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坂佳乃的認知裡，那一些看起來既優秀且出色顏值又特別高的人肯定都表裡不一，倒也不是貶意，只是見過許多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堪稱白富美的飛行醫生切開來裡面都是黑的、配備少林功夫的聯誼女王其實是個傲嬌、帥氣逼人的神射手壓根是個逗比、IQ201賣萌吃貨刑警據說本業是神棍……簡直族繁不及備載。

所以，也只是自作自受吧，明明再清楚不過了卻往火坑裡跳。

初夏的午後，稍早才下了場雨但卻燠熱依舊，曾短暫被烏雲覆蓋的陽光更加張狂，室外幾乎看不見人影，大多數人選擇躲在有空調的室內求一個安身之地，而圖書館便不失為一個好去處。

桌上厚重的書籍已經被擱置好一陣子了，香坂右手捏著書頁的一角，卻遲遲沒有動作，就算是Goldstein也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黑色鏡框下的眼眸，只能映照出那個身影。

修長的手指在書背上一一滑過，猶如一場沉默的演出，指尖的躍動好比彈奏鋼琴一般，構成了一曲華麗章節。上原真理子便是有這樣的氣質，將簡單的生活演繹成奪人目光的表演。

精采絕倫的演奏，自然也不會缺少了觀眾。

「你在尋找的，是這本書嗎？」一名高大挺拔的男性悄然無息走到上原身後，藉著身高優勢將最上層的一本《Pride and Prejudice》抽了出來。也不知道是否刻意為之，這樣的姿勢隱隱約約將上原包圍在他的氣息之下。

唔。有點老套呢，這就是文學部風度翩翩溫文儒雅遊走花叢的多金大帥哥嗎？

有失水準。香坂佳乃只給了這樣的評價，右手索性放掉書頁支在臉頰，儘量不著痕跡的以眼角餘光繼續關注這兩個人。

上原只是回以一個微笑，稍微側了身朝左上方的書架伸出手，也自然的離開那男人的包圍。

「我覺得這一本書更能引起我的興趣。」男人看見是《Middlemarch》之後，也只是搔搔後腦，識趣地離開。

縱使只能在遠處偷偷看著，壓根不曉得任何細節，但香坂光憑那男人轉身之後尷尬的笑臉也能知道結果，又一位壯士慘烈犧牲了。

還沒來得及為壯士默哀兩秒，上原的目光似乎往這個方向過來了，為了避免被上原發現，剛追完直播的香坂趕緊低下頭裝認真，手也不忘殷勤地做著筆記，雖然這慌亂的一刻她根本連頁碼都做了注記，頭更是低得不能再低，鼻尖幾乎都要碰到書頁。

就這樣塗塗寫寫翻了幾頁，香坂覺得上原大抵是沒有發現她，忍不住推了一下眼鏡讚歎自己的反應靈敏，怎麼知道一抬起頭上原就坐在對面的空位，嚇得香坂手一滑，眼鏡不僅歪了鼻頭還差點被鼻墊割傷。

反應靈敏個鬼！什麼時候對面坐了個人都沒注意到！

「老是這麼不小心。」只是無奈地笑了笑，上原伸出手將香坂的眼鏡戴好。不管是因為在圖書館內刻意壓低的音量，或是上原指腹離開自己臉龐時殘留的余溫，都讓香坂的耳朵瞬間燒了起來，她只能慶倖今天將長髮放了下來。

「作為午後餘興節目的酬勞，一起到車站吧。」上原和香坂同時笑了出來，前者笑得很意味深長，後者笑得很理虧心虛。

香坂坐直身子，轉了轉手中的圓珠筆，試著散發出認真向上好學生的氣質：「可是我正在用功呢。」語畢，再次扶了下自己的眼鏡。

「你是說……」原本直視著香坂雙眼的眼眸轉而注視著香坂面前的書本，嘴角揚起。「這個？」香坂此刻認真考慮起怎樣克服時間悖論殺了十分鐘前的自己，這一串『上原真理子VS.文學院帥逼，上原真理子再度勝利！』是腦袋被門夾了嗎？

「我知道了，一起走吧。」香坂俐落的收拾桌上的物品，當然，最快收起的是那本該死的《Classical Mechanics》，不到兩秒就被塞進包裡。

當踩著圖書館前柔軟的草皮時，陽光已不那麼曬人，甚至還有陣陣微風拂過臉龐，可能是因為此刻的天氣相當舒適，香坂能感覺到上原的心情極佳。兩人有一句沒一句聊著哪位教授頭快禿光了之類不著邊際的話題，雖然肩膀與肩膀之間還隔著一些距離，但是反而讓人覺得自在。

如果能一直保持這樣的距離，就太好了。

與上原分別之後的香坂乘上相反方向的電車，在這個時間點車廂並不算擁擠，香坂隨意地向後靠著，拿出耳機塞進耳裡。香坂閉上雙眼看似假寐，靜靜的，好像世界上就只剩下她一個人，當大塚愛演唱的金魚花火流進她的思緒裡，她大夢初醒般睜開眼睛，直盯著車窗外流動的景色。

