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Everyone has a story
人一旦拥有了某样物品,就会不自觉地产生超出该物品价值本身的羁绊。行为金融如此,生活亦是如此。绯山美帆子也许没有听过所谓的禀赋效应,但她知道,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珍视百年传承的家族企业。
初夏的夜里,空气虽然还没有那么黏腻,但怕热的绯山还是选择了躲在书房里。穿着黑色的真丝吊带睡裙,在空调习习的凉风下,绯山用米白色的羊毛薄毯严实地包裹住自己。
挂钟的时针指向十一点,绯山微微打了个哈欠,继续翻阅起厚厚的商场改造企划书。算来今天也已工作了有十四个小时,绯山的注意力开始有些涣散,眼神也飘到了书桌角落的蓝色文件夹上——《综合职人才培养报告》。
今年是HIYAMA百货第三年招收综合职的新卒,自从回国进入会社以来,绯山就向父亲建议了这样的培养方式。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会在今年终面的评分表里,看到白石惠的名字。
尽管负责招聘的人事部长认为白石的年龄在新卒中偏大,面试也表现一般,但最终绯山还是以“跨专业也能考上东大的优等生”为由,执意录用了下来。
前几天听人事部的汇报,在新卒实地培训的三个月中,白石惠的表现竟然最为突出,她轮岗过的柜台营业额都环比增长了将近一倍。想到白石,绯山的嘴角不经意地浮起一丝微笑——什么东大优等生嘛,明明就是一个傻乎乎的笨蛋而已,记性也差得要命……
新卒入职的那天,在电梯里抬头的一瞬间,绯山便认出了白石,还是一样清爽的刘海,只不过头发剪短了,长长的马尾变成了一撮小辫子,看起来更傻了。
电梯的金属门倒映着白石偷看自己的好奇模样,门缓缓打开,她的眼神竟然还不害臊地流连着。显然白石惠没有认出自己,绯山莫名地觉得有些生气,虽然她也知道彼此仅有一面之缘而已。
骂了白石一句,转身离开时却好像听见了她被门撞到的惨叫声,绯山心烦意乱地走进办公室,看到桌上的相框里母亲躺在病床上努力微笑的模样,让她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瞒着父亲从家里偷跑出来,却错过了中午的探视机会。十五岁的绯山懊恼地坐在加护病房外的长椅上,焦急地等待着傍晚第二轮探视的时间。
初秋的病院尚未开启暖气,匆忙出门的绯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高领T恤,低头环抱着手臂,走廊落地窗前的寒气让她不禁瑟瑟发抖。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杯热饮,绯山惊讶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深蓝色夹克的少女捧着两个绿色的咖啡杯,一只手伸到绯山跟前。
“冷吗?喝点热可可吧!”见绯山毫无反应,少女微笑着把杯子塞进她手里,在长椅上坐了下来,“我叫白石惠,请问你是石田阿姨的女儿吗?”
绯山想起了母亲的主治医师,“你是白石博文教授的女儿?”
“是的,”听到父亲的名字,白石惠的脸上绽放起自豪的笑容,“上次跟着爸爸巡房时,认识了石田阿姨。”
“巡房?”绯山把热可可捧在手里,皱起眉好奇地问道。
“患者桑同意的话,周末我会跟在爸爸后面学习,因为将来我也想成为一名医生。”白石笑眯眯地回答,“石田桑你呢?”
石田桑?绯山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却没有出声纠正。低头抿了一口热可可,绯山用焐热的掌心搓揉着冰凉的手臂,盯着脚下着地板,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没有想过呢,不过似乎也没什么选择……”
突然间,绯山感觉一股温暖包围住了自己,转身一看,白石已脱下了外套,将深蓝色的夹克披在了自己身上。
“爸爸在医院有备用的外套,我待会拿一件来穿就好,”白石站起身来,夕阳照在她白净的脸庞上,那笑容的温度仿佛比罩在绯山身上的夹克更暖,“太阳落山后外面会更冷的,石田桑可以穿我的外套回家,下次来时交到护士站就可以。很高兴认识你,我先去巡房啦!”
笑着挥挥手后,白石便转身离开了。
那天,探视完母亲之后,绯山穿着白石宽大的外套,一个人在病院的花园里踱步了很久。她期待着能在医生巡房结束后再次见到白石惠,又担心着遇到之后不得不出于礼貌把外套还给人家。舍不得离开这份温暖,绯山呼吸着傍晚的冷空气,仿佛嗅到了夹克领口的淡淡香气。
病院的路灯开始亮起,绯山耸了耸肩,把手揣进衣兜里准备离开,却在右边的口袋里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颗春日井的炭烧咖啡糖。绯山撕开包装,把糖果塞进嘴里,浓郁的香甜口感融化在舌尖,让她不由得微笑起来。这似乎是母亲重病以来,自己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
回到家时已经超过了规定的门禁,面对父亲的训斥,绯山只是沉默地听着。转身走进卧室前,绯山握了握拳,回头看了父亲一眼,用坚决的语气开口说道:“我决定了,以后要去念医学院。百货公司你找别人来继承吧。”
在父亲暴怒之前,绯山钻进房间,锁上了门。
母亲最后的日子里,绯山又瞒着父亲,偷偷去病院探望过几次。但白石的那件外套,却始终完好地挂在卧室的衣柜里。
进入高中以后,绯山收起了过去漫不经心的性子,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努力地学习。绯山公夫只当女儿是受到了丧母的打击,等到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时,他才意识到,女儿是真的要离自己而去了。
时钟默默地指向了十二点,绯山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合上了企划书。走回卧室,绯山将叠好的毯子放回衣柜,却瞥见了角落里那件罩在透明干洗袋里的深蓝色夹克。
如果没有四年前的那起事故,现在的我也许已经是一名正式医师了吧?绕了那么长的路,最终还是回到了家族的企业里。是命运吗?我竟然在这里遇见了你。可是,再次相遇,你看起来没有以前自信了。白石惠,究竟是什么让你,放弃了当初的理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