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山和白石在冷战。
准确地说，是绯山在和白石冷战。
三十好几的人，因为恋人忘记了三个月纪念日而不开心什么的，怎么可能说出口嘛……
她们是在绯山搬去青南那天在一起的。
作为同事兼前房东兼新晋亲友，白石站在公寓楼下目送着绯山坐上搬家的车，突然想起绯山有一件刚洗好的外套还挂在阳台上。
“绯山医生，等一下！”白石喊了一声便转身跑回了公寓。
看到白石气喘吁吁地拿着那件外套赶过来时，绯山突然觉得心里毛躁躁的。为什么非要现在拿给她？放在这里不好吗？下次见面给她不好吗？
绯山赌着气，莫名其妙地不愿接白石笑着递过来的衣服。而这个优等生就傻乎乎地杵在车门外，直到司机都不耐烦地回头了，绯山才伸出手，一用力，把白石拉上了车。
“请您出发吧！”
绯山话音刚落，司机便非常有眼力见地关上了后座的车门。
“诶？”白石一头雾水地坐在车里，任由绯山倾过身来帮她系好了安全带。
“既然帮忙打包了，你就得负责帮忙拆箱……”绯山别扭地侧过头去看着窗外，手却伸到白石腿上搭着的外套下，假装若无其事地握着那只因为紧张而微微冒汗的手。
直到到了新家，白石帮着绯山一起拆完了她的五个大箱子，获得了奖励的一吻，她才终于确信自己没有误会什么。
“绪方先生的话……”但似乎很快就有了新的困惑。
“你一定要在这时候提别人的名字吗？”
“可是……”
“早分手了。”绯山不耐烦地把白石推倒在沙发上。
“什么时候？……唔”——绯山决定用行动堵住眼前这张烦人的嘴。
优等生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撒谎。在一起的第一天绯山就问出来了，白石早在她第一次去青南时便发觉自己的心意。可绯山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的呢？不论白石怎么问，她都不肯说。
怎么可能告诉她——
翔北的走廊里，两人并肩走着，绯山半是吐槽半是自慢地说着名取最近的变化，哇啦哇啦说了一路，才意识到身边的人安静了好久。
用眼神的余光去瞟身边的staff leader，金色的夕阳勾勒出完美的侧颜。白石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乖巧老实地走着，脸上却露出苦笑的神情。
绯山刚想开口打趣她，便听见白石的轻喃：“真羡慕名取医生啊，能有绯山医生这样温柔的指导医。”
那一刹那，绯山的心就像是年轻的单亲妈妈被撒娇的孩子揪住的裙角一样皱成一团，是幸福无奈而又苦涩的味道。
她想开口追问白石是什么意思，又怕优等生只是习惯性地说好听的话。
最后绯山咽了咽口水，把扑腾蹦哒的心用力咽下去，才能故作轻松地打趣白石是不是当年实习的时候还没被自己欺负够。
从那一天起，绯山看白石的每一眼，都不再和以前一样了。也正是那一天起，她才逐渐意识到，白石看自己的每一眼，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于是和绪方先生的分手，就如当初决定在一起时一样轻松，挥一挥手，便各自一方。
玛丽简的小酒馆内，长途跋涉从青南前来赴约的绯山，借着酒劲像冴岛抱怨忘记纪念日的恋人：“你说，白石这人，到底是不是木头变的？”
“理论上说，应该是石头变的吧？”冴岛玩味地看着喝得满脸通红的绯山。
“哈哈，说得好！”绯山放下酒杯，像个孩子笑着一样鼓起了掌，转眼又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纪念日哎，我难得下厨准备了一桌子菜，她竟然完全不记得日子，明明是早班，结果夜里两点才回来！”
“嘛，那天的确是有急患。”
“我问她为什么不记得三个月的纪念日，结果她却反问我为什么会生气，然后就吵架了。你知道白石说什么吗？——三个月也好，十七天也罢，每一天都只会在生命里出现一次，概率上是一样的，所以三个月本质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绯山生气地拍了下桌子，把准备来听八卦的玛丽简吓得赶紧又缩了回去，“哈？概率上是一样的？我是来谈恋爱的，不是来参加数学考试的好吗？”
“呵呵，的确是白石医生的风格……”冴岛抿着嘴笑，“可是为了这件事，绯山医生就一周不理对方，是不是也有些过了？”
绯山心虚地低下了头，冴岛一定是从白石那里听说了吧？不然也不会主动约自己喝酒聊天。
自己这一周电话不接，line也不回。急得白石都来青南门口堵人了，自己却托同事转告说有大手术，把白石给骗回去了。
“所以？绯山医生到底在不满什么呢？”
“唉，你不懂啦……没在一起的时候，白石倒是偶尔会说些让人容易误会的好话，在一起了之后每天聊的除了病人就是手术。”绯山双手抱着头，“你说世上为什么会有她这样不解风情的人？”
“绯山医生……”看着苦恼的友人，冴岛不禁叹了口气，“你难道是为了甜言蜜语才和白石医生在一起的吗？”
绯山被问住了。
“不是的吧？”冴岛挑着眉，“否则就不会和绪方先生分手了。”
绯山不说话了，低头吸了口杯子里的酒。
“白石医生这个人呢，一旦是和自己相关的事，就会变得钝感。待人接物都太真面目，说话也一本正经的。老好人，心肠比谁都软。但医疗的事情上，比谁都认真固执，丝毫不愿妥协。”冴岛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扭头凝视着绯山，“你觉得我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
“……夸她吧？”绯山一头雾水。
