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意为夏天吹动树叶的第一阵风(大概是这个意思吧(¯―¯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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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三年级的那个暑假，白石惠因为父亲出国学习，便和母亲回到乡下的老家。小白石惠安静又乖巧，只是白石太太还觉得她应该更活泼好动一些，希望她能从大自然里学到些书上没有的知识，或者和附近的小朋友们一起玩玩。于是白石惠就很听话地戴着她的草帽和便当出了门，又在背包里偷偷藏了本书。她没有去和谁玩，在附近转了转，找到一棵树，打算在树荫下看看书，顺便完成植物观察日记的暑假作业。夏日随风而至，初夏温热的风，不再如春天那般凉爽，偶尔飘过，带来安静而温暖的陪伴，好不惬意。

就在白石惠有些犯困的时候，一个小女孩从树上掉了下来。

当然“掉”这个字用得并不准确，只是白石惠那时候刚好看到牛顿发现万有引力的故事，就总觉得她像那颗命运的苹果掉到自己面前。面对穿着背带牛仔裤、长得像洋娃娃似的卷发小女孩，白石惠的脑瓜里闪过好多个念头，一会儿又觉得小女孩是外国人，一会儿又不知道该不该说两句别扭的英语，忽然又自觉在失礼地盯着对方，于是放弃了思考，决定用最朴素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友善。

“我、我叫白石惠，你呢？”

话还没说完，一只独角仙就乘着风落到白石惠伸出去的那只胳膊上，把她吓得尖叫起来。洋娃娃女孩没被虫子吓到，倒是被白石惠那松软的、像是快要断气似的叫声吓了一跳，她徒手抓住独角仙，手一抖，它就张开薄翼飞走了，那一刻她自信的样子在白石惠眼里就像闪闪发光的英雄一样。

“我叫绯山美帆子。”

“啊，是日语！”

“当然是日语啊，你是看书看呆了吗？”

白石惠觉得自己确实像个傻瓜，面对一脸戏谑的绯山美帆子，她有些不甘心，就又问，“那你知道独角仙有几种吗？”然后一边欣赏着对方瞪大眼的模样，一边背诵起她不久前才从百科全书里看过的知识，背完之后，她得意地昂起头，却发现绯山美帆子的眼神里好像除了疑惑还多了些怜悯似的。白石惠支支吾吾还准备说点什么，突然被绯山美帆子捂住了嘴。顺着她的目光，白石惠看到两只麻雀飞到树上的木质鸟窝里，然后就听到绯山美帆子兴奋地低声喊着，“真的会进去哎！”

绯山美帆子得意地说，那个鸟窝是她刚刚放上去的，她想在树上等等看有没有鸟会飞过来，结果鸟没等到，却等到了另一个小孩；本想等这不速之客赶快离开，结果她还居然坐下不走了。

“所以你才会从树上掉下来啊！”

白石惠恍然大悟。而绯山美帆子没搭理她，看到鸟之后，她转身就打算走了。白石惠急忙问，“你要去哪？”

“你看你的书好了，问这个干吗？”

“看累了，我也想走走。”

大概做孩子王的小跟班是某种天性，白石惠拎起包就跟了上去。她们从山坡沿着草丛慢慢走到河边，绯山美帆子不知何时捡了些花做成花环，丢到白石惠怀里，然后踩着河边的石头，蹲了下来。白石惠放下包，小心翼翼地也来到她身边，只见她手里拿了一束狗尾草，甩着甩着放进河里，像玩儿似的，没过多久，居然钓到一只螃蟹，丢到白石惠脚边，又把胆小的优等生吓了一跳。这一吓可好，白石惠脚下打滑，眼看就要摔倒，本能地出伸手，被绯山美帆子飞快握住。结果就是两人一起摔进河里。螃蟹就趁着这个空档横着爬走了。

绯山美帆子先是愣了愣，然后爆发出一阵爽快的笑声。

“你行不行啊，独角仙也就罢了，螃蟹有什么好怕的？”

白石惠站起来，急忙说了句抱歉。她自己的裤子湿了无所谓，但连累到别人就不好了，而且手里的花环也掉进水里散开了。

“算了，也怪我吓唬你。衣服都湿了，赶快回家吧。”

