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賀文》

無論是上班途中經過的街道、一向忙碌緊張的醫院，四處都掛著聖誕裝飾，讓醫院裡的人們感受到過節的氣氛。

儘管是充滿祝福意味的節日，卻也成為醫院業務容易繁忙的日子，有對象的人們寧可放棄未來的三天休假，也要排到聖誕節當天特休。

緋山美帆子自然也不例外，早在幾個月前就在行事曆的12/25畫上一個大大的紅圈。



「緋山醫生，早安。」白石惠露出熟悉的爽朗微笑，朝她點了點頭，緋山美帆子絕對不會承認，有一瞬間沉醉於那個笑容之中。

下一秒緋山醫生就想上前用力捏住那人的雙頰，原因無他，就在她下一個進門的護士，對方也依舊露出那樣犯規的笑容──原來根本不是她專屬的，雖然這是早就知道的事實，那人對誰都是這樣，就像和絢的午後陽光。

撇嘴道了聲早，很快的與值夜的醫生確認注意事項完成交接，一刻不停的開始進入工作狀態，全為了趕在假期前完成所有事務，安心休假。

一路忙到了午休時間，去餐廳的一路上重複著諸如此類的對話──

「緋山醫生，明天──」

「抱歉，我有約了。」微笑。

「緋山醫生，去喝一杯嗎？」

「抱歉，我有約了。」再微笑。

「緋山醫生，聖誕節──」

「抱歉，我有約了。」有點乾的微笑。

一連推了數個邀約，她笑得臉都僵了。

她什麼時候變這麼搶手了？這些人倒是在她去參加聯誼前出現啊！

哼！

她想起有個長期住院的女孩，曾誇她最近笑容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容易親近了。

難道是這個原因？

幹什麼！板起臉就不是我了嗎？這些沒膽的傢伙！

哼哼哼！去吧！都去找白石惠那個陽光暖女吧！

只是這句腹誹還不到十秒鐘的時間，她就後悔了。

「白石醫生，明天可以跟你……」一名長得有幾分帥氣的年輕醫師提出邀約。

另一名隔壁科室的護士，在醫師離去後才怯生生的開口問著：「白石醫生，我有些工作上的問題，明天可以……」

嘿！女孩！有沒有搞清楚，你是隔壁科的！工作怎麼會問到我們這裡來！

緋山伸手撫著緊皺的眉頭，深怕自己忍不住開口吐槽那爛透的邀約藉口──也是嘛，白石那傢伙一向是個上進的工作狂，只要聽到醫院的事務絕對會上心的。

白石面對每一個邀約都是笑著搖搖頭，沒有任何不耐，雖然沒有給出任何拒絕的話語，只是神情堅定地不容置疑。



「緋山醫生，你看！」新來的實習醫生，指著緋山美帆子所經過的通道出口，頭上的聖誕裝飾正是紅綠相間的冬青與槲寄生花環。

緋山美帆子不著痕跡的往右偏移了行走的軌跡，恰恰避過了裝飾下方。

「很可愛的裝飾。」善意的點了點頭。

從容不迫的神情下，是暗暗鬆一口氣，天知道她差點沒嚇死。

對方愛慕她是全院皆知的，多虧對方還算有點君子風度，先提醒一聲。

她可沒打算遵從那愚蠢的習俗，萬一跟個神經病一塊站在那底下，被親了還發作不得呢？

終於朝那個堪稱人體放電機的傢伙身邊走近。

對方也正結束推拒最後一個邀約。

她調侃道：「真受歡迎呀，白石醫生。」

對方不以為意的笑了笑。

她終於忍不住試探性問：「怎麼都拒絕了？」

「你不也是嗎？」

在她心底暗自歡呼的同時，對方卻接著說道：「我明天上班。」

她的笑容還來不及揚起，臉就垮了下來。

「……果然是熱心工作的優秀醫生啊。」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只回了這麼一句話，說實話，她不是沒想過對方會在聖誕節決定上班的可能性，只是她還妄想憑著彼此的默契，對方也會有跟她做出相同決定的可能。

