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の绊】Rain(白石×绯山,2012,BE慎入) 台柱公园 白緋 虐心 短篇

9 台柱公园 2019-6-7 1345

白石惠站在宿舍里,对着镜子,随手整理了一下如黑色丝缎一般的长发,发梢末端柔柔地、妥贴地由肩至背,隐入了身上另一套质料考究、职业气息浓厚的黑色之中。细细审视,觉得再无不妥之后,她在平底皮鞋外套上雨鞋,拿起自己小巧的棕色手提包,走到了宿舍楼大门口。


天空被乌云覆盖着,太阳也不甘地从某些缝隙中不时漏出一些来,金线银线从天而降,仿佛将天空与大地连接了起来。白石迎着扑面而来的暖湿,从手提包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雨伞,“啪”的一下打开,望了望视线不甚清楚的前方,步入雨中。


校园的樱花正开得烂漫,然而为春雨几次侵扰后,不少花瓣半途凋落,在大道小路上铺满了一地,又经来去匆匆的人们践踏,早已不复枝头上的盎然,提早融入春泥为来年做准备了。校内广播也因雨天而停止了放送,整个校园只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升腾上来的水汽氤氲成了些许雾气,世界笼罩在一片烟雨之中,这是毕业季中少见的、安静的一天。


天公虽不作美,也挡不住某些明邦医大毕业生们的热情或惆怅,毕竟毕业这一天,对医科学生来说,比普通大学生等待的时间更长;所以即使下着雨,仍有穿着和服、以雨为背景兴高采烈拍摄毕业照的学生,一起照进镜头的,自然还有一脸骄傲的父亲,和慈爱的母亲;也能看见不知该继续下去还是该分手的情侣,共撑着一把伞,并肩默默走在路上。一身职业装扮、与这些毕业生显得格格不入的白石惠,每当和这些情景擦身而过时,总是不经意间把视线转向别处,尔后微微驼着背快步走过。


哟,白石君,这么久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田所教授,好久不见。


毕业了是吧?表叔表婶没有来吗?


没有。



 ——“本来以为有大笔遗产的,谁想到那么穷,还要收留一个躺在病床上的赔钱货,这种事情我可不干!”


没有人见证毕业式的话,太可惜了。


…… 


——“你们这也叫血亲吗?恵ちゃん,跟我回去!”




嘛,总之医学名门白石家的血脉终于延续下来了呢。毕业后会来翔北吧?


不……


诶?但是你父亲……好吧,反正以后什么时候想来都欢迎。


谢谢您。


走出宏伟高大的巴洛克式校门,经过旁边的明邦医大附属医院后,白石一路向东而去。明邦医大并未处在一个交通便利之处,尽管它是一所非常有名气的医科大学,好像是为了使学生们能一心向学、尽可能地杜绝杂念似的,它被设在了离市中心很远的郊区,步行至最近的巴士站,大概需要20分钟左右;地铁站则更远。出租车当然是不缺的,不过白石目前的身份还是一介学生,最近努力打工的钱,已经变成了身上这套价值不菲的职业套装,更何况书上说,步行25分钟以上的,就可以燃烧体内脂肪了,作为一个运动神经不太好的医科毕业生,白石据此认为步行去汽车站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天气的关系,加上也不是上学上班的高峰时间,通路上并没有很多人,不急不徐的白石便颇有了点雨中漫步的闲散意味,不过不时飞驰而过的汽车经过身边时,往往溅起一地的水花,这让白石起了一点警戒心,她边走边低头检视着自己的套装,看看污浊的水花是否溅到了上面。走到一个交叉口时,她停下脚步思索了一下,尔后向左拐进了狭长的商店街。商店街同样可以通往汽车站,只是比起笔直的通路来,会稍微绕一点点而已,然而白石既不赶时间,又在意雨天里汽车可能给自己造成的麻烦,也就无所谓绕一点点路了。