「無法實現……嗎？」自嘲似的笑了笑，香坂再度閉上眼。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生活依舊平淡略顯無趣，香坂依然將上原與追求者之間的各種諜對諜當作調劑生活的良方，偶爾還會以此開開上原的玩笑。

原本香坂認為那天也是個再平常不過的一天，未料事情並非是她所想的那樣。

時節鄰近夏末，入夏以來的高溫獲得緩解，不過也可能是因為從早上開始雨便下個不停。香坂的小組為了團體報告特地借了討論室，在上演了混吃等死耍混摸魚各種不法情事後，嚴重落後的進度總算是補上了，香坂在內心發誓下回一定要好好敲打這些拖延症重症患者，之所以是下回是因為香坂此時只能癱在座位上一動不動。

不像香坂劣質體力，其他組員就地回血後興沖沖的交換了這一陣子校園裡的八卦，聊得不亦樂乎、熱火朝天。在香坂墜入夢鄉的前一刻，她聽見了關鍵字：上原、告白、校隊、交往。

待到香坂離開討論室，已過了晚餐時間，路上稀稀落落的行人打著傘在她的視野中來來去去，她想了兩秒，決定拉上外套的帽子就這麼走到車站。雨勢不算大，但也足夠在五分鐘之內打濕香坂的外衣。

不曉得到車站之前包裡的物品會不會也濕了，早知道外套就不該穿在身上的，那些東西要是沾上濕氣會很麻煩的吧。藉著思考這些瑣碎的事情，香坂試圖忽略自早先即蔓延在胸中的不適感。

其實香坂並不是真的取信了方才聽見的話語，那些謠言多了去，她並不會輕易的相信。雖然只當玩笑話聽聽，但香坂確實動搖了。上原總是與每個人都保持恰到好處的距離，每每以為更靠近了一些，一回頭卻發現原來自己與其他人並沒什麼不同。不過，起碼那些人還有說出口的勇氣，這些近似於自虐的舉動，也算是給予自己的懲罰吧。

本來想隨便找個地方躲雨，沒想到忽然之間一塊陰影罩住了香坂，遮住了不斷落下的雨滴，也形成了一方他人無法介入的小天地。真是時運不濟啊，香坂想道，下次出門前真應該看看星座運勢的。對上上原擔心的眼神，香坂只覺得這場雨也下在心裡，冷得她無法承受。

「學生會剛忙完嗎，怎麼這時間還在這裡？」香坂輕輕將傘往上原的方向推，果不其然收到一記怒瞪，只好乖乖的放下手。

「這才是我要問你的吧，還有，我記得你包裡不是有一把折疊傘，怎麼讓自己淋成這樣子？」上原皺著眉找出手帕，想著至少把香坂臉上的水珠擦乾，卻在快碰到香坂的那刻被躲開。太近了——香坂低喃著，更像是要說給自己聽。

如果給現在的香坂一面鏡子，她就能看見宛如受傷幼獸的香坂佳乃，明明脆弱無比卻又渴望武裝自身。對小孩子一般耍脾氣的香坂沒有辦法，上原耐著性子開口：「別這樣，會感冒的。」

被這麼溫柔對待著，香坂有些憋不住了。她老早就下了決定這份心情絕不說出口，她只祈求能夠待在她的身邊，但在情緒最低落時得到了如朝陽溫暖的關懷，內心五味雜陳的她隱隱有份衝動。或許根本沒有人知道怎麼做才是正確的吧，即使結局必定是失敗，也好過不明不白的讓這份感情被埋藏在時光長河裡。

下定決心之後，複雜的一切都簡單了起來。香坂向後退了兩步，制止上原欲走向前的舉動，整個人沐浴在雨裡。此時的她，面容平靜卻嚴肅，眼裡映照出一片光彩，或是源於自身，或是由於眼前的上原。

「其實我想真理子一直都是知道的吧。」香坂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訴說著。「因為你是那麼的溫柔，所以我知道的，說到底都是我的錯。」她閉上雙眼，語氣開始顫抖著，卻沒有停下：「我連讓你拒絕我的機會都不給，怎麼說都是我太過狡猾了，真是對不起。」淅瀝不斷的冷雨，將香坂圍成一個世界，上原從未覺得她們之間離得這麼遠。

「上原真理子，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彷佛畢生的勇氣全積攢下來在這一刻派上用場，香坂睜開雙眼，不閃不躲直直望進上原眼底，聲音不大卻堅定：「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好嗎？」

還以為有多困難，也不過就幾秒鐘的時間，香坂發自內心笑了出來。接下來就像之前那些追求者一樣吧，告白不過幾秒鐘，同樣的，拒絕也是。自己肯定是個瘋子吧，等著被拒絕的傢伙，心情竟然如此輕鬆。

如香坂所料，上原的表情沒有一絲動搖，像任何時候一樣。出乎香坂意料，上原收起了雨傘，任由雨水落在身上，就像面前的香坂。

「好。」香坂發覺上原的臉色並非沒有變化——她從未看過這麼認真的她。上原向前走了兩步，抓住香坂的衣領將她拉了下來，於是她們只隔著一個吻的距離：「我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