對方卻撓了撓臉頰，像被誇得有些不自在的嘀咕著：「也不是……」

她嘆口氣，誰讓她就是喜歡這個總是以別人為優先的笨蛋呢？

拍了拍對方肩膀，收起失望的情緒，調適好心情。「別謙虛了，反正那些留院的小孩看到你肯定會很高興的。」

「嗯！」說起孩子們，對方總算高興的點了點頭。

聖誕節前夕的平安夜，許多人一下班就急忙離開醫院前往赴約，她原本也該是其中的一員……

隔著病房玻璃窗望向正在裏頭巡房查看的白石惠，緋山美帆子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放棄未來的三天休假，刻意請了這天特休到底為誰辛苦為誰忙？

該怪她不夠主動詢問，還是怪對方怎麼對節日一點感覺都沒有？

想到這裡，她又覺得對方好像有點無辜。

既然事已至此，也只能接受聖誕節需要自己度過的事實了。

她深深的看了對方的背影一眼，轉身準備離開。

夜晚偏於寂靜的病房走道上，白石惠的傳呼器響了起來。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她停下腳步，困惑的看向白石惠。

「緋山醫生，怎麼還沒走？」丟出問句，還等不及回答，大概先留意到她眼裡的困惑，自顧自的交代著：「急診那邊突然來了大量的病患，請我過去支援。」

「我跟你過去。」

二話不說就跟上了對方的腳步，她正慶幸著剛才還沒離開。

這種緊急時期，能多一個熟練的醫生支援當然是最好不過的事情。

「……你的約會呢？」

「沒事，別提了。」她滿臉無奈，罪魁禍首還問她呢！

白石儘管滿腹疑惑，在見到急診室的糟糕狀況後抿嘴不言了。

兩人旋即投入眼前的救護工作。



結束了急診的支援，緋山索性提出既然都留下來了，就順便幫忙巡房──反正她隔天有一整天可以休息，不像過度熱心工作的某人還得值夜。

白石苦笑著摸了摸鼻子，知道緋山決定的事情就很難說服改變。

巡房告一段落，夜早已深，接近午夜時分，病房的燈光暗下，樓層大廳的聖誕樹燈飾提供了些微的光芒，走道窗上映著暖黃色的光隨著燈飾閃爍忽明忽滅。

叮叮噹、叮叮噹──

大廳的電視機傳來聖誕歌曲的聲音，將白石的思緒喚回那句尚未問出口的疑惑。

「緋山醫生，難得聖誕節的休假，真的不要緊嗎？」

「沒關係。」聽到這句問話，緋山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雖然對方是關心的語氣，但聽來怎麼如此刺耳。

「那你的約會……」白石欲言又止。

「跟鬼約會啊我！」被對方的言行搞得有點煩躁，緋山終於忍不住轉身低吼出心中所想。

白石睜大雙眼不可置信的問道：「你不是有約嗎？」

「誰跟你說我有約了？」

「可是……你拒絕那些人的時候都說有約啊？」

「……」緋山很想墊腳戳著對方的腦門，大吼一句還不是你的錯……嗯，墊腳好像氣勢就弱了。於是板起臉孔，話到嘴邊就成了：「反正就是沒約！倒是你難得聖誕節還上什麼班，真這麼熱愛工作啊。」

白石愣愣的望著緋山，像是要從那雙認真的眼眸中看出什麼，好一會才喃喃道：「白上班了……」

「你在說什麼？」

「我……」白石像做錯事的孩子般，低下了頭。「好像搞錯了什麼。」

「搞錯什麼？」緋山原先認真的神情變為困惑。

白石抬起頭，看著緋山苦笑著：「原本以為你有約，所以排了上班，你也可以好好享受假期。」

──這樣她一定可以休到假，醫院就算有突發狀況也有白石可以處理，她就能安心約會了。

只是這樣簡單為她著想的一句話，就直擊緋山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當然，因為誤會引起的烏龍，絕對是值得緋山好好用力敲著對方腦門，問問究竟想些什麼，弄清了事情真相，緋山真是覺得好氣又好笑，對方還真是傻到骨子裡了，以為自己有約……也不打算問是跟誰約嗎？到底是不在意還是不想在意……