在这样一个平常的通勤日里,商店街也显得格外清冷,写着招牌的红色或白色纸灯笼在风雨中被吹得晃晃悠悠,有些店家便干脆将其取了下来,放在了店门口的地上。白石一拐进这样的商店街里,便立刻成为了两边店主们瞩目的焦点;于是她只能一边略为窘迫地微笑着应付两边投来的殷勤期盼目光,一边再次领略了日本社会老龄化的程度。


经过和果子店的时候,白石的脚步缓了一缓,眼神锐利的店主阿姨,就马上操着关西腔招呼她进铺来喝一杯热茶。白石的神思空白了一下,便不知不觉站在店门口,接过了小小的陶瓷茶杯和试吃的糯米和果子。软糯爽滑的外皮,和甜度刚好的红豆馅搭配得恰到好处,一口咬下去,口中顿时充满了抹茶的清香和红豆的细腻。唔,这个牌子的点心还是很好吃啊,她这么想着,不过,和十二年前的味道不太一样呢,但又或许味道还是一样的,只是因为现在并没有像那天那样又累又饿吧。吃完之后,她向店主阿姨道了谢,又不好意思地表示雨天如果提着东西出去的话实在不方便。


没关系没关系。看您这年纪,是附近明邦的学生吧?这里除了明邦的学生,很少有年轻人了呢。


是,我是明邦的医学生。


正说着的时候,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从铺子后面跑到了店堂里,依偎在店主的身边伸手要东西吃。店主笑着介绍说那是她生病没去学校的小孙女,然后把小小的鲜艳的草莓果子放了一个在她手心里,小女孩便又欢快地回到铺后的家中去了。


孩子,糯米和果子,关西腔的爽利,医学,这些似曾相识的关键词,在这样一个潮湿的雨天聚合成了一根引线,既在白石心里颤颤地牵出了一股暖意,也将白石的唇角微微向上,牵出了一个幸福而又饱含无限苦涩的笑容。


真是精英呐。学习医学也很辛苦吧,比普通大学要多学好几年呢。看您这打扮,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吧,请努力哦。


的确如此。把视线从小女孩身上收回来,白石心想,先不说艰辛倍于他人,普通大学的学生26岁已经是能照顾家人的成熟职业人了,哪像医科生,26岁才算正式毕业,时间都蹉跎在福尔马林中了——岁月真是无声无息,一晃眼,自己也终于长到了那个人、那个时候的年纪了呢。


商店街的尽头已经在眼前,白石向右一转,便又回到了通路上。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对面的小红人闪烁了几下,终于变为了小绿人,继续走几步后,就到了汽车站。很快便来了一辆绿色的市巴士。白石登上车,车厢空空荡荡的,连她一起,总共三个人。驶过了两站之后,车里只剩下了白石一个人。驶到第三个站点的时候,司机扭头看了看左边空无一人的车站,正想发动引擎开往下一站,雨中渐渐出现了两个狂奔的身影。


等到两个人上了车,白石才看清,这是两个女子,一个身形稍高,穿着褐色休闲皮衣,脑后头发盘起,双耳一闪一闪,垂着银色的小耳环,手里拿着一把不断淌着水滴的长柄雨伞;另一个身形略嫌瘦小,穿着米黄色的运动绒线开衫,一头栗色长发披落至肩后打起了无数小卷。终于赶上了巴士的两人似乎松了口气,褐色女子对司机脱口而出一句thank you very much,被身边的人狠狠地拽了一下之后,才又换了一句日语的ありがとう。


口音倒是很正宗的美式发音呢,大概在美国呆过吧,日本人很少有这么标准的美音的,白石评判了下褐色女子的英语。


在车厢前部挑定位子,背对白石坐下后,米黄色女子从口袋中掏出了手帕,为褐色女子和自己擦了擦脸。巴士驶入了地下通道,大约十五秒后又钻出了地面,继续向前平稳地行驶着。然而在光线重新投进车厢的一瞬间,白石确信自己看到了两颗刚刚从亲密状态中分离开来的脑袋。褐色女子若无其事、一副就算被看到了也无所谓的样子,米黄色女子则侧头看了看白石,脸上挂着极为羞涩的表情。白石连忙尴尬地将头转向一边,假装在看窗外的风景。唇上似乎有了另一片柔软的感觉,与之伴随而来的,是一阵血腥气,和左脸上热辣辣的感觉。习惯性地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自己的下唇,四年前的旧伤早已愈合无痕,但是白石总觉得,那股血腥气,那股痛觉始终缠绕着自己,不管何时何地,总会钻出来提醒自己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以及坚持到现在的理由。


