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緋］有明の月（中）
閱覽警示：非甜文，多少OOC，依然紅媽視野。
(正文）
不論往哪個方向看去，都是冷寂荒僻，無邊無涯。雪落堆積肩頭，空氣又刺又凍，寒意直往骨頭裡浸去。
緋山吃力地走在及膝深雪中，可惜每一次抽腳，只意味著下一步的陷落，為什麼會在這地方，走了多少時間，要往哪裡去，她無心探究。只知道絕不能休息即使是稍停腳步，繼續走，否則用不到多久，她就會和身後的足跡一齊，讓撲面大雪無聲吞噬。
嗒 嗒 嗒 嗒 嗒
先是細微的聲音自遠處傳來，愈來愈近愈響。不會錯，是直昇機旋翼捲動空氣高亢的馬達聲，仰著頭，緋山下巴線條繃緊，努力在風雪中找著聲音的方向來源。
嗶 嗶 嗶 嗶 嗶
聲音變了，變成是心電儀的提示聲。
滴 滴 滴 滴 滴
緋山在自己的床上驚醒。
彷彿自高空摔落，她睜著眼睛，胸口劇烈起伏，好一陣子沒作這麼清晰的夢了。
若非昨晚多喝了些酒，醺茫茫地睡著，省去睡前的藥。每晚服藥後，入睡的模式就像電腦強制關機，陷入深黑、空蕩無夢的睏眠。
伸手按掉鬧鐘，還是習慣向床的另一側探去，就算那裡己經空了許久許久。昏脹的腦袋壓回羽絨枕中，緋山閉眼緩緩深呼吸幾次，才抬起身體坐在床沿。
每天早晨醒過，她都需要些時間，足夠讓她能成為別人眼裡的緋山美帆子的時間。裸足踩上實木地板，簡單梳洗淋浴吹整頭髮，淡淡妝容，輕輕帶過香水，該扮演什麼角色，她充分地瞭解並熟練。
緋山凝視著鏡中的自己。
捏去沾上肩袖的線頭，挺直背脊，鐵灰羅紋闊袖針織衫上還有丹寧牛仔寛褲，粟色長捲髮紮成一刷馬尾，她看起來從容也幹練，即使雙眼因為睡眠狀況不佳輕微浮腫，仍是無懈可擊的緋山醫生。
數著手心的藥錠，昨晚忘吃的份得趕緊補上，廚房裡找不到一個乾淨杯子，全堆水槽裡待洗，她打開頭上的櫥櫃，踮腳探看。
「讓我來吧」一雙手越過頭頂，把紅白色馬克對杯自櫥櫃中取出。
「嘖」五公分逼死英雄好漢「長得高了不起？」
白石表情不無得意，稍微沖洗杯身，先注入滾水溫杯，才繼續研磨她的耶加雪菲，喝多少磨多少是她的堅持。
一手撐著流理檯，銀白色細口壺的把手緊握，提高壺嘴，白石把熱水緩緩沖進陶瓷濾杯。
垂直細膩的水柱，自中心注入，咖啡粉澎漲，帶出濃郁苦香， 在溢出濾杯前又慢慢塌陷，此時白石會不疾不徐，由裡到外注水，空氣中充滿了來自伊索比亞，獨有的張狂花香跟柑橘氣味。
離開翔北後，白石動手術時的凝神貫注自然再見不到，而沖出好咖啡除了同樣要心無二用，比起生死交關的手術檯更是多了分歲月靜好的安閑。
再說，進開刀房只有一對眼睛的全副武裝，能比得肌理分明的修長手臂撐著流理檯，水藍色軟襯衫前兩個釦子敞開，鎖骨隨著順時鐘畫圓的手勢若隱若現的白石嗎？
「好了」白石放下手沖壺，綻開笑顏如晨曦舒展。
苦心修築的城壘瞬間崩毀、搖搖欲墜。按住檯面勉強站穩，緋山呼吸急促，右手指骨關節捺耐著胸骨下心臟深處冒出的酸楚，藥片一地撒落，滾進櫃底陰暗角落。
「鈴-鈴-鈴-」催命似的鈴聲，從沙發上昨天進家門後就原封不動的包裡傳來，緋山逃離廚房，步伐踉蹌。
「我是緋山」才接起手機，嗶-嗶-電量即將耗盡警示聲就響起「朝倉さん突然破水？宮縮的頻率呢？了解，這樣等不了十點的刀，我馬上到，麻醉醫、護理師、助手、手術室先準備好，還有，call西本醫生刀助」
電話掛斷同時，螢幕跟著黑掉，正式沒電。
緋山掙扎著爬出活埋她的雪堆，不要停下腳步，不要回頭繼續走，心夠冷連淚水都能凍住。
———
[青南周產期中心。開刀房]
無影燈下，不鏽鋼手術盤中是才摘除的胎盤，緋山正在和研修醫西本討論解說手術進行時遇到的狀況跟解方，朝倉さん母子均安，出血獲得良好控制子宮也成功保留。
西本對植入性胎盤這類高風險妊娠有強烈興趣，所以只要是緋山的刀，他能跟就跟。緋山更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幾年五大科醫師紛紛出走到醫學美容界賺面子錢，潛力能力俱佳的新血相當珍貴。
兩人的討論直到離開手術室才稍稍停歇。
「奈美預產期快到了吧？」緋山拉開手術衣綁帶「你想親自接生嗎？」
奈美是西本的妻，兩人同在青南接受緋山研修指導，報到時就一見鍾情眉來眼去，研修還沒結業，婚倒是先結了，婚後也很快懷上寶寶，孕程順利，一週前奈美開始請假在家待產。
「有想過啊 」西本歪著頭，認真煩惱「但我可能會昏倒」
