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什么?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能够健康快乐地活着,大概就是最平凡却也难得的幸福了吧,至少白石惠在那个难得喝醉还耍起酒疯的夜晚之前、以及那以后很久一段时间里,都是这么认为的。而自小生活在医学世家,看着父亲的背影成长起来的她,对于医生可以“使人幸福”这个命题,自然也是毫不怀疑。在毕业之际的飞机事故里,与一直憧憬着的父亲一同救死扶伤,则更加坚定了她选择留在翔北急救科的决心。

身穿蓝色制服的飞行医生,在某种程度上也和将幸福带给人们的青鸟有些相似吧?

成为正式医生的白石惠第一次乘着直升机飞往现场时,脑中不禁闪过这样的想法。经历过那么多挫折与磨难终于成长起来,白石此时有种与实习时不一样的雀跃,但那激情随着血液流淌到全身之后,大脑却冷静地提醒她为接下来可能出现的严峻形势做好准备。

这算是成熟么?

想起第一次被黑田医生带到现场那个紧张得手术刀都握不住的胆小鬼,白石仿佛觉得那场景久远得甚至有些虚幻。

“你好像很开心啊,白石医生。”

耳机里传来白石无比熟悉的沉稳嗓音,在说到医生两个字的时候好像还很不甘心地加重了一些。

“没,没有啊。”白石心虚地瞄了瞄那个坐在自己身侧,双手正交叉在胸前娇小医生,把多余的思绪收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说,“绯山医生,请确认一下现场情况。”

“是是。真是的,偏偏我的指导医竟然是你…”绯山美帆子一脸不情愿地抱怨了两句,但随后就马上换上了一副认真的表情,通过无线电联系了现场的急救人员。

“嗯…只有一位溺水的男性,那边正在抢救,应该没什么大碍,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切换回在直升机内部的频段后,绯山汇报道。

对于这个行动力超强但由于种种原因没能和大家一起毕业的实习医生,白石是非常信任的,也许就是她们两年来的默契才让她第一次正式出任务就如此安心。说实话,如果是和其它实习医生一起上飞机,这个心思过于缜密的内向青年,可能会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叫直升飞机来救援,竟然只是因为出事的地点是在一座人工湖的岛上,有钱人可真是不得了。”绯山叹了口气,“溺水什么的还真是无聊的案例,完全不能为提前毕业加分啊。”

“绯山医生,救人怎么能说是无聊呢,无论是什么情况我们都应该全力…”

“好了好了,我就那么一说。”

不耐烦地打断白石的说教,绯山挥了挥手,转过头将看向窗外。白石本来有些提起来的气势,在她看到绯山鼓着的脸颊之后,都随着一声轻笑而消散在流动的空气之中。

她能理解绯山医生的心情,也已经习惯这个傲娇的刀子嘴豆腐心,感觉就像小猫一样可爱。一想到接下来的一年里她们还会经常一起登上飞机,白石就觉得心情无比舒畅。

“白石医生,你要看到什么时候?马上就要降落了。”

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讶岛遥冷不丁开口,把白石吓了一跳。慌忙把目光从绯山有些郁闷的侧脸移开,为了降落后能够顺利去到患者身边,白石仔细打量着窗外——那是一座在偌大的湖中央漂浮着的小岛,岛上有栋美轮美奂的大宅,周围修建了园林一样的院子,湖边的小路上大概围着四五个人,其中就有他们这次要救助的目标。

直升机向某块平坦的草地靠近,停稳之后,三个人拿上东西跳下飞机往湖边跑,来到一名躺在地上的老人身边,看起来就像之前确认过一样大概有六十多岁了。

“情况如何?”白石蹲下来一边对老人进行检查,一边问站在一旁、穿着浅蓝色衣服的救援人员。

“生命体征一切正常,可就是一直没有醒过来…”

“好奇怪啊…”绯山和白石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转头对身边的一位贵妇模样的人问道,“夫人,能告诉我刚刚发生什么了吗?”

“我们正在这散步,然后他突然就一个趔趄表情痛苦地掉进水里了。”她回答。

“请问你们是什么关系…”绯山本以为他们是一对夫妇,但老妇人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实在太过冷静,看到老人昏倒在地上,与其说是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不如说是漠不关心。

然而他们真的是一对夫妇,姓竹野。

“我丈夫是没有生命危险吗?”她又问。

绯山看到她虽然不慌不忙的,但清亮的眸子里还是波光闪烁。在排除了心脏和大脑的问题之后,她觉得病情似乎暂时不会有剧变,于是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又往白石那边看了看,后者站起来解释说有可能是迷走神经性休克,具体还要回医院进行详细的检查。

“也就是说,可能只是受到了惊吓。”绯山补充道。

几个人把老人抬上了飞机,一路上他安详地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样。

“他不会真的是睡着了吧。”

抵达翔北之后,看着担架上的人不久前僵硬的表情渐渐变得似乎在笑一样,绯山一边嘀咕,一边作势就要去掐他的人中。

白石因为讶异发出了“啊”的一声,还没来得及阻止,绯山的手已经按上去了。就算是睡着了,打扰人家的美梦也不太好吧,搞不好还会被那种有起床气的人骂。白石嗔怪地看了一眼绯山,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一把浑厚的声音打断。

“呜呜呜,干嘛呀,人家正做美梦呢!”担架上的人开始挥舞着双手,瞪着始作俑者,“你们是谁啊?我不是应该在我家别墅里吗?”

真是一语成谶啊。白石心想,一边推着车一边耐心地说:“竹野先生,您在湖边溺水了,我们是翔北的急救医生。请问您现在有什么感觉?”

“啊?还是老样子啊,带我来医院干嘛,反正你们这些没用的医生也检查不出来什么。”竹野说完,冷笑了一声。

“我说啊…”

白石以为他只是个对自己的身体状况非常自信的、可能还有些讨厌医生的倔老头,于是赶紧制止了即将炸毛的绯山,凭着自己的职业素养,依然十分和善地把他安排到了HCU的一个床位上,并预订好了接下来的各种检查。

“我要去那边帮忙处理急性腹膜炎的患者,这个家伙就交给你了。”绯山拍了拍白石的肩膀,递过来一个“祝你好运”的眼神之后就跑去处置室了。

白石看着那边自言自语似乎心情特别差的竹野,只能轻叹一声。转正后第一次上飞机,没遇到什么特别危急的情况倒是很幸运,病人看起来也很健康,可她还是隐隐觉得有些沮丧,就像是穿上刚买的高级跑步鞋准备出门运动,天却下起瓢泼大雨那种失落。

等检查结果出来之后,观察两天如果没什么事就让他出院吧!

白石振作起来,把那一星半点的沮丧化为了动力,顶着竹野的冷嘲热讽对他说明了一下今后的安排。

“不用了,我要出院。”

“可是…”

这种不遵医嘱的病人有时候真的会让白石觉得烦躁,她皱着眉还想再说两句,忽然注意到竹野有些不太对劲。

只见他用手抓了好几次被子也没有抓到,最后小心翼翼地盯着右手,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被子在什么位置,就好像在一片漆黑的屋子里找电灯开关一样。好不容易掀起了被子,却又在下床的时候撞到了床沿,身形晃了一下。白石见状伸手要扶住他,竹野纵使态度恶劣,看起来还是本能地想要扶住白石伸出的手。

虽然,他就像没有看见那只手在哪儿一样,手擦着空气跌倒在地上。

“竹野先生?!”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吗?白石错愕不已,赶紧又和护士一起把他搀扶到床上,心里一刻不停地分析着这种情况:眼睛有问题看不见?小脑受伤?是同一种原因导致他掉到湖里,还是掉进去之后受的伤呢…她夫人说好像是突然腿疼啊…

“那个…竹野先生,你不要乱动…”

“把这些管子拔掉!”

“那,那可不行!”

“那我自己拔了。”

“白石医生…”

护士一脸委屈地拽了拽白石的衣角,打断了她的思考。笑着安慰了一下新来的小护士,白石对那个如她所料、喊了半天拔掉管子但到底也没能完成那个动作的老人,换上了严肃的语气:“您这个样子,还想要出院么?无论是对医生有什么成见,也请您暂时放下吧,等检查结果出来之后,我们会尽力让您以一个完好的姿态出院的。”

竹野终于把吊瓶的针拔了出去,好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虽然还是瞪着白石但说起话来有些喘。

“咳咳,你还真是自信啊…但经验告诉我,还是不要把话说得太满比较好。”

说着说着竟然还咳嗽起来了,是刚刚溺水引起肺部感染了吗?看着这位不配合的病人,白石强忍着不发作,一边和他周旋一边焦急地等待着放射科的消息,等到终于来通知,能把这个麻烦的病人送进检查室了,她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然而那口气还没等完全吐出去,就差点像是凝成了一根针卡在了她的喉咙里,僵硬得不由得屏住呼吸。

竹野的右边小腿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了似的抽搐着,表情十分痛苦,在病床上胡乱挥舞着双手,喉头咕噜着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一众人急忙把他送去做核磁共振,但就算把西条医生和蓝泽都叫了过来,也没发现脑部有什么异常。

“小腿突然剧痛么…你说他似乎控制不好自己的手脚?”西条一边盯着造影图一边问。

“是啊,总觉得就是因为这个才溺水的。”

“奇怪啊,脑部完全没有肿瘤或者发炎的迹象。”

“…比起那个来,你们看看这个。”

白石和西条听到一言不发的蓝泽终于开口了,四只眼睛齐刷刷地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

竹野的左肺有团阴影,仿佛是狰狞而不祥的恶魔翅膀。

就像她父亲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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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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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瞬息万变,速度之快,事件之离奇,就好像是老天在开玩笑一样。在医院,尤其是在急救科,尤其会让人产生这样的感觉。可能上一秒还能好好说话的病人,下一秒就吐血不止;上一秒还疼得大叫的患者,下一秒就像疼痛从未存在过。

    而且更多的是,患者本来只是因为一点小疾入院,却被查出性命攸关的可怕病症,不得不以概率为武器同残忍的命运做斗争。

    “怎么了,举着勺子大半天了,你到底是吃还是不吃?”

    急救医生的午饭时间通常都会晚到一些,绯山美帆子走进食堂,看见自己的指导医正对着一块鸡腿肉发呆,于是随便拿了点东西就坐到了她的对面。

    “难道是被那个老头骂的精神恍惚?”

    刚刚成功地完成了一例困难的气管切开术,被橘医生夸奖的她心情很好,感觉连平时只有一股草味的沙拉都变得好吃起来。

    “…竹野广重,大学教授,由于溺水而被送到急救,全身扫描后发现肺部有阴影,”白石顿了顿,然后放下了勺子,“活检确认是肺癌晚期。”

    “什…”

    “至于腿痛和运动功能异常的原因,还没有找到。”

    “…”

    “现在看来癌细胞还没有扩散,虽然有些风险,但通过部分切除配上化疗还是有可能治愈的。”

    “但是?”

    绯山观察着白石细微的表情,凭她对那个优等生的了解,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而白石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这个猜想。

    “无论是本人还是她夫人,都不想接受治疗。”

    想起早上在湖边竹野太太的样子,绯山并没有太过惊讶,对感情十分敏感的她,觉得这里边一定有些难言之隐。可是眼前这个一根筋的傲慢医生,估计是不会接受这样的要求,更何况…

    “白石,你的父亲怎么样了?”

    “抗癌药正在吃,副作用也不大,暂时还没什么问题,可是…”

    白石的眼神有些迷离,说到一半时顿了顿,然后叹了口气。

    “唉…既然还有机会治愈,为什么要放弃呢?明明…还有很多人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啊。”

    那表情让绯山有些不忍地垂下了视线,感觉碗里的沙拉也像是在嘲笑她似的,调皮地溜来溜去,怎么也戳不上来,她不由得和那片叶子较上了劲。机械地重复着一个动作,思绪也飘回过去,那个时候,她不是没有看出白石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也知道她因为父亲的病而沮丧。可是人啊,每当坏事发生在自己头上,就很容易钻牛角尖,觉得自己像是命运最大的受害者,常常沉溺于悲伤的情绪无法自拔。当时深陷医疗纠纷的绯山,也就没有多余的心情去安慰那只大型柴犬,并且那以后很久都没找到好的机会开口。而到了现在,即便是想说点安慰的话,又觉得已经太迟,事已至此说了也没什么用,于是只好轻轻拍了拍白石的手背。

    “下午再和他们商量下吧…对了,还有其他家属吗?也许能更好交流一些。”两人都沉默了好一阵,半晌,绯山才先开口说。

    “有一个儿子,但现在在国外。”

    “这样啊。”

    绯山想,就算竹野没有其他亲属,白石也不会放弃劝他做手术的,本来那个家伙就是出了名的固执,对于自己认为正确的决定可是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到底,医生那由长年累月辛苦学习而造就的高位姿态,在优等生白石那里更是发挥到极致,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这回她可是棋逢对手。

    “我来这里是因为掉进了湖里,你却说我得了肺癌,那我是因为肺癌掉进湖里的么?”

    竹野广重坐在轮椅上,十分平静地说。他太太奈绪子也在一旁,看起来完全没有一般人听到自己或者家人得了绝症时,那种震惊和绝望的表情。

    “不,虽然还不知道您的神经系统是哪里出了问题,但眼下您肺部的阴影才是最需要优先解决的,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别说是神经系统了,命都会丢了的。”

    白石耐心地解释,不过绯山瞥了她一眼,感觉她的脸有些僵硬。

    “那不是正好吗,我死了之后,你们就能知道我是什么病了。不是有那个吗,病理解剖。”

    “死什么的…明明能活下去,为什么要放弃啊?”

    白石不知不觉间已经没有在使用敬语了,她坐得笔直,双手用力扶着桌沿。

    “人本来就是向死而生的,与其挣扎一番苟延残喘地维持生存,我选择有尊严的活下去,有什么问题吗?除非你们能让我知道我的腿在哪。”

    “这…”

    白石气结,看向竹野太太,后者只是摇了摇头。

    绯山见状,赶紧问:“请问,您早就知道自己的…嗯,手脚有些不听使唤?”

    “哈,一年前是这样的,最近越来越严重罢了。”他语气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嘲讽的感觉,“也进过很多次医院了,医生们每次都说让我放心,结果呢,一个个最后都只能支支吾吾地说自己没办法,真是不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自信啊。”

    “那个,我觉得他们可能只是想让病人不恐慌吧……”绯山苦笑着说。

    “不需要,虚假的希望一旦被揭穿,比真相更让人绝望,这个道理你们都不懂吗?”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觉得病人的积极心态是会给治疗带来帮助的!”白石没忍住插嘴道。

    “哼,那你能给我什么帮助?”竹野对此很是不屑。

    “哈啊……”

    听着两人又开始互不相让各执一词,绯山美帆子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样下去根本就是在耽误时间,说不定还会愈演愈烈,而且就目前的形势看来,年轻的主治医生是根本辩论不过这个大学教授的。绯山用胳膊肘使劲顶了白石一下,在对方诧异地看向她的时候,趁机安抚了竹野广重了两句,然后让护士把他推回病房,又打发白石去写病历本。最后,只有她和竹野太太留了下来,两人就年轻医生和老教授的固执与傲慢达成了共识,相视而笑,然后绯山便询问起关于竹野教授病情的事。

    竹野奈绪子虽然穿着便装,但依然气质出众,举手投足都透露着一股优雅知性的感觉,他的丈夫因为疾病而面色憔悴目光却依然炯炯有神,说话的态度有些恶劣可仔细想想也是有道理的。这样的一对夫妇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湖心的小岛上,以及为什么会是这种消极的态度,真的让绯山很是好奇。

    “他从两年前……不,应该是很久之前就有征兆了,只不过那时我们都没有注意,可能是工作太忙了吧。我们都是明邦大学的,他是哲学系的教授,我曾经也在里面供职过。我丈夫从很久之前就有些奇怪,比如接东西会接不到,有东西飞过来也躲不掉这种。走路的话,如果不看着自己的脚就不知道该怎么前进。后来,就发展成经常腿疼,手脚也甚至无法控制的地步。”竹野太太好像陷入了一些痛苦的回忆,咬着嘴唇,眉头越皱越深。

    绯山也没说话,就静静听着,等到奈绪子小姐的情绪稳定了之后,又继续说:“……他经常说,自己是被夺走了身体,只留下一个被禁锢住的灵魂……所以我想带他去个没人的地方散散心,但他又不愿意坐轮椅,所以才会发生那种事吧,而我……竟然也觉得他如果就一直留在水里,说不定也是个解脱。”

    也许竹野广重也是这么想的吧。绯山从他的言行举止,以及奈绪子小姐的描述中感受到,这位老教授其实是一个自尊心非常强的人,却得了这样一种会让人慢慢丢掉尊严的病,在这样的双重折磨下变得有些尖酸刻薄也不能说是不可理喻。本来生活的品质已经降低,再加上要做手术和化疗,而且这样也不一定就能治好,即使治好了,又要面对越来越糟糕的生活,苦苦挣扎的结果是陷入更大的痛苦中去,这样的话,那手术真的还有必要做吗……


    “这也太糟糕了吧!”

    第二天午饭的时候,绯山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说了出来,白石不置一词,反而是藤川一脸震惊地捂住了头,就像是他自己遇到了什么倒霉事一样。

    “唉,是啊。听他太太的意思,好像是等他儿子回来就出院,然后去专门的临终关怀医院……”

    “呜哇,我倒是听说过,但总觉得这名字就透着一股认命的味道啊,身为医生,还真是觉得微妙,你说是吧,白石?”

    绯山听到这话,瞪了他一眼,然后又偷瞄了一下那个被点到名字的人。

    “我还是无法理解,难道不是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么,我们至今为止也遇到过很多这种事吧,脊椎受了伤非但不能继续自己的事业甚至还瘫痪的,但他们都很积极地面对这个事实了啊。活着生不如死什么的,只是想太多的人类给自己徒增的烦恼而已吧。”

    白石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自己的盘子,那盘菜自从她打了回来之后就原封不动,就连筷子也干干净净地放在一旁。

    “白石,哲学家不想太多那就不叫哲学家了。”绯山说,“还有,你父亲是你父亲,他是他。”

    “……我知道。”白石沉默了一会儿,紧绷的肩膀才终于放松了一点,拿起筷子面无表情地吃起来。

    “哎,什么什么,怎么又说到白石的父亲了?”

    “藤川医生,赶快吃你的饭。”绯山指了指他挂在衣兜里的对讲机,“今天负责直升机的是你吧,要带新的实习生,可别给翔北的医生丢脸。”

    “少啰嗦,你就等着我收获一枚新的迷弟好了。”

    “新的?之前有过吗?”

    “呃……”

    “哦我想起来了,是说之前那个踢你屁股的小男孩吧!”

    “我吃完了!再见!”

    目送着藤川端着盘子离去,绯山瞥到白石露出了一个不着痕迹的笑容,终于觉得心中舒畅了一些。


    第二天,竹野隼人来到了翔北。

    那是一个高个子青年,比蓝泽还要高一些,留着飒爽的短发,干净的脸上戴了一副文质彬彬的眼镜。和他父亲不一样,他说起话来无论是语气还是措辞都十分温柔,但又透着一股坚定和干练。

    用护士们的话来说,就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帅哥。

    无论倔老头再怎么挑衅,他儿子都能把那些翻译成听起来特别舒服的话,所以固执如白石医生,也放缓语气,装作没有听到竹野广重的话了。

    不过即使如此,在竹野太太去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白石似乎还是没有放弃,对竹野隼人说:“你父亲的病,真的不打算治疗了吗?”

    “嗯……既然他这么决定了,那我也只能尊重他了啊,毕竟,这是他的选择。”

    “这是正确的选择吗?”

    “什么是正确的,什么又是错误的?”

    “……”

    “啊啊,抱歉。不小心又开始了。”他笑着摸了摸后脑勺,“我可能是受到老爸的影响,有时候不知不觉就……因此也被讨厌很多次了。”

    “不,没关系……”

    “白石医生,我知道你们医生的天职就是治病救人,可能没办法理解这样放弃自己生命的行为吧。”

    看到白石点了点头,他又说:“不过就像形而上学与存在主义一样,这只是关注整体还是关注个人的问题罢了。呃,我是说,社会用道德评判对错,而很多事情是无关道德的,所以,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不同的看法。”

    “可这样不是很自私吗?就不顾家人的感受?”白石不依不饶地说。

    “我们家的情况,是已经都达成共识了,所以不存在这个问题。而且我觉得,如果看着自己的亲人在痛苦中挣扎还不让人解脱,那才叫自私啊。”他看着父母的背影,不知道是说给白石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后来,白石目送着他们离开,原本坚定的心却被那一番话搅得一团糟,不仅全写在脸上,似乎连工作都受到了影响。那心不在焉的样子让绯山看了十分火大,几天后她终于受不了了,在更衣室对拿着咖啡出神的雕像叫道:“那么在意的话,就去看看啊?”

    “什么?”

    “明天我也休息,我陪你去那个临终关怀医院看看,怎么样?”

    白石瞪大了眼睛。一是觉得绯山竟然会提出陪她,让她有些意外,还有就是,她居然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每次都是。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6-5
    0 3
    就像是摄影棚的布景突然坍塌,或是平日已经熟悉的路线、吃饭睡觉上班,周而复始的日子突然发生变化,一成不变的节奏被尖锐的杂音打断,人们大概就会被一种“为什么会这样”的感觉所占据,于是这种带有惊讶色彩的怀疑便成为了一切的开始。

    虽然医生也不是上帝,但只要还有希望,就应该全力救治病人,这难道不是她们这些希波克拉底的传人的天职么?从进入医学系的第一天起、亦或是从懂事起,白石惠都是这么认为的,即使现在这个想法也没有改变。

    只不过那高耸的钢铁巨塔,似乎有一颗螺丝脱落了下来。


    白石与绯山都是第一次走进这种临终关怀医院,与急救科相比,这里的空气少了几分紧张与血腥,表面上看起来一片安详——温柔笑着的护士小心地打理好一切,发呆的老人安静地坐轮椅上,还有几个人正在打麻将,甚至还会因为一点输赢而争吵起来。

    就像一个普通的养老院。

    这是白石刚进来时的印象,但她还没走到竹野所在的个人病房的门口,就听到一声尖叫,随后一位老妇人疯狂地向她们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烟灰缸,作势就要向绯山头上砸去。白石吓得赶紧把愣在那里的娇小医生拉到身后,然后凭着身高优势制止住了这个像是突然发了疯的家伙。

    “你,你这个小三!勾引我丈夫,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她双手被白石钳住,一边挣扎一边大喊。

    “阿,阿姨,您认错人了!”白石一边说,一边四下张望,看到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急匆匆地向这边走来,双手维持着不会伤害到老人但又不会让她挣脱的力气。

    “你又是谁,是她的小白脸情夫么?你们这些人渣!骗钱又骗感情!”

    看到老人扭曲的表情,白石甚至忘了反驳。等到医生终于过来拉开了两人,她才觉得手上一阵隐隐的酸痛。

    “白石,你没事吧?”绯山似乎才从震惊中恢复,抓过白石的手腕,上面赫然两道红色的指印。她愤愤地转过头,想对医生就病人的看管问题发表一些看法,但被白石制止了。有些不解地望着刚刚护着自己的高个子,绯山刚准备问她怎么了,就听到身后传来医生温柔的声音。

    “阿姨,您认错人了,她们刚刚才到啊。”

    “不可能,那张脸我是不会记错的。”

    “那您能描述一下您记忆中的人吗?”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用与刚才完全不同的柔弱声音说:“咦?我刚才不是在吃饭吗,你怎么把饭端走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您吃完了呢,我这就带您回去。”

    那位医生说完,对两人使了个抱歉的眼神,便拉着老妇人向远处走去。

    “这……难道是……”

    “是阿尔茨海默症吧。”

    这和蓝泽的奶奶当时的症状一模一样,只不过蓝泽女士很幸运只是由于惊吓暂时导致神智混乱,而真正被这诅咒似的病魔找上门的话,先是记忆会被随机拿走,行为异常甚至有攻击性只是开始,到后来就会像是灵魂被置换了一样,随着记忆与器官不断衰退,最终死于各种并发症。

    与心肌梗死这种病不同,缓慢步向死亡真的让人感到煎熬,可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患者本人并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

    “得了那种病的人,在想什么呢?”

    绯山缓缓地说。她并没有在问特定的谁,不过一把清亮的声音似乎是为她作了回答。

    “也许外界的看法,根本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吧,有时候真的觉得唯心主义也挺有道理的。”

    两人回过头,发现竹野隼人就站在她们身后。

    “啊,我刚刚听到有骚动,就出来看了看。”他露出了友善的笑容,“你们是来看我父亲的吧,他一定很高兴。”

    “这个嘛,可不一定。”绯山歪了歪头,讪讪地笑着。

    “啊哈哈,这个地方环境很好,设施和人员都很专业,而且还有给家属的小单间呢,所以他这两天心情也不错。”

    “是吗…当初你们说要过来,我真是很惊讶,一般人不都是希望能在家里呆着吗?”

    “估计是不想让母亲太担惊受怕吧,这里比起家里来,万一有什么事也好处理得多。”

    “这倒是。”

    绯山和竹野聊得兴起,然而白石完全不想参与他们那听起来就像聊家常一样的对话。这样很奇怪啊,死亡这么严肃的事,为什么可以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呢?每当想到父亲即将离开自己,白石就感觉一阵肠子拧在一起的绞痛。她当然知道人总有一死,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觉得自己少了点面对现实的勇气。

    在这一点上,白石突然有些羡慕竹野隼人了。

    “哎呀,我真是的,让你们站在门口这么久,快进来吧。”隼人拍了下额头,把两人请进了屋子,随后笑嘻嘻地说,“老爸,看看谁来了?”

    竹野广重似乎正在吃饭,绯山和白石走进屋子的时候,他正在认真地咀嚼嘴里的东西。可是即使他再注意用力,食物的残渣——有些甚至不能说是残渣——还是从嘴里跑了出来,沾得满脸都是。看来不仅是手脚,他连舌头和嘴都控制不好了。绯山不忍地将视线移走。

    而病床上的那个人看到两人走了进来,赶紧抬起左手,手上抓着一张手绢,应该是想要擦嘴吧,但就像所有人能预料到的一样,手绢先是擦到了眼镜上,然后顺着鼻梁往下滑,最后裹着那些残渣蹭到了他的床单上。

    竹野奈绪子见状立刻站了起来,用一张湿帕仔细地擦了擦她丈夫的脸,等都清理完毕之后,才对着两人鞠了一躬算是打过招呼。

    “你这小子怕不是要气死我才告诉她们我在哪个医院。”竹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说道,语毕,还斜了儿子一眼。

    “我说老爷子,你就不能好好说话?”绯山被气得笑了出来,“话说你在这里过得还好吗?”

    “没有傲慢医生对我指手画脚,还不错。”

    “我……”白石似乎还想反驳一下,但刚说了一个字,便低下了头,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我这两天看了很多论文,才在美国的期刊上,发现了一例和您类似的症状。”

    “哦?说来听听?”竹野饶有兴致地抬起头,眼镜后的双眼刷地亮了起来。绯山和竹野母子也都看着她。

    “在完全没有受过外伤的情况下,脊髓控制感觉的神经自发性坏死……总之,患者无法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白石的头垂得越来越低,“您的情况应该是坏掉的神经比较长,所以全身的感觉都受到了影响……”

    “哦,这样啊。”竹野端详着自己的手掌,然后是手背,又把它举了起来,“至少我的大脑还能用,嗯,就像霍金一样嘛!”

    “没,没错,”白石听到他这么说,猛地抬起头,语气也有些激动了起来,“和他相比,感觉障碍并不…”

    “也许天才霍金觉得只要能动脑就可以了,但是我这凡人可接受不了。”

    “哎?”