下了巴士,雨已经停住。白石将伞折叠好,套上塑料袋后放回手提包里。在换乘枢纽坐上JR,又经过了将近半个小时,她终于到达了大阪市立综合病院的大门口。在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特地重新整理了下自己的仪表,仔细地把一路颠簸造成的褶皱都抹平拉直,又捋顺了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长发,最后收起雨鞋,像出门前在宿舍时那样再三谛视之后,白石才走进了妇产科的办公室。看到出来迎接自己的负责人是一个年轻的男医生,白石的眉轻轻蹙了蹙,眼光向里面瞟去,发现没人后沉吟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


坐在办公室里,一手握着水笔,一手按着信息表,白石逐项逐项写着。氏名,性别,生年月日,现住所,本籍……虽然在家族全员一栏后面写下了一个“无”字,但是白石、明邦这两个关键词还是令接待的医生准确说出了白石博文这个名字,在对这位享誉全国、清廉正直的医学教授及其夫人十二年前遭遇的不幸车祸表达了无限惋惜后,他也对白石的幸存表示了不胜欣慰;对此已习以为常的白石,面无表情地微微向前倾了一倾,算是对对方的答礼。


办完申请,虽有些失望,白石还是礼貌地告别了妇产科的医生,踏上了回程。天又变得阴黑起来,路上本已现出鲜红本色的地砖又转为了深红色。于是雨鞋和雨伞又有了用武之地,伴着白石再一次走进了一片安静迷蒙的烟雨之中。


医院旁边,通往JR站的近路是一条不算大,但是有点长的巷子,巷子两边的民居一色低矮,风格古旧,犹带着几分江户时代的大阪风味,两三个没带伞的行人正在不同的屋檐下躲雨,白石撑着伞,从两边羡慕的目光中穿了过去。从左边的某一间房屋中走出了一个女子,背着一个大大的海魂包,看见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站在门口一时有点发愣,接着,她掏出手机,拨弄了半天之后却又泄气地放了回去。从她面前经过时,白石清楚地听见了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搏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越来越激烈;但为了谨慎起见,她还是慢慢地走了过去。


自己从来不擅和陌生人搭讪,如果贸贸然上前跟人照个正面搭话,万一认错了人,岂不是太失礼了?那就这么走过去,不去确认一下吗?诶,等等,不对啊,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会连招呼也不跟自己打一下吗?自己和她之间,真的到了路人的地步了吗?不,不会的,自己和她到底有八年的感情,一定不会就此结束的!所以,这一定不是那个人吧!不过,如果真的是她,是因为下雨而没有认出自己来呢?这种可能性,说不定也有吧?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白石,最后还是停在了巷子的中间,回头凝望身后不远处的那名女子。心中正千头万绪,忽而看到那名女子也直直地看向自己,四目交接,白石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长相。的确极为相似,但是,眼镜、从未见过的啃手指习惯,以及明显年轻的面容明确告诉着白石:果然不是那个人啊。


原本已经开始狂跳的心脏逐渐恢复了正常频率,但又着实荡开了一层失落。不过,虽明知不是那人,在这样相似眼光的注视下,白石还是不自觉地脸红了,这才发现,自己一个人撑着伞停滞在巷子中间是多么引人注目的一个举动。原本在屋檐下躲雨的两三个行人,此时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或抱着头,或用公文包顶在头上,或毫无遮蔽,都豪爽地冲进了雨幕中,而那名女子在看了白石一会儿之后,脑袋左转右转了几下,五官烦恼地纠结在一起,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最后,啃着手指发起了呆。


她出来的时候一定也没带伞吧,白石琢磨着,刚才还打了手机,不过似乎没有成功呢。不知道她要上哪里去,如果也是去车站的话,自己倒是可以和她合撑一把伞一起走过去;如果要去别的地方的话,也许只能捎带一程吧。但是如果一个陌生人突然走过去说,小姐,要和我合撑一把伞吗,会不会被当成坏人呢?啊,还好自己不是男性,否则一定会被当成痴汉的吧。那到底要不要走过去帮她呢?


