一个重要的人而死,而且那个重要的人也已经不在了。那个重要的人,仿佛就是眼前的天津影久,又仿佛另有其人。明亮的微笑和天真的面容在红色彼岸花的波浪之中上下沉浮,最终也只成了闪烁的光点。耳边不断有人在呼唤——一个女人的声音,或者是两个,三个,用不同的腔调,从不同的方向,在呼唤着她。有种被来回撕扯的感觉,让人烦躁。

    “怎么了?”影久仍然很耐心,他还是没有放下他的手,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累,“上次我去接你的时候……是在江户吧,你也是这么纠结呢。”

    “江户?”

    “是啊,不记得了吗?被父亲赶走之后,你和母亲就只能在乱世中颠沛流离,母亲病亡,你就被卖到江户做了很久艺伎。我们重逢的时候明明那么开心,但一说到要离开,你却犹豫了。这是为什么呢?那些给你带去痛苦的回忆,难道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么?”

    乙橘费力地回想,所谓留恋,也许是教她弹三弦琴的老师,或者是才10岁就被卖到春院的小妹妹,但也许,那时候她只是比起已经相当悲惨的现实,更想要逃避残酷的未来,因为那时她还没有拿起武器对准别人的勇气。但现在这种情况,站在通往黄泉的三途川旁边,究竟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又有什么需要逃避的呢?乙橘这么想着,耳边的那个成熟女声便愈发欣喜,听上去也更加亲切。她握住了影久的那只手,抬起脚。

    “我们走吧。”天津影久说。乙橘点点头。

    突然,她感觉有人从后面拽住了她的胳膊。

    “乙橘小姐!”

    这也是很熟悉的声音,音色像棉花,却是坚毅的口吻。乙橘回过头,身后并没有人,但手腕上的确有股不属于这片黑夜的温度,是有着阳光味道的温度,冲淡了彼岸花的气味,让她的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我们约好的,要给我过生日。”

    “生日……”

    少女的面目渐渐成型,连同记忆也逐渐变得清晰。乙橘望着还面带微笑的影久,在莫大的割裂感之中,轻轻放开了他的手。

    “这是什么意思?”

    “我现在,还有回去的机会么?”乙橘无奈地笑了笑,“突然想起,可能的确还有些值得留恋的人。”

    “再往前迈出一步,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折磨你的那些东西也会消失,再也不会感到痛苦。这样,你也还打算回去么?”

    乙橘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剑型的玉叮当作响。

    “我也不知道,但总觉得,好像应该回去。”

    “那真是太遗憾了。”

    影久终于放下他的胳膊,整个人也开始渐渐融入夜色之中,从他站立的地方,黑色的湖水泛起涟漪,一圈比一圈大,借着黑夜静悄悄地化为一只巨兽,张牙舞爪地冲上岸边。尽管女剑士反应已经足够快,但巨兽还是以不符合身形的速度将她扑倒,咬着她的腿把她向那条河里拖去。乙橘凝聚力量的手刀打在巨兽的头顶,却直直穿透,而就是这水做的、还在流动的身体,居然能紧咬住她的腿。眼看半个身子已经浸在河水之中,乙橘想起那大火中神奇的一幕,她希望那不是幻觉,不过,反正现在也和幻觉没什么两样。她把玉佩攥在手里,想象着它是一把匕首,或是太刀之类的东西。

    “是不是真的能够斩神除魔,就让我见识一下吧!”

    一道强光从手中暴涨而出,强烈到乙橘只能勉强睁开眼睛。凭着感觉,她挥刀向水之怪兽砍过去。没有熟悉的手感,甚至风声和水声都消失了,没有光也没有颜色,她彻底掉入一个完全虚无的空间里。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的死寂才被一道温和的晨光驱散,乙橘回到了她熟悉的那间屋子。她花了几秒钟时间清醒过来,只觉得有一股奇妙的沉重,还好,并不是身体本身出了问题。乙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毯子下面腾出手,摸了摸趴在她身上的小孩的头,轻抚那光滑柔顺的黑发,和白皙稚嫩的面庞。

    “这是……奇迹吗?”

    廉的胳膊动了动,然后是肩膀,她抬起头,迷迷糊糊的双眼对上了乙橘笑意吟吟的眼睛。她一瞬间就跳起来,趴在乙橘的身上,一句话也没说,就是那么趴着。烛光在一张长椅上睡得正香,对此浑然不觉。相柳仰面躺在屋顶上,把玩着白泽留下来的那只纸玩偶。直到他再也听不到廉的啜泣声时,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沉思片刻,又躺了回去。

    “算了,还是别这么快就去扫兴吧。”
  • 8 青空之蝶 2020-10-12
    0 36
    喔喔!原來剛好要更新了!來了解了解~
  • 6 小刘只会碎碎念 2020-10-12
    0 37
    哇!更新啦!八岐大蛇真的好能干,左右开弓啥也不耽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想到了锅炉爷爷是怎么回事?哈哈哈哈哈
  • 15 一嘛蘑菇 2020-10-13
    0 38
    青空之蝶 喔喔!原來剛好要更新了!來了解了解~
    我還以為你是刻意在這時間上站的...
  • 15 一嘛蘑菇 2020-10-13
    0 39
    青空之蝶 喔喔!原來剛好要更新了!來了解了解~
    我一直不知道原来白泽医生都是妖怪 XDDD
  • 8 青空之蝶 2020-10-13
    0 40
    一嘛蘑菇 我還以為你是刻意在這時間上站的...
    刻意在更新時上站?不是喇,我事先不知有更新的。只是剛好聊過乙橘x廉,然後七色大就更新了,我想本身就準備更新的七色大內心在偷笑吧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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