    “他有他的选择,我有我的选择,无所谓对错,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就行了。”竹野语重心长地说,“不过啊,你这个小医生也不只是会说大话,还是有点能力嘛。”

    他的语气里洋溢着的兴奋,不知道是因为终于知道自己的病因,还是因为遇到了一个值得教导的学生,总之,在她们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竹野广重露出了一个没有嘲讽、没有轻蔑的纯净的笑容。

    “哈哈,能听到你这个吝啬鬼夸奖也是不容易。”

    轻轻的敲门声过后,留着灰白色寸头的高个子男人走了进来,白石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曾经挺拔的身姿变得有些佝偻,面色憔悴地对她笑了笑。

    “刚才在门外听着就是熟悉的声音,没想到还真是你啊,小惠。还有绯山医生。”

    “爸爸…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石有些错愕,而且更令她心酸的是,她父亲的状态比他在电话里说的要糟糕多了,不仅整个人瘦了一圈,走起路来也踉踉跄跄的。

    “竹野君也算是我的同事,不过这次,我是作为病友来看望他的。”白石博文说着,对让出座位的竹野奈绪子颔首致意,随即坐了下来。

    “啊,明邦!”

    绯山脱口而出,恍然想起之前竹野太太提到过这件事。

    白石博文言谈间确实流露出和竹野广重相熟的感觉,而且这位医生对于病床上放弃治疗的老教授,居然也是一副十分理解的样子,两个人半开玩笑地谈了半天关于癌症的事,那语气仿佛只是在讨论天气而已。三个小辈则是被竹野打发出去随便转转,大概是白石医生那张忧郁的脸让他觉得不太自在吧。


    这间上田医院的环境倒是让人心情愉悦,时值初春,满园的樱花已经绽放,温和的风徐徐略过白石的发梢,一片花瓣沾到了她的额头上。放眼望去,翠绿的草坪就像这巨大客厅的地毯,潺潺的流水声与雀莺的啼叫声合奏,坐在长椅上盯着天空发呆都可以度过一整天。

    正当白石的心情因为午后的阳光而明亮起来的时候,迎面走来三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刚刚的阿尔茨海默患者和制止了她的医生护士。老妇人十分平静地和白石她们打了招呼,和蔼可亲的医生和护士交代了两句,后者便推着老人去一棵树下乘凉了,于是这位比白石她们大不了几岁的医生,就留下和三人聊了起来。

    “刚才真是不好意思了。”他的目光从竹野隼人扫过白石最终停在绯山身上。

    绯山笑了笑,然后有些遗憾地说:“没关系,我们也是医生,所以可以理解。”

    医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里看起来好安详啊。”白石说。

    “嗯,毕竟我们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他虽然在微笑着,可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无力感,“很多人看起来很正常,但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胃癌,淋巴癌,肺癌,肝硬化,动脉硬化,甚至阿尔茨海默症…既然面对死亡已经无能为力,那何必不减少那些无意义的激进治疗,只尽量减轻他们的恐惧和痛苦呢?”

    “哈哈,和我们完全相反啊,”绯山说,“我们急救医生每天就像上战场一样,拼尽最后一颗子弹也要把病人救回来。”

    “那你们每天都会目睹很多人死去吧,某种意义上来说,内心还真是强大。”

    “…我觉得,像你们这样看着病人逐渐走向死亡,才真的是内心强大。”白石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存在即为合理嘛,这只是两种态度罢了。我这个外行人看来,你们都很厉害。”竹野用他一贯清爽的声音说道。

    几个人又闲谈了一会儿,医生就被一通电话叫走了。白石她们在这片院子里走了一会儿,发现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那种得了绝症后的阴沉和悲愤,所有人都在笑着,真的是很不可思议。

    也许,每个医生心里都有着一座墓地。而这里的医生心里,大概还多了一片樱花园吧。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6-5
    0 4
    那天从上田医院离开之后,白石父女难得一起吃了个晚饭。当白石惠绷着脸质问白石博文为什么瞒着她病情,这个本来想笑着糊弄过去的老教授,也只能低头认错。

    “身体确实不太行了,演讲的日程也不能排的那么满了呢。”

    “那之后…”

    “直到坚持不住为止吧。”

    “……也是,毕竟是爸爸啊。”

    如果不奋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那就不是她最憧憬的父亲了。白石会意地低头一笑,刚刚差点脱口而出问他要不要也去临终关怀医院,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也许需要被疏导的不是父亲,而是她才对。

    看着对面的男人依然目光矍铄,白石也多少提起了一些面对未来的勇气。受到父亲的鼓舞,她暂时将那动摇的情绪收进心里,工作上又恢复了往常干练的样子,对于急救科来说这是好事,但对于绯山医生来说就有些微妙了。

    那以来过了一周,绯山和她的指导医一同负责直升机,赶赴一个山区的连环车祸现场。受伤的大概有10来人,其中有一位身形肥胖、有着硕大将军肚的男子,约摸三十来岁。白石为他看诊的时候,他虽然看起来脸色有些病态但意识十分清醒,因为系着安全带所以也只是受了一点轻伤而已,白石也只以为他脸色苍白是受到了惊吓。不过她刚给那人手腕挂上绿色标签还没多久,他就昏倒在地,嘴里不断涌出黑色的物质,那一股腐败的恶臭让在一边给小孩子做超声波的绯山都不由得皱起了眉。

    白石刚才已经做了详细的检查,并没有发现任何腹腔出血的迹象,而且显然这不是外伤造成的,把忙完的绯山叫来一同抢救了一会儿,白石心中有了一个不太乐观的猜想。

    “请问,他有糖尿病吗?”她问刚才一直在男子身边站着的,手臂打着石膏的年轻人。

    “医生!你为什么不救他?!他都吐血了!快让直升机把他送走啊!”年轻人有些激动,并没有回答白石的问题,“我和哥哥好不容易见一面,怎么会这样……”

    “您先冷静一下,这很重要。”白石一脸严肃,声音也压低了许多,语气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我,我……好像听他说过,但是……”

    白石听到这句话,与绯山对视了一眼,随即给在总部待命的橘医生打了个电话。绯山即使没听到橘说了什么,但从白石的表情也能看出,这人的病情和她们猜测的结果的也八九不离十了。

    只见白石毫不犹豫地把男子手上的标签直接撕到了红色,对救援队说把他用救护车送到最近的医院,就要起身离开。

    “喂,医生,你要去哪?我哥哥怎么办?!”年轻人用没打着石膏的左手拽住白石的胳膊,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你哥哥病得很重,恐怕是严重的糖尿病酸性中毒,即使用飞机送回去也不一定能抢救回来。”白石诚恳地看进他的眼睛,“十分抱歉,但资源有限,要留给最需要帮助的人。”

    话音刚落,就有救援队的人跑过来说有一位盆骨骨折的女性失去了意识,白石使了使劲想要离开,但男子仍然不依不饶问她为什么要放弃。

    这一幕绯山简直再熟悉不过了,平时对所有人都很温柔的白石,一旦到了这种紧要关头,大概是出于对急救医生这个身份负责的心态吧,就会将追求效率和结果放在第一位。虽然面对难缠的哲学教授,年轻的医生可能暂时处于下风,可在这种失去冷静的外行人面前,那优等生的傲气的确会让她有种不近人情的感觉。感到无奈的实习生叹了口气,站到了两人中间,对男子解释道:“一般糖尿病也不会这样的,他血液中的葡萄糖浓度怕是已经爆表了,现场没有胰岛素,即使是有,估计也没什么用了啊。而且……”她推了一把白石,然后指后者离去的方向说,“很多人,如果能及时送到医院就会活命,晚一步就可能死掉,身为医生,我们必须做出最优的选择,还请你能理解。”

    “可是,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他蹲了下来。这时,心律监控装饰开始响起滴滴滴的声音。

    “绯山医生,心停止!”护士大喊。

    绯山虽然嘴上说着要放弃,但还是蹲下来做起了心肺复苏术,只不过这毫无意义,没多一会儿她就停了下来,对还愣在那里的年轻人鞠了一躬,将已经断气的男人手腕上的标牌撕下来,只留下那代表已经死亡的黑色。

    “我,我还以为你只是晕车而已,为什么病得这么重还要瞒着我啊……”

    隐约听到了这样的话,已经背过身去的绯山暗暗压下了想要回过头再安慰两句的心情,只侧过头快速说了一句“请节哀”,使尽全身力气离开了那里。之前发生的一切仿佛仍然历历在目,如果说绕远路让绯山见识到人生更多的风景,那么其中最大的收获,就是让她找准了自己的位置、以及清楚地了解所谓的界线在哪里了吧。况且,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而她那个不顾一切的指导医,无论是沮丧得呆头呆脑的时候、亦或是冷静到残酷的时候,都挺不让人省心的。什么时候她才会从黑田的阴影中走出来,把他当成纯粹的目标,摆正心态找到属于自己的前进道路呢?绯山不知道,也不打算和白石说什么大道理。

    她相信时间会摆平一切。在那波与粒子的纠葛之中从来不存在永远的极端,它只会把一个极端拉向另一个,但无论在波峰和波谷之间摇摆多少次,最终还是会趋于平静。

    不过显然在那中间被来回拉扯,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



    不知从何时开始,白石养成了偶尔去临终关怀医院看看的习惯,尤其是竹野那里,总觉得每次都会收获或多或少的感悟。某天白石约了与父亲吃晚饭,正好地点在上田医院附近,便打算在父亲来之前到那里边拜访一下。

    “唔,我也这么觉得呢,”临下班的时候,绯山正在办公室吃着饭团,一边看着白石收拾东西一边和她闲聊,“和隼人君聊天也蛮开心的,要不是我值班……”绯山话还没说完,她的phs就响了起来,护士焦急地说hcu有紧急情况。

    “抱歉,昨天背痛的木原女士突然发病了。”

    “需要我帮忙吗?”

    “有藤川和三井医生在,没关系。”

    看到白石点了点头,绯山放下吃了一半的饭团,飞奔了出去。

    与父亲联系之后,得知他还要一会儿才能到,白石来到竹野的病房。感觉这个老人在被子里缩成了很小的一团,而且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看来除了肺癌,神经坏死的速度也加快了,他估计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膀胱了吧,白石不由得想起那些因尿道感染而去世的老人,感觉一股悲伤在身体里翻滚,让她的胃痛得不行。

    “我说,我已经悲惨到让你露出这种悲悯的眼神了么。”一如既往的嘲讽语气,似乎也变得有气无力了起来。

    “不,我只是…”

    “白石医生能来这里,肯定不是想看你出丑啊。”竹野隼人说,然后看向白石,“是吧?”

    “…嗯。有些事情,不亲眼确认是不会了解的。我…感觉有些理解你的心情了。”

    “哼,还不是来看笑话的。”竹野广重说完,使劲咳嗽起来,而且有些难以抑制的趋势,只好把医生和护士叫了过来。忙活了一阵他才终于稳定一些,白石愣愣地看着在药物作用下平静躺在那里的老教授,直到竹野隼人来搭话,她才想起接下来自己还有约。

    “隼人君,那我就告辞了。”

    “嗯。”

    “那个…”白石都已经迈开了脚步,但还是没忍住又开口道,“你们一家人,真的很坚强啊…像我,一想到每次见到父亲,他都会离我越来越远,就觉得害怕得不得了。”

    “大概是他从小就教育我吧…向死而生,只有认清人总有一死,才会在有限的生命中对自己,对自己在乎的人负责,不留遗憾地离开。”竹野隼人的表情不能说是淡然,但也没有明显的痛苦,只是皱着眉,略微沉吟了一会儿,又说:“不过看他那么难受,对我自己也是折磨啊……希望这里的医生能让他稍微舒服一点吧。”

    在前往约定地点的路上,白石觉得自己的胃抽动得越来越厉害,整个身体仿佛在拒绝着什么。也许父亲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但她自己,要说有什么遗憾,那大概就是还没有来得及尽孝,以及……怀疑自己还没有能够成长到让父亲承认吧。

    突然,手机铃声猝不及防地响起,白石仿佛能听到背后冷汗渗出毛孔的声音。

    “白石,快到翔北来,你父亲入院了。”

    听着绯山的声音,白石觉得自己眼前变得越来越暗,巨大的心跳声让她完全听不到电话里的人又说了些什么,意识似乎消失了一段时间,直到她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白石博文的病床前。

    “大量咳血,被救护车送来的……”绯山说完,拍了拍白石的肩膀,“已经稳定下来了,我先走了,有事叫我。”

    白石博文看起来有些虚弱,氧气面罩下的脸上,是试图让女儿安心的笑,但是在白石惠眼里,那完全没有起到这个效果。想要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年轻的医生只能坐在一边,最终还是白石博文先开的口。

    “已经比预想的好多了,支撑了这么久……”

    “……妈妈她知道了吗?”

    “嗯,不过我让她不用太着急过来。”

    “这样啊。”

    沉默再次降临。

    “……小惠,你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啊。”半晌,他又说。

    “嗯,就像爸爸你一样。”

    “啊啊,我这一生,也没什么遗憾了…不过,要是能抱上孙子就好了啊…”

    “……”

    “哈哈,开个玩笑而已……这种事情,不用着急,一定要让自己幸福才行。”

    “嗯…”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白石博文渐渐睡去,但年轻的白石医生却清醒得很。

    “幸福啊……”

    她至今为止也遇到过很多人,可是比起谈恋爱,似乎白石惠的心思放在学业和工作上要更多一些——不,倒不如说她从来都没想过这种事。不仅如此,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让她产生“希望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如果硬要说的话……

    忽然,那个瘦瘦的身影浮现在她的眼前。

    白石紧紧地抓住了一闪而逝的电流,那个善解人意的、总是能在关键时刻给予自己帮助的绯山美帆子,只要她在身边,白石就会觉得无比放松;喜欢注视着那努力的身影,还有直率的笑容;而绯山医生不开心的时候,她也会不由自主想要安慰她,把这只小猫抱在怀里顺顺毛…

    难道自己这是……

    白石吃了一惊,但细细回想此前的种种,她不禁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对劲。

    “哈啊……”

    深深叹了口气,白石仰着头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任凭回忆的气泡接二连三地浮出水面。

    心中的温度渐渐升高,却迟迟没有沸腾。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6-5
    0 5
    过了几天,白石惠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提出了要让父亲也住进上田医院的事,白石博文则坚持说自己还能继续工作,最后白石母女还是拗不过他,只好让他办了出院手续回家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如果不是所有人都像说好了似的,在下班之后从来不给白石打电话,工作仿佛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这天,绯山难得和自己的指导医一起值班,买了两杯咖啡回到办公室,见到白石呆呆地坐在那里,于是来到她身边,把咖啡递了过去。

    “打起精神来,我可不想一会儿发生什么,却被自己的指导医拖后腿。”

    “哦,哦…”

    白石接过去,端到嘴边小啜了一口,眼珠滴溜溜地转,就像做错了事一样。

    自打两人那次从上田医院回来以后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一起上直升机的次数倒是很多,可像这样一起值班还是头一次,绯山这才有时间和白石聊聊。即使不能为她父亲做些什么,但如果能让白石稍微提起些精神,她也就很满足了。

    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真的很容易在悲伤的泥淖里越陷越深,她前段时间已经亲身体会。

    “呐,你觉得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绯山坐了下来,拿起桌上森本医生钟爱的按摩器把玩了一会儿,冷不丁地问。

    “哎?”白石歪了歪头,“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嗯——”绯山仿佛在思考似的拉长了尾音,手上的按摩器规矩地敲击着肩膀,过了一会儿才笑笑说,“可能是受到竹野的影响了吧。”

    “怎么,迷上隼人君了?”

    话一出口白石就后悔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但后悔也没用,只好用半开玩笑的语气打哈哈,画蛇添足道:“感、感觉他还挺帅的,是吧。”

     “哎哟,今晚不会发生什么吧!?”绯山瞪大眼睛,一副要被妖怪吃了的表情,啪的一声把按摩器拍在了桌子上,声音也变得大而尖锐起来。

    “你这尊大佛,居然动了凡心?怪不得找你去联谊你不爱去,原来是眼光太高啊!哎呀呀,也是,隼人君长得又帅还很有智慧,家境又好,嗯嗯,身高和你也很般配…要不,下次我撮合撮合你们?啊,这样不行,那我不就成了电灯泡嘛……”

    不知为什么,白石感觉绯山的声音听起来聒噪又刺耳。她多想说“比起他来我更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但这样一定会很尴尬,而且说不定会被讨厌。

    她低下了头,小声说:“没有,我只是觉得他和我经历比较像,能从他那里学来一些东西而已。”

    可在绯山看来,这只是在害羞罢了。

    “唔,原来你喜欢知性的人啊…”

    白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也知道一开始绯山说的竹野,应该是那位嘴上不饶人但其实人还不错的老教授,然而她还是鬼使神差地说出了他儿子的名字。但说了又怎样,至于一直喋喋不休么,她根本就没有对他很在意啊。

    虽然从竹野隼人那得到了一些感悟这倒是真的。

    “比起那个,”白石打断了绯山的话,然后费力扯出一个看起来正常的笑容,抬起头说,“我们还是谈谈……唔,哲学?”

    “哈?”

    “绯山医生为什么会突然问人活着的意义呢?”

    “啊,这个啊……”绯山轻叹一声,“就是那位木原女士,说是左上腹和左肩疼的厉害。”

    “心绞痛?”

    “并没有,冠状动脉干净得很,心肌健康着呢。”看到白石抿着嘴思考了起来,她又继续说,“第一次发病也就不到一分钟,到这住了两天又疼了一次,据本人说就像是被子弹击中的那种,也只有一两分钟。最近倒是好些了,不过只能靠在床上,一旦躺平或者站起来腹部也会隐隐作痛……然后我问了她家族病史和生活情况,没什么特别的,她外婆是死于中风,而且,虽然现在没有怀孕,但是……她竟然有五个孩子哎!”

    “呃……”白石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附和道,“她还真是喜欢小孩。”

    “我可受不了,我家就我一个孩子,父母还总是说我小时候是个捣蛋鬼呢,要是五个……”绯山说着说着,打了个哆嗦。

    白石脑补着一副大姐头样子的小绯山,不由得笑了出来。

    “哈哈,你看上去就像是个调皮的孩子王呢。”

    “真啰嗦。”绯山翻了个白眼,“所以我就想啊,要是那样的话,岂不是生活里就全是孩子了?一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这样算是为自己活着吗……”

    “又有几个人是能真正为自己活着的呢……”

    “白石,你这话说得真是……这也是和隼人君交流得到的感悟?”

    “绯山医生,我……”白石想说自己和那位年轻的哲学家也就是点头之交,自己总是去上田医院也不是为了看他,刚刚张开嘴,就听到绯山的PHS响了起来。

    只见接起电话的实习医生面色越来越严峻,挂掉电话之后,皱着眉对白石说:“木原女士又发作了,好像很严重。”

    白石点了点头,跟着绯山向HCU跑去,一边大口喘气一边问:“有叫过别的科的同事来看吗?”

    “消化科说看不出来,大概只是肌肉痉挛,妇科倒是觉得可能是宫外孕导致的输卵管破裂……”

    “哎?不是没怀孕吗?”

    “谁知道呢,他们觉得症状不明显,也没怎么认真检查吧,啧,这帮人……”

    这话说完还没过一分钟,绯山就被病床上的木原吓呆了,那和床单没什么区别的惨白的脸就像是地狱里的恶鬼,要不是监控设备上显示还有心跳,年轻的实习医生肯定以为那里躺着的是一个死人。木原的下腹部鼓了起来,血压几乎只剩下一半了,但是心率却达到了140。

    “腹腔正在出血,不做点什么她会死的。”说完,白石转头对护士急促地说,“快把她推到手术室!”

    “这真是输卵管破裂?”在去往手术室的路上,绯山一边推着病床,一边问木原先生,“她真的没怀孕?”

    “真的!为什么他们都不相信呢……”

    他们大概指的是那些妇科的医生吧,不过绯山没有时间再继续问了,来到手术室穿上无菌服,她对白石说:“怎么办,要叫妇科的人来吗?”

    “在他们来之前她就会一命呜呼了。”深吸了一口气,白石说,“只有我们来。”随后吩咐护士准备输血。

    绯山本来还有些犹豫,但看到自己指导医坚定的目光,一下子觉得浑身充满了勇气。

    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是那次她们一起完成手术时的感觉啊。

    “听你的,白石医生。”

    说着,她拿起超声波在木原的左上腹部试图寻找一些导致休克的蛛丝马迹,同时,白石正在对木原那毫无反应的气管进行插管。

    “呃,这是……脾?脾脏附近全是血,完全看不清。”

    “这么严重的出血……”白石沉吟了一瞬,“有可能是动脉瘤,虽然这个地方的动脉破裂很不常见,但我在书上见过这种案例。”

    白石一边说,一边把碘酒洒在木原肿胀的腹部,等护士铺上无菌手术巾之后,拿起手术刀在腹部划了个口子。

    伤口几乎没有渗出血来,白石赶紧扩大了刀口的范围,已经能预感到会喷出多少血来了,不过还没等到她说话,绯山已经拿着吸引器站到了她的对面。

    打开腹腔之后,里边就如白石所料那样惨不忍睹,满眼都是红色,而且出血的速度比吸引还要快。

    “这样下去不行。”白石放下刀,把手伸了进去,“先把主动脉截住吧。”

    将主动脉按在脊椎上之后,出血的情况似乎减缓了一些,只有左上方的还在渗血,看来的确是这边的问题。绯山放下了吸引器,将大块的纱布扔到脾脏附近,这时,白石用止血钳夹住了主动脉,试图把脾脏和组织剥离,想看看是不是那隐藏在后面的动脉真的破了个洞。

    在绯山的协助下一切进行得很顺利,白石没怎么费力气就找到了那个罪魁祸首。缝合上那破破烂烂的动脉之后,木原的血压终于回到了100以上。把纱布取出,再吸出残余的组织和体液,最后把腹腔缝合起来,刚刚狼藉的场面似乎不复存在了,但只有浑身的虚脱和成功救回病人的喜悦,提醒着她们刚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绯山定定地盯着白石,感觉对方也像自己一样,那种成就感应该正源源不断地从身体里迸发出来吧。只不过她不知道的是,那位双眸闪烁着盈盈波光的高个子医生,此时正使尽仅剩的意志力,才抑制住自己想要冲上去抱住她的冲动。

    等处理完剩下的事情时,已经凌晨2点了。白石买好咖啡回到办公室,正好看到绯山躬着腰垂着双臂踉踉跄跄地向简易床走去。

    “你不会走着走着就睡着了吧。”

    “有空在那边说风凉话,还不如过来把我抱上床去。”绯山的声音嘟嘟囔囔的,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看来真的是很累。刚才的一系列工作,正常来讲两个人是有些忙不过来的,不过她们就像是心意相通一样,每当白石想要做什么事,绯山总能会意地提前做好,配合起来天衣无缝。

    无奈地看着自己负责的实习生,白石把咖啡放在桌上,走到绯山身边。

    “怎么,想要公主抱么?”

    白石想,一定是自己太困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吧。

    “算了,我怕摔到地上,那样就更不能毕业了……”绯山挥了挥手,径直向里屋走去。不过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手撑着门框,回过头来对白石说:“我突然觉得,能像这样把人从死亡的悬崖边拉回来,大概就是我人生的意义吧……”

    “嗯。”

    白石轻声回答,然后看到绯山像扔东西一样,把自己扔在了床上。轻笑一声坐回椅子上,拿起咖啡慢慢喝着,脑中回放着手术时的场景。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病,动脉瘤应该不是今晚才破掉的,第一次疼痛就是这个原因,不过大概是因为破洞在脾脏后边吧,被其他的器官夹住从而抑制了出血,才隐藏了这么久。

    再次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白石忽然背上一阵战栗——在那种场面之下,也不一定就是脾动脉瘤,万一真的判断错了,或者是在剥离脾脏的时候伤到了别的动脉,那木原女士一定已经死掉了,那她的五个孩子又要怎么办…

    那张开了个洞的无菌单,隐藏起这位患者的所有背景和牵扯,使她眼里的木原女士,仅仅是一块需要缝补的器官而已。虽然有些冷酷,但只有这样,才能让外科医生们心无旁骛地冷静分析这一切吧。

    不过…

    白石的视线飘向里屋的那张简易床上。

    似乎绯山医生说过,她无法把他们只当成一堆需要缝补的器官呢,与自己相比,敢于直面患者的绯山美帆子,浑身散发着温和的光。

    不自觉地牵起嘴角,白石喃喃道:“爸爸,像现在这样,我就已经很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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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石惠设想了无数次自己面对父亲离世时的情景,却没想到离别会来的如此突然。

    白石博文离开翔北的一个多月之后,再次因为胸痛和呼吸困难而入院,那时白石医生正在乘着直升机飞往急救现场,回到翔北之后才得知这个消息。田所部长安慰了两句,便顺势给她放了个长假。

    当白石匆忙地赶到她父亲所在的医院时,ICU的急救医生和护士正在为他的再次发作而手忙脚乱。

    “血氧饱和度太低了,得插管!”只听医生喊道。

    一只脚刚踏进治疗室的白石,一瞬间居然有种想要阻止他的冲动——不要再给他增添痛苦了!而且插管之后一旦抢救失败,那岂不是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法说了吗…

    正在她愣在门口的期间,一位实习医生打扮的人,费了很大力气也没能把管子插进去,他上级医生有些愤怒地训斥道:“呼吸道被堵住了,你还在做什么?”然后他作势就要把他推开,“气管切开会做吗?不行就让开!”

    那位实习医生肩膀耷拉下来,有些垂头丧气地握着那个管子,然后憋红了脸说:“可……可以的!”

    不忍看到父亲削瘦的脸上那痛苦的表情,白石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位实习生身上,这让她想起三年前刚进入急救科的自己。面对突发状况时不仅惊慌失措,还笨手笨脚的,被黑田医生责骂是家常便饭,别说气管切开了,一开始连手术刀都不敢拿,没错,就像眼前的这个人一样……

    于是,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位实习医生一刀切开了她父亲的脖子,然后在把管子插进去的时候,由于床上的白石博文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手里的塑料管刺穿了他的气管。

    接下来的事她已经看不太清楚,怒吼、哭泣、惊呼和噼里啪啦的噪声混在一起,眼前只有伤口的血液倒流回肺部、本来就被癌细胞吞噬的差不多的肺彻底失去工作能力的画面。两天前还和自己笑着坐在一起吃饭的这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永远的睡着了?再也听不到那深沉的声音了?再也不会摸着自己的头,温柔地叫自己的名字了……


    一直追逐着的背影仿佛肥皂泡,刚用指尖触摸到,就“啪”地一下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脸颊上有温热的液体划过。白石伸手摸了一下,低头隔着一层朦胧盯着自己的手,感觉有更多的水珠一颗一颗掉到了手掌上。

    后来,那个犯下医疗过失的实习生反复解释说,是因为不可抗力才导致病人死亡,他的上级医生和领导脸上也写满了“真的很抱歉但不是我们的错”,白石虽然理解,但并没有接受。

    “无论如何,用突发事件当做借口确实会让心里舒服一些,可是,有几个人会愿意把性命交给这样不负责的医生呢?”
    “什……”

    年轻的实习医生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嘴一张一合地半天没说出什么话来,倒是他的指导医生站起了身。

    “您说的没错,我之后会好好教育他的。但是……这真的是意外。”他的表情很诚恳,说完之后还轻轻鞠了一躬。

    其实无论他们的态度是怎样的,白石都不打算追究这件事了。毕竟追究了也没什么用,双方的拉锯只会成为走出死亡阴影的阻碍,并且同样身为医生,确实也能够理解医疗纠纷带来的麻烦和打击。

    而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觉得,父亲像这样猝然离去,比躺在病床上生命慢慢流逝要好得多。白石太太似乎也是这么想,尽管眼角残留着泪花,脸上的表情却很坚定,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也没有刁难院方。

    葬礼那天自然是来了很多人,不过最令白石没想到的是,竹野广重竟然也到场了。他坐在儿子推着的轮椅上,虽然人整个瘦了一圈但精神看着还不错,见到认识的人还会礼貌地打招呼。他在白石博文的灵堂前停留了一会儿,在太太的辅助下集中精力上了三炷香,然后来到白石面前,先对她母亲点头致意,盯着穿着黑色正装的年轻医生看了一会儿才说:“你父亲,是一位优秀的医生,无论是技术还是品行。”

    “谢谢。”白石颔首,“我会努力向他靠拢的。”

    “那么,祝你好运。”竹野说完,就示意儿子离开。不过轮椅还没完全转过去,白石的话音再次响起。

    “竹野先生,我现在……能理解您说的话了。”

    “哼,还不算晚。”

    “也祝您好运。”

    白石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离去,一直到看不见为止。




    绯山美帆子是在葬礼几乎要结束的时候才赶到的。急救科的同事陆陆续续都来过了,但她由于被约谈毕业后的去向问题,才耽误了好长时间,等她气喘吁吁地来到会场门口时,太阳已经马上就要落山了。

    “不会已经结束了吧?”