事实上,这么想着的时候,白石的脚已经自动开始向背包女子移动了,不一会儿,两人已经面对面。


这雨也许停不了呢。不知您想去哪里,不介意的话,也许我能帮一下您?迎着对方疑惑而又警戒的目光,白石鼓足勇气说。


女子放下手指,歪着脑袋一副思考的样子。数秒之后——我想去离这儿不太远的JR站,不知是否能麻烦您——从丰润的唇中说出了这样的话。


白石将伞下的空间分出了一半,背包女子走了进来,两人便并行在了无人的巷子中。


真是一场奇异的经历呐!


记忆中,上一次与她一起走在雨中时,也像现在这般,她在左边,自己在右边,撑伞的是自己——自从身高超过她后,撑伞的就一直是自己了,只不过和她一起走时,总喜欢紧紧挨着她的身体,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彼此的呼吸,彼此的温度;如今和陌生人一起走,则自觉保持了一定距离。然而,差不多的身高,同样的瘦削,太过相似的面容,终究使得白石情不自禁地,一遍又一遍,几乎是贪恋似的用眼角余光不断勾描着对方的眉眼、鼻子和唇线,仿佛要在那张侧颜上找出无法磨灭的记忆来——


望向高烧哭泣的自己时,纠紧怜惜的神情;


做便当放错调味料的黑线尴尬;


大声赶走欺负者后,一回头的温柔;


看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的骄傲和欣慰;


以及,不知从何时起,莫名的失神和哀伤……


风裹挟过来的雨点打在了背包女子的左半身,渐渐湿了的袖子贴在她的臂上,显现出优美动人的手臂曲线,白石略看了一眼后,将伞向左面倾斜了四十五度角。背包女子仍然低着头,默默走着,白石心里油然而生了一股失望——真的不是她呢,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会狠狠地瞪着自己,然后把伞重新拨正,甚至向反方向倾斜四十五度的。但是,失望的同时,白石也突生了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没有任何束缚,没有任何负担,两个人安静地共行,为她打着伞,将她笼在自己的领地之内……这种情形,自己已经幻想了多久了呢?轻轻叹了口气,早知道会弄到今日今时这种地步,当初情愿去央求远房亲戚收留自己,也绝不应该跟她去办什么监护手续;年龄,和同样的性别已经叫人痛苦不堪,再添上这么一层曾经的关系,也难怪变成现在这种情况了。


再次用余光偷偷打量身边的人,她的眉轻轻地拧着,带着一点烦恼的表情,啊,与那个人为了自己而忧心的样子何其相似呢;她的胸口也有些起伏,并且似乎微微地咳了一下。难道是我走太快了吗?白石想,难道她也跟那个人一样,因为受过伤,所以体力不好,其实内心正在抱怨我腿太长走太快吗?眼眶热了起来,白石下意识地将伞柄换到右手上,想像八年前那样,用手去抹平她眉间的忧愁,然后轻轻拥住她瘦弱的肩,带着她一起慢慢往前走——尽管当年只换来了一句,啊,惠真是个温柔的好孩子之类的笑语。


一阵风吹过,撩起栗色的发丝,拂到白石的脸上,一股陌生的香波味随风传来,白石猛一激灵,硬生生收回的左手,又重新拿过伞柄。


天底下为什么真有如此相似之人?回过神来的白石开始思考这个问题。长得这么像的人,虽然在医学上是有可能发生的,历史上也的确发生过,不过概率实在太小,可能性更大的是近亲吧?对啊,这个人出现在医院的旁边,难道说,她和那个人是亲戚?但是,以前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她有侄女、妹妹之类的啊。抬眼望了一下前方,不经意间,马上就要到巷子尽头了,如果走出巷子,再走个几分钟就到JR站了;白石斟酌再三,决定抓住最后的机会开口询问一下。


那个,我是白石惠,请问您怎么称呼?