“所以啊，”冴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现在讨厌她的地方，都是你当初喜欢上她的优点啊。”
绯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趴在桌子上，若有所思地磨娑着酒杯的杯沿，“是也没有到讨厌的程度啦……”
“怎么样？”冴岛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张纸钞，放在了柜台上，“还是早点回家吧？明天白石医生可是非番哦。”
“唉！……”绯山依依不舍地起身，撅着嘴瞪着冴岛，“真拿你们没办法，你总是为白石说话！”
“谁让她才是staff leader呢？”
离开玛丽简的酒吧，原本可以乘电车回家的绯山，却选择了在寒冷的夜里散步去白石的家。
她需要一些冷空气让自己的心清静下来，才能再次去感知温暖的可贵。
年轻的时候会因为男生一个体贴的动作而交往，也会因为一副可以带到聚会上撑场面的皮囊而坠入渣男的情网。
但是到了这个年纪，自己选择了一个偶尔比联谊时认识的程序员还要一板一眼的女生，就一定不单单是因为她好看了。
体贴，温柔，善良，勤恳。白石的优点绯山闭着眼也能数出一百个。
缺乏情趣，不善言辞，不会变通，不懂得拒绝。白石的缺点绯山也是信手拈来。
她不是自己第一眼就会心动的类型，却能在十年的相识相知后，仍然带来不时的悸动。
她也不是自己能炫耀地带给朋友认识的恋人，甚至不能在阳光下与她牵手接吻，却总是在酒吧的不远处，开好车里的暖气安静地等待自己的二次会结束。
她是别人眼中完美的优等生和可靠的staff leader，却也是绯山眼中缺乏安全感、容易吃醋的小心眼。
白石可以是很多，好的坏的都有。但除此之外，她也无法成为更多。
不过，有一点绯山是始终确信无疑的——
白石绝不是临近中年的自己对平淡生活的妥协或者将就，她永远也不会是。
她是自己要踮一踮脚才能够着的星星，是小心翼翼捧在手里才不会熄灭的萤火虫，是仔细收进包里才不会弄丢的纪念币。
而这份珍贵，必须靠自己的爱来滋养。
尽管自己性格任性，偶尔也会乱发脾气，但即使是像现在这样经历着从未有过的冷战，绯山的心里也还是清楚地知道，非番的前夜里，白石的家才是自己的安身之地。
看了看手机，还好没到十二点。绯山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旋开了白石家的门锁。
没吵架的时候，即使钥匙就在包里，绯山也更习惯敲门等白石来开，她喜欢听见那句响亮的“来了”之后屋里吧哒吧哒的脚步声，也喜欢门一打开就被白石抱进怀里。
而今天，她才发现，看似有陌生感的敲门相反比自己开门要更亲密得多。那份依赖的感觉更让人安心。
绯山忐忑地沉默着——是应该说“我回来了”还是“打扰了”呢？白石此刻在干嘛呢？她睡了吗？还在生我的气吗？
怎样都好，只要别装作没看到。冷漠会让人窒息，真的。多讽刺啊，明明挑起冷战的人是自己。
耳边似乎听见急切的脚步声，却又在一两步后停住。也许是太期待了，所以出现幻听了吧。绯山自嘲地摇摇头，在玄关换好鞋，挂好了外套。
走进客厅便看见站在茶几边、穿着地味格子睡衣的白石。两手贴在身体两侧，好像轻轻地握了拳。最后绯山才敢抬头去看那张她已经有点想念的脸，白石的头发散着没有扎起来，应该是刚洗好澡吧？眼睛里闪着的光是尚未掉落的泪水吗？才几天不见怎么就瘦了？
“ごめん。”
道歉的话自顾自地抢在“我回来了”之前蹦出口来，绯山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
几乎是下一秒就被用力抱住了。
“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九十七天，”那个温柔到有些软弱的声音轻轻传到绯山耳朵里，“以后每一天我都会好好记着，每一天我都会记得的。”
回抱着白石的手臂紧了紧，绯山把脸埋入眼前人的颈窝，那令人安心的香皂味道很快就被自己咸咸的泪水盖住了。真讨厌，明明还没闻够。
“我爱你，不要再不理我了，好吗？”
“ごめんなさい。”
绯山不敢看白石的眼睛，环在白石后背的手紧紧地揪住她的睡衣，仿佛是要为终于坦诚一次的自己打气：“是我任性了，再也不了……”
再也不会不理睬白石发来的问候，不会在白石关心自己“午饭吃了什么”的时候不予搭理，更不会在白石抽空来电的时候把手机的震动关闭，也绝不会让鼓起勇气来接自己下班的白石独自悻悻而归。
以惩罚之名，幼稚地要用对方的在意和焦急，证明自己的重要性。这样的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也不需要再有第二次了。
但似乎也只有白石，才能让绯山一夜之间变回了连过去的自己都鄙视的矫情女高中生。
其实白石不需要说什么甜言蜜语，正如绯山可能永远都不好意思开口说我爱你。
其实白石也不需要记得每一个无聊的节日和纪念日，正如绯山永远不记得把收回来的衣服叠起来。
白石从来不会因为这些而真的生气，自己却为这种小事冷战了一周。真傻啊，竟然会以为对方的在意不如自己多。
还好，还能像现在这样，紧紧地拥抱着，感受白石孩子一般偏高的体温，和因此而加速扩散的香皂气息。
白石的温度总是那么令人安心，让绯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坚信，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后，对方也会在争吵之后走过来说我爱你。
为什么要执着于时间的单位呢？那不过是人为划分的界限而已。
在不太均匀的宇宙时空里，只有你的爱不需要任何坐标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