    虽然已经让先来的冴岛她们带了个口信,但这也不是什么说一句“稍微等我一会儿”就行的场合,于是绯山略微平复了一下呼吸,就加快脚步走了进去。

    会场里面只开了两盏灯,而且空荡荡的,似乎连灵堂都被撤走了,而正是因为如此,她不需要寻找就发现了那个在窗边坐着盯着虚空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身影。绯山径直走了过去,对方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仿佛突然从另一个时空穿梭回来似的抖了一下,随后转过头来,对她绽开一个疲惫的笑。

    “怎么就剩你一个人?”

    “因为绯山医生说会来啊,在等你。”

    “笨蛋…”绯山扁着嘴小声嘀咕。

    白石好像是没听清楚,投来带着疑问的眼神。绯山也没回应,坐到了白石的身边,一言不发。

    虽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忙碌了一整天,也没有想过见了面之后要说什么,但更多的是,她觉得白石应该也听了一天安慰的话吧,与其再重复一遍,还不如就这样陪在她身边。

    就像…几个月前的那个黄昏。

    那时,白石明明也遭受着父亲生病的折磨,但依然愿意倾听,甚至可以说是承受她的痛苦,那么现在,她也很愿意成为这样一个角色。

    想起那个无言但有些霸道的拥抱,绯山竟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呃…确实是很让人安心啦…不过绯山是不会这么做的。

    傲娇的小猫怎么会主动去抱大狗狗呢,顶多也就是伸出爪子摸摸头的程度吧。

    “……绯山医生,谢谢你。”

    过了不知有多长时间,总之太阳已经消失在天际线以下,白石才以她一如既往的平淡口吻说了一句话,将绯山从不着边际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可我什么也没做啊。”她拨了拨刘海,笑着说。

    白石也轻笑了一声,站起来伸了伸胳膊,然后说:“不介意的话,送我回家吧?毕竟我可是为了等你才在这里坐到这么晚。”

    “是是。”

    也不知道她是真的稍微开心了点还是只是在强撑。总觉得白石摆出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的技能好像越来越熟练了,在这一点上,绯山是真挺佩服她的。

    可是啊,就像人体在受了伤的时候为了维持稳定,即使表面上看不出来,其实各个器官和细胞都在不断调节,身体内部上演了一出出波澜壮阔的戏码,而在白石好似大海般平静的表情之下,心里是不是也充满了瞬息万变的旋涡与暗流呢?绯山不知道,也自觉没有立场说些什么。

    不过没过多久她还是发现,即使表现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自己那不让人省心的指导医,的确是受到了一些影响。

    那也是一次医疗直升机请求,一开始CS收到的通知只是说因为遭遇货车失控,某个少年室外棒球赛中的观众和球员受伤。绯山和白石以及冴岛一同搭着直升机来到现场,却发现这根本不是一场普通的棒球赛,因为当白石被救援队的人带到一位受伤最重的少年面前时,她看到那张明显的唐氏儿的脸,才惊觉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比赛。

    “白石医生,伤者血压正在下降!”把白石从一瞬间的震惊中拉回来的还是冴岛,她一边为躺在地上的人输液,一边大声说。

    “……准备超声波!”白石看了看这个可怜的孩子背上别着的姓名牌,拍了拍他的脸问道:“雨宫君,听得到吗?”

    “失去意识了。”冴岛把他的衣服剪开,发现胸前一片淤青。

    白石先用听诊器检查了一会儿,又盯着超声波的屏幕仔细看了看。

    “这是……心脏破裂!?而且心内严重积血。”

    “怎么办,要进行心包穿刺么?”

    “这……”

    “白石医生!”

    “他,他的父母呢……”

    白石看着少年雨宫,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冴岛都已经将手术刀拿了出来,她也只是伸出手停在半空,并没有把它抽出来。

    “他母亲已经被急救车送走了,小肠损伤。”

    绯山是听到冴岛的叫声才被吸引了注意的,藤川和另一个实习生已经来到现场,所以她也有多余的精力过来支援白石——她本以为白石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伤者,结果走过来之后才发现,原来她这指导医根本就还没动手,对着这位和刚刚她送走的那位姓雨宫的少妇有着相同姓氏的唐氏少年发呆。

    “怎么回事?”她蹲下来看了看,“心脏受损?”

    “嗯,心脏压塞……”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绯山拿起碘酒倒在了雨宫的胸前。

    白石没有说话,深吸了一口气抽出了那手术刀,她准备划开肋骨之间的皮肤,刀尖却颤抖着没能刺进去。

    绯山看进白石的双眼,那摇摆不定的瞳孔所显示出的犹豫,让她根本无法想象,这就是当初那个“劝”自己去做手术的白石医生。

    “白石,这样下去他会死的。”曾经差点死于同一种伤的实习生沉下声音说。

    “我知道,可,可是……”

    “他母亲,”绯山几乎是低声吼出来的,“上救护车之前,恳求我一定要救救她的孩子,她说,即使一出生就被决定了命运,但她仍然相信,那孩子可以通过努力创造出不一样的可能性……他喜欢棒球,也喜欢唱歌……”

    “可是你也知道,他接下来几年内罹患心脏病和老年痴呆的概率有多高…到时候…”

    “…无论是决定活下去也好,还是决定去死也好,那是病人要考虑的事,而我们医生,”绯山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是无权替他们决定任何事的,而且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能做的不就只有尽力让他们能撑到自己做决定的那一刻吗?”

    “……”

    “我想,如果黑田医生在的话,一定也会这么说。”

    白石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个风筝,如果没有一根线拽着,就那么轻易地被一阵又一阵的风吹得到处乱飞,结果还忘记当初为什么要飞上天空了。

    如果黑田医生在的话,估计自己都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白石自嘲地摇了摇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绯山医生,把注射器拿来。冴岛护士,时刻注意他的心率和血压。”

    再次睁开眼睛的白石,终于又恢复成绯山所熟知,并且欣赏着的那位医生了。

    傍晚,雨宫先生匆忙赶到医院时,看到病情平稳地躺在床上的太太和儿子,十分感激地握住了白石的手。

    “真的是太感谢您了!我儿子虽然……可能有些缺陷,但他真的很努力,今天也是作为棒球队的队长来参加比赛的,没想到竟然发生这种事……不过,还好遇到了您这么优秀的医生!”

    他说着说着竟然哭了出来,用手背不断抹着脸,白石看他有些激动,但又不好抽回手,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她现在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既有完成了使命准备选择离开的人,也有怀着一颗发光的心面对灰暗未来的人,就像竹野教授说的,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给别人,其实才是最大的傲慢吧。

    站在一边的绯山也很开心,一边说着风凉话一边还取笑了白石两句,然后,被冴岛理所当然地赶去写病历了。

    “不要总让实习生操心啊,亲爱的指导医阁下。”临走前,她小声揶揄。

    “是是,那作为回礼,一会儿把他送走我就去帮你。”

    在冴岛护士凶恶的注视下,绯山挥了挥手就悻悻地快步离开了。而白石,在经历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之后,终于又重拾勇气继续踏上前进的旅程。

    即使未来充满了艰难险阻,只要有可以信赖的伙伴在身边支持,任何困难也都可以克服吧。

    如果,那个值得信赖的伙伴愿意一直留在她身边的话……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6-5
    0 7
    炎炎夏日里,似乎万物都因为高温而显得懒洋洋的,不过翔北急救中心倒还是一如往常地吵吵闹闹。白石换完衣服从更衣室出来往办公室走的时候,总觉得今天好像热闹得有些过分了。

    就好比刚经过她身边的两个年轻护士,正一脸兴奋地窃窃私语。

    “你刚才看到了吗?哎呀呀,真是……呜~~~”

    “看到了看到了,好劲爆,不过也好帅啊~”

    说完,似乎还很害羞地捂住了脸。

    又好比,进电梯的时候偶遇了藤川和绯山,他们也在眉飞色舞地谈论着什么。

    “啧啧,也太大胆了,在病房里做那种事……”绯山靠在电梯上,一边摇着头一边说。

    “啊啊啊我没看到啊!你们说得我好好奇!”藤川说完,看见白石进来,对她打了个招呼,“哟,白石!你也是吧?”

    “嗯?”

    “她?她才不会呢,也就你喜欢这种八卦。”绯山用鼻子笑了一下。

    “嗯?!”

    白石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摇摆,本来不怎么在意的,让两人一说她也开始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而且自己不知怎么似乎还被不明显地嘲笑了一下。百般追问,绯山才说让她亲自去病房看看。

    于是白石和藤川就借着巡房的机会来到了今天急救科的话题中心,刚一进门就顺着惊呼声找到了那个躺在床上右脚打着石膏的年轻人,以及此时正在和他热吻的另一个年轻人。

    “白石,这不是你的病人么……”藤川不知道把目光放在哪儿才好,瞥到床头的写着主治医生姓名的牌子,尴尬而僵硬地笑了笑。

    “唔,岸田翔太,是胫骨骨折,昨天被救护车送来的。”

    “哎呀……这个样子的确是会引发骚动了。”

    藤川话语间,两个人还渐入佳境了,不仅嘴上的动作更进了一步,连手都开始蠢蠢欲动。这时,绯山和藤川带的实习生浅井也走了进来,身材瘦小的浅井把小脑袋往前凑了半天,刚能看到病床上的人影,就被藤川捂住了眼睛。

    “前,前辈!你干嘛!”

    “小孩子不要看这些东西!”

    “是,是!”

    也不知道藤川是用了什么法子,浅井真的像是个小弟一样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左一个前辈右一个前辈的叫个不停。绯山轻叹一声,把两个正在耍宝的医生推到了一边,结果就看到了刚才白石和藤川看到的那一幕。突然看到两个男生——而且是帅哥——做这种事,连她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慌忙背过了身去。

    这比早上还过分了啊…把医院当成什么地方了…

    绯山心里一边吐槽一边想着要怎么把他俩分开,就听到白石真诚而充满担忧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这位先生,岸田先生是胫骨骨折外加肩部脱臼,如果动作太大的话肩膀会再次受伤,所以还是请你不要挂在他身上比较好。”

    “白石,你这个人!怎么能这么淡定啊?!”彻底无奈的实习医生啪地一声捂住了脸。

    结果在白石从容不迫的劝说和威胁下,那个来探病的一之濑和也依依不舍地坐到了一边,用有些哀怨的眼神一直盯着“不近人情” 的主治医。

    “如果你不乱动,那他下周就可以出院了。”

    这么说完之后,那个看起来顶多刚毕业的男孩才不情不愿地接受,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搭在岸田的手背上,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白石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她不是没见过Gay,只不过在文化比较含蓄的日本,像这样在公共场合大秀恩爱的还是第一次见到。虽然很好奇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故事,不过白石还是不怎么愿意过问别人的隐私。

    而且其实根本不需要她过问,那些事都会源源不断地传进耳朵里。

    那天晚上,藤川终于以白石和绯山为挡箭牌把讶岛约了出来,刚好蓝泽也有空,于是他们久违地五个人聚在“すれ違い”小酌。酒会上自然少不了各种八卦,而白天的两个高调病人也毫无意外地又刷了一次存在感。

    白石只知道岸田翔太是踢足球受的伤,据堪称翔北CIA的护士们不知道从哪打探出的消息,好像一之濑和他是一起长大的朋友,现在两个人刚毕业一年多。留着金色短发身材健壮的岸田当着自由职业者,而黑色卷发带着圆框眼镜的一之濑在某家IT企业工作,不仅如此,那IT企业的老板就是他父亲。

    踢球的也就罢了,现在的理工男也这么豪放了吗?

    白石有些难以理解,拿起手上的特制长岛冰茶(自从上次以来,玛丽珍再也不敢给她喝太多酒了)抿了一小口,半天也没有放下。

    “哎~呀,真的是好浪漫呢!”曾经自称玛丽珍洋子的大山恒夫用他那故作可爱的沙哑声音说道,然后双手抱住自己的身子,扭来扭去好不开心。

    “对了,我一直想问来着,你的假发和连衣裙哪儿去了?”绯山看他这样开心,也笑得眉眼弯弯。

    “因为亲爱的觉得那玩意碍事呀。”他挺起了停止吃激素之后又瘪下去、但依然看上去就软绵绵的胸脯,“男人就应该有男人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话,绯山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讶岛也是一副很无奈的样子,连蓝泽的面瘫脸都有点绷不住了。

    大山翻了个妖娆的白眼,然后双手“啪”地拍在吧台上,脸一下子凑近白石。

    “你能理解我吧,丑女?”

    “咦?”

    白石没想到他会把目标转向自己,一时间愣住了,差点被含在嘴里的酒呛着。好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又退了回去,脸上满是羡慕地说:“不过啊,那两个帅哥也真是的,大庭广众之下做那么羞羞的事情。”他举起右手像隔壁大婶那样挥了一下,“我和亲爱的只有在没人的地方……”

    “STOP!我可不想听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绯山皱了皱眉,“再给我来一杯生啤。”

    “啧,没情调的丑女……给你!”他用鼻子哼了一声,把酒放在绯山面前,后者说了声“thank you”,他没多一会儿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憧憬的表情。

    女人还真是善变啊。

    白石脑中不由得闪过这句话。

    “听上去他们真的很恩爱啊,令人羡慕~”大山娇嗔地说。

    “是啊是啊,别说你了,我都有种心动的感觉了呢!”藤川见缝插针道,然后突然意识到讶岛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于是赶快使劲摆了摆手。

    “哎?恒夫你怎么知道他们很恩爱的,你又没见到。”白石问。

    大山用怜悯的眼神看着白石,语重心长地说:“我来告诉你这只柴犬吧,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要跟他更加亲密,甚至想要亲吻对方了~”然后,又做陶醉状,“啊,这就是爱呀!”

    “哦,哦……”白石在对方的气势之下半懂不懂地点着头。可转念一想,其实她并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感受,这两件事并不是一定要绑在一起吧,这是什么被荷尔蒙决定的奇怪逻辑?

    “嗯嗯,我懂我懂。”绯山喝得有点兴奋,眼睛笑得眯成了缝。

    “哎…”

    听到绯山这么说,白石忽然有种莫名的惆怅。父亲去世之后,她偶尔除了工作,也会思考起自己的幸福问题,可思考了半天,也只是觉得维持现状最幸福。工作是自己选择的有意义的事,身边有温柔的同事、可靠的上司,最主要的是,还有她喜欢的绯山医生在。即使白石还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比普通朋友的羁绊更深,但比起一之濑他们又差了点什么,不过能每天见到面,偶尔谈谈心,光是在一起就开心得不得了,不贪心的她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然而事实上,绯山医生还是那个喜欢联谊的绯山医生,和白石自己不一样的,想要认真谈恋爱的绯山医生。也许早晚有一天,那别扭的体贴和温柔的笑容终将离她而去,变成只属于另一个人的东西吧。

    白石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酒精积少成多还是一腔哀愁发不出来才导致她如此胸闷。

    其实白石忘记了——又或是潜意识里只想对此避而不谈——与那样遥远的惆怅相比,眼下还有一件更令她不安的事情即将发生。

    大概是听八卦听得有点不耐烦,之前没怎么说过话的蓝泽,趁着来续杯的时候,坐到了绯山的身边。

    “听说你可以提前毕业了,未来怎么打算的?”

    他的声音不大而且也没有什么波澜,白石却觉得像是铁锤敲钟一样震的内心嗡嗡响,这才回忆起绯山那天的确说是被约谈了进路问题,而她自从发现自己喜欢绯山医生以来,就一直放任自己陶醉于安定的自我满足,一厢情愿地认为绯山医生会留在急救,一直和她肩并肩走下去。

    白石竖起耳朵等待着绯山的回答。

    “我想——”

    “当然是留在急救了呀!你舍得抛弃我们嘛,绯山?”倒是藤川的大嗓门先喧宾夺主了。

    绯山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酒杯,犹豫了一下才说:“嗯……其实,我想去妇科。”

    “哈?”藤川夸张地大叫了一声,从一边噔噔噔跑过来,一手勾着蓝泽的肩膀,挤进两个人中间,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你也要像这个家伙一样抛弃我们吗?去那边干嘛?”

    蓝泽面无表情地把他的手拿了下去。绯山想要反驳,然而藤川完全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你们一个个的都离开了,也不顾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你倒是也说说她啊,白石!”

    “!”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五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白石,让她本就纷扰的心情变得焦灼无比,更加不知所措了。

    “我……”

    白石当然希望绯山能留下,可是,她有什么理由呢?绯山医生离开之后会很寂寞?因为喜欢绯山医生所以请为我留在急救?这样的话要是说出来,怕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吧。她相信绯山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有自己的理由才会做出这种选择,毕竟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有着明确的想法,并且在不断努力着,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被那炽烈的性格所吸引,而她更没有理由、也不想让那发着光的火焰熄灭在自己手里。

    况且,她甚至都不确定自己这感情究竟是不是错觉。

    也许,只是由于长时间在一起工作才变得亲近了一些而已,也许,只是还没遇到另外一个人打动她的心而已。

    虽然心里无数念头交替闪现,白石的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她抬起手摸了摸脸,有些局促地说:“我倒是觉得……绯山医生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就好。”

    “嘿……”绯山脸上的表情十分值得玩味,“居然不挽留我。”说完,她使劲叹了口气,“也是,这样你就少了个竞争对手嘛。”

    “哎?不,不是这样的!”白石瞪大了眼睛,语速也变得急促起来,“我当然希望你留下啊……”

    绯山扑哧一声笑了:“哈哈,开玩笑的,紧张什么啊……真是,我开始担心我走了之后有人欺负你了。”

    “怎么会,其实也只有绯山医生会欺负我吧?”听到她这么说,白石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说什么?”绯山凑近白石,眼波流转,似有似无的微笑在脸上蔓延。

    迟钝如白石,看不太出来那眼神究竟在诉说着什么,不过迟钝如藤川,倒是非常及时地夹了进来。

    “喂!你就这么接受了?”

    他不断摇头,嘴里念叨着什么“冷血无情”,“分崩离析”之类的话,然后被看不下去的讶岛一把拽到另一边去了。蓝泽喝着鸡尾酒,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绯山讨论起关于精进医术的事。大山恒夫嘴上说着有了男朋友,还是依然盯着蓝泽发花痴,那样子还真是蛮有趣的。

    白石看着这群患难与共了三年多的同事,大概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开心吧,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是啊,就算去了别的科又如何,就像蓝泽一样,只要还在翔北,随时都可以见到面,会诊的时候也会再次合作,即使道路不同,但她们都是向着一个方向前进,抬起头来彼此能够看到对方,互相鼓励,这样的关系不也是很好吗?

    然而现实永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6-5
    0 8
    一场大雨终于将连日的低气压带来的闷热冲散,天空被连片的乌云阻塞得严丝合缝,树叶在雨水的浸润下染上了深绿色,停机坪上的直升机仿佛也黯淡了许多,就像因为这种天气不能起飞而心灰意冷似的。

    不过翔北的急救医生们并没有因为直升机无法起飞就可以享受凭栏听雨的悠闲生活,从早上开始,被救护车拉来的人就没有断过。

    “怎么又是骨折的啊,忙不过来了!”

    在骨科上颇有心得的藤川医生忙得不可开交,连早饭都没有机会吃上一口,这会儿正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往急救室跑。

    “下雨天路比较滑吧,前辈?”实习生浅井也跟在后边。不过他脸上更多的倒是兴奋,对志愿是骨科的他来说,像今天这样的情况简直可以说是嘉年华了。

    “偏偏今天三井医生休假,橘医生回去大学那边参加个研讨会,还有绯山那家伙,去见妇科的部长也真是会挑时间啊!”

    藤川拿着骨锯,一边叹气一边抱怨着,没注意白石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手上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只有我们两个,真是有些捉襟见肘啊。”

    “喂,我还在呢,你这是什么意思?”

    戴着口罩的森本医生悄无声息出现在藤川身后,把他吓了一跳。

    “呃,今天直升机飞不了,我以为你和轰木小姐会……解决一些私人的问题。”

    森本抬起胳膊作势要揍藤川,这时急救室的电话又响了。白石把还没戴好的手套放下,向前迈了两步,接起电话。

    “27岁男性,肋骨骨折,请求翔北接收救护车。”

    “这边的马上就能搞定了,可以接收。”森本对白石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于是白石和讶岛飞奔到外边,没多一会儿救护车就到了,后门打开的一瞬间,白石看到躺在担架上那青年的脸时,一种混杂着惊讶、好奇、无奈的情感袭上心头,随着下一次心跳窜到了嘴边,化为一声她后来觉得特别没有教养的短促的——

    “呃!”

    “咦,这不是那个传说中的一之濑么?”讶岛也认出了躺在担架上的那个人,然后抬起头搜索了一下,不过并没有发现岸田的身影。

    白石叹了口气,为刚刚自己竟然产生“觉得麻烦”的想法稍微自责了一会儿,一边推着担架车一边问:“一之濑先生,请问你是怎么骨折的?”

    此时的一之濑没有戴他的黑框眼镜,软软的卷发似乎因为雨水的关系黏在了额头上,看上去有些狼狈。他“嘶”地吸了一口气,无精打采地说:“没怎么,就是,咳嗽了几下……”

    “哎?”听到这句话,白石发出了一声惊呼,而且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再次观察起眉头紧蹙的一之濑,总觉得他痛苦得不太对劲,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抚上了他的额头——热得就像一台全力运转快要支撑不住的机器。

    白石拿着X光的检查结果往一之濑和也的病床走的时候,在护士站刚好遇到了拄着拐杖的岸田翔太,便捎上了这位满脸写着焦急的运动系青年。

    “白石医生,和也他没事吧?”

    白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单说肋骨骨折的话,其实只要静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本身是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全身骨质疏松和肺炎导致的发烧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一之濑君,现在由于肺部感染正在发烧,不过已经稳定下来了,骨折也不严重。”

    “哦哦,那就好。”

    “不过,还需要进行进一步的检查。”

    “哎?难、难道还有别的问题吗?”

    白石摇了摇头,只说暂时还不清楚,需要等结果出来才能确定。岸田听到这种回答,抿着嘴一言不发,眉宇间全是不安和失望。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来到了一之濑的病床前,岸田立刻扔下拐杖跳着冲了过去,抓起一之濑的手紧紧地握住,那表情即使是白石也能看出来他是多么心疼。氧气面罩下的一之濑感受到了手上传来的力量,缓缓睁开眼睛,对岸田虚弱地笑了笑:“你来了啊……腿,怎么样?”

    “我这么强壮,这点小伤根本就像是虫子咬的。”他笑得很勉强,“倒是你,原来身体就不太好,怎么我不在两天就把自己搞成这样……看来你果然离不开我啊。”

    “哈哈,是呢……”

    白石捏着手里的X光照片和血常规结果,终究还是没有忍心打扰他们,轻声告诉护士接下来的用药,便打算去预约一个骨髓穿刺检查。

    “真希望不是猜测的那个结果啊……他们还真是恩爱啊……话说绯山医生怎么还不回来……”

    走在走廊里,白石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想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突然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以及痛苦的呻吟声,把她的心思从窗外又拉回医院里。

    转过头来,她看到那个刚刚还想着的人正生推着担架往手术室跑去,担架上躺着一位满头大汗的孕妇,身边还有两个白石不认识的人,一位应该是医生,另一位大概是她的丈夫吧,两人的表情都很严峻。

    “绯山医生!?”

    “啊,白石!”绯山没有停下脚步,只不过在经过白石的时候,转过头对她说,“跟我来,紧急手术。”

    “什么?手术?”看这个样子像是临盆了,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而且绯山推着她过来又是怎么回事?白石虽然满腹疑问,但还是立刻跟了上去。

    等到那位不认识的妇科医生把32周的孩子接生出来,绯山切开那位女士的腹腔之后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严重的阑尾穿孔,已经引发了腹膜炎,白石很奇怪,为什么拖延到快要危及生命的时候才会发现,按理说阑尾炎是外科基础中的基础啊。不过眼下她还是协助绯山切掉了那个罪魁祸首,并且彻底清洗了被污染的腹腔,好在没有别引发肠粘连和肠梗阻,婴儿也平安无事地被放进了保温箱,临危受命的白石才松了一口气。

    安顿好那位新晋母亲,两人走出ICU,绯山便像开机关枪一样开始了白石等待已久的抱怨。

    “什么啊?那个实习生,根本就没把孕妇说的话当回事!那么明显的阑尾炎症状,就被他说成是怀孕的正常现象了?对患者太不负责了!他的指导医也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什么‘想象自己有病的孕妇太多,所以大意了’,那是怀孕哎怀孕!涉及到脆弱的新生命,小心谨慎一些不应该吗?!”


    白石不置一词,默默递上一瓶水,心想还好绯山去做了治疗心律不齐的手术,否则像这么抱怨一通,还真担心她心脏病发作。

    “我们的妇科真是,唉……还有上次的木原女士!”

    “想不想留在急救了?”

    绯山瞪了白石一眼,后者缩了缩脖子,歪着头暗自数起瓷砖上有几个黑点。就在这时,她的电话响了起来。

    “白石医生,一之濑先生的父亲来了,好像要和岸田先生打起来了……”

    护士不知所措地说,白石这才想起自己原来是要去预约骨髓穿刺来着,于是赶紧和面色不善的绯山告了别,向病房跑去。

    还没等她进门,就能听到严厉而低沉的声音和拔高的有磁性的声音交替响起,说不清究竟是谁占了上风,不过看到岸田拄着拐向门口走来,脸上满是不甘和气愤,白石也就知道,最终还是一之濑的父亲更有立场留在这里。

    “白石医生,替我照顾和也……我等下再来。”

    “好。”白石轻声回答,然后走了进去。

    “请问,您是和也君的父亲?”

    男人点了点头,但显然还是很生气,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对白石轻轻鞠了一躬。其实他父亲来的正好,白石正想和一之濑的家属说一下他的病情,并且问问过往病史什么的,于是说:“关于和也君的病,虽然已经有了初步判断,但还需要做一个骨髓穿刺才——”

    “不需要,”男人打断了她,“是多发性骨髓瘤,已经确诊了。”

    “什么?”白石瞪大了眼睛,虽然早有准备,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些受打击。她吞了吞口水,“那,你们是准备……”

    一之濑的父亲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和也,我这次就是来劝你的——”

    “劝我什么?劝我治病,”病床上的一之濑惨笑一声,“还是劝我……跟翔君分开?”

    男人的眉头挤在一起。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才产生了这种错觉!你不知道你一走了之,明美有多伤心?”

    “是我对不起她,但是我不后悔。”

    “和也!”