木元,木元真实。


木元小姐,有姓绯山的亲戚吗?


绯山?没有,从来没听过。


接下来的路程,又恢复到了一片沉默中。


到达JR站的时候,只见人来人往之中,一个绑着双马尾的高挑女孩站在车站的入口前焦急地左顾右盼,格外显眼。木元匆匆向白石道了谢后便拖着海魂包向双马尾直奔而去。白石看见双马尾的脸色由焦急转为松了口气的样子,而木元则向她解释了什么似的,双马尾随即露出一个超级治愈的笑容,朝着白石的方向鞠了一躬后,与木元两个人手挽着手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尽管知道此人非彼人,看着木元渐渐远去的背影,白石的眼眶还是再次微微发热了,一种失去了什么的心情潮水般地涌了上来——与七年前得知她从急救现场的列车上掉下去,以及四年前那天回家后遍寻每一个角落都不见她时,一模一样的心情。在双马尾和木元隐没在了人潮之中后,白石撑着伞,一时茫然地站在雨中,竟忘了自己要去做什么;低着头步履匆匆的行人们在她身边不断穿梭来回,也无人停下脚步来在意这样一个年轻女子究竟为何呆立不动。良久,身上的衣服开始被雨濡湿,白石这才惊觉过来,吸了吸鼻子,再次将折叠伞套上塑料袋后放进手提包,扭头走向车站的改札口。


早上提醒她起床上班;为她准备好早餐和一天的维生素药丸;


午休间隙溜去医院盯着她好好吃午饭;


晚上睡前温好两个人的牛奶,坐在书桌前听她指导功课;


春天躺在公园的樱树下,笑着任她为自己拂去脸上身上的花瓣和泥土;


夏天在家满屋子地为她抓一只蚊子;


秋天坐在窗边絮叨她去做心脏检查;


冬天硬挤上她的床贡献自己当暖炉……


那三年安稳的日子,要不是自己一时克制不住,现在也许还继续着。唉,当年果然还是太年轻、太急躁了吧。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自己终于即将踏上职业之路,也仍然抱有万分的决心和她在一起——但是,假如见到之后,她仍然挣扎、仍然抗拒呢?不,不,绝不能让四年前的事情重演!如果这次真的能够再见到她,一定要先将她一把揽进怀里,狠狠宣泄自己四年来无处诉说的思念;然后认真地告诉她,不必在意今后到底是谁照顾谁,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便好;自己毫不在乎什么白石家的名声和教授父亲的夙愿,也从未惧怕过世人的眼光——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辗转打听到她的去向,这次,哪怕再被推开,哪怕再挨一巴掌,哪怕被讨厌被嫌弃,也绝不会再放手——白石握紧了左手的拳头。


大阪市立病院在几天后打来了电话,告诉白石,申请资料已通过了初步审核,请她前去参加面试。于是白石再次穿上已经熨平了的黑色套装,踏上了去大阪的道路。


气温因为连日的阴雨而降低了不少,天上布满了灰黑色的浓云,大颗大颗的雨点噼里啪啦不断打下来,散射出几分少见的、冬季般的四月寒意。明邦校园里的樱花几乎尽数被打落,经过校工的几次扫除,只剩下少数几片花瓣零落在了地上,原本鲜艳的淡绯色染上了泥土后,黯然而憔悴。拍摄毕业照的人已经没有了,大家都打点好了行囊,哭着笑着互道珍重后各奔东西,整个校园里流淌着名为离别的情绪。白石在校园里穿梭的时候,只遇到一群喝了酒歪歪扭扭在一起发着酒疯大喊女孩名字的毕业班男生,与一个撑着伞,独自彷徨在学校小湖边的女生。那个女生,似乎有点面熟啊,交错而过的时候,白石觉得。在脑中搜寻了半天之后,终于想起,这不就是上次第一次去大阪的时候,在校园里遇到的默默并行的情侣中的一个吗?她现在为什么一个人在湖边发呆呢?难道说,终究还是和男朋友分手了吗?果然毕业即失恋吗?但是,为什么一毕业就不能在一起了呢?难道不是真心相爱吗?真是奇怪啊。