绯山美帆子也站起来，率先走到岸边的草地上。白石惠一直低着头站在那里。她本来想稍微证明自己不只是书呆子，结果还是搞砸了。一股挫败感袭上心头，她整个人都耷拉着，虽然，晚上回到家之后，白石太太看到她身上都是水，居然还很高兴地问她有没有交到新朋友。白石惠心想，朋友不一定交到，她倒是确信还是安静看书更适合自己。第二天，她照常来到那棵树下。绯山美帆子靠在树上笑嘻嘻地对她挥手。有些意外，还有些欢喜，白石惠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绯山美帆子也带了个包，说是要和白石惠一起看书。她们上午写写作业，看看书，吃过便当，下午就在附近随便走走。绯山美帆子和白石惠同岁，也是来亲戚家过暑假，但她一点都不像个外来人，在这小村子里总能发现有趣的东西。除了钓螃蟹之外，她还喜欢抓青蛙和蚂蚱，看蚂蚁搬家，或是喂村里的流浪狗。白石惠渐渐胆子也变大了一些，至少她敢用手去碰独角仙了，但她还是更喜欢参与诸如把掉落的花瓣和叶子拼成一幅画之类的活动。她把这些东西画在了本子上，暑假的课题也从植物观察日记变成了记录生活的绘画日记。在村子里也遇到过本地的小孩，男孩们喜欢在空地上玩相扑和柔道，在街道上比赛骑自行车，女孩子们更多是在跳皮筋，有些聚在一起玩翻绳。白石惠第一次见到翻绳这种游戏，她虽然运动神经不是那么好，但脑袋和手指都相当灵活，很快就学到了不少花样。不过，虽然孩子们都很热情，但绯山美帆子似乎比白石还不喜欢这种吵闹的环境，她俩都更喜欢初见时的那棵树。

“我还以为，你会更喜欢和他们一起玩呢。”

白石惠尽管正在努力创造自己的翻绳花样，想起绯山美帆子每次坐在一旁全神贯注地看别人大汗淋漓地打篮球，语气也还是有些酸溜溜的。

“我才不喜欢吵吵闹闹的呢，像傻瓜一样。”

绯山美帆子努努嘴，但白石惠经过这段时间的交往，一眼就看出这位新结识的朋友有那么一点口不对心，她的眼里明明就是憧憬和无法实现的遗憾，只是白石惠那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过了几天，绯山美帆子一直没有出现在老地方，所以白石惠跑到绯山家——小时候的她还不太理解先天性心脏病，只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这个玩伴真的是在羡慕能自由活动的人，而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玩有些疲劳，所以状态不太好，绯山先生就暂时不让女儿出门了，过两天他们就会回到城里去。

白石惠这才意识到暑假快结束了。最后一次见到绯山美帆子是在绯山家的院子，一向活泼开朗的小女孩正在安静地看书，而一向是乖乖女的白石惠，却淘气地翻过栅栏钻进了院子里，还对呆住的绯山美帆子做了个鬼脸。

“叔叔不会把我赶出去吧？”

“呃，我刚想说他不在家，但看你爬的那么起劲就……”

“哎？怎么这样！”

白石惠拍了拍衣服坐到绯山美帆子身边。桌上的书是一本关于人体的科普读物，正摊开到心脏那页。她忽然一阵心疼。也不知是不是做医生的父亲给了她勇气，她猛地攥住绯山美帆子的手，一本正经地说：“等以后我当医生了，一定会治好你的！”

白石惠印象最深的就是自己那副信誓旦旦的傻样，就算过了十年甚至二十年，这场景总是时不时地在奇妙的场合下光顾。明明那个暑假之后她们就再也没见过，明明脑海里就只剩下名字和一张模糊的洋娃娃似的脸，她却怎么都没能彻底忘了绯山美帆子。随着见识的增加，她越来越觉得记忆这东西比起科学更像是玄学，要不然为什么她能记得童年时无足轻重的一段往事，却更容易忘记昨天看过的知识点呢？她还记得，她说完那句话之后，绯山美帆子的表情就像第一次听她讲不同种类的独角仙那样惊愕，随后又两眼弯弯地摆出一副嫌弃的脸。

“谁要你治啊，等我成了医生，就会找到治疗的方法了，而且说不定在那之前我就被治好了呢！”

这倒真是有可能。科技的发展在最近二十年达到了某种巅峰，医学也一样，这从白石父亲不断发表的新论文就看得出来。白石惠长大之后隐隐表现出她远没有看上去那么乖巧，不愿按父亲的安排做个心脏科的医生，便选了急救科成为了吃力不讨好的飞行医实习生，但她一直惦念着绯山美帆子，希望她的病能够被治好，能够如愿尽情地在篮球场上奔跑。有时候她也会想，绯山美帆子是不是也记得白石惠这个人，记得她们被螃蟹弄得掉进河里；也会遗憾，如果那时候有手机这种东西的话，她们现在一定会成为分享身边大事小情、一起努力成为医生的好朋友吧。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夏日，白石惠正式来到翔阳大学附属北部医院急救科。她们这届一共四个人，但现在，只有她提前到了。导师黑田医生面色不悦地一边敲着手指一边当着白石惠的面抱怨新人靠不住，慈眉善目的田所部长苦口婆心地劝他友善一点。白石惠又尴尬又有种莫名的罪恶感，她的目光无处安放，便飘向窗外的停机坪。青岚吹动树梢的绿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伴随着略微沙哑但活泼的声线。年轻干练的女性像一阵风似的跑着进了屋子，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在炫耀一般。

“那个，我是新来的实习生，绯山美帆子！”

白石惠眨了眨眼，不由得浑身发抖。这个夏天，看来又要变得热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