    “咳咳……”

    “一之濑先生,您儿子需要休息,所以您还是不要再刺激他了。”白石看一之濑和也的心跳和血压有些变化,赶紧制止了他父亲再继续说什么。

    “……我改天再来。”说完,头也没回就快步走了出去。

    “错觉么……说不定就是,错觉啊……”白石望向由灰转黑的天空,自言自语道。

    两天后,一之濑的烧总算是退了,人也稍微精神了一些,白石才有机会问他关于他的病的事情,以及决定如何治疗。年纪轻轻就患上这种恶性的血液病,白石除了感叹命运的残酷之外,还是希望病人能采取积极的治疗手段的,从历史数据来说,虽然有确诊后几个月内就去世的,但也有很多仍然活了30多年的案例。一之濑还很年轻,身体和精神上也很健康,也有足够的财力去治疗,真的没有必要这么快就放弃啊。

    “白石医生,你知道吗,”靠在床上的一之濑和也盯着天花板,答非所问,“那个医生说如果不治疗的话,我活不过1年,那个时候,我居然有点释然。”

    “嗯?”

    “心里想着,终于不用和明美结婚了,终于可以和翔君表明心意了……”他说着,嘴角渐渐上扬,“因为我就快要死了啊,既然马上就要死了,为什么还要遮遮掩掩的呢?”

    “……岸田君知道你生病了吗?”

    “没有,我没告诉他。”

    “这样啊。”

    即使流光溢彩的泡沫总有一天会破灭,也不想让对方在那结局到来之前时时提心吊胆,白石一瞬间竟然能够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说不上是虚假的幸福被戳破后的打击更大,还是一开始就直面悲伤结局的心情更糟,不过没多久她就深刻体会到了其中之一。

    就在她们一起做完阑尾炎手术的两周后,绯山马上就要迎来毕业评定,却再也没有说过什么去妇科的事情了,白石甚至开始以为她决定留在急救。如果不是在毕业的前一天,绯山才和她说,青南围产期医疗中心有一个项目正好在招人,而她正好投了简历和申请表,从而正好被录取的事。

    “是吗……那还真是,恭喜了。”

    “你要说的就这些?哪怕是装一装也好啊,毕竟你也当了我这么久的指导医,怎么感觉我像是被扫地出门了似的……”

    还是那个走廊,还是那把椅子,依然肩并着肩坐在夕阳下。白石想起自己就是在这里把绯山抱在怀里的,当时在想些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又或许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的,想要抱着她、安慰她、保护她。而现在,无论是不是错觉,白石也想去抱抱她,希望她不要离开,或者,只希望她能再多停留一会儿。

    但是终究没有这么做。她只是坐在那里,竭力让自己说话的声音听上去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我相信,这是绯山医生想要做的事情,是吧?”

    “是啊,每个人的生命都很可贵,但是新生儿更需要专业的照顾……没有什么比还没出生就死去这种事更让人觉得遗憾了。”

    “说得也是。”白石笑了笑,“什么时候走?”

    “后天。”

    “哦。”

    白石没有再说话,手指在咖啡杯的边缘滑动,忽然有种疯狂的想法——要是自己现在也被确诊为绝症的话,是不是就不用如此踌躇了,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考虑任何结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那个……”绯山有些低沉的声音打断了白石的妄想,然后,白石觉得自己的手被拉了过去,一个有些硬的东西被塞到了手里,大概是一个小挂件。

    “这个送给你,当做是离别的纪念吧。我觉得,和翔北的急救医生还挺配的。”

    白石打开手掌,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只仰起头张开翅膀的青鸟。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6-5
    0 9
    初秋时节,蝉鸣总算没有夏日一般恼人,白石惠从容地吃过早饭,钻进那辆陪伴了自己三年多的SUV,不慌不忙地插入钥匙,车子启动的惯性让钥匙上的青鸟挂饰来回摆动,就像要起飞了一样。

    两天前才搬进的这个新的公寓,距离医院只有五分钟的车程,这让她早上的时间变得相当充足,为熬夜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绝大多数是被动的,一旦医院有急症病人,急诊医生的夜晚就会变得相当长了。

    尤其是,在翔北急救又少了一位医生的情况下。

    绯山美帆子的离开,就像蓝泽耕作当初离开时一样,除了让剩下的人变得稍微忙碌了一些之外,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影响。浅井博嗣的成长令人欣慰,虽然技术和学识都不属于特别突出的类型,但为人勤恳且善于随机应变,在各位正式医生的指导下,已经可以完成全膝关节置换术这样的手术了,这多少缓解了急救科的压力。

    话又说回来,表面上确实没什么变化,不过每当白石自己坐在办公室的时候,还总觉得那个低沉但有活力的声音随时会响起,不耐烦地叫她“白石”,担忧地叫她“白石” ,兴奋地叫她“白石” ,带着笑意叫她“白石” ……

    本来她想用忙碌的工作来阻止自己想太多,结果一旦工作结束之后,那空虚感反而更深了。

    振作一点啊白石惠,当初说服自己“即使不在一个单位工作也可以随时联系”、“只有时间冲刷掉伪装之后的才是真心” 的时候,你不是很心安理得吗,怎么才分开一周就开始自暴自弃了?

    “人的大脑还真是神奇啊…”有一天在电梯里遇到蓝泽,白石一边叹气一边问,“蓝泽医生,有什么手术能让我控制自己要想些什么吗?”

    “没有。”

    说完,他还皱着眉上下打量了无力地靠在角落的急救医生一番,那眼神似乎在说:“我看你是脑子出毛病了才对。”

    也许这只是类似毒品的戒断反应,白石想,大概再过一段时间她的心情就会平静下来。时间使人存在,也会带来虚无,如果善于和时间搞好关系的话,人生就会变得舒坦多了吧。

    可问题是,时间会站在她这边吗…

    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白石盯着夕阳下的直升机出神。当时蓝泽走的时候,她也曾有种空虚的感觉,就像一直奋斗的战友突然被调走,感觉缺少了一个可以放心依靠的人,不过这次,除了空虚感之外,还多了一份想念。

    想和绯山医生说说医院里发生的趣事,想听她说些八卦,想听她吐槽……

    叮——

    拿出手机,上面有一条新消息提醒,是绯山发来的。

    “原来一之濑还没告诉岸田啊,真可怜。话说他为什么不同意治疗?…青南的环境很好,设施也很齐全,主任对我急救的背景很感兴趣呢,昨天参观了婴儿ICU,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啊。你们怎么样,有没有想我?等有空再去玛丽珍那边喝酒吧!”

    白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生怕看得太快,一下子就看完了,下次回复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至于为什么这么说,还是因为距离她上一条发的信息已经过去整整24小时,才收到绯山的回复。

    “绯山医生,在青南还顺利吗,现在应该已经办好手续正式加入了吧?我们变得忙碌了,这是当然的,但是你不用担心,现在一切还好……也有不好的事,一之濑先生的肺炎消退之后,还是有些低烧,大概肾脏也有感染吧,岸田先生担心得不得了,他还被蒙在鼓里呢,真是不知道会怎么收场。”这是之前白石发给绯山的消息。

    其实一开始只是绯山先给白石发了短短的一句“已经抵达青南,祝我好运”而已,结果你来我往之后竟然变得越来越长,如果不是用手机发出去的,真就像写信一样了,而且回复的时间也动不动就要花上几个十几个小时。

    怪不得都说医生没朋友啊……一旦忙起来根本无暇顾及别的事情,放别人鸽子是家常便饭,就连回条信息都可能隔了整整一天。也正是因为留给对方的时间如此来之不易,她每次回的信息才会越来越长吧,恨不得把所有的话都一股脑地说出来。

    “本人说是如果治疗的话,会让岸田先生担心,但我看他还在犹豫,只不过先凭着气势先抛弃了自己应付的责任,现在可能还没想好怎么收场……”

    白石写着写着,回想起上午和一之濑的对话,按键盘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她虽然很能理解一之濑的心境,可既然已经彼此确认了心意,那采取积极的治疗态度,两个人一同共渡难关,这样的过程也是彼此留给对方的回忆啊,一之濑是没有权利擅自替岸田做任何决定的,关于这一点,她现在不能说是彻底理解,但也已经有所觉悟。

    白石还记得自己劝一之濑接受治疗的时候,对方那不屑的表情和语气。

    “我们这样的边缘人,你是不会懂的。”

    “哈……谁知道呢。”白石小声嘀咕,然后又说,“我可能不懂,但你们两个在交往啊,难道不应该互相倾诉一下吗?再说……喜欢的人正好也喜欢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啊。”

    “嘿,白石医生,你不会有个暗恋对象什么的吧?”

    “哪,哪有!?”还不确定的心意,应该不能说是在暗恋吧?

    “哦~”他眯起了眼睛,脸上的表情明显就是:“我才不信呢。”

    “你们看起来很幸福,我只是由衷地感叹罢了。”白石清了清嗓子,“总之身为主治医生,从各个方面考虑,我都建议你接受化疗……当然,最终的选择权在你。”

    “可就算治疗也不一定就能治好,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啊。”

    “你不治疗那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一之濑没说话,于是白石继续说:“还有,既不选择治疗,又怕岸田君担心而不告诉他,难道你要让他眼睁睁看着你死去么?换作是你的话,等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又会是什么心情呢?”

    “……白石医生好严厉啊。”沉默了一会儿,他苦笑着说。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不过这还要看你。”

    白石沉声说完,又友善地笑了笑。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就只有等病人自己想清楚,然后医生再全力配合罢了。

    回想到这,她轻轻叹了口气,继续在手机上写道:“……我劝他再想想,但也许还需要一个契机吧。当初绯山医生为什么突然就同意做手术了呢?之前问你都被你糊弄过去了……我现在偶尔也会去恒夫那里坐坐,说不定”

    这句话还没输入完她的电话就响了,然后,她匆匆地收起电话,向那个病床上痛苦挣扎的心绞痛病人飞奔而去,等到结束工作终于回到家,已经夜里十点多了。白石看着自己写了一半的信息,虽然不记得当时自己想继续写什么来着,不过又有了好多新的事情想要写上去,于是又输入了洋洋洒洒好长一段话。按下发送键之后,白石便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

    又过了几天,一之濑肾脏的炎症终于消退,而且更让白石觉得惊喜的是,他和父亲以及岸田翔太表明了态度,并且还同意转院接受治疗。然而就像绯山依然只轻描淡写地说“只是突然想开了才去做的手术”,一之濑也只给了白石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她自己体会,一头雾水的主治医被弄得心里像是长了草,可转念一想,这世上的很多事根本讲不通道理,尤其是人心这种非理性的东西,就像她自己,也完全理不清心里那些结的源头在哪里,所以也就释然了。

    不过白石还是有一件特别在意的事,比起自己在心里瞎猜,还是咨询一下有经验的人更能让她找到解开那个结的线索,于是在岸田去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她鼓起勇气问道:“一之濑先生,你……”

    “嗯?”

    “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嗯,喜欢岸田先生的?我是说…”

    “你是问我怎么知道自己是个Gay?”他大大方方地说,反而让白石有些不好意思了。看到自己的主治医生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又露出了那种狡黠的表情:“怎么,这是医生的猎奇心理?” 

    “算是,有点好奇…我只是随便问问,如果冒犯了你,我道歉。”

    “这有什么的?”一之濑摊手,语气仿佛只是在谈论乌冬好吃还是拉面好吃,“我和他小学就认识了,一开始就觉得玩的很好。我大概看着很弱不禁风吧,总被人欺负,他就像个骑士一样保护我。后来一起上了初中高中,甚至大学,我发现我越来越在乎他,即使不在一个班,一天见不到就思念得不行,如果他身边有女人,我竟然还觉得嫉妒。”

    “难道不是那种好友被抢走的失落感么?”

    “当然不是,因为…”刚刚一直侃侃而谈的他竟然有些害羞,用手指挠了挠脸,“荷尔蒙是不会说谎的啊…每当我看到他,那棱角分明的嘴唇,那厚实的胸肌…”

    话说到这个份上,白石再迟钝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正想着怎么打断他的遐想,岸田翔太非常及时地向这边走来,不过结果嘛…就是他一回来就被一之濑抱住亲了半天,于是这两个人就像来的时候一样,在离开之际再次成为了翔北的八卦焦点。

    “加油,不要放弃。”白石一边对电梯里的两人挥手一边说,不过随着电梯门渐渐关闭,她脸上的笑容也逐渐黯淡下去。

    “荷尔蒙啊…”

    一之濑所说的好像和玛丽珍说的差不多,而且医学生白石自然对激素在体内的作用也是了解得十分透彻,不过理论归理论,实际上她可还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类似的幻想。

    难道说这真的是错觉么?喜欢绯山医生,只是因为对她某些特质的欣赏、以及对她带来的安心感的沉溺,而分别后的想念,也只是因为太过寂寞。

    虽然,只因为这样就要把自己的心意完全否定,她真的很不甘心,但或许离别产生的空洞在时间的作用下,早晚会被另一些东西填满吧。到时候她们就会像普通朋友一样,忙于各自的生活,偶尔有一些交集,然后就这么一直保持着亲密的疏离。

    白石独自站在电梯前,为可以预见的平淡未来黯然伤神,以至于电梯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她都没怎么注意,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将她的注意力唤醒。

    “白石医生…”

    “哎?隼人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只好过来了。虽然父亲叫我不要声张,不过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和你说一声。”

    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父亲前天去世了。”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6-5
    0 10
    白石惠和竹野隼人上次见面还是在两周前一个周六的晚上。那时候竹野广重已经戴上了呼吸机(只不过仍然没有插管),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刺激的味道,
    白石进去没多久就觉得无法直视。

    那之后她就再也没去过了,因为工作也好,因为别的烦恼也好,因为对父亲的联想也好,总之就是再也提不起勇气。

    “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你总是去看他呢?……啊,谢谢。”

    被白石带到休息区的竹野隼人坐在沙发上,一边问一边接过她递来的咖啡。

    白石愣了一瞬,然后沉思了一会儿,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说:“这个……大概是想时刻提醒自己,曾经的想法是多么天真吧。”

    “哈哈,其实你每次来,老爸虽然一副臭脸,但过后总会对你拐着弯地称赞呢。”他说,喝了一口咖啡,“比如,很勇敢什么的。”

    真是谬赞啊,白石想,也许自己可能真的是想变得更勇敢,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努力去直视死亡的姿态,这另类的修行也确实有效果,不过仅仅是在医生的责任和义务这方面。而在某些和自身相关的事情上,她依然就像一个陀螺,只有在命运的鞭子下才能不停旋转,等着被带到自己不清楚的某个地方。

    “哈…”

    白石深深叹了口气,惹来竹野隼人不解的目光,只能苦笑着摇摇头,然后说:“对了,葬礼已经办完了么?”

    “嗯,偷偷办了,只有家人和几个好友而已,不过我觉得还是得告诉你一声。”他说完,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左右看了半天,问:“对了,怎么没见到绯山医生?”

    “……她、她毕业之后就去了青南围产期医疗中心。”

    “嘿,这样啊。”竹野摸了摸干净的下巴,眯起眼睛,“虽然我不太懂,但温柔又感性的绯山医生,应该很适合跟孕妇和孩子们打交道呢。”

    “是啊……”

    竹野隼人的评论,让白石眼前又闪现出回忆的一道道光,她赶紧使劲眨了眨眼,转移话题道:“对了,记得隼人先生原来是在美国的大学当讲师吧?现在在日本做些什么呢?”

    “为了照顾老爸,那边已经辞掉了,现在的话,是个无业游民。”他推了下眼镜,“啃老啃了这么久,我终于要面对要找工作这个事实了……想想就觉得很担忧。”

    “怎么会?”

    “大概……就是本能的有种面对选择的恐惧?从惯性中转个弯要耗费太大的心力,主要是不知道转弯之后的风景自己会不会后悔,就会产生焦虑的心情啊。白石医生没有这种感觉?”

    有啊,她当然有,否则也不会什么都没做,就眼睁睁地看着绯山医生离自己越来越远。在需要决定的时候瞻前顾后、踌躇不前,等到机会过去之后,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选项了,比起做出选择要承受的焦虑和责任,当然是什么都不做最轻松。而且现在,她还发现自己并不是像一之濑喜欢岸田那样喜欢绯山,既然连暗恋都算不上,那只能等着这段感情在时间的消磨下无疾而终,可另一方面,她还是无法控制地想要去接近那个思念之人,于是只能在放弃和隐忍之间徘徊不定。

    既没有面对的勇气,也没有逃避的勇气。这样的自己,真是个胆小鬼啊。

    “我可以理解,不过……为什么一定要做出选择呢?你自己也说过吧,这世界上的事,有很多都是模棱两可的。”

    “嗯,我们已经不是在说找工作的话题了吧?”竹野隼人笑着说,那表情白石总觉得也在竹野广重脸上看到过,是一种像火花一样闪现的兴致。

    “哎?啊,我就是随便一说。”

    “这是个好问题,等下次再见的时候再谈吧。”竹野看了看表,“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久,等我找到工作之后,请你吃个饭吧,如果白石医生有空的话。”

    “哦,哦……”

    送走了竹野隼人,白石慢慢向更衣室走去。她没想到竹野会热情地约她吃饭,不过比起医院里其他人似有似无的殷勤(几乎全都被她拒绝了),这次白石倒是觉得很舒服,总觉得他眼神里没有故作睿智的深邃,也没有插科打诨的轻浮,而是纯净得就像一面镜子,映着白石自己、或是任何与之对话的人。

    “啊,对了,得告诉绯山医生一声。”

    就像是找到什么借口能跟绯山说话似的,白石赶紧拿出了手机,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她发了一条信息——紧接着上一条她1个小时前发出去的——然后。对自己这种不可救药的矛盾心情再次感到深深的无力。

    不过令白石欣慰的是,即使发现自己在对待绯山医生的事情时优柔寡断,还好这并没有影响急救的工作,在现场她还是可以做到镇静地判断情况,做出最合适的选择。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吧,在某一次例会的时候,田所部长宣布了自己即将退休,由橘医生接替部长的位子,然后又过了几天,就像蓄谋已久了一样,他宣布让白石就任急救的领队。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即使是在全员参加的例会上,白石依然无法抑制自己的惊呼。

    “有人反对吗?”他环视了一圈,没有人说“不”,不仅如此,甚至从三井医生开始,大家纷纷说出了“我同意”几个字,等到了活宝藤川的时候,他甚至还对此发表了半天感想,以至于讶岛在一边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这才停下来。

    “可是,我还……”白石觉得这种事怎么也轮不到她这个刚转正一年的菜鸟吧,要说领队,也应该是三井医生或是森本医生,而她自认为和他们还差得很远,更别说一直当成目标的黑田医生了。

    “放心吧,”三井环奈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投来了一个安抚的眼神,“可能你的经验还没有那么多,但是从这几年来看,你在统筹全局方面是很有潜力的,我相信白石医生会在关键时刻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没错没错,你就尽管使唤我们吧。”森本医生举起了大拇指,眨了眨眼睛。

    在众人的鼓励下,白石也不好再推脱,深吸一口气,然后站起来进行了一番简短的就职演讲。虽然接受了大家的推荐,可她还是觉得自己在各方面都存在不足,她不自觉地想,如果蓝泽和绯山还在的话,一定不是现在这个结果。

    “唉……”白石独自在电梯里,靠在墙上一脸恍惚地叹着气,等到电梯停在3楼,门打开的时候,她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唰地站直。

    “最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进来的是蓝泽,那黑色的短袖提醒着白石他现在已经是神经外科重点培养的青年医生了。

    “蓝泽医生,要是还在急救就好了……”

    白石本以为蓝泽对于这种没有实际意义的假设是不会继续接下去的,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开口。

    “听说你被任命为急救的staff leader了。”

    “哎?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觉得你很适合,大家也这么觉得,所以我才会知道。”

    “咦?”白石更加摸不到头脑了。

    “加油吧。需要会诊随时找我。”

    蓝泽撂下这句话,略微斜着头看了看白石,就走出了电梯。而白石突然觉得,他这种不爱说话的性格,可能确实不太适合做领队。

    在困惑和不可思议的心情的作用下,白天似乎倏地就过去了。晚上临下班前,白石正坐在办公室里回复绯山的信息,突然被藤川拍了下肩膀,吓得她一下子把还没编辑完的邮件发了出去。

    “啊!”

    本来她还想继续写“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的,结果那句“被任命为staff leader了”就这样被发了出去。白石抬头看了一眼藤川,有些嗔怪地说:“藤川医生,有什么事吗?”

    “我想啊,是不是该去聚个会了?正好庆祝你当leader呀!”

    “这有什么好庆祝的,再说蓝泽医生和绯山医生都不在急救了……”

    藤川完全没理会白石的小声嘀咕,自顾自地说:“我已经跟蓝泽说了,他说周六晚上可以,周六是森本医生和浅井君值班,我们也有空,那,”他突然凑近,挑了挑眉,“你问问绯山?”

    “太近了…”白石把头移了移,别过眼睛小声说,“……既然蓝泽你都问了,怎么不一起问?”

    “我是给你个机会嘛!”

    “那还真是谢谢。”

    白石装作很理解地对藤川假笑了一下,然后马上又恢复了以往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就在这时,她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隼人先生?”白石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从椅子上站起来。

    “啊,白石医生,我刚刚找到工作了哦,现在正好在翔北附近,如果你没事的话,说好的,请你吃饭。”

    “唔,我刚要下班。”

    “那?”

    白石沉默了一会儿,出于扩展一下自己的社交圈的目的,最终还是答应了竹野。然后,一边随便应付着嗅到八卦而眉飞色舞的藤川,一边收拾东西。

    “我会问问绯山医生的,明天见。”对藤川挥了挥手,白石拿起包就离开了办公室。

    说不上是哪个神经元产生的哪个奇妙的电流,让白石答应了竹野的邀请,不过就结果来说,这次仅有两人的聚会,丝毫没有让有些内向的白石坐立难安,甚至可以说是很开心。不得不说竹野隼人在察言观色和谈话技巧上无懈可击,既没有絮絮叨叨的对话轰炸,也没有忽然降临的沉默导致的尴尬,整个过程保持着流畅的节奏。

    白石甚至忘记了时间,直到在吃完饭准备离开的时候接到了绯山的电话,她才想起自己几小时前还有一半话没说完。抱歉地看了看竹野,白石走出门去。

    “喂?”

    “啊!原来你没在工作。”听起来就像没想到电话会被接起来一样,然后顿了顿,又恢复成那种一贯的语气,“那消息是什么意思,炫耀自己升职了么?”

    好久未听过的声音响起,白石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哪有……刚才被藤川一打岔,不小心就发出去了……”

    “哼哼,我就知道你不会就只想说这件事的,半天没动静,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所以,下半句是什么?我猜,你不会是在担心自己能不能胜任吧?”

    真不愧是绯山医生啊。白石苦笑着说:“是啊,我技术没有蓝泽医生高,也远远没有他冷静,又不像热情洋溢的绯山医生行动力那么强……就在不久前,还是个找不准自己位置的、一厢情愿的顽固医生。”

    说完之后,电话那边稍微沉默了几秒。其实说这么多自己的缺点是为了什么呢?为了获得同情、安慰、还是认同?可这些东西,白石今天已经听得足够多了。

    “嗯,你这个迟钝又傲慢的死脑筋医学宅,对自己的认识很到位嘛。”就在白石开始觉得沉默难以忍受的时候,电话那边的人终于开口了,“有时候莫名的自信,有时候又优柔寡断得想让人给你一拳。”

    “不过白石你啊,在我们几个里,不是改变最大的吗?”绯山说着,好像轻笑了一声,“现在的你就算是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和我们刚相遇的时候相比,已经进步到让人羡慕的地步了。”

    “我……”

    “所以说,就算现在不适合,但只要是那个优等生白石的话,一定会努力让自己变成适合做领队的白石的。”

    “……”

    “啊,不过你可不要误会,我完全没有羡慕哦。在青南学到很多新东西,案例也比急救的有趣多了,我也是在不断进步呐!”

    “是是,绯山医生在傲娇这方面也是在进步的呢!”

    “哈?”

    “这周六晚上,有空的话,到恒夫那去聚个会吧!我们五个。”

    “啊、哦……我知道了,那到时候见。”

    白石挂了电话,抬头看到竹野从远处走过来。他应该是结了账等了很久吧,白石有些愧疚地看着他,不过后者倒是完全没显示出任何的不耐烦,而且看到白石的时候还笑得更开了。

    “刚才说的烦恼,解决了?”他说。

    “哎?你怎么知道?”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脸上的表情,比刚才吃饭的时候柔和多了。虽然不知道你在和谁通话,不过一定是一个发自内心喜欢的人吧,毕竟,”竹野说着,露出了然的表情,“白石医生一直在笑啊。”

    白石也笑了,轻声附和道:“是啊,是我最喜欢的人了。”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6-5
    0 11
    时间在一个个循环往复中悄然流逝,润物无声。

    森本医生和轰木小姐最终还是兜兜转转在一起,结了婚之后有了孩子,便辞去了翔北急救医生和CS的职务,找了个安定的工作享受初为父母的乐趣去了。

    田所部长退休后跑到九州某个小岛上颐养天年,继续着当年的孤岛医生事业。只不过这次不是为了逃避现实与责任,而是怀着一颗发挥余热的心,尽力将健康带给岛上的每一个人。

    实习生浅井博嗣在毕业后离开了翔北,回到老家北海道的医院,为那边刚起步的直升机医生制度贡献一份力量。和直升机合影的他脸上依然是当年那种纯真和热情,藤川看了之后,据他自己说是“看到徒弟奋斗的身影,感动得眼泪都出来了”,当然结果就是被讶岛一边翻白眼一边嘲讽,只能委屈巴巴地闭上了嘴。

    对了,说到这个,讶岛和藤川已经正式交往了,还搬到一间公寓里。不过即使如此,气场十足的护士大概无论是在医院还是在家里,都能把生性活泼的飞行医生管得服服帖帖。

    浅井离开之后,又有两位新的实习医生来到了急救中心。这些青涩但充满活力的年轻人成长得非常迅速,没到两年已经几乎可以独当一面,虽然还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不过白石已经可以放心地把不是特别严重的病患交给他们,因此急救中心在森本医生离开之后,也并没有陷入特别困难的境地。

    科技也以难以置信的速度飞快发展,办公室里多了好几台电脑,病历也多数不需要手抄,在办公软件上就可以完成。而白石也是从某一天开始,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电话已经彻底成为了古董。智能手机,社交软件,一样样新事物扑面而来,而之前的邮件,也被一种叫line的即时通信软件彻底取代。

    急救中心的Leader小姐对于这种高科技的嗅觉远没有她对医疗上的最新进展那样敏感,就连现在用的手机,也是某个人在被迫用智能手机发了好久的邮件之后忍无可忍才强拉着她跑去买的。那时候藤川看到她在摆弄新手机,惊讶得就好像第一次看到她和那个哲学教授的儿子一起出去吃饭一样。虽然对此冷嘲热讽了一番,他还是露出了欣慰的表情,迫不及待地把白石拉到自己建立的各种line群里。先不管“Dr. Heli作战分队”和“黑田家的孩子们” 是什么奇怪的名字(后来让白石改成“翔北急救中心”和“五人Group”了,不过在藤川的哀嚎和绯山的吐槽下,又把五人群的名字改了回去) ,这东西确实比邮件什么的方便多了。

    Leader小姐尝到的甜头其中之一,就是享受着围观群组里聊天记录的乐趣。她喜欢看大家像说相声一样聊天,而且由于人数较多,很多时候都会有一两个人在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或是分享一些图片和视频,或是说着近来身边的趣事。虽然没有真正面对面,但说不定正因为如此,有些对话看起来才那么有趣吧,就像她完全无法想象一向惜字如金的蓝泽会那么喜欢发表情贴图,还有一向嬉皮笑脸的藤川会喜欢分享一些治愈的小故事。不过,会让平时都没什么表情的Leader露出谜之微笑的,还是在看到远在青南的那个人发来消息的瞬间。

    白石惠这几年的变化无论是谁都看在眼里。从刚接任领队时的畏首畏尾,到现在不能说是充满自信但沉稳笃定的现场指挥,让橘部长和三井医生都很是赞赏,森本医生在离开之前也一边握着她的手,热泪盈眶地说“可以放心离开了” 。

    在时间的面前,要么自己努力寻求改变,否则就只有被改变的份了。白石在某一方面做到了前者,但另一个曾经困扰她很久的结,则渐渐沉入了时间的流沙之下,没有选择也没有结果,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其实她从很早之前就和竹野隼人就选择的问题交流过不止一次,也因此知道了尼采、海德格尔、还有萨特这些人。不得不说和他谈话真的是一种享受,即使是枯燥的哲学,这个人也能用风趣的语言来讲述,偶尔还穿插着包含了哲学思维的笑话。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在说这些事的时候从来不会带着任何批判和鄙夷,这让白石觉得很舒坦,甚至从某一次开始,也不由得开始对他倾诉自己的烦恼了,然后,在谈论过几次之后,依然还是没法做出决定。

    是承认自己对绯山医生的感情就是喜欢然后不顾一切地告白,还是主动减少接触彻底放弃,实在不知道怎么选的话,那也只能交给时间了。

    “决定交给时间,这也算是一种决定吧。”

    有一次他们在恒夫的酒馆里喝酒时,竹野对白石的想法这样评论道。

    “是吗,可如果是萨特的话,肯定会说这是在逃避自由吧。”白石半开玩笑地说,倒是让竹野小小地吃了一惊。

    “话是这么说,但是用他的标准来要求一般人,那真是有点苛刻了。” 

    “唔,说的也是。”

    “不过啊,真没想到白石医生竟然会引用萨特…”他好像很兴奋,然后推了推眼镜,开始说一些关于萨特的奇闻异事,白石可以看出,他应该是很喜欢这位法国存在主义先驱。

    “……就在那时,他遇到了波伏娃,他一生的伴侣。两人的关系也很有意思呢,互相约定只有对方是固定伴侣,但也可以接受对方有情人,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开放式关系。”

    “哎?还有这种事啊…”白石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又被刷新了,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过同时也很好奇,像这样的关系里,两个人究竟是靠着什么维系在一起的呢?