在經過通道出口時，緋山忽然想起午休跟實習醫生的那件事情，停下步伐脫口而出：「是槲寄生啊。」

跟著停下腳步，白石順著緋山的視線抬頭看去，「嗯……是槲寄生呢。」

兩人就一起站在槲寄生的花環下看著。

僅存聖誕燈飾照明的微暗走道，分不清的真意，卻似是給足了勇氣。

視線仍停留在槲寄生上，緋山盡可能用著疑問的語氣：「關於槲寄生好像有個傳說？」

「我知道哦。」白石一臉搶答的聰明學生模樣。

緋山勾了勾嘴角，優等生，我當然清楚你一定會知道──就等你這句話。

侃侃而談道出自己所知的故事後，白石接著談起了關於槲寄生的習俗：「……如果一對男女在懸挂的槲寄生下相遇，女方就可以得到對方的一個親吻……」

緋山直直盯著白石瞧。

白石感受到緋山的目光，止住了言語，對視著感到有些窘迫的在白大掛上擦著雙手。

兩個人誰也沒有移開過腳步。

察覺到白石的反應正是自己所希望的那樣，緋山心裡的愉悅幾乎要滿溢出來。

──光是這樣，力道果然不夠。

微微一笑，緋山緩緩說出自己原本的打算。

「聖誕節我本來是有約沒錯。」

白石停下了動作，隱隱約約意識到接下來的話語似乎能解開原先的困惑，專注聽著。

忽然語氣一變，緋山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怨念說著：「但我想約的人居然排班了。」

「那個人真是笨蛋呢！」白石替緋山一起罵著那個不知好歹的「某人」。

「噗哧……」緋山像是難得見到奇觀的神情，「笨蛋在罵自己呢？」

「啊……啊！？」反應過來，白石吃驚的看著緋山，伸手指著自己。

「不然呢？」緋山笑得眼睛微彎，像道月牙。

沉默著，空氣中像流動著難以言喻的氛圍。

白石凝視著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眸，忽然沒頭沒尾的說一句：「緋山醫生，說到那個故事跟習俗……那你還知道槲寄生下的親吻是不能拒絕的嗎？」

──果然是個遵守規矩的好學生嗎？連這種時候也要徵得自己同意。

「現在我知道了。」

一秒、兩秒、時間過去了不知多久，兩人的腳步依舊沒有動過。

槲寄生仍高掛於兩人頭上。

略為侷促的呼吸伴隨著不安的顫抖，印在額上那輕柔的吻，旋即慌張的退開。

緋山愣了愣，抬頭看著對方白皙的臉頰染上了一點紅暈，連帶耳根都有點泛紅。

忍不住想笑，於是她便掛著一臉笑容，想著果然優等生就連對感情都像個遵守規矩的好學生。

她朝前踏近一步，伸手理了理白石的衣領。

白石正困惑著自己的衣領什麼時候亂了需要再度整理，一面又對如此親暱的舉動感到有些難為情，都快屏住了氣息地小心翼翼。

緋山只是笑著並不說話。

但是不好意思喔，我一直都是個不怎麼守規矩的壞學生。

所以──

「知道嗎，你那個才不是吻。」

仍在對方衣領上的手，順勢揪住了衣領往下一拉，讓對方的臉與自己持平。

緋山輕輕吻上那柔軟的嘴唇。

溫熱的，還有大概是錯覺的甜味。

過分柔軟的觸感讓人難以忘懷。

「──這個才是。」

白石那黑色的瞳眸亮亮的，彷彿有星辰倒映於其中。

緋山想，無論是白石的笑容或吻，大概都像毒藥一樣會讓人上癮吧。

「喂……幹嘛不說話？」緋山開始覺得自己的舉動是不是太過躁進了？

「我只是在想……今天上班真是太好了。」當機的腦袋漸漸復甦。

「還我休假啊你！」想到這個緋山就來氣。

白石笑得極為愉快，「我得到了最好的聖誕禮物。」

「哼！少轉移話題。」撇了撇嘴，緋山儘管偏過頭去，視線仍停留在白石身上。

──但願她下一次的吻不需要等到明年的聖誕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