「哈哈哈」緋山大笑「要是昏過去，你研修就別想過了」
「而且奈美說過幾次，想讓緋山醫生接生，沒事就跟肚子裡的寶寶喊話，絕對要挑您值班的時間再出來」
「我？為什麼？青南優秀的醫生還少嗎？」
「她就最崇拜緋山醫生啦，說到您眼睛都會放光」西本想了一下又改口「不只崇拜，有時候我們起小口角，她甚至會說就不該這麼早結婚生子，看看緋山醫生，人長得美又醫術高明，事業有成又沒有家累，自由自在，理想人生也不過如此」
「理想人生…」緋山沖掉滿手肥皂泡，抽出紙巾擦乾，套上新手套，由護理師幫她穿上消毒過的手術服「她真的這麼想？」
「認識緋山醫生的人都會這麼認為吧」西本說得理所當然。
「辛苦了，休假還來跟刀」待護理師綁好繫帶，緋山頭也不回走進開刀房，下一台刀已經在等著她
「快回去陪老婆吧，寶寶馬上就要來終結你們的兩人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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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南周產期中心。主任辦公室]
「小林，借我充電」緋山把死了大半天的手機放在助理桌上。
見到緋山進門，小林從椅子上彈起，雙手奉上三明治跟麥茶， 主任早上提前進開刀房，這都中午了
「主任今天還沒時間吃東西吧」
「喔，謝啦」緋山翻了翻桌上整疊的公文「放著我等等吃」
「先吃吧，院務會議再十五分後開始，而且空腹吃藥不太好…」小林乾脆直接撕開三明治透明包裝，硬塞給緋山。
「啊，我忘了帶藥」緋山輕敲自己額頭，想起早上是怎麼離開房子的「偶爾沒吃應該還好吧」
「主任…」擔任緋山助理兩年多來，雖不至於電話通通必接，但也沒發生過手機電量用乾還不充的情況，現在連藥也忘了。
不過幾天前的事，有位熱心民眾把緋山的醫師證送到中心，一問之下是某間酒吧的經營者，客人撿到了交給他，酒吧打烊後直接送過來，弄丟證件也就罷了，緋山沒發現自己證件遺失也算了，抗抑鬱藥和酒精的不良交互作用，症狀可能更嚴重，竟然還去喝酒？
但在緋山有意隱瞞憂鬱傾向的情況下，也只能裝聾作啞。
「要不…我幫您回家拿藥？」小林期期艾艾地說。
「不用」緋山扭開麥茶瓶蓋，灌了兩口，把三明治沖進胃裡「走吧，開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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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南周產期中心．會議室．院務會議 ]
「不論身為醫生或是站在病患的立場，我都不能接受」緋山激動的聲音會議室裡迴盪。
「稍微冷靜一下，緋山醫生」說話的是副院長「我明白妳想導入fFN檢測的用心，也在上面花了很多精神時間，不過推行新方案要考慮的面向有很多，主要工作不會是落在你們醫生的頭上，而是診療協力部門，他們工作負擔也已接近滿載，恐怕…」
「推行細則、人員訓練及衛教宣傳部份，P116~120有專門說明，而且是我與協力部門至少五次開會討論所得到的結論」緋山打斷他的話「副院，您真的有讀過這份報告嗎？」
「書面報告歸報告，臨床上青南的早產跟足月生產相差比例有多少？妳比我還清楚。本院極低體重新生兒死亡或是腦出血合併症比例之低，說是全國之冠也不為過」副院長臉色暗下來「妳的觀念要更新一下，麻煩又花錢的事讓那些沒本事醫院去做，把資源用在產後護理中心，才是正途」
「副院長，你這是為了自己的私利，便宜行事」緋山推開椅子站起來，聲音顫抖，她覺得血管要炸開似的，全身發脹「早產的孩子，要投入多少醫療資源照顧救治？還有影響終身的併發症，對一個普通家庭的負擔跟傷害有多大？更別說搶救無效離開人世，父母剛迎接新生命就要面對失去，這些豈是金錢時間可能換的？產科醫生存在的意義不正是竭盡全力降低遺憾發生機率即使是0.1個百分點？」
兩人的針鋒相對，在場一眾面面相覷，緋山這模樣就連小林都不曾看過，她知道自己主任說的是實話，副院長想利用產後護理中心帶來金流美化財務報表，大開通往院長寶座之門的心思全院皆知，但，知道跟當眾說出來是兩回事啊。
翔北直昇機事故調查報告