    “大概是灵魂伴侣?这种互相信赖互相依靠的愿望,已经深刻到不需要肉体关系维持的程度了吧,我猜。”

    “哎哟,你们讨论的这些东西真让人觉得害臊啊。”留着寸头但还是化了妆的玛丽珍刚才一直没说话,不过从表情上来看,他应该是憋了半天。

    “哪有?”白石稍稍撅起了嘴,看起来特别无辜。

    “就是啊。”竹野也笑笑说。

    玛丽珍的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来回移动,然后无奈地说:“有没有人说过你们两个家伙很像?” 看到两人几乎同时愣在那里,又说,“呐,就是很像,那种傻乎乎的呆样,有时候真的很欠揍哎。” 

    “这…我很呆吗?”“哎?我很欠揍吗?”两个人同时指着自己,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你们啊……”玛丽珍无奈地捂住了脸。

    过了一会儿,竹野接到了一个电话,说自己有事情先走了,等下次再请回来,白石也挥了挥手,目送着他离开。

    “我说啊,你们干脆交往得了。”玛丽珍不知何时从吧台里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到了白石身边。

    “哎?”

    “虽然你也是我这里的常客了,不过除了和丑女二号单独来过这里之外,就只有和那个帅哥了吧,难道你对他没什么感觉?我倒是觉得你们挺配的呢~”他说完,像是被自己的话羞到了,不好意思地拍了下白石的肩膀。

    “这…我们只是好朋友而已啊,我可没有那种想法。”

    “哎呀,真是的~你这个迟钝的柴犬,哪天我听说你嫁给了直升机都不会惊讶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让白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虽然白石之前完全没有这么想过,但不知道竹野那边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次又一次约自己出来的呢?那个时候刚成为leader不久的白石,大概是致力于让自己变得更加胜任这个职位,也就没有多余的精力考虑这个问题,直到几年后她们仍然维持着这样偶尔见面、平时聊天的关系。

    “所以,我觉得他也是把我当成一个朋友而已。”有一次白石自己在酒吧的时候,回忆起这件事,于是得出了这个结论。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这个?” 玛丽珍的表情就像是嫁不出女儿的妈,“上次来的时候我还问他对你是怎么想的,都这么久的交情了,有想法也该行动了,结果他竟然也说你只是一个他‘很欣赏的朋友’……” 

    “所以说我们确实很像,你的结论一开始就是对的,可以再自豪一点哦。”

    “我感觉你是越来越欠揍了。”

    看着玛丽珍别扭地背过了身,白石轻笑了一声,便低下头搅拌着杯子里的饮料。

    这几年,大山恒夫也变了许多,当年那个为了男朋友不惜装扮成女人、甚至去做变性手术差点死掉的胖子,现在竟然是一个留着寸头、晒得黑黢黢的体态匀称的家伙了,如果不是还一口一个“柴犬” 、“丑女” 地叫她,真让白石觉得有些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酒吧。

    竹野隼人的变化没有那么大,而且通过这几年的交往,白石觉得,虽然和绯山医生比起来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但她也很喜欢这个由大学讲师转职成的专栏作家,没事就会和他出来吃个饭,有时候一起去咖啡馆看看书,聊一聊他新写的文章和医院里的事。一开始他们之间还有些生疏的距离感,最近已经越来越难感受到了,尽管他的说话方式很多时候还是有些相见如宾的平淡,可也会开一些不失礼貌的玩笑。尤其是对这位总是假装生气实际却非常好脾气的酒吧老板,每次的吐槽腹黑又精准,结果对帅哥毫无抵抗力的玛丽珍却总是把气撒在无辜的白石身上,而被牵连的急救leader,有时竟然会觉得这是一种独特的乐趣。

    白石不知道刚毕业时的自己会不会因为别人一句无心的开玩笑式的责怪而伤心很久,不过现在的她,内心的确是变得更加坦然了,甚至觉得当年那个因为朦胧的感情而纠结的自己,远得就像天边的一颗星星。

    忙碌的急救医生仍然会每天和已经在青南协助教授做项目的妇产科医生聊着生活中的琐事,也会偶尔见面,有时候是藤川张罗的聚会,有时候是因为一些比如买手机这种奇怪的理由。能和绯山医生见面让白石觉得开心,只不过不像她离开翔北后的第一次见面那样激动而已,原本心心念念的长邮件也变成了一次一两句的简短闲聊。不能说是不再喜欢了,只是她已经可以做到让自己的心情不受影响,不再为了这感情的本质而纠结,仅仅安静地享受它,享受两人之间细水长流的温馨交往。有可以谈论往事的老朋友,也有一同创造回忆的新朋友,与尊敬的前辈和可靠的后辈为了相同的目标奋斗,平静地度过有小插曲但总体上波澜不惊的日子,其实也挺幸福的不是吗,对于一个不太渴求真正的自由的人来说,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迄今为止,白石强迫自己改变了很多,但实际上,比起这样的改变来,她只是更喜欢随波逐流所带来的安逸。父亲、黑田医生、橘医生、绯山医生…很难想象如果没遇到过这些人、没有那些事情的推动的话,现在的白石惠究竟会是什么样子。不过,再次沉溺于安定的自我满足之中的她,还是决定不去想这些徒增烦恼的事。

    然而即使鸵鸟把头埋在了地下,也会被风吹来的石块砸到屁股,唯心主义者再怎么说服自己没有在打雷,也有可能被不知哪儿飘来的闪电击中。总而言之,就算不去主动寻求改变,它们也会自己送上门来,上帝掷骰子的时候,可从来不会考虑人类的心情。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6-5
    1 12
    绯山美帆子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回到翔北急救中心。

    那天刚刚结束新生儿ICU的巡房,绯山就听主任说有客人来找她,心里默默数着自己有多少个熟人有可能跑来医院,走进休息室却看到三井医生局促不安地坐在那里,脸上带着些忧郁的表情。

    “虽然有些突然,而且事到如今才来找你,其实真的很难开口…”那晶莹的双眸向一边闪躲了一下,然后才又直视着绯山,接着三井用有些无奈的语气继续说:“最近急救有点忙不过来,真的是,非常需要像你这种有经验的医生来帮忙。”

    “哎?新来的那三个实习生还是不行么?”

    “啊………这个,一言难尽啊。”

    三井环奈皱着眉笑了笑,叹了口气说:“不过…现在正是你准备大显身手的时候吧…我真是的,竟然提出这么任性的请求…算了,我再找找别人吧。” 

    她摇了摇头,抓起身边的包站起来,绯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快走出了休息室。生怕她就这么离开了,曾经颇受其照顾的卷发妇产科医生赶紧拦住了她。

    “三井医生…!”她的声音稍微扬起了一些,“急救真的已经快要运转不过来了么?”

    “嗯,人手不足是个大问题,虽然蓝泽经常来会诊,但还是……”

    “哈……好吧,我考虑考虑。”在三井环奈震惊的注视下,绯山摊摊手说。

    既然三井医生亲自过来找她,情况一定是不容乐观到一定地步了,所以尽管在青南正发展得顺风顺水,绯山还是同意了这个请求。她也听白石说过一些急救近来的事,像是之前特别靠谱的两个实习生都回到了本部那边的医院啊,新来的实习生“暂时还不能帮上忙”什么的,只不过staff leader说的时候语气很是轻描淡写,绯山完全没想到三井医生会开口叫她回去,甚至亲自跑来青南。

    而且也没想到那几个实习生岂止是“暂时还帮不上忙”,没帮倒忙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回到翔北的第一天,就遇到同时抢救三名患者的紧急情况。那个爱说漂亮话的白石医生说“还有些紧张所以动作不是很干练”的、留着安全帽头盔发型的高瘦男生,根本紧张得手脚发抖连输液瓶都会打翻;“刚来急救还没什么经验所以不太了解工作如何运转”的留着辫子的女孩,根本就是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的傻乎乎的表情;“精力不是很集中还没有意识到急救医生的责任”的娃娃脸男生,根本就是心不在焉地在玩手机、完全没想干活吧!

    绯山发誓她绝不是因为所有家当都因消防泡沫而报销并且白石还不让她住进她家导致心情很差才这么说的。

    “哎?这是什么意思,不让我住也就罢了,还骗我说你家离得远,不就离开翔北几年么,之前的情谊就一笔勾销了?”

    “……总之不行就是不行。一两天还行,但是一个月太久了。”

    “这有什么区别吗……”

    中午休息的时候,绯山依然缠着白石不依不饶地说着这个话题。她总觉得白石的态度有些奇怪,按说分开的这几年,每天都会有短信联系,也会一起出去喝个酒逛个街,怎么好不容易回到翔北再次成为同事,反而比隔着屏幕还要生疏了呢。而且令绯山觉得不甘心的是,那张从前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现在更是让人看不透了。

    不过,这混乱的一天里终究还是有一件令人激动的事。飞向患者时久违的心跳加速让绯山想起从前的日子,虽然担心几年的空窗期可能带来一些不适应,但好在身边坐着的是白石和讶岛,绯山由内而外地感受到一种没来由的安心感。

    那个总是有些淡漠、但笑起来就会让人充满力量的staff leader,真的和几年前不太一样了。从前那种固执和傲慢似乎有所收敛,也不再散发着那种强势而僵硬的气息,现在倒是有点温润如玉的感觉,发挥着自己善于处理大量信息的能力,将现场指挥得井井有条。

    虽然嘛,好像优柔寡断的性格也跟着回来了,不过这总比把什么都扛在身上,一门心思强迫自己往前冲要好得多。

    三个废柴实习生、因为儿子的病而离开的三井医生、久疏战阵的急救工作,这些固然带来了很大的挑战,绯山却觉得有种跃跃欲试的高昂感。要说为什么,大概就是因为那个时不时还会钻牛角尖的leader,还没有成熟到可以完全从容地面对困难吧,她想要帮助她,帮助她组建一支属于白石自己的、而不是模仿任何人的团队,这和在青南做研究一样让她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感到振奋不已。不过这样的话绯山当然是不会说出来的,而且最关键的那个leader也没表态,所以在抱怨了一通之后,一夜没睡的无家可归的医生,决定还是先到床上休息一会儿。

    “真是没办法啊,”刚要走进休息室的绯山,听到身后传来没有一星半点无奈的声音,“来我家也行,不过你要听我的,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医院。我想让绯山医生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这家伙什么时候也这样傲娇了?绯山暗自吐槽,尽管疲惫得连嘴都懒得张开,还是不由得笑了出来,转过头半睁着眼对一脸正经的“上司”说:“什么意思?你是要我在你手底下干活么?”

    “是啊,因为绯山医生很可靠。”

    依然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却说着让绯山心花怒放的话,具体表现就是,卷发的医生实在无法控制自己上扬的嘴角,只能转过头去不断抿嘴,可弥漫的笑意还是让她双眼弯弯。其实去青南的这几年,包括当时的项目组长竹内教授在内,很多人都曾经夸奖过她“有干劲”、“很可靠”,每次她也就是笑笑说过奖了什么的,而同样的话从白石嘴里说出来,绯山就好像被施了恢复精神的魔法,方才席卷全身的困倦被一扫而光。

    毕竟,从这闷葫芦大佛的嘴里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真的就像在日本看到极光一样稀奇。

    “呐呐,为什么你一开始不同意我住你家啊?”

    晚上下班前,即将住进新家的绯山,兴奋地跑来白石身边好奇地问。

    “这……就是觉得有些不合适。”本来在收拾东西的白石,突然手抖了一下,本来想放进包里的手机一下子滑了出来。

    “哎哟!”眼疾手快的绯山本能地伸出手,在它掉到地上之前抓住了它,然后把这个非常熟悉的手机举到了眼前端详了半天,“嘿……这个手机壳,你一直都没换啊?”

    “唔,嗯,觉得还挺好看的。”白石也没管绯山在那边对着自己手机看个不停,把自己的桌子收拾得干净整齐之后,才直起身子。

    “在看什么啊?”白石有些好奇地凑了过来。

    “在看回忆的胶片啊,一格一格的。”

    可惜时间不能像电影一样可以剪成片段再改变顺序拼凑在一起,可能正因为如此吧,人生总不会像电影那样有着精巧的安排,一旦做了决定就再也回不去原来的日子,只剩下一部分回忆以及对假设未来的遐想。

    如果不去青南的话,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这几年来,绯山不止一次尝试思考这个问题,不过每次这个念头刚一出来,她就会因为这是毫无意义的事而放弃思考,转而把精力用在譬如学习新的知识和治病救人上去了。当然,就算妇科的工作再忙,也没有急救科那样有种随时会被丢个炸弹的感觉,这让当年翔北的联谊女王也有机会参加各种社交活动,也拍拖过几次,虽然总是觉得差了点什么,但至少还算是一段有些盼头和念想的时光。也许无论再怎么洒脱,人到了一定年纪也会时不时感到寂寞吧,总想有个人陪着,即使那个人,自己其实也并不是特别喜欢。

    绯山盯着那手机,仿佛这样就能找回曾经美好回忆的蛛丝马迹。不过记忆这东西真是极容易被时间美化,心中的温存填充了原本不那么美好的部分,如果时间够长的话,最终剩下的可能连真假的界线都变得模糊了吧。太长时间的空白之后,现在她心中剩下的,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时间帮自己加工过的呢?

    “哦,那有什么精彩的片段吗?”白石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将沉浸在回忆电影中的绯山拉回了现实。

    “呐,白石,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同意,但现在又同意了呢?”绯山把手机还给白石,眯起眼睛盯着她,“虽然好久没见了,但我们……还是好朋友吧?”

    “是……啊。所以我最终不是同意了吗?”白石尝试对上那目光,但话说到一半,最终还是移开了,然后把手机放进了包里。

    “因为想让我帮你的忙?所以你其实是在收买我么。”绯山的眼睛黯淡了一瞬,随后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当然是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我也牺牲了很多好吗?”白石的语调听起来很无奈,但还是没有回过头来。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白石叹了口气,侧过脸说:“回去吧,不是还要去买点东西?你什么都没有了吧。”

    她的侧脸还是那么好看啊,眉宇间带着忧郁的笑,在走廊灯光的映照下,颇有一种凄美的感觉。柔顺的中长发依然被扎成了一束利落的马尾,在一天高强度的工作下,额前的刘海有些凌乱,绯山不自觉地走上前去,伸出手拨弄着那发丝。

    “好,都听房东的。”她柔声说。

    “哦,哦……”白石有些愣住了,自己也摸了摸那撮头发,眨了眨眼小声嘀咕道,“绯山医生怎么变得这么乖了?”

    忽然感觉到刚刚的气氛有些暧昧,绯山涨红了脸,语速飞快地解释道:“毕、毕竟寄人篱下啊,说不定哪天就会被无情的房东扫地出门。”然后别过眼睛,推着高个子医生的后背往前走,“好了不废话了,要买的东西可是有很多呢。”

    “哎,很多??”

    白石觉得,她家干净整洁的客厅,可能就要被各种奇怪的东西塞满了。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6-5
    0 13
    对于曾经以为内心已经平静如水的白石惠来说,变得乱糟糟的可不止自家客厅而已,虽然这种事,早在可怜的娇小医生央求她借住的那一瞬间就已经预料到了,正是因为如此,白石才一次次拒绝绯山的请求。然而意外吹来的风带走了心中堆积的流沙,看到那疲惫的身影她最终还是同意了,然后,就像是连锁反应似的,早年被埋下的种子在新的甘露的滋润下又慢慢发了芽。

    内心会变得乱糟糟这种事,其实在听说绯山即将回到翔北的时候,白石就已经有这种预感,毕竟当这个消息刚传到她耳朵里,交感神经就特别不争气地让她的心脏猛抽了一下。勉强说服自己这只是因为“急救终于多了一个战力”所以很兴奋,不过她还是不自觉地开始设想绯山第一天来报道,自己身为leader要以怎样的姿态来迎接这位老朋友。

    怎么说呢,虽然楼上着火导致她被急救车送来的这个场景,完全没有出现在白石的剧本里,不过这样的重逢倒也好,至少leader小姐不用担心自己表演失常导致场面气氛变得十分尴尬了,再说,浑身脏兮兮的绯山医生也真的很帅。

    然而这重逢也不都是令人开心的事,同时抢救三位重伤的病人,对现在只有五位医生能派上用场的急救来说,即便蓝泽来帮忙也的确是有点困难。白石心里也很清楚这个事情,可偏偏这个时候绯山医生也在,这就让她觉得很是不甘心了。

    无论是后来去现场也好,留在处置室也好,甚至只是接个电话也好,白石总有一种自己想要发力但发不出来、甚至还会发错地方的感觉,幸好每次都有蓝泽在一旁提醒,才没有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哈哈哈,这难道不是内心动摇的表现么?”

    对于白石这样的状态,竹野隼人如此评价道。在过去几年里,他们仍然维持着这样互相约饭的关系,时间在两人之间的流动似乎变慢了,白石很是享受这种像海面一样平静的交往。

    “有吗?但我觉得自己还挺冷静的啊,而且蓝泽医生也回来了,急救应该会变得越来越好了吧,有什么好动摇的。”白石想,自己在和蓝泽说话的时候,或是在现场进行指挥的时候,好像和平时没什么太大区别。没错,只要她忘记绯山医生在身边的话,所有的事情都会一如往常。

    竹野笑了笑说:“总之事实就是这样了啊,你的工作受到了影响。”

    “哈……这个我承认。”

    “很好,那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摆正心态。”

    “摆正心态啊……”

    曾经因为喜欢绯山医生而郁结在心中的苦恼,好不容易在和竹野的交流以及时间的作用下逐渐沉入海底,白石才花了那么久才能够做到把对方仅仅当成十分珍视的好朋友,可那个她在意的人又再次与她成为朝夕相处的同事,甚至还住进了她的家里,内心不动摇就怪了。白石在事实面前终于还是放弃了欺骗自己,但她还需要一个解释,一个迟来了好多年的解释。

    究竟把绯山美帆子当成什么人来对待,才能让自己心安理得地承受这种感情呢?

    朋友,同事,暗恋对象…要说她曾经纠结了那么长时间究竟纠结出什么来,那就只能说是这几种关系好像都不太对。想要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能干的一面,想让她一直开心,想一直在她身边,想要与她肩并肩一同前进,不想让她受到任何委屈…这样的感情,如果比普通的友谊要深刻,却又不是爱情的话,那就………只有亲情了吧?

    忽然,白石灵光一闪,感觉心里解不开的结就像被亚历山大大帝的宝剑劈开了一样。对了,就像蓝泽说让她做好指挥官,而一个好的指挥官,是必须要关照部下,把他们当成家人一样才行吧。所以照这个逻辑来看,绯山医生也算是急救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而staff leader把她当成家人来对待,不仅可以提升团队凝聚力,也可以提升员工的工作效率啊。

    随后,leader小姐为自己的机智而沾沾自喜,对面的竹野隼人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看到白石突然笑得很开心,也就跟着笑了起来。

    转换心态带来的效果让白石十分满意,她在绯山面前再也不会觉得局促不安了,可以大方地开玩笑,也可以因为吃隔夜饭团而进行正当的说教,可以因为客厅变得乱糟糟而小小地发一通脾气,也可以在对方的夜班之后送上换洗的衣服。当然leader对其它的人也产生了更多的责任感,所以她会像家长一样耐心教育那些实习生,也会因为蓝泽的过分冷漠和严厉而与他针锋相对。不过,嘘寒问暖好像也不是对谁都有效果的,因为藤川和讶岛这对情侣有了孩子而高兴,得意忘形自认为是为了准妈妈着想而劝她下飞机,结果被翔北第一炮台给轰得灰头土脸,这让正致力于团队建设的leader稍微受到了一些打击。

    “真是的…怎么大家都变得这么难以接近了?!”

    被讶岛怒视之后一句话说不出来的白石,自暴自弃地把头歪到一边,一脸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你这笨蛋…没事说那些没用的干嘛?”绯山伸手打了她一下。

    “我,我就是想关心一下她啊,毕竟我是leader。”白石还是一脸受伤的样子,摸着绯山拍过的地方,整个人简直是字面意义上的捶胸顿足。

    “我说你,最近是不是过于热情了?不仅总说些多余的话,还有那些实习生,你这样像个老妈子一样教他们,也没什么效果啊。”绯山双手交叉在胸前,有些玩味地看着身边的领队。

    “灰谷医生本来就没什么自信,要是太严厉的话,他会退缩的。至于横峰医生…难道绯山医生也赞同蓝泽医生那种方式吗?”

    “怎么说呢…你们俩都有点太极端了吧…”

    “那你对名取医生有什么看法?”

    “这个嘛………”绯山挠了挠脸,“还是先从互相了解开始吧!” 

    怎么感觉像是相亲似的。白石心里暗想,但由于刚才讶岛的余威还没有消散,所以她并没有再多嘴。

    “哈,总之,”一直没说话、盯着电梯面板上面数字的白石听到绯山轻叹了口气,“我觉得你们没有必要争论,这种事只有合不合适,没有对与错吧,不如就先坚持你的想法,如果不行的话,到时候再说咯。”

    “……那,我可以当成绯山医生是支持我的么?”

    “我可没这么说。”电梯门打开之后,绯山飞快地走了出去。

    白石望着那一边捶着自己的肩膀一边头也没回就走掉的瘦小的医生,心里再次感叹,有绯山医生在身边真好,三言两语就能让她浑身都能充满力量,坚定信念,甚至去做一些不敢做的事情。振作了一下精神,白石打算用自己的乐观和耐心去影响灰谷,让他能够早一些担当起医生的责任。

    这位有些胆小的实习生,让白石想到了初来急救的自己,虽然书本上的知识烂熟于心,但一遇到紧急情况就脑子一片空白,被黑田医生训斥过也不知多少次了,好不容易才能稍微鼓起一些勇气,结果却因为一时的冲动害得恩师再也无法拿起手术刀。

    “我是个胆小鬼,也许不适合做医生吧…”灰谷医生低着头说。即使自己是讶岛能从中毒状态恢复过来的关键人物,他也依然没有提起自信。

    “也许胆小才是医生应该具备的某种品格也说不定呢…”白石想,如果那时候的自己能够胆小一些,黑田医生应该还会在急救带领着她们这个队伍吧,她的目光穿越回了过去,“正因为胆小所以谨慎,才会把患者的生命放在第一位,医生不就应该这样么?” 

    白石真诚地说,不知道这个年轻人会不会因为她这个指导医的鼓励而振作起来,不过她倒是觉得自己变得更加了解他了,这让leader小姐有种特别的成就感,也确信了她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教导这个和曾经的自己很是相似的实习生。

    毒气事件之后的某个晚上,为了庆祝讶岛的身体恢复以及她和藤川订婚,上次被呛得说不出话的leader决定换一个思路,几个人于是来到玛丽珍的酒吧开起了女子会(蓝泽每次都只安静地坐在一边,所以她们自动把他忽略了) ,而藤川因为要值夜班只能可怜巴巴地目送着他们离开。三个女性朋友凑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聊天,讶岛虽然一边嫌弃藤川的过分操心,但那脸上明明就是满满的幸福,所以没过多一会儿,在藤川左一通右一通电话的催促下,她就先回去了。

    “话说,你这家酒吧为什么改名成めぐり愛了啊?明明两个月前还叫すれ違い呢。”

    那边蓝泽大概是有什么心事,一言不发地叠着果壳,白石又自己在那边写着什么,只剩下百无聊赖的绯山,只好一边喝酒一边和酒馆老板聊天。

    “呀,总是错过怎么行啊,真正相爱的人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在一起,这寓意多好,我的生意也变好了呢!”大山恒夫举着他那把尤克里里,说完还弹了两下。

    “嘿,这个寓意好啊~”

    绯山好像很高兴,拿着酒杯就和大山喝了不少,听着她说得那么开心,白石连在一旁写那些枯燥的文件都觉得没那么无聊了。不过,等到她终于从那堆文件里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现气氛有点不太对,转过头,看到绯山好像一脸哀怨地念叨着什么。

    “什么啊,那个部长,竟然说‘绯山医生很适合急救啊,不如就留在那里吧’,根本就是把我用完就踢走吧?”

    “什么什么,你的位置被年轻的女医生抢走了?”连白石都觉得玛丽珍的语气有点欠揍,果然绯山不出意外地炸毛了。

    “哈?年轻怎么了,年轻就好吗?!”

    “绯山医生,这个年轻没关系吧…而且急救不是也挺好的么。”白石偷笑了一下,依然盯着手里那些纸。

    “白石,你怎么这么心不在焉的?”绯山腾地站起来,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到她旁边,把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白石感觉绯山带着酒精的呼吸都喷到了自己的脸上。

    “我也有很多事要忙啊,你看这些报告,”白石觉得绯山这样子特别有趣,不由得想逗逗她,便举起那一叠纸在她眼前晃悠,“另外两位倒是还好,名取医生我是真的搞不懂他在想什么,绯山医生有变得更了解他吗?” 