像几天前一样,白石还是选择从商店街走到巴士站,接着先巴士后JR,出站后穿过小巷子,再次到达了大阪市立病院。妇产科的小护士告诉白石,前面有一个人正在接受负责人的面试,然后热情地招呼她在外面走廊的长椅上坐下等一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里面的面试还没有结束的样子。不仅毕业晚,连面试的时间也超乎寻常地长啊——白石打了一个哈欠,原本的紧张心情已变得有些不耐烦,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又褶皱得厉害了,便起身向洗手间走去。


才挪了几步,一团肉乎乎的东西撞上了白石的腿,同时“砰”的一下,又有什么硬的东西撞到了白石的膝盖。白石吓了一跳,低头仔细一看,对上了一双红红的、看上去已经快要哭出来的大眼睛。隔了几秒,大眼睛终于“哇”的一声,揉着额头叫着“痛痛痛”地哭了起来。诶?诶?这可怎么办好?白石瞪圆了眼睛,手足无措了一会儿后,慌忙从手提包中拿出一个白色的糯米和果子,蹲下身递给这个哭得浑身冒着热腾腾的蒸汽、宛如包子一样的小女孩。女孩子哧溜一下擤了擤鼻子,伸出手正要拿过和果子,又突然缩了回去。


没关系,拿着吧。


不要,妈妈……不喜欢。


诶?


妈妈,不喜欢白色的东西,所以,我也不要。


是吗?


上次看见白色的东西,妈妈,哭了……


有这么奇怪的人吗?白石想。


从走廊另一头咚咚咚地奔来一个气喘吁吁的护士,看见女孩子后,一边抚着自己不断起伏的胸口,一边埋怨她到处乱跑,随后一把抱起不断挣扎的孩子,欠身向白石表示了歉意。


我要进去找爸爸,放我下来啦!


乖,爸爸在里面面试新医生呢,好孩子不能打扰爸爸工作的。


阿诺……请问,负责面试的,不是妇产科的负责人,绯山医生吗?白石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惊异,向护士问询道。


绯山医生?我们医院没有姓绯山的人啊。


没有?她以前是明邦大学附属医院急救部的,后来转到妇产科,四年前来这里了……


唔,我在这里三年,没有听说过有姓绯山的医生,也许后来又走了吧。


……


绯山是我妈妈。


啊啦,真是伶俐的孩子呐。有了有了,喏,这里妇产科主任的夫人,旧姓就是绯山呢。


主任……夫人……?那,她现在在哪里?


唔,听说绯山医生身体本来就不好,来这里以后工作起来像不要命似的;后来生这孩子的时候差点丢了命,现在已经在家休养了。不过真巧,今天她在这里办一些事呢,现在大概在那里小睡休息吧。护士伸出右手,指向走廊尽头洗手间旁边的一个休息室。


过了半个小时,妇产科的小护士再次探出头,想请外面的应聘者进去面试时,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并不明亮的光线中,只有一个小小的白色和果子被留在了长椅上,孤零零的。


临近下班的时候,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捡起了和果子,默默摩挲了一会儿后,将它放进了衣袋中。



白石惠跌跌撞撞回到明邦医大宿舍的时候,身上已经被雨淋得通透。价值不菲的黑色套装,在脱下后被蜷成一团,狠狠扔在了角落里。整整一夜一天,她抱着自己冰冷的胳膊,哭了睡,睡了哭,哭累了又睡,睡醒了又哭,直到泪腺中再也没有液体可提供。


过了几天,她向翔北医院递交了急救直升机实习生的申请。


第二年,她回到老家冲绳,将直升机制度引入了当地的医院;几年后,她迅速成为了一位冷静果断、受人尊敬的急救名医——听说,这些都是已故白石教授的遗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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