航線所經的農家為規避處理廢棄物所產生的費用，以就地焚毀方式，在田地裡大量燃燒垃圾及需銷毀的農作物，飛行員判斷濃煙過大影響視野，回報航空交通管制處後收到准許修正航線，飛經山區時突然遭遇大量鳥擊失控墜毀，雖然救難人員在幾個小時後火速抵達現場，但機上正副飛行員、兩位醫師、一位護理師，共五名人員，仍不幸罹難。
五名專業人員就這樣賠在這班愚蠢傢伙的自私上，五個家庭破裂無可挽回。
憑什麼？
院內公共廣播突然響起
「代碼999，代碼999，西側入口」
周產期母子醫療中心的業務相對單純，緊急廣播非常態，其他人還豎著耳朵想聽清楚，緋山醫生己率先跑出會議室。
「重覆一次，代碼999，西側入口」
代碼999代表有心肺停止病患，急需支援。
西側入口就在樓下，第二次廣播後，所有醫生都動了起來。
緋山抵達現場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前腳才離開的西本醫生，滿臉驚惶，正在幫在躺在走道上失去意識的孕婦按壓心臟，被急救的則是他將臨盆的妻。
「叫傳送推病床過來，先插管上IV，通知手術室隨時進去剖腹」拍了拍臉，緋山接過喉鏡，俐落完成插管動作後，推床也到了，緋山跟著跳上床繼續心外按摩，眾人火速把奈美送往手術室，一邊對著驚惶無措的西本喊話「西本，你先冷靜， 不會有事的，到底什麼情況？」
西本才進家門，就聽見妻子說開始間歇性宮縮，但還不規律，只是整個人不對勁又說不出哪裡不舒服，保險起見，西本決定帶她回中心檢查確認，剛上路兩人還有說有笑，離中心還有幾公里路程時，突然大聲喘息，雙手朝前方胡亂空抓，隨即失去意識。
緋山頭皮發麻，腦海中閃過羊水栓塞時，聽見護理師大喊「緋山醫生，產婦出血，大量出血」西本的臉唰一下變得更白，緋山知道他們想的是同一件事。
「用最快的速度把寶寶抱出來」超音波探頭定位在胎兒還有微弱博動的心臟，看著自己指導過的修研醫重度昏迷中，怎麼不扎心難受，但現在沒有時間感傷，她伸出手「メス」（手術刀）
為避免影響寶寶，孕婦心肺功能停止時不宜電擊心臟，更何況目前胎兒已經瀕危，只能人工外按摩，西本不假他人之手，持續地按壓，聽見緋山的話，手停了下來，怕干擾下刀「繼續壓，不需要顧慮我，寶寶恐怕已經缺氧了」緋山大聲說，同時間穩定地劃下第一刀。
「阿帕嘉0分」緋山把通身蒼白發青、軟趴趴的寶寶，交給新生兒科醫，後者立刻進行氣管內管的放置跟心外按摩，她轉頭把大量乾淨紗布塞進如血盆大口、洞開的腹中「準備電擊，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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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理人員逐個拆除奈美身上的管線，西本趴伏妻子身上泣不成聲。他身後，手術服被血浸染得變色的緋山淵默無語。
聽見廣播的第一秒鐘起，她沒有遲疑猶豫，能用的針劑儀器都用上了，傾盡全力，傾盡十幾年來在急救科跟產科得到的所有能力經驗，還是沒能讓奈美看一眼初生的孩子，寶寶也還無法自主呼吸，離腦死也許只差個證明，鮮活的生命從她戴著手套的掌中滑落。
當西本哭喊「我不只是失去她，還有我跟她的未來啊…」時，緋山的心被一隻無形大手擭住、捏碎，好熟悉的感覺。
「緋山醫生」開刀房的自動門開啟，產科部長落合走進來「妳今天就先回家休息，臉色這麼差！晚診我來代診，明天再休一天，妳的刀都己經找到代班的醫師」
緋山還沒反應過來，看見跟在部長身後的小林心虛的眼神就明白了，部長公出參加研討會才回中心，會議上砲轟副院長的事，想必是她打的小報告。
「瞭解，麻煩部長了」
落合部長向來說一不二，緋山也並非乖巧聽話類型，只是看著肝腸痛斷的西本，困乏無力以漲潮之勢吞淹了她，反駁還是辯解，都好多餘。
突然地…一切事物變得虛妄空洞，毫無意義。她正在失速墜落，而能拉住她的人已經不在了。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沒寫到結局就先丟出來，主要是要激勵自己在6/25出遠門前寫完。
所以不要打我哈哈哈
飛虎景陽
餘了夢想
呆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