    然后十分满意地看到绯山嘴里嚷嚷着什么“你这个工作狂,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感受” 还有“真不该回来” 这样的话。

    之所以会这样恶趣味地逗她,是因为觉得对方一定不会生气,而且绝对会特别 “积极地配合” 。这么多年来,不知为什么白石就是有这种有恃无恐的感觉。

    可是大概人真的会变吧,在那分开的几年里,绯山医生也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改变,而且没过多久之后,白石就再一次因为自己的得意忘形和后知后觉而懊恼不已。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6-5
    0 14
    最近几个实习生的加入,让翔北急救的staff station经常会充满一种宽松世代特有的空气。

    “唉,昨天又被蓝泽医生骂了,好伤心~”横峰朱里玩弄着自己的头发,抱怨道。

    名取坐在桌前玩着手机,头也没抬:“我可没看出来你在伤心啊。”

    “不过,昨天你表现得很好啊,哪,哪像我……虽然白石医生没说,但我…我感觉……”

    横峰倒是没有理会细声细气埋怨自己的灰谷俊平,自顾自地又兴奋地说起别的事来了。

    虽然不知道今天到底会不会很悠闲,但名取飒马可是巴不得享受这种不用干活的清净时光,没事看看手机听听八卦,和这帮性格迥异的同事说些没营养的话,他每天早上都在心里祈祷可千万别发生什么大的事故。

    “你们能不能有点紧张感?一会儿白石医生看到会生气吧,我看她和蓝泽医生吵架的时候也挺可怕的,”新人护士雪村双叶实在是受不了这群人,翻了个白眼,“虽然和冴岛前辈比还差了点。” 

    “哈,那个与其是生气,不如说只是在虚张声势吧,没觉得哪里可怕啊。”
    名取依然心不在焉地回答,话音刚落,就听到白石那即使很大声听起来也软绵绵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哎?婚外情可不行啊!”

    “你给我小声一点!!又不是在说我,是我朋友啦,朋友!”

    于是,本来就没把什么心思放在工作上的几个实习生,就被这突如其来并且内容相当有冲击性的对话吸引了注意,几乎是同时把头转了过来。

    绯山医生见状,本来只是有点紧张的脸孔上一下泛起了潮红,赶忙挥了挥手叫他们不要围观,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挤了点消毒液在手上不断涂抹。

    “对已婚男士有好感什么的,这只是嘴上说的轻巧而已!”白石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凑近绯山的脸,一本正经且柳眉倒竖,“总之,婚外情什么的绝对不行!” 

    “啊啊啊,我知道了,我会告诉我朋友的!”

    “哈……简直像小孩子吵架。”名取看着绯山远去的身影,又看了看双手交叉在身前好像特别生气的leader,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哇,好可怕好可怕…白石医生最近这么爱生气,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吗?”横峰咧着嘴凑了过来,一脸狡黠。

    “哪里可怕了…”明明就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大狗吧?名取暗想,随后站起身往绯山医生离开的方向走去,“我去那边看看~”

    比起在这闲聊,他还是对去看看绯山医生做什么的兴趣更大。不过轻浮的实习生还没有来得及和绯山说几句话,早上悠闲时光就在身上无线电响起的瞬间宣告结束了,而且更倒霉的是,偏偏漏看了一个盆骨骨折,还偏偏是和严肃认真的白石医生一起,要是藤川医生的话,也不至于太当回事吧?

    “怎么说得好像是我搞砸了一样啊?只是看漏了而已,是不可抗力。下次我就会注意了~”

    两天后,听到灰谷和横峰还在对这件事议论纷纷,名取那身为名门之后的自尊心倒并没有让他暗自发誓下次不再这么掉以轻心,反而是让他给自己找了好多理由来证明那不是他的错。

    绯山此时还在为了好友流产自己却无能为力而消沉,听到实习生如此不负责任的言论,便一股气冲上来想要教育教育他,不过还没等她发作,就看到坐在对面的白石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名取医生,对于病人来说,丢掉性命的话,就没有下次了。”

    白石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要低沉的多,名取本来还想解释两句,但staff leader的视线让他感受到无比的压力,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还好白石说完没过多久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这才吐出一口气。

    “糟糕,惹她生气了…”名取耸了耸肩,又做了个鬼脸,因为刚刚白石淡然却不容置疑态度而心有余悸。

    “哈……你啊,真是踩到了雷。”绯山叹着气,也不管其他人投来的疑问的目光,只是望着白石离去方向出神。

    而另一方面,潇洒走掉的白石还没过多久就有些自责起来,本来她就有些搞不懂名取究竟在想什么,结果还发了一通脾气,这岂不是把对方推得越来越远了吗?由于一时冲动而感到后悔的leader靠在电梯的墙上唉声叹气,不过幸好直升机请求及时解救了她,于是她和灰谷就飞向了那个车祸现场。

    总体来说这并不是严重的车祸,一辆载着很多人的大巴车发生了侧翻,但除了另外一辆轿车司机的胸部受到撞击导致肋骨骨折,大巴司机和乘客都没什么大碍,白石也就放心地让灰谷去处理这些轻伤患者,希望可以让他稍微提升一些自信。

    不过等到白石来诊断的时候才发现,轿车司机由于肋骨刺破了肺部引发气胸,需要进行胸腔穿刺,就在她刚要把那个针头刺进表情痛苦地伤者肋骨之间时,对讲机里传来灰谷颤颤巍巍的声音。

    “白,白石医生,这有个孕妇,好像不太对劲…”

    “怎么了?冷静点,有什么症状?”白石一边问一边把针管刺了进去,抽出胸腔里阻碍呼吸的那些多余的空气。

    "好,好像要生了……但好像又不太对。"

    “灰谷医生,生命体征?”白石觉得从对讲机里都能听到对面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她定了定神,用针管又抽了一次,听着那边灰谷在汇报情况,看到自己的病人总算恢复了正常的呼吸,便交代救护车把他拉到附近的医院,然后抓起急救包向大巴车里跑去。

    如果说医学宅白石惠有什么特别讨厌的科目的话,那么妇科大概要排第一吧,在医学院轮岗实习的时候,她就在妇科因为给人做引产而留下了阴影,以至于成为了刚上3年学的年轻医学生最先排除的专业。十多年里,白石即使对妇科的病理烂熟于心,但却一直回避着任何实际操作,好在也足够幸运地确实没遇到过需要使用扩阴器或者产钳的情况。

    而眼前这个痛苦得脸色苍白的女人,额上挂着大颗的汗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惊的关系提前宫缩,白石上前握住她的手问道:“我是翔北急救的白石,请问您叫什么名字,现在有什么感觉?”

    “我姓……小早川……”她气喘吁吁地说着,随后尖叫了一声,捂着肚子几乎说不出话来。

    手上传来的疼痛让白石眼角抽搐了一下,看来就算她不想,也得在这为这位准妈妈接生了。试探性地问了问灰谷有没有妇科的经验,果不其然后者摇头摇得头发都甩飞了起来,白石叹了口气,在经验老道的直升机护士的帮助下,还算顺利地完成了这项她要花费十倍心力才能完成的任务。

    分娩之后,小早川女士看起来完全没有好转,依然痛苦地捂着肚子,而且心率还在上升,幸好并没有出现呼吸困难和下体出血的情况,白石决定先把孩子和母亲用直升机送回医院,再做详细的检查。

    “应该是胰腺炎吧。”CT室里,绯山看着屏幕上的影像判断道,“也不知道拖了多久了,看样子情况不太妙…家属呢?”

    “家属只有丈夫在本地,但又说现在工作比较忙,可能得晚点来……”

    “哈?让怀孕快要临盆的妻子一个人坐大巴也就罢了,妻子病了这么久看不出来,不是医生这也可以原谅,但是有什么工作非要现在做啊?这是多不在乎啊,为什么漫不经心的人这么多?!”

    “呃,就算你对我吼也……”

    “哈……算了。”绯山垂下了眼睛,盯着屏幕自言自语道,“不在乎的人很轻易就得到了,在乎的人却得不到啊,人生还真是残酷……”

    白石也没再说话,拿出手机,再次试着拨了那个号码。

    一直等到了晚上,小早川先生也还是没有出现,而且电话也打不通,白石确认过小早川太太在用药之后情况稍微稳定了些,就打算去冴岛的病房探望一下明天就要出院的好友。走到门口,刚才开始就一直不见人的绯山医生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

    “这是出院证明,出院的时候拿着这个结账就行。”

    “好。”

    “那个……”

    绯山欲言又止,过了好久也没有说话,白石在门外甚至可以想象到她踌躇的样子。沉默的空气渐渐凝固,白石的头脑飞速运转,往事像幻灯片一样翻过一页又一页,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唰地拉开了那张把病床与门口隔开的帘子。

    “什么啊,原来你在这里!”

    两个人果然都被吓了一跳,不过与冴岛相比,绯山几乎有点要原地蹦起来的感觉,缩了缩肩膀,摸着自己的胸口说:“急匆匆的,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有件事想问你……”

    白石忽然觉得,如果自己是演员的话,肯定会被导演骂为什么总是忘词吧。她一边作势想把帘子重新拉上,一边回想刚刚在外边打的腹稿,支支吾吾一会儿之后终于想起来,赶紧说:“对了!名取医生,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受到打击?”

    “一开始就很受打击啊。”

    “是吗?一开始就?”

    “嗯。”

    冴岛看到两人你来我往的样子,果然有些好奇地睁大了眼睛,表情也渐渐明朗起来,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什么什么,怎么回事?”

    听到冴岛这么问,白石稍微松了口气,于是转头看着绯山,对方却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白石只好猛给她使眼色。好在长期以来建立的默契让绯山很快就理解了那眼神传来的意图,于是接茬道:“啊,是这么回事……”

    于是在讨论后辈的教育问题和白石的拼命自嘲下,整个房间的气氛终于又恢复了轻松而舒适的感觉,冴岛也露出了两天以来最开心表情。而同样两天没有出现过的招牌式笑容又回到了绯山的脸上,白石心头郁积的那团浓雾,也终于也随着一声轻笑而烟消云散了。

    “谢谢……不过,我好像说的有点过分了。”离开病房之后,走在白石身侧的绯山低着头轻声说。

    “是说后知后觉这件事么?九年前就这样什么的,太夸张了吧?”

    然而白石心里可远没有嘴上说的那么轻松。刚刚在病房里,绯山那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不小心说出的心里话,着实让她有种被击中的感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绯山医生和那位姓绪方的厨师走得越来越近。一开始这位leader还在感叹绯山医生对病人无微不至的关怀,觉得她经常去看望他只是因为那位丢了工作的厨师心里必定是承受了很大的打击,所以作为医生需要对病人进行开导而已,就算是看到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吃饭团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直到那天早上,绯山问她“有个朋友对已婚男士有好感怎么办”的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后知后觉什么的,说得真是一点都没错啊。

    “哈,你会这么说,就证明这不是夸张啊。 ”绯山抿着嘴笑了笑,“不过,刚才那一下,我确实对你另眼相看了,没想到你还没有那么迟钝。”

    “是是,托您的福。”

    虽然因为绪方的事情而觉得有些郁闷,可对方已经结了婚,就算绯山和他再怎么聊得来,应该也不会发生什么才对。这么一想,刚才有些抽搐的的胃,又没有那么难受了。

    不过,就像没有意识到已经决定把绯山当做“家人”、为什么还会因为她对那个厨师有好感而感到不愉快,白石也没有注意到身边娇小医生细不可闻的喃喃低语。

    “但是,还不够啊……”

    时光如水带走了湖底的泥沙,但有些东西,固执得就像是深深扎根的水杉树,无论过了多久都依然稳稳地伫立在那里。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6-5
    0 15
    晴朗的夜空,熠熠发光的夏季大三角似乎比往常更加闪耀,在偶尔缓缓飘过的薄雾般的流云之下,向夜晚的住民打着招呼。白石惠站在走廊的窗前,凝神望着夜空。

    “看什么呢,这么专注?”有些低沉的声音随着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幽幽响起。

    “唔……看星星,感觉今天特别亮啊。”白石侧脸对绯山笑了一下,又继续盯着天空。然后,还没等绯山来得及说什么,就忽然睁大了眼睛。

    “……啊!原来今天没有月亮!”

    “我说啊……”绯山耸耸肩,满脸无奈,“你在这看了半天,才得出这么个结论?” 

    “是啊,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大概是习惯到不想去注意了吧……给。”绯山走到白石身边,把手上拿着的罐装咖啡放在窗台上。

    “谢谢。”

    白石垂着眼,把咖啡拿在手里来回转动,寂静的走廊里仿佛只听得到液体与易拉罐撞击声,还有咖啡滑入绯山喉咙的声音。半晌,沉默了好久的leader终于抬起头,用那几乎与昏暗的灯光融为一体的声音说:“绯山医生,你……的朋友,最后是怎么决定的?” 

    “什么?”绯山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转过头来。

    “我是说……”

    白石没想好该怎么措辞,尖锐的电话铃声就先撕裂了深夜的静谧,内线的护士站打来电话说小早川先生终于到了。

    “哈……这都十一点多了。”

    白石苦笑了一下,对绯山皱着眉的绯山说:“无论如何,来了就好,我们也过去吧。”

    于是空荡荡的走廊又重归寂静,只留下窗台上那黑色的咖啡罐,边缘闪烁着星星一样的亮光。

    小早川先生就如白石预料的那般风尘仆仆,白衬衫的袖子被胡乱地卷了起来,可以看出原本精心梳理过的头发已经歪向了一边,汗水顺着下颌滴到了衣服领子上,就在绯山对他解释病情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心神不宁的。

    “……所以您太太是妊娠合并胰腺炎,幸好孩子不算是早产。目前小早川女士的情况还算稳定,但还得观察两天,如果有所好转,过后会转到消化内科,但如果病情恶化,就需要手术治疗了。”

    “有这么严重么,我还以为她就是肚子痛,再说,忍一忍就过去了啊。”

    “确实怀孕期间的一些消化科疾病容易被误会成正常的妊娠反应,但是……”

    “啊,不好意思,请稍等我一会儿。”小早川一直握在手里的电话震了震,他赶忙把它拿到眼前,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然后过了一会儿,一直拧着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开。他呼出一口气,然后对两人说:“嗨,这些甲方啊,真是太难应付了,折腾我两周才终于通过那版稿子……”

    绯山的眼角抽动了一下,调整呼吸之后说:“总之,病情随时可能恶化,如果需要手术的话,还得请您签一个同意书。”

    “不会的不会的,那家伙身体可结实着呢,认识这么久,我从来没见过她病恹恹的样子。”小早川摆了摆手,“不就是胰腺在发炎么,吃点药就好了吧?又不是癌症。”

    “小早川先生,这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胰液和消化酶腐蚀了自身的器官,严重的话可能会死的。”之前一直沉默的白石开口。

    “哎?不是吧……”他回头望了望玻璃墙另一边正在熟睡的太太,一脸难以置信,“之前一直好好的啊,怎么可能?”

    “……请问,您知道您太太有胆结石吗?”

    听到绯山的提问,小早川转过身子,摇了摇头。

    “您记得昨晚她吃了什么吗?”

    “这……”

    绯山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虽然小早川先生对他太太的身体情况很是自信,但当两天后白石再次上白班来到她的病床前时,却发现正在和他先生争论着什么的年轻少妇脸色有些苍白,血压也稍微上升了一些。

    “我一会儿还要去见客户,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好吗。”

    “就知道工作工作工作,你怎么不住在公司啊?”

    “哈?这是什么话?我赚钱还不是为了养活你和孩子么,再说你原来也不是这么娇气的家伙吧,怎么现在变得这么任性了?”

    “我……”

    她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就捂着肚子缩成了一团,脸上五官似乎都挤在了一起。白石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了过来,掀开她的衣服,看到腹部已经肿了起来,用手按了按,果然听到一声痛苦的惨叫,听诊器里传来十分浑浊的声音,于是又叫护士拿来超声波,那显示屏上的图像让她背脊一凉。

    “小早川先生,你的手术同意书签了吗?”白石焦急地转过头问。

    “哎?啊,好像昨天眼镜小哥给我了,怎么?”

    “病情恶化了,需要手术。”白石说完,向护士确认了手术室的使用情况,便把愣在一旁的小早川推开。

    “等等等一下?刚刚还有精神和我吵架,怎么就要做手术了?医生你不会是看错了吧?”

    白石没有搭理他,先联系了消化科的同事,又给绯山打了个电话。一边小早川看到自己的太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伸手拍了拍她的脸,但后者似乎是昏了过去,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

    “医、医生……加奈怎么不动了?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就像是想要替白石回答一样,生命体征监测装置忽然响了起来,血氧饱和度下降,白石不得不为她插管。一旁的小早川倒是不说话了,张着嘴站在一边,眼睁睁看着 一众人推着病床离开。

    等开了腹,比起坏死性胰腺炎这种她刚才已经隐约猜到的结果,小早川加奈的忍耐力更让她感到震惊。她也问过这位坚强的新晋母亲身体有什么感觉,而对方只是说有一点难受,后来白石听她和先生起了争执,也只是感觉她有些虚弱,而实际上病情恶化到这种地步,还能坚持着不说,不管是因为性格原因还是别的什么,这份毅力也让白石十分佩服。不过,佩服归佩服,有时候太逞强也不是什么好事啊,就像现在这样,胆结石堵住了胆管,胰腺周围已经坏死,甚至引发了肺部的并发症,白石只好暗自祈祷消化外科的医生们的技术过硬,以及小早川太太的身体也像她的精神一般强大了。

    令人欣慰的是,手术按部就班地安全结束了,而且多亏手术进行得及时,才没有让坏死的范围继续扩大,小早川加奈自身的体质也比较强健,手术后各项数值都还算正常,只不过由于病情较为严重,还需要留在ICU观察一段时间。

    “医生!加奈她怎么样?”

    小早川原本打得规整的领带已经不知所踪,看起来非常焦急,但又和那天晚上他匆匆赶来时有些不太一样。白石见他冲上来拽住了自己的衣袖,赶忙安慰了他两句,又嘱咐了很多今后的注意事项,他才深深鞠了一躬,随着护士们推着病床离开了。

    “嘿,总觉得他的态度不太一样了啊。”绯山洗过手换完衣服之后,走到白石旁边。

    白石不置一词,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后来当她们回到ICU之后,才发现小早川先生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对绯山嘱咐他的事情听得尤其认真,接到几个类似是工作上的电话,好像也都拒绝了。

    探视结束后,绯山和白石把小早川先生带到了休息室,产科专家在解释完为什么会得胰腺炎之后,又说了好多生产后的护理方面的事,小早川听着听着,头越来越低,等到绯山说完之后,捂着脸哽咽了好一阵。

    “我真是……没想到怀孕竟然会差点要了她的命啊。”冷静下来之后,他一脸懊悔。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多亏了那场事故让她提前生产,才没有对婴儿造成伤害,而且好在是住在医院里,否则就真的会很危险了。”

    “加奈她……从我们认识的那会儿,就一直是一个坚强的人,就算身体不舒服也一直笑着说没事,当然精神上也……一直支持着我,所以我当然也想努力赚钱好让她过上好日子。”小早川坐在沙发上,用手拄着额头,自嘲地笑了笑,“不知不觉中我变得一心只顾着工作,对她的关心也习惯到冷漠,甚至觉得她偶尔的任性是在耍脾气……不过,根本没有人是理所应当对你好的啊,而我,等到有种快要失去她的实感时,才想起这么重要的事。”

    他抬起头,双眼盯着天花板,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大概无论怎么坚强的人,都会有软弱到想要依靠别人的时候吧。”绯山说,“好在现在还不晚,这些话,等加奈小姐醒来之后,再亲自对她说吧。”

    “嗯……真的非常感谢你们。”他站起来,再次对白石和绯山深深地鞠了个躬。

    送走了小早川先生,绯山刚才开始就一直挂着的笑容渐渐被一种疲惫取代,她抱着双臂,斜眼瞟了瞟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高个子医生。

    “怎么了?明明最大的功劳是你的,结果却搞得主治医像是我一样。”

    “……没什么,只是,”白石摇了摇头,“想起了没有月亮的那天晚上。”

    “哦哦,那个啊……”

    “对了,绯山医生是不是还有事要忙?打电话叫你的时候,你还吼了我一句……”

    “呃,那是我被你吓了一跳嘛。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在给那个厨师检查来着……啊!有一件事倒是真忘了。”

    “哦,那赶快去吧,不要耽误了什么。”白石说,然后感到对方正盯着自己看,于是问,“怎么了?”

    “……没什么。”绯山转过了身,和白石告了个别就匆匆离开了。

    虽然白石也笑着和她挥了挥手,可“给那个厨师检查”几个字还是像是一只恐怖的大手,把她这个因为怕黑而缩在被子下的小孩给强行揪了出来。即使说服自己绯山医生不会真的和已婚男士有什么接下来的发展,可白石还是觉得很不甘心。

    看到郁闷了好几天都没有好脸色的绯山,却在和绪方兴高采烈地聊天,并且似乎也渐渐从被移除项目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近来忙于工作的staff leader无法不把她的心情变好和受伤的厨师联系在一起。

    在白石的印象中,绯山一直是一个有积极且主见的努力家,一直以来也在用这份热情影响着她,无论是在她需要安慰还是鼓励的时候,傲娇医生一直都能找到最合适的方式来让她拾起勇气。这样的绯山连诉说烦恼的时候,也以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看上去就像是开玩笑一样,以至于白石根本就没把那抱怨放在心上——不,也许这也只是借口吧。渐渐习惯之后,竟然也变得麻木起来,一直承受着对方的温柔却没有付出过什么,还不希望她和另一个能够给她带来安慰的善良的人走得越来越近,真是何等荒唐。

    “啊,那罐咖啡……”

    看着那个渐渐消失的背影,白石感觉不止是那个单薄的背影,好像还有什么别的东西也一起离她越来越远了。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6-5
    0 16
    “要一起回家么?”临下班之前,白石给绯山打了个电话。自从她下午说有事情忘记办了之后,就一直没见到人。

    “啊、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电话里传来滴滴的声音,还有另外的人的说话声。

    “哦……那我先走了。”白石说,“……记得饭团不要隔夜。”

    白石说完就挂了电话,开始思考起自己一会儿要吃些什么,正在她收拾东西的时候,收到了竹野发来的消息。

    “白石医生要下班了吧?有空出来吃个饭吗?那个…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白石使劲眨了眨眼才确认了这的确是竹野隼人发来的。认识这么久,他从来没有过像这样意图不清的邀请,于是怀着一丝隐隐的好奇,白石便和他约了在家附近的一家和食餐厅见面。

    因为刚才消息里的那一句话,白石在整个吃饭期间心里都痒痒的,可竹野似乎是忘了这回事,一直对塞尚和梅洛庞蒂侃侃而谈。白石总觉得他今天的兴致格外高昂,然后,等到他终于也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

    “最近在写西洋画的专题,刚刚有点得意忘形了…”

    白石摇了摇头。如果是往常的话,她当然会觉得竹野说的那些是很有趣、也很发人深思的故事,只不过今天,她更加在意一些另外的事。

    “话说,你不是有事情想和我说吗?”白石装作不在意地说,“说话支支吾吾的,真是吓了我一跳。” 

    竹野的表情像是大难临头,他轻推了下眼镜,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

    “这个嘛,我昨天和母亲见了一面。她……嗯,怎么说呢,不知道最近又和谁聊起过这件事了,就忽然跑来,问我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有没有女朋友。” 

    白石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

    “我说我没有,然后她就问……”他瞥了白石一眼,“问我对你是怎么看的,我说我很欣赏你,但目前只是朋友而已,然后她就开始说什么你可能有这个意思,反正就是类似的话。我倒是没太在意,因为我觉得白石医生和我应该是一类人,不过把她送走之后,我今天想了一下,万一………万一猜错了的话,那就真是太对不起你了,所以就想确认一下。” 

    他一口气说完,终于直视着目瞪口呆的白石,缓缓地说:“你应该,没有在指望我做你的男朋友吧?” 

    “等,等一下,我有点……”

    白石感到一阵混乱。竹野的话将她推到了七年前她们刚认识的那会儿,而那时候,关于这个问题其实她是想过的,在竹野第一次邀请她的时候她也以为这位仪表堂堂且年纪相仿的青年,是不是和学校和医院里的很多人一样想要追求她。不过等到接触过几次之后,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也许是因为竹野一直在保持礼貌的距离,也许是因为他身上真的没有散发着那种气息,而她自己,沉浸在对绯山医生的莫名感情和繁忙的工作之中,自然也没有心思分给别人,结果一直到了现在,更是完全没有一丁点这种想法。

    “啊……太好了!我就知道是这样。”

    “喂喂,用不着这么开心吧,”白石用装作生气的语气笑着说,“我怎么有种自己被甩了的感觉?” 

    “呃,不是的,怎么说呢……”竹野面色严峻,像是下了很决心,深吸一口气说,“我喜欢你,就是喜欢和你分享一些趣事,想要了解更多的那种,但是……再没有别的了,白石医生的话,应该懂的吧?” 

    “哎?”突如其来的告白让白石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你喜欢,我?”

    “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从刚才的那种走向来看,我还以为你是,那个……Gay?”

    “哈哈,不是这样的。”

    白石这下真的呆住了,事情好像有点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你是说,你不是同性恋,喜欢我,还不想和我,唔……进一步发展。”即使是坐在包间里,她还是没能把那几个字说出口。

    “不想,虽然有点不一样,不过可以姑且称之为柏拉图式爱情。从这些年的交往和了解来看,我以为白石医生也一样啊,难道是我误会了?”

    白石张口结舌好半天,想要说很多又不知怎么开口,最后终究还是自嘲地笑了笑。

    “……很多年前,我也怀疑过自己是同性恋,但又不一样,过了这么久,也只能通过不断找借口和骗自己来回避这件事,但是最近发生了太多,我真的是搞不太懂了。” 

    白石说完,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头,目光清亮。

    “隼人先生,我能请教一下,你是怎么‘误会’我的么?”

    竹野倒是被问愣住了,他盯着白石看了一会儿,然后右手握成拳挡在嘴边,轻笑着说:“哎呀,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呢……嗯,这么说吧,大家基本都知道LGBT,却没什么人关注那些对性关系毫无兴趣甚至感到讨厌的那些Asexual啊……” 

    于是白石目瞪口呆地听完了竹野对他自己的深刻剖析,确实很迷惑,不过在把竹野的话一样一样代入自己的生活之后,之前的种种也因此变得顺理成章,无论是自己从未想过要和谁谈恋爱、从未受到过荷尔蒙的驱使、还是对绯山那半吊子的喜欢都有了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曾经的纠结和暧昧忽然有了源头,现在的白石只有种得知真相后恍然大悟的快感。

    “原来如此,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真不愧是白石医生,这么快就接受了?”

    “毕竟是急救医生,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像是恒夫啊,一之濑啊……只不过,这次是自己有点奇怪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山君啊……还试图撮合我们呢。”竹野说,“不过他应该不会理解吧,结不结婚,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我们,才对……不过即使如此,能和喜欢的人共度一生,也是很令人向往的啊。”白石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虽然现在看来,这注定是没有结果的了。”

    “嗯?是在说绯山医生么?”

    “是啊……嗯?”

    心里话脱口而出的白石瞪大了眼睛,竹野看到她这样,笑得特别开心,一脸“果然被我猜中了” 的表情。

    “等一下,你怎么……”

    “毕竟是个作家,对身边的一切都很敏感啊。”竹野学着刚才白石的语气说,“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也算是刚刚告白就失恋了吧?”

    “彼此彼此吧……”

    “哈哈……和白石医生不一样,我是那种对浪漫关系也不是很在意的类型,不过我是真的很喜欢和你聊天,所以,今后还能约你吃饭么?作为一个要好的朋友。”竹野的眼神真诚而纯净,就像他第一次提出这个请求那时一样。

    “嗯。”白石点了点头,看到竹野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又说:“其实,我也还挺喜欢你的。” 

    “但不是最喜欢,是吧?”

    “没错。”

    两人相视而笑。

    之后,竹野把白石送到公寓楼下就回去了。白石一进屋就被满地衣服杂物的视觉冲击搞得两眼昏花,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看到绯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喝着啤酒,不知怎的就是没法生她的气,但还是装作正经地念叨了两句。

    “怎么又把房间搞得这么乱啊。”捡起地上的衣服和随身听,白石坐到了目光有些游离的瘦弱同居人旁边,“如果是恋爱的烦恼,可以给我讲讲。”

    “我可不会再和你说了。”

    “哦,是吗。”

    大概是刚才和竹野谈话的气氛还没有完全散去,白石就像是赌气一样认为绯山一定是和绪方发生了什么才坐在这里唉声叹气,难道她真的那么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那位已婚男子,然后因为感情和道德的矛盾而坐在这里喝闷酒么?

    “白石,你有想过结婚么?”

    耳边传来慵懒的声音,白石从灰暗思绪中清醒过来。

    “……有吧。”虽然真的只是想了一下而已。结婚什么的她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而现在和竹野谈过之后,白石觉得自己如果不是迫于世俗的压力,应该也不会和谁结婚了。

    “嘿……明明大家都受了那么多苦?”绯山抱着一只膝盖,缓缓将啤酒送到自己嘴边,垂着眼盯着茶几上的一堆空罐。

    “话是这么说,不过……”白石机械地整理着缠在一起的耳机线,“能和某个人共度一生,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啊。”她说出了不久前刚在饭桌上说过的话。

    “……这句话倒是意外地有共鸣啊。”绯山拿起另一罐啤酒,噗地打开,递给白石,“所以,我们的大佛究竟看上谁了?”

    “咳咳…怎么这么说?”白石刚喝进去的一口啤酒,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

    “有时候回家,你都不在啊,今天不也这么晚才回来?”绯山狡黠地看着正在咳嗽的房东小姐,“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有了新的邂逅?” 

    “哪有,我只是和隼人君吃个饭而已。”

    “哦~”

    绯山有些兴奋地勾住白石的脖子,右手拿着酒又和白石手里的碰了一下,红扑扑的脸上荡漾着笑容。

    “你们居然一直有联系啊,是他追的你?”

    “我们只是朋友啦……”

    “你傻吗,这么多年一直在联系,他不可能不对你有意思啊。竹野那么优秀,你可要抓紧机会,也老大不小了。”

    白石有些听不下去,把绯山推开,但在听到对方嘀咕 “怎么这么凶”的时候,又觉得自己这样确实粗鲁了些。想要转移话题,嘴却不听使唤地动了起来:“这么说着的绯山医生又如何呢?事先说好,已婚的可不行哦!” 

    话一出口,白石咬了咬牙,怀抱着莫名的期待,静静等待着绯山的回答。

    “他已经离婚了……”绯山放下啤酒,蜷在沙发上,“绪方太太见他不能再一起为他们的理想奋斗,竟然那么轻易就抛弃了曾经爱过的人。说到底,结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一纸契约随时都可以撕破,到最后也不会剩下什么爱情,甚至还会互相讨厌,增加好多麻烦。这么一想,真的是除了不必孤独终老之外,没有一点好处啊。” 

    “……”

    “憧憬归憧憬,”绯山把头放到两个膝盖中间, “可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在现实中维持那种想象中的美好。”

    “所以,你是怎么打算的?”

    “顺其自然吧,再说人家也没表态啊。”

    “……真不像你啊,我以为,绯山医生想要的都会主动去争取呢。”

    绯山的脸贴在膝盖上,歪过头半眯着眼,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名义上的上司。

    “怎么了?”白石见她一直在傻笑,不由得怀疑是茶几上那几个空罐惹的祸。

    “没~什么。”绯山说,先是伸了伸胳膊,又抱起一个沙发垫,竟然一下子侧身躺了下来,头枕在了白石的腿上。

    “我有点困了,可以就这么睡觉吗?”她懒洋洋地说,“话说,你坐在这很碍事哎。” 

    “明明是你自己躺过来的……”白石小声嘀咕,然后用她一贯假正经的声音说,“ 绯山医生这样太不像话了,快去洗漱换衣服。”

    “哎,可是……感觉我站不起来了……”绯山说话的时候好像嘴都张不开似的。

    “哈……真是拿你没办法,那就躺一会儿哦,要洗漱完才能睡觉。”

    “嗯,只要一会儿,就好……”

    于是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的白石,就由着那个有点喝醉了的小猫在自己腿上蹭来蹭去。过了一会儿,就像为了证明什么似的,她把手放在了绯山的腰上。

    暖黄色的灯光下,只有两人彼此交错的呼吸声。感受着手上传来的热度,白石沉浸在这舒适的气氛中,然而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内心的温度再怎么上升,无论如何都无法达到那个燃点。

    如果能有像竹野或者绪方那样的勇气就好了啊。白石想,有些话,她大概永远也说不出口了。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6-5
    0 17
    自打那天以来,白石惠就像一个终于放下沉重行李的旅人,不再把精力集中在身上的重担,便得以好好欣赏沿途的风景。

    和绯山在一起的时候,白石会更多地关注那位傲娇医生的一举一动,在她需要的时候递上一支笔、一罐咖啡,在她因为熬夜而步履不稳的时候扶上一把,因为她总会吃饭团了事就特意买一些健康有营养的东西放在家里,看到她再次负责脑死亡患者而关心地问她有没有什么事——放下了期待,竟然会让很多事情变得如此自然。而且白石发现自己也可以接受她和绪方谈笑风生了,虽然还是会非常失落,不过好在有竹野愿意听她的这些抱怨,总算是没有再一直憋在心里。

    渐渐地,一心想着要让绯山变得更幸福的白石,还会有意无意地制造她和绪方相处的机会,而娇小的医生不在身边的时候,越来越像模像样的staff leader则更多地专注在工作上,毕竟现在的急救还远远达不到黑田医生那时的水准,而且还有这各种各样的问题——横峰名取两个问题儿童逐渐成长但还远远不够,让她无数次想起自己的灰谷由于一时大意导致直升机坠落而大受打击,甚至一向冷静的蓝泽竟然也钻起了牛角尖而不自知。

    直升机坠机的那天晚上,白石试着劝了劝过分自责的脑外科专家便准备回去,路过走廊的时候,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绯山和绪方谈话的声音。叹了口气,即使再往前走才是电梯,她还是毅然转过了身,一瘸一拐地走楼梯下了楼。

    竹野隼人本来只是路过医院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白石,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刚想离开,就听到名字被一把软绵绵的声音叫了出来。震惊地听完白石讲述了前因后果,竹野自愿当起了司机,还说要请她吃一顿大餐。

    “吃骨头的话,是不是会好得快些?”
    “在医生面前说这种话好吗?”

    白石被逗笑了,把车钥匙交给竹野,后者盯着那摇晃着的挂饰看了一会儿,说:“这个,已经很多年了吧?”

    “……是啊,这是绯山医生送的。”白石伸手抚了抚有些掉了色的翅膀。

    “这样啊……对了,绯山医生没和你一起回家么?看到你一个人步履蹒跚地走出来,我还觉得奇怪。”

    “她……应该在烦恼着怎么把死亡证明交给家属吧。不过,我相信她一定会找到最合适的方式,毕竟是那么温柔的绯山医生啊。”白石说,“而且,有绪方先生在陪着她呢,我就不打扰他们了。” 

    竹野帮白石把车门打开,又坐进了驾驶位,却迟迟没有把钥匙插进去。

    “白石医生,道理我都懂,不过……你就这样放弃了?”

    “……不放弃又能怎样啊,我希望绯山医生能够幸福,虽然很寂寞,但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一定不会是我。”白石仰起头盯着医院大楼还亮着的灯,笑得十分勉强。

    “这倒是,可是你看起来并不甘心啊。”

    “嗯,不过我想我会习惯的。”

    竹野没再接话,发动了引擎专心开着车。没过多久,白石的手机就响了。

    “白石!我才看见你发的信息,你怎么就自己回去了,不是受伤了吗?”电话里隐约传出竹野也熟悉的绯山的声音。

    “我看绯山医生一直没回来,以为你在忙啊。”白石恢复了平素那让人听不出情绪的语调,“本来想打个车回去,不过刚好在楼下遇到了隼人君,就麻烦他代驾啦。” 

    “……哦。”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好像笑了笑,“我说,用不用我今天住在医院?” 

    “想到哪去了?绯山医生愿意住在哪都好吧……我先回去了,再见。”

     
    “喂,你怎么这么不领——”

    白石按下挂断键,长呼出一口气,看到开着车的竹野笑个不停,只好暗自扁了扁嘴。

    结果那天晚上绯山竟然还真的没回来,白石简直不知道该说她是体贴还是坏心眼。似乎绯山真是以为她和竹野正在交往当中,谈话间都会有意无意提起他,白石一开始还试图解释,后来想了想又觉得被误会也挺好的,至少不会被当做奇怪的人,不过她这样对绯山的玩笑不置一词,倒是没想到对方会越来越当真。

    “哎?要搬家??”

    已经习惯了绯山住在这个家,竟然忘记她早晚还是会搬走这件事。站在门口看着手忙脚乱收拾东西的同居人,白石暗自叹息,过了这么多年也还是没什么长进。

    “是啊,刚好有个合适的,虽然有点旧,不过离医院很近。”

    房东小姐轻哼了一声。

    “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说,我不在了会觉得寂寞?”

    “……你走了我才轻松呢。”

    “是是,”绯山笑得两眼弯弯,“这样我就不用隔三差五住在医院了。” 

    白石的嘴抿成一条缝。然后就像最近一直做的那样,当绯山说起这种事的时候,强压着自己的不满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

    说起灰谷俊平,她真是不止一次觉得他像自己了,甚至觉得他比当时的自己还要不自信。早上来报道的时候,绷带还没拆干净的实习生异常兴奋地和她打了招呼,虽然有点被吓到,白石还是觉得这是个好的现象,就像当初她自己因为想要补偿什么而变得紧张兮兮,灰谷这样的高昂干劲大概也是想要弥补什么吧,比起自杀,白石更愿意相信他的确是不小心掉下月台的,而且对于灰谷再三再四的询问,白石尽管有些无奈,还是一直在鼓励着他。

    吃中午饭时,尽责的指导医听到藤川半开玩笑地说灰谷是要自杀,也故作轻松地稍微碎碎念了两句,却没想到坐在对面一言不发的绯山突然开口,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严肃和低沉。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爱操心啊,能不能稍微有点气魄?就算你在这里说得再多,也解决不了灰谷的问题。”

    “哎?”

    白石像被泼了一身冷水,不仅吓了一跳,还觉得异常委屈。那个平时一直鼓励着她的绯山医生,怎么忽然说出这样的话了?这样不是在否定她至今为止所做的那些努力吗?

    “可、可是!……假如,假如他真的想要寻死怎么办?”

    “由他去吧。这点打击就寻死觅活的,也太软弱了。”

    面对对方的不可理喻,leader的心凉加上最近的不满一同爆发,冷着脸说出了自己并不想说的话。

    “我们是指导医吧,难道不应该多考虑他们的心情么?”她赌气地说,“绯山医生眼里除了自己就没有别人吗?”

    看到因为自己这句话而呆住的绯山,白石有些后悔,绯山医生是不是只顾着自己的那种人,她白石惠能不知道吗。可话已出口就再也没有补救的办法,双唇紧闭的leader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绯山自嘲地说了句“大概吧”便起身离去。白石扪心自问自己最近对待绯山也没有很过分,除了绯山总是开她和竹野的玩笑之外,两人相处得甚至比从前还要轻松愉快,早上还在说说笑笑的,中午就发这么大的脾气,难道是出现场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她们认识以来就没怎么出现过太大的分歧,而且和当时让绯山去做手术时不一样,这次的理由简直莫名其妙。白石下午一直觉得有东西在拧她的胃,等到那位被直升机送来的记者暴毙之后,她才彻底明白过来那一阵阵绞痛究竟预示着什么。可即使说有可能是严重的传染病,但眼前这个人明明如此健康,怎么会可能会死呢,没错,这个健康的人甚至还有心思跟自己吵架——白石愤愤地从隔离病房离开,心中一团乱。什么叫“终于不用睡沙发了”,什么叫“不会和你回家”?一开始说要住进来的明明是绯山医生自己吧!?

    大概是怨念完全写在了脸上,白石在走廊里走了一会儿才发现护士和医生们都主动给自己让了路,有的甚至还一脸惊恐地躲到了一边。

    “哈哈,吵架了?”晚上临下班前,部长橘启辅看到白石扭捏的样子不由得笑道。

    “中午的时候……有点。”

    白石有些不好意思,眼神也飘忽不定。冷静下来之后,她觉得自己中午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说出的那些话大概只是虚张声势,被绯山医生否定,胆小鬼白石就像是脚下一空,甚至时隔多年又开始怀疑起自己不适合做这个leader了。

    “……我觉得,还是绯山医生和蓝泽医生最适合做leader吧,他们又果断又可靠。”

    “其实啊,我也这么考虑过,不过绯山说……‘白石总是把自己的事情放在后面,愿意倾听别人的烦恼,像她这样的人才适合当领队。’,是她强烈推荐的你哦。”

    去隔离病房的路上,白石脑海里都一直回响着橘医生的那些话,除了心里暖洋洋之外,也开始愧疚起来。隔离病房里的那个向来爱逞强的人,现在一定十分不安吧,而她却没能及时注意到这一点,就像前些日子也没有注意到产科专家被移出项目时的郁闷。白石觉得自己仿佛是艘在黑暗海域独自前行的小船,一旦那束引导方向的光消失,就不知所措地迷失于一望无际的幽深,沉浸在自己的烦恼中不可自拔,却没有想过灯塔中那个孤独的守夜人的感受。可是,现在的她又能说些什么呢?那些漂亮话只会招来绯山更多的嘲讽,情况大概又会变成之前那样一触即发吧。

    站在门口,白石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听到远处隐隐传来脚步声。转头望了望,看到那位受了伤的厨师正摇摇晃晃地向这边走来,而且似乎十分焦急。白石垂下头,待到脚步声渐渐变得清晰,便转身离开了。

    ——也许现在有资格留在绯山身边的,并不是自己。

    于是身心俱疲的她回到空荡荡的家,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又回到床上试着入睡。不过就如预料般根本睡不着,甚至半梦半醒间,梦里正在和她吵架的绯山忽然吐血倒地,白石听见梦里的自己还在说“绯山医生不要装病了”,然后躺在地上的那个人猛地痉挛了一阵,黑色的血汩汩地从她的眼睛、鼻子、耳朵里流了出来,最后任凭白石怎么呼唤都再也没有任何活着的气息。

    在无比的绝望之下,她像被闪电击中一般唰地睁开眼睛,抬起手掐了掐自己的脸,明知道刚刚是在做梦,但后背还是全都湿透。再次回到客厅,她一件一件地将满地乱糟糟的衣物重新叠好,消磨着难熬的时间,然而机械的行动完全没有让脑子变得麻木,令人心慌的寂静中只有纷乱的思绪跳动的声音。

    那位即使被黑暗笼罩也努力发着光的绪方先生,确实只有他才能给深处恐惧之中的绯山医生带来安慰吧。而她自己,却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来自绯山医生的温柔,无论是黑田医生受伤的时候,把责任都背在身上受不了压力的时候,父亲去世的时候,成为领队犹豫不决的时候……每向前踏出一步都是因为某人坚定的支持,而这次,当这个支柱一般的人离她越来越远的时候,需要只凭自己的力量去追回那道光的时候,又要怎么办?

    如果那道光就这样消失了,再也不会出现的话,又要怎么办?

    七年前绯山医生走的时候,后悔过吗?

    如果这次也依然什么都不做,会后悔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距离检查结果出来的时间越来越近,穿着睡衣的房东叠好了任性房客的所有衣服,终于还是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煎熬,开着车去了医院。

    吵架算什么,无法留在她身边又怎样,立场什么的纠结它做甚?

    就像死神的镰刀终将切断尘世所有的枷锁只留下最真实的灵魂,这一刻的白石,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都只想把自己憋了这么多年的心意全都说给那个人听。

    如果等到再也没机会说出来的那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不是吗。

    天刚蒙蒙亮,绯山正在床上辗转反侧,被突如其来的访客吓得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呜哇,白石!你怎么来了,这才五点啊,人家还在舒舒服服地睡觉呢!”

    “没关系,绯山医生一定会和我回家的,而且是健康地回去!”

    “……怎么了啊这是,又说漂亮话。”绯山皱着眉,好像别扭地笑了一下,然后用一贯傲娇的语气说,“我不是说了吗,就算查出来没问题,回的也是我自己家。我可受不了那么烦人的房东了。”

    “什……”

    “而且!你的客厅终于不会那么乱了,不是正好吗?”

    白石看到绯山不甘示弱却明显有些动摇的样子,既生气又不忍。

    “……是啊!我昨天终于睡了个安稳觉,不用担心一觉醒来刚收拾好的房间又变乱了。”

    “哈?”

    “可是我觉得……有点寂寞。”说完,她看到绯山本来在盯着自己的双眸稍稍黯淡了些,于是重新鼓起勇气,“特别寂寞!……昨晚我才发现,让你住进我家,其实是把我自己从寂寞中解救出来了。说实话,staff leader的工作压力真的很大,当然想要对人倾诉烦恼了,既然当初是绯山医生鼓励我接受这个安排,那……就要对我负责啊,这个倾诉对象非你不可。”

    听到白石有些哽咽的声音,绯山的眼眶红了起来。

    “……从实习的时候开始,每当我说些没条理的话,或者做了些傻事,绯山医生都会认真听我的烦恼,温柔地鼓励我,而我……却习以为常,甚至忘记你也会软弱也会难过。”白石觉得自己的眼前也有些模糊,“虽然现在的我还有些软弱,但我真的希望自己今后也能成为你的依靠啊……不过,你可能不太信任我吧……”

    “倒不是不信任……昨天我的确是有点害怕,所以对你乱发脾气了。”绯山噘着嘴,声音颤抖地说,“谢谢……即使是这样毫无根据的鼓励,我也……很开心。”

    “嗯。”白石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我……会让绯山医生一直开心下去,也会努力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好,成为能有资格站在你身边守护你的那个人,所以,你也一定要平安无事和我回家去!”

    “你……别这样啊。”绯山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白石咬着嘴唇让自己坚强起来,对她点了点头。

    “一定会没事的。”

    绯山转过头去什么也没说,白石看到她的肩膀一直在抽动,虽然很想像七年前那样把哭泣的小猫抱在怀里安慰一下,可也只能坐在一旁安静地陪着她,直到上班时间的到来。

    惴惴不安地度过了一上午,幸好最后的结果也是皆大欢喜,绯山健康地出了院,灰谷医生的坚持也是正确的决定,实习生们第一次配合着完成了一台手术,似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晚上,看到绯山穿着红色长裙笑容满面地回来的时候,白石有些恍惚,仿佛昨天发生的事仅仅是一场噩梦,完全没有真实感。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笑得牙肉都露了出来。

    “欢迎回来,欢迎回来……啊!那些衣服我刚收拾好的!怎么又……”

    白石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这个任性的房客。明明衣着和办公桌都那么整洁,怎么一回到家就喜欢把东西丢的到处都是,每次还都只看着房东收拾,一边笑嘻嘻地说风凉话。

    不过,她们这算是彻底和好了吧。真的很不可思议,明明凌晨时还觉得和绯山医生的距离从未那么遥远,现在却又觉得从未如此接近。把心里话都说出来竟然会这么畅快,现在的白石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只有种宝物失而复得的喜悦,于是便走上前去,紧紧抱住了那纤细的身子。

    绯山僵硬地向后躲了一下,但还是整个被装进了令人安心的怀抱之中,只好无奈地说:“不要蹭我啊,头发还沾着水呢……”

    “嗯,我就是太开心了嘛。”

    “嗯哼,不是有人说要变得更可靠吗?怎么还像个小孩似的。”

    “放心吧,你的领队大人一定说到做到。”

    “什么啊,哪里来的自信。”绯山这才举起一直垂着的双手,拍了拍白石的肩膀,“好了好了,快给我拿瓶啤酒。”

    “遵命。”白石笑着松开了手,向厨房走去,然后突然回过头来,“……话说,我可没有盲目自信啊。”

    “根据呢?”绯山挑了挑眉。

    “不告诉你~谁让你不告诉我你刚才去干什么了呢?”

    白石笑了笑,然后完全没有理会在自己身后假装耍脾气的绯山,自顾自去拿了啤酒。

    ——因为让我能够拥有勇气与觉悟的,一直都是你啊。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6-5
    0 18
    “嘿,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竹野隼人目瞪口呆地听完白石叙述自己告白的事,看到这位总是散发着忧郁气场的医生变得越来越开朗,他由衷地感到高兴。

    “也没怎么样,好像绯山医生和绪方先生进展得很顺利啊,早上我还见她满脸笑容和他打电话呢。”

    “呃,你要说的就是这个么……”竹野听到这话,一口没咬到牛肉而是咬到了叉子,“白石医生,我是说你啊,你现在和绯山医生什么情况?” 

    “隼人君,你有这么八卦来着吗?”白石狡黠地笑道。

    “作家当然要时刻保持一颗好奇的心啊。”竹野耸耸肩,“而且,我希望你这次确实是想通了,而不是再继续骗自己。” 

    “嗯。我忽然觉得以前的自己就是个笨蛋,一直在纠结理由和立场,但其实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要做什么。”

    “这意味着你要开始去选择了。”

    “是啊……总不能一直逃避吧,虽然有点晚,不过我还是想试着改变一下。”

    “白石医生,改变自己从来都不会晚哦,只要你肯迈出那一步。”竹野眼镜后的眸子里满是赞赏,“萨特也会支持你的。” 

    “哈哈……那还是你的支持比较靠得住。”

    “难道不是绯山医生的支持么?”竹野摆了个鬼脸,成功让对面的医生埋下头专心吃东西去了。

    变得更加积极的不仅是生性淡漠的急救staff leader,连那些几个月前还被绯山和蓝泽评价为废柴的实习生现在也都像模像样的。灰谷虽然有些PTSD的征兆,不过他的小心谨慎让他即使无法到现场去,也可以在急救室里大放异彩。名取自从误伤了绯山之后,虽然在办公室偶尔还是会玩玩手机,但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横峰也不再像是三个多月前那样,站在处置室里只知道用眼神工作,经历了那么多,她终于可以主动走到手术台前拿起那决定患者命运的小刀。

    这个团队机器的零部件已经充分磨合,刚刚要全速运转,而意外总是会在一切看上去都那么顺利的情况下悄然降临。蓝泽医生因为天野奏的事而自责,口口声声说不会去多伦多,要留在急救,但白石认为他只是在用莫须有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而已,为了成为名医而不断磨练自己到现在的蓝泽,怎么会轻易放弃这种难得的机会呢?另一方面,绯山医生也说青南要邀请她回去做医局长,白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说实话是有些不敢相信的,那个觉得褥疮和烧伤会觉得无聊的绯山,竟然会愿意去做那种处理杂事更多的工作?

    “呐,你觉得怎么样?”绯山讲了自己被邀请的事,又试探性地问。

    白石抿了抿嘴,仰起头盯着天花板,不置一词。

    “其实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被吓到了。”绯山看她一言不发,试图再次挑起话题,不过白石倒是仍然没什么反应,反而是藤川在一旁兴奋地说个不停。

    “领队啊、主任啊什么的,真好啊~”

    “你还是少说两句吧。”讶岛在一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拽着藤川的胳膊,顺便给他使了个眼色。于是藤川老实地闭上了嘴,然后看向从刚才开始气氛就有点不太对的两人。

    白石半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绯山倒是也一直盯着她看,这样的场景让藤川想到了几年前绯山说要去妇科那时候。而此时已经成为leader的白石,再也没有当年那种明显的动摇了,只见她眨了眨眼,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

    “我觉得很好啊。这说明绯山医生的努力得到了认可。”

    “……我离开没关系吗?”绯山的眉头不着痕迹地抽动了一下。

    “嗯,绯山医生只管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我的话没关系,再说实习生们也成长起来了嘛。”

    “哦~你能这么想就好。”绯山也大笑一声,然后猛地支起身子,“哎呀,亏我还纠结好久呢,像个白痴一样。”

    “总之恭喜了。”

    “谢谢。”

    藤川看着一个人笑得眼睛成了两条缝,另一个人夸张地吐着气,实在是摸不到头脑,回过头看到自家老婆久违地翻了个大白眼,他就悻悻地跑去和蓝泽搭话了。

    虽然队伍刚刚有了起色就面临着中坚力量的离去,但白石这几月以来所学到的其中之一,就是无论如何都要尽全力做出最合适的选择,至于这选择带来的后果,身为leader的她必须要去承担。纵使一步登天不太现实,至少在绯山离开的那一刻之前,白石希望她能看到自己成长的样子,不想让绯山因为自己的软弱、或是急救难以运转之类的原因而放弃更好的前程。

    心要变得更强大才行。leader默默对自己说。

    很长时间之后,白石和绯山畅谈往事时总会吐槽自己就像一个悲剧的女主角,总是遭受来自上天精准投放的恶意,不过现在她倒是没有什么余力和心情进行自娱自乐的遐想,地铁隧道事故不仅让这个刚成型的团队面临巨大的挑战,同时意想不到的危机也再次降临。

    白石医生刚刚建立还没多久的自信,就因为那与曾经的无尽梦魇相似的一幕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二次事故,被波及而受伤的急救医生,自己直接或间接的责任,这些无一不让白石回想起不得不为黑田医生截肢的场面,回忆像一头猛兽将她的思绪撕扯为碎片,再也无法集中精神思考任何事,剩下唯一的本能就要去到地下,亲眼确认藤川医生的情况。被身体里肆虐的罪恶感驱动,她把眼前所见的所有器材像救命稻草一样都装进了急救背包里,在抬起腿迈出离开的第一步时,被满身疮痍的蓝泽拽住了胳膊。

    “你要到哪去?你是指挥官吧?”

    “……都是我指挥不当才导致藤川医生受伤的,我要去救他!”

    “现场这么混乱,如果你走了,谁来组织大家?”蓝泽看到白石又作势要离开,一把抢过了她的急救包,语气难得加重了些,“收集情报,处理信息,这不是任何人都能胜任的……我去救他,你就在这守护我们吧。”

    蓝泽抢过急救包就跑着离开了,白石即便强迫着自己进入工作状态,心里依然乱糟糟的。她知道自己已经确认过现场情况足够安全才让医生们进去救人,可就是无法停止自责,而且她还不得不承认,自己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大。

    多么想在这时听到绯山医生的声音啊。伴随着一股深深的挫败感,白石不由自主地想。就在这时候,胸前的对讲机传来“嘟——”的声音。

    猛一吸气,白石听到了那沉稳又让人安心的嗓音。

    “白石,你……”

    “等一下!”站在混乱人群中的白石,却觉得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对讲机电流的嘶嘶声。她紧紧抓住了那对讲机,仿佛这样就能阻止对面的声音传来一样。

    “……嗯,怎么?”

    “我……”

    白石咬了咬嘴唇,才把险些溜出来的自怨自艾悉数咽了回去。然后关掉开关,深呼吸几次后,狠狠地捶了下自己的胸口,大叫了一声,才又打开对讲机,用往常那没什么波澜的声音说:“这边正在整理信息,蓝泽医生和讶岛护士去了藤川医生那里,绯山医生怎么样?”

    “有一位孕妇受伤了正在抢救,名取也在一边帮忙,没问题。”

    “好,我这边会继续和工程队沟通,尽快把你们救出去。”白石吞了吞口水,“有事情再联系。”

    “……藤川怎么样?”

    “不知道,不过……我相信蓝泽。”

    “嗯,也只能如此了。你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能行吗?”

    “放心吧,我可是你们的leader啊!”

    再次断开无线电,白石振作起来,夸下海口带来的短暂自信让她把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不过等到伤者一个一个被送走,却仍然不见藤川的影子,坐在桌前的白石焦急地盯着手里的对讲机,仿佛强烈的盼望能把时间也拽到她这边一样。

    “这就叫望眼欲穿么?”绯山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手轻轻搭到了僵硬的肩膀上,“没关系,藤川命大着呢。”

    “绯山医生,如果藤川医生再也回不来的话,我……我干脆也去青南好了。”

    “说什么呢,你这家伙。”绯山拍了一下她的头,“是谁说要组建一支超过黑田医生的急救团队的?刚才还自信满满地说自己是leader来着。”

    “我刚才只是在……”

    白石话说到一半就被消防队长给叫走了,绯山见状也跟了出去,帮忙安排伤者的运输。终于等到绿色标签的人也被送走,却依然没有藤川的消息。就在她觉得想要放弃的时候,那一直安静到可怕的对讲机终于发出了声音,急救车呼啸着扫清了白石心头的阴霾,随后蓝泽和讶岛推着担架从车上一路奔向直升机,递来的眼神终于让白石那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我就说他命大吧?”

    绯山站在白石旁边目送着直升机离去,刚刚一直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

    “隧道车祸、列车脱轨、飞机坠落,加上这次,我们还真是经历过不得了的现场啊……这次,你表现得也不比黑田差哦。”

    白石依然没说话,等直升机终于消失在天边,紧握的双拳才渐渐松开,不过这忽然的放松还是差点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

    稍稍平复了一会儿,她苦笑着说:“我根本不能和他相提并论啊……其实……刚才我只是装作很冷静很自信罢了,心里害怕得不得了,就连现在,感觉能站着就已经用尽力气了……”

    “我知道啊。”绯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迎着白石惊讶的目光,“刚才在对讲机里,你的声音抖得可厉害。”

    “哎??有吗?我觉得还好吧……”

    “嗯,好像也没有。”

    “绯山医生!”

    “不过……就算是装的,也已经很厉害了啊。况且,你怎么知道黑田医生就不是在故作镇定呢?”绯山双手插腰,仰起头望着染上了一丝橘色的天空,“我只知道,现在这个leader看起来又呆又没有魄力,但在大家需要她的时候,她就会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发挥自己应有的作用,而且实际上发挥得还很好。”

    然后转过身来,笑意盈盈地看着白石:“这样的leader,可以让人信任哦。”

    白石怔了一瞬,随后释然地轻笑了一声,深吸一口气,脸上又挂上了那一直被评价为阳光又帅气的笑容。

    “怎么样,想不想留在急救了?”

    “白石,你这个人啊……”绯山摇了摇头,眼里的笑意逐渐消退,最后化为一声疲惫的叹息。

    “回去吧。”

    “嗯。”

    在巨大的困难面前,如果没有被彻底杀死的话,那这宝贵的经历一定会让人变得更加坚强,无论是白石自己还是实习生们,无论是藤川还是蓝泽,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样的心境变化。

    不过似乎有一个人仍然在烦恼。

    两周后藤川出院,连路都还走不稳就开始张罗着聚会。讶岛拗不过在轮椅上难得撒娇的藤川,只好以不能喝酒为约定同意了他的计划,于是那天晚上他们在玛丽珍的酒吧谈天说地,从自己实习的事聊到现在的实习生们,从蓝泽去多伦多的计划聊到绯山去青南……不过显然那个产科专家心情不太好,本来还开开心心说着当医局长之后的烦心事,喝着喝着就开始抱怨起来,白石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在地铁隧道事故的那天,她就和绪方分手了,而且还是被对方提出的……白石因为自己无法控制地开心而默默在心里对绯山道了歉,叼着吸管慢慢吸着特制的长岛冰茶,就像不喝点东西她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一样。好在有藤川和大山恒夫两个活宝在,气氛一直很热烈,白石也能安心做他们的听众。

    虽然在不得不扶着绯山回家的时候,不断叹着气的高个子医生还是有点后悔为什么没阻止她喝那么多。

    “我们已经到家了。”

    白石把绯山放在沙发上,坐到一旁拿出手机在“黑田家的孩子们”群聊里报了个平安。

    “好的好的,早点休息~”藤川回道。

    “我也到了-_-”

    “了解!……哎呀,就是要麻烦白石照顾绯山了,真是的,失恋也不能借酒浇愁啊。”

    “藤川医生,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对不起!话说为什么坐在一起也要聊line啊,当面说不行吗!?”

    白石看着这对有趣的夫妇一唱一和,不由得笑出了声音。

    “没关系,绯山医生已经睡下了,一会儿我——”

    白石正打着字,忽然觉得眼前变暗了,似乎有什么东西遮住了灯光。诧异地抬起头,发现绯山的脸就在她的眼前,而且面色潮红的医生一只手撑着沙发扶手,另一只手扶着沙发靠背,把白石整个人都圈了起来。

    “呃,绯山医生,你醒了啊……”那迷离的眼神盯着她心里发慌,白石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怎、怎么了吗?”

    “三个月之后我就会去青南,也会从这里搬走……”

    “哎?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但是走之前,有些事想确认一下。”绯山的双眸渐渐重新聚焦,闪烁着莹莹的光。

    “白石,你对我究竟是怎么想的?”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6-5
    0 19
    白石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压力了,总觉得眼前这只爱撒娇的小猫忽然变身成瞄准猎物的豹子,眼里满满的危险气息,她不由得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刚才在酒桌上说错了什么话。

    “怎、怎么了吗?”白石瞪大眼睛看着绯山缓缓靠近,只好也不断向后靠。还好绯山似乎只是为了凑近一点看她,马上就停住了,然后两人就一直相对无言。

    那逐渐对上焦的眸子因为炽热的目光氤氲了一层水汽,白石心里隐隐有一些她从来不敢想象的猜测。

    “白石,你对我究竟是怎么想的?”

    “哎?”

    ——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说哪方面?这问题也太模棱两可了吧?要是随便糊弄过去的话会死的吧?!话说她不会就这么睡着了吧……

    白石相信是绯山呼出的酒精让她的脑子也变得不太清醒,思维开始像钻过铁丝网的山羊一样到处撒欢,不过在种种噗噗冒出来的肥皂泡一样的念头之中,却有一个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这样的眼神,让白石想起了森本忠士和轰木圣子,想起了泽田吾史和冴岛遥,想起了一之濑和也和岸田翔太……

    “唔,我觉得绯山医生是个很棒的人,是绪方先生没有眼光。”

    挤在沙发一角的高个子医生吞了吞口水,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对自己说这只是因为绯山受了失恋的打击,需要有个人来安慰她才会问出这种问题。不过这次她却没能骗过自己,说起话来都没有什么底气,而绯山显然也能感受到白石的心不在焉。

    “不,他说的没错。”绯山直起身子,“我很差劲,明明知道自己今后会讨厌他,还自欺欺人。”

    “这是什么意——”

    白石的余光瞟到绯山抚了抚额,身体明显摇晃了下,赶忙站起来想要扶她一把。绯山抓住白石的胳膊,但踩到了地上的一件衣服,白石见状只好把她紧紧抱住,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避免了两人同时摔倒在地。

    “呼……我就说你不要把衣服丢的到处都是……”白石感到冷汗都出来了,用脚把沙发和茶几中间的杂物都踢到一边,但是没能成功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也从脑中踢走,她还在思考刚才绯山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直到那有些低沉的声音响起。

    “……我说,你想抱到什么时候?”

    “哎?啊,我……”白石唰地把手松开,稍微动了动才发现,被抱住的是自己。

    “那个,绯山医生?”

    绯山把脸埋在白石的颈窝,高个子医生完全僵住了,心里的猜测仿佛下一秒就要成真,但她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发展至此。

    “白石……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闷闷的声音传来,温热的呼吸让白石脖子痒痒的。

    “你究竟是真迟钝,还是根本就对我毫无感觉?可你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这样……让人家连放弃都做不到了啊……” 

    白石屏住呼吸,绯山的话仿佛在她的血流中燃烧。

    “可、可是……你怎么会……你不是……为什么会是我?”

    绯山轻笑了一声,搭在白石肩膀上的双手在用力。

    “我以为自己对你的感情只是错觉,也相信离开翔北会让我忘了你,可是……回来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天真。”

    “那、那绪方先生呢?”

    “的确是有一些好感……说实话,那个时候我确实很需要安慰,很想有个人可以依赖,而他刚好出现了……和某人不一样,绪方先生可是很直率呢。”绯山抬起头盯着白石,“但我多么希望那个人是你,当我坐在走廊的那张长椅上时,我多么希望走过来的那个人是你,在隔离病房倍受煎熬的夜晚,我多么希望进来的那个人是你啊……可是你却没有,我除了放下那虚幻的期待,还能怎样?”

    “我……”

    “但是每当我打算放弃的时候,你又总会自说自话地闯进来,什么‘有资格站在你身边’,什么‘让你一直开心下去’ ?可我要去青南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挽留我?白石,我真是搞不懂你了……”

    “……我也是花了很久才搞懂我自己啊,绯山医生。”

    白石垂下头。刚刚听到绯山这算不上表白的自白,她真的很开心,可是瞬间就被一种无力感取代。于是,她手搭在绯山肩膀上,然后在后者震惊的注视下,轻轻把娇小的医生推开了。

    “我……可能没有那么喜欢你。”她说,“没法回应你的期待。” 

    然后飞快地转过身,尽管不知道还能跑去哪里,她也只想要用尽全身的力气逃走,不过还没走出几步,手腕就被捉住了。

    “白石,你这胆小鬼!”

    “是啊,那又如何?”

    “是谁说要成为我可以依靠的人来着?”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那是哪样?白石惠,我喜欢你,可你呢,你敢说出来吗?”

    “绯山医生是喝多了才会这么说的。”白石甩开了那只手,向自己的卧室走去,“还是早点休息吧。” 

    绯山一下子快步走到白石面前,站在卧室门口一手撑着门框,仰起头挑衅地看着她。

    “我可能比你还要清醒。”依然是那种不服输的语气,“白石,你究竟在逃避什么?”

    白石攥紧双拳,干脆闭上了眼睛。

    “我没有!我只是希望绯山医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你又要替我决定我自己的幸福了?亏我还以为,经过了这么多事,你早就知道替别人做决定是多么傲慢呢。”

    “你不懂……你是不会懂的。”

    “不懂什么?你不说出来,我要怎么懂?为什么不……”

    话还没说完,绯山的耳边响起“嘭”的一声,看到白石双手撑在门上,她那张完美的脸凑得近了一些,然后又近了一些,绯山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蹦出来,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在两人嘴唇快要碰在一起的时候,白石没有停下来,也没有直接亲上去,而是继续缓缓贴到绯山的耳边。

    那轻柔的呼吸所带来的酥麻感窜到全身,让她几乎站不住。

    “绯山医生……”

    绯山费力地从奔涌的荷尔蒙的迷醉中挣扎出来。

    “什么?”

    “耳朵都红了呢。”白石轻轻啄了下那发烫的耳垂,然后把僵住的小人整个抱进怀里,“心跳得好快,身上也好热。”

    “你……!”

    “可是我啊……”她干笑了一声,“一点感觉都没有。” 

    说完,双臂环着绯山的她向后慢慢退了一步,手指划过娇小医生露在衣袖外纤细的胳膊,最后执起两只修长的手放在自己左边胸口。

    “呐,是不是冷静得不正常?”

    那颗心就像在冷眼旁观一样规律地跳动着,白石看到绯山垂下了头,刘海遮住了那张小巧精致的脸,不得不认为她现在非常失望,于是幽幽叹了口气。

    “绯山医生现在懂了吗,我……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所以……”

    “……所以?”

    颤抖但很是强硬的声音让白石想起了在隔离病房的那个早上,觉得心头一阵刺痛,她咬了咬牙。

    “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

    “白石,你是不是说过,说我想要的东西都会主动争取?”

    “哎?”

    绯山猛地抬起头,被打断的白石被那气势吓了一跳,只发出了一声惊呼,就被对面的人拽住了衣领。

    “而现在我想要的,是你。”

    “什……!”

    话还没说完,高个子医生就被拽了过去,她从没想过那看上去瘦弱的胳膊竟然会这么有力量。她们的脸再次几乎靠在一起,绯山波光流转的双眸挑衅地盯着她,白石几乎被那双眼里闪烁着的星星给吸进去了,对视的两秒钟仿佛凝固了一般,但马上就承受不住其中的热量而爆裂开,等烟尘散尽,白石发现自己的嘴唇已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给堵住了。

    这应该算是第一次接吻吧,三十多年以来,她从来没想过会和某个人做这种事,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对象是绯山医生,好像也不是很讨厌。白石感受到对方的舌头像蛇一样溜了进来,于是想象着自己是被盯上的小田鼠,两个人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游戏。不过这似乎让绯山变得更兴奋了,本来拽着白石衣领的手勾住了她的脖子,白石脚下有些不稳,两人就这么交换了位置跌跌撞撞又蹭回到了沙发这边。

    这时交缠了许久的嘴唇才分开,被气喘吁吁的绯山眯着眼上下打量,白石打了个哆嗦,又吞了吞口水。

    “你这不是挺擅长的吗?难道是和竹野经常这么做?”

    “哪有??”

    绯山笑了笑,手从白石的后颈顺着好看的线条滑向她的前胸,停留了一阵之后猛地一推,在后者惊诧的目光下也跟着倒在了沙发上。

    对于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白石即使没想过,也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说不抵触是骗人的,可一方面那又是最喜欢的绯山医生,由着她任性也不是一两次了,再说看到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忍心拒绝,不过白石仍然有一点比较介意的事。

    “那个……在这里的话,是不是不太好?各种意义上。”

    “白石,你这家伙为什么这么可爱啊……”

    似乎是起到了反作用,要不是手被卡住了,白石真想捂住自己的脸。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她知道了原来嘴唇与皮肤一瞬间的接触竟然也可以如此撩人,原来人的思想并不影响身体的本能。欣赏着绯山认真的样子,白石有些沉醉其中,不过还是猛地清醒过来。

    “至、至少去卧室里吧……灯还开着呢。”

    “这可是你说的,不要后悔哦。”

    白石不知道是让人吃干抹净还是在灯光下接受公开处刑哪个更让她难以接受,不过第二天早上她在雨声中醒来的时候,看到被她像抱枕一样抱在怀里的人正一脸幸福熟睡着,真是觉得为了能让这样的表情一直出现在绯山脸上,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当然,除了昨晚那做了一半的事之外都可以。

    说起昨晚,白石忍不住地想要叹气,但又怕吵醒怀里的小家伙,只好把那叹息咽回肚子里。还记得当时她后悔说出那样本来很扫兴但不知为何反而点燃了小猫尾巴的话,一阵狂风暴雨后视死如归般闭上了眼睛,结果只等到一抹轻吻落在了额头上。诧异地睁开眼,只看到绯山咯咯地笑个不停,虽然眼底还有些许余温,不过整个人散发着懒懒的感觉,然后温柔地把呆住的白石的衣服整理好,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我今天可以睡床吗?”她说。而白石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彻底没有地位了。

    她们就这样相拥着睡了一晚上。白石的脸埋在绯山的发丝之中,自家洗发水好闻的香气萦绕周身,让她更觉得昨天的一切都如梦似幻了。本来以为自己是没有结果的半吊子暗恋,结果却变成了被暗恋的那个,而且虽说绯山是喝了酒,但怎么想昨晚的举动都太没有道理了,如果自己真的没有回应的话,那接下来岂不是会尴尬到想一辈子蹲在被子里吗?

    一个没留神,叹息还是偷偷溜了出来,白石看了看表,离上班的时间还早,不过已经没什么睡意,轻手轻脚准备起床洗漱,还没等翻身就被怀里的人捉住了手。

    “唔……醒了?”她轻声问, “昨天喝了那么多,有觉得头疼么?”

    “昨天的事,我都记得。”

    “哦……”

    白石不知道该说什么,绯山转过身来抱住了她,把脸埋在她的胸口。

    “对不起……我,明知道你不喜欢,还……”

    “其实,也还是可以接受的,大概。”白石说, “不过我真的不敢相信,绯山医生为什么会……喜欢我这种人呢?”

    “谁知道呢,大概遇到了,就喜欢上了吧……”

    “你不知道,我昨天听到你这么说,高兴得快要死掉了,就好像马上就要沉入几千米的海底,已经接受了无边的黑暗和重压,却被一下子拽出了海面,在那气压的反差和闪耀阳光下爆炸一样。”

    “……有这么夸张吗?”

    “有啊,可是,这样的我……绯山医生觉得真的没问题吗?不会有那种没有得到回应的失落?”

    “哈……谁让我喜欢上一个呆子呢,而且……你不要说的人家好像天天就想着那种事一样啊。”绯山得脸埋的更深了,“昨天是,那个,喝了点酒……再说,也想确认一下嘛……”

    “哎?确认?”

    “呃,其实,前天晚上你加班,我回家的时候在医院门口遇到了竹野………”

    白石这才知道自己竟然是被好友给卖了。

    “他竟然都告诉你了?”

    “我们只是随便聊了聊。”绯山语速飞快地说,“该、该起床了吧,一会儿还要上班呢!”

    “好好~”白石站起身,摸着自己被绯山趁机轻吻了一下的脸,摇头晃脑地走向了卫生间。

    然后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又坐回了床上。

    “怎么了?”绯山抱着枕头靠在床头,笑着说。

    “嗯……忽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

    白石的笑容就像晴朗清晨的第一道光芒。

    “我喜欢你哦,绯山医生,最喜欢了。”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6-5
    0 20

    那个混乱的夜晚之后,一切又恢复成往常的样子,不过除了工作,同事,朋友之外,白石的生活中还多了一层新的关系。

    “所以说我们这算是什么关系?”

    “哎?事到如今你还问这个??”

    缩在白石怀里的绯山脸上潮红还未褪去,生气地拧了下不解风情的同居人的胳膊。

    大概一个小时前,辛苦了一天的staff leader回到家匆忙洗漱了一下就迫不及待地倒在了床上,本来正在美梦中徜徉,忽然觉得好像梦里的世界下起了雨,一滴两滴雨水落到了额头上,眼睛里,鼻尖,锁骨…然后稀里哗啦越下越大,白石一个哆嗦就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本来抱着的被子已经不知所踪,反而床上多了一个抱起来一点也不软的家伙,而那个穿着黑色吊带睡裙的人无论是嘴还是手都不太安分。迷迷糊糊的白石觉得自己手上隐隐传来有些柔软的触感,下意识地捏了捏,怀里的人忽然抖了一下,又捏了捏,就听到一些呜咽声,很是有趣,就像在按什么开关一样。不过还没等她玩够,感觉自己的手腕就被粗暴地往下拽了拽,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彻底清醒了,下意识想要抽手,又想起当初信誓旦旦说过的话,眨了眨眼尽力在黑暗中看清对方欣然享受的样子,于是凑到那散发着热气的耳边极尽撩拨之事,然后缓缓走上了潺潺小溪流过的维纳斯之丘。

    不知道最近恶补的“常识”加上本身具备的医学知识有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好在听起来似乎效果还不错。白石松了一口气,一边等身边人的心跳渐渐平复,一边思考起最近发生的事情。

    总而言之,自从上次互相告白以来,一种从未感受过的轻松和安心便油然而生,再也不用以各种理由骗自己,也不必坐在一起貌合神离地谈话。现在她们回到家之后,白石可以抱着绯山聊天,也可以让她躺在自己腿上,当然也会被偷一个吻,以此为要求勒令绯山不许把客厅弄乱也是相当有用的策略。只不过生活虽然很美好,却也有一些不算烦恼的烦恼,比如被傲娇医生禁止在医院没事就盯着她看,或是动不动就要忍受冴岛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有就是像现在这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一只霸道的小猫占了自己的床。

    说实话比起这种在各种意义上都会让她白洗了澡的夜间活动,还是睡觉更吸引人些,可又实在是敌不过那光彩熠熠的双眸中激荡着的兴奋和期待,而且也毕竟也说过要让自己最在乎的这个人幸福下去,所以白石虽然不太好意思,还是表示可以稍微学习一下。

    尽管每次都是在对方的引导下还算顺利地完成了任务,而且自从那晚已经过了两周,白石仍然觉得当下的状况有些匪夷所思,才会问出那样的问题。

    “我有一段时间,是把你当成家人来着……”穿着被吐槽为“毫无情调”的格子睡衣的白石,把被子捡起来盖在绯山身上,生怕她汗涔涔的身子受了凉。

    绯山哑然失笑,白石戳了戳她的脸,然后缓缓讲述了自己这些年的心路历程。绯山一言不发地听完,随后也说起自己的故事,白石闭上眼睛,静静享受着这种心与心的交流。

    “原来绯山医生也这么纠结啊,好像有点开心。”等空气再次安静下来,她说。然后果然又被捏了一下。

    “你居然幸灾乐祸。”

    “没有,我是有种……喜欢的人也那么喜欢自己那样的开心。”

    “……那你为什么还要问那种问题?你都说了,也都……像这样……”

    “因为,我觉得我们的感情并不对等啊……”白石仰面躺着,视线涣散在黑暗之中,双手叠在缓缓起伏的胸口,“刚才……我只觉得你的反应很有趣,很神奇,难以想象……抱歉,我……”

    “白石,你听过这样一句话吗?”

    “嗯?”

    “我爱你,但这与你无关。应该是某个诗人写的吧……大概就是说,喜欢你是我的事,无论你知不知道、有没有回应,这都是我必须要承受的,谁让我就是喜欢上了呢。”绯山修长的手抚上白石的手背,“我喜欢你,但不想给你带来任何压力,你只要做自己就好。”

    “可是……这样下去,你会不会有一天就不喜欢我了?”

    “笨蛋,你以为我认识你多少年了?要是讨厌的话早就……唔……确实一开始觉得挺讨厌的。”

    “哎?!”

    “只会说漂亮话的优等生,婆婆妈妈的爱哭鬼,看上去是为人着想其实是个傲慢的自大狂,对某些事敏感得钻牛角尖但对某些事又迟钝得像个呆子。”

    “呜……”

    “尽管如此……却很温柔。优柔寡断,却又很勇敢……我不是说过吗,无论是不是自愿的,你一直在改变啊,而我……”她将那双手握紧了些,“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喜欢上你。”

    “嘿嘿……总觉得,绯山医生在晚上就会变得好坦率。”

    绯山没吱声,默默地又掐了白石一把。

    “我一开始也觉得你很讨厌啊,就会虚张声势,明明水平没有那么高,还莫名其妙地自信,凡事都要争一争,又任性又爱生气。”

    “哈?!”

    “不过,渐渐地……成为吸引我的一道光。”白石侧过身面对绯山说,“每当我因为生活的重力而深陷泥沼时,总会因为这束光而试着向上挣扎一下。”

    “……这么肉麻。”

    “彼此彼此。”

    娇小的身子再次钻进令人安心的怀抱之中,满足地嗅着那好闻的味道,然后好像又没有很满足了,抱住她又蹭了蹭。

    “……虽然无法确定未来的事情,但我可以确定的是,现在,这一刻,我很幸福。不是骗自己的那种。”

    白石忽然眼眶一热,使劲眨了眨眼,但还是有几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去,想要抬手擦掉,一个轻吻先落到了脸上。

    “爱哭鬼白石,看来还是需要我来安慰才行啊。”

    白石本以为绯山是真的想要安慰她来着,没想到绯山先是吻着她的脸,然后贪婪地一路向下,最后等白石反应过来的时候,好像已经来不及阻止了,那小猫已经爬到了她的身上,居高临下地用黑暗里也闪着光的眼睛盯着她。

    “……怎么还来??”

    “有什么关系?你刚睡那么早,现在才几点啊。”她舔了舔嘴唇,“而且我才想起来,好像有一件事还没做完呢。”

    “等,等一下!”

    “怎么,没准备好?”绯山低沉的声音在白石听来也很有诱惑力,不过她似乎感受到身下那人浑身僵硬地双手捏着床单一动不动,又叹了一口气。

    “算了,我不想勉强你……”

    听着绯山那楚楚可怜的声音,白石心一软,腾地坐起来抓住卷发医生的肩膀,就像要说服自己一样,深呼吸之后大声说:“来……来吧!反正又不会死!!”

    绯山愣了几秒,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一边说着什么“太可爱了,好想吃掉”还有“就这一次,以后不会再烦你了”什么的,一边试着完成她那晚未竟的事业。至于白石,只能像死了一样,灵魂飘在外面俯视着擅自动起来的身体,同时冷静地分析这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

    原来这就是荷尔蒙啊!看来脑垂体和副交感神经并不是有缺陷,可能平时只是不太兴奋吧……不过交感神经倒是依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难道说同时只能有一个起作用吗?

    白石脑子里开始把自己从头到尾解剖了一遍,绯山倒是一直在说些什么,不过她有些听不太清,而且也没有力气去问。

    “……么?”

    “嗯?”

    “白石,说点什么?”

    “说……什么?”

    “有什么感觉?”

    “我感觉……我的自律神经,可能失调了……”

    说完,白石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说了什么扫兴的话,不过从接下来的发展来看,她决定以后再也不说这种会让绯山莫名兴奋的话了。

    最后,副交感神经上疾走的脉冲裹挟着排山倒海的愉悦冲进她的大脑,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只有一个念头还在风雨之中飘摇。

    ——好累,还是睡觉好啊……

    第二天,白石顶着酸痛的腰和两个黑眼圈,感觉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白痴才会答应那个要求,偏偏始作俑者还总是用那种戏谑的眼神看她,这也就罢了,连冴岛也一副了然的样子说着风凉话,她这leader的尊严都要丢光了。于是在又一次被无声地嘲笑之后,她忍无可忍地喊道:“绯山医生不是要去青南吗,你什么时候搬出去啊!”

    “哎,还有三个月,就让我再住一阵嘛,也不差这点时间,再说我还没决定去不去呢。”

    “哈……你的时间观念是不是有点问题……”

    于是认真负责的leader还是坚持完成了紧张的工作,以至于在下班的一瞬间就泄了气,拖着脚步走到停车场,然后径直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什么嘛,有这么累?”

    绯山笑呵呵地坐在驾驶席,一边调整座椅一边瞟着白石,看到她半睁着眼好像快睡着了似的,又柔声说:“我不是说了吗,不喜欢的话,我不会勉强你的……所以,你也不要勉强自己啊。”

    “嗯……我上午就是有些难受,不是真的想让你搬出去……”

    “我还以为,你是想要换一张大一点的床呢。”看到白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又说,“哈哈,开玩笑的……我知道。”

    “那……青南,要去吗?”白石问出了这个两人从未认真谈论过的问题。

    “一边是受到重视能大展拳脚的职位,一边是能真正意义上的救死扶伤,还能和心爱的人朝夕相处……真是难以选择啊。”

    “不难的就不叫选择啦。”白石笑笑说,“还有一段时间可以考虑。”

    “你啊,还是说这种话……为什么不挽留我一下啊?”绯山气得也笑了出来。

    “因为我不想让你因为我而被禁锢住了翅膀啊,那样的话,我也会讨厌自己的。”

    “唔,我竟然能理解……”

    “是吧?”

    白石小小地做了个鬼脸,然后又盯着窗外出神,绯山趴在方向盘上盯着她毫无瑕疵的侧脸,就这样过了几分钟,白石才一个激灵转过头来。

    “我们到家了?”她茫然地说。

    “没有啊,还在停车场呢。你又睡着了吧?”绯山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懒洋洋地回答。

    “为什么不走啊。”

    “……车钥匙?”

    绯山挑了挑眉,看到白石恍然大悟地拍着自己的头,然后在包里翻了半天,掏出了那把钥匙。挂在上面的青鸟翩然起飞,好似飞过了千山万水,兜兜转转终于又回到了她的手里。

    把那挂件放在手心端详了一会儿,绯山发动了汽车。

    “走吧,我们回家。”

    “嗯……我们的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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