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rough The Rain (´_ゝ`)☆有禮貌。 白緋

版主 ifyou 2021-2-15 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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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版主 ifyou 2021-2-15
    0 2

    #1

    『妳一定要比任何人、都搭乘過更多次的直升機。』
    當黑田醫生對自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總覺得…彷彿有什麼無法釋懷的情緒從心中蒸發,同時,卻又帶來了更多、難以形容的沉重驅力。
     
    ──人類。
    大概就是這樣的生物。
    如果背後有什麼動機在驅趕著自己,就算勉強、也會不計後果的完成。
     
    縱然那對原本的白石也是計畫中目標,但那不過就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情罷了──無論是成為一個醫生,或是來到翔北、期望成為一個專業的空中急救醫生,都是一樣的──僅僅是隨波逐流,認為父親是個醫學教授的自己、應該也理應走上的道路而已。
     
    但是。
    已經不一樣了。
     
    因為黑田醫生的那句話,也許是第一次…〝白石惠〞這個人,終於有了某種〝一定要達成什麼〞的衝動;不再抱持著覺得『啊,那就這樣吧…』,而是『只能這樣了!』的想法──所以,才會一直努力著,奮不顧身的。
     
    直到某個夜班輪值前,白石在電梯碰巧遇到同樣剛巡完房的藍澤。
     
    向來面無表情的他、在走入電梯說完「辛苦了。」之後,微微挑起了眉梢,「今天也是白石醫生值班嗎?」他說。
     
    「…咦?」
    眨眨眼,彷彿還沒從因累積了一天的疲倦而襲來的恍神中恢復,白石楞楞的看向方才向自己搭話的藍澤一會,才稍嫌遲緩的回應,「是我跟三井醫生沒錯。」
     
    「…妳已經連續值超過24小時的班了吧。」
    抿起嘴唇,藍澤蹙起了眉頭,有些猶豫,「身體、沒問題?」
     
    「啊,沒事的。」
    微笑著回應藍澤生冷的關心,白石強打起精神、自我調侃,「早就習慣了啊…畢竟熬夜根本已經成為生活的一部份。」
     
    「…是嘛。」
    抬眼看向電梯中的樓層顯示,藍澤仍舊用著一如往常、不以為然的冷漠語氣回應;要說還有什麼需要待為補充的內容──大概也只有,今天日班的急診救治、恰好碰上連環交通事故,被要求前往在現場支援的白石,要是在累計上連續的值班,體力應該也快接近極限了、這件事情吧?
     
    × × ×
     
    今天是和三井醫生一起值班。
    嗯…也許還要附帶一個,默默跟在自己身後、一回到醫生辦公室,就窩回病歷堆中的藍澤醫生?以及甫看見自己,並大聲抱怨「剛剛沍島小姐又扔了一堆病歷過來,又得要留下來加班了」的緋山醫生──當然,同樣習慣性、隨意拿起緋山醫生面前那一大疊病歷,並開始翻閱的自己似乎沒什麼資格去評論另外兩位同僚的舉動就是了。
     
    「巡完房了嗎?」
    從姓名欄上寫著〝中川一美〞的資料上抬頭,緋山放下筆、揉著酸澀的雙眼,「沒什麼大問題的話…那就幫我寫一些吧,病歷。」然後附上了一個過為燦爛的笑容。
     
    「嗯。」
    點點頭。反正本來就是打算幫忙的,「藤川醫生已經回去了?」
     
    「興沖沖的說著什麼〝護士找他聯誼〞就準時走了。」
    那傢伙也有人會找他啊?鬆了鬆緊繃的肩頸,緋山在一如往常的反諷之後,輕啜一口殘留餘溫的黑咖啡,「吶、我說啊…」半闔的眼眸、眼神定格在某人略顯蒼白的臉色上。
     
    「妳的黑眼圈是不是又加深了,白石醫生?」還有,眼球的血絲也變多了。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頭也不抬的回應,直至在〝井上誠〞的病歷上劃下句點,白石才在翻開下一本資料前的空檔,稍稍將注意力分給了、坐在斜對面,似乎對於自己的忽視而表露出些微不悅的緋山,「緋山醫生不也是嗎?」
     
    「我比妳好多了。」
    緋山不以為然的輕哼,「工作狂都不知道自己是工作狂。」
     
    「確實…」
    白石忍不住低聲的笑了,「因為緋山醫生不就是這樣嗎?」
     
    「什、…!」
    突然的反駁不能,滿腔的怒氣、又剛好撞上對方總是該死的無害笑臉,緋山忿忿地將空杯用力放回桌上,「連續值了26小時班的人才沒資格說我呢。」
     
    「欸、」
    無奈的聳聳肩,對於同僚突如其來的激動情緒,白石已經見怪不怪,「彼此彼此。」
     
    …真是討厭,這樣的回答。
    忍不住這麼想著,怎麼可以就這樣輸給了白石呢…!緋山美帆子,妳也不過落後兩個月的空白,搭乘直升機的次數倒數就罷,總不能連鬥嘴都輸給向來不善言詞的白石吧!想歸想,卻又無從發洩,只能氣憤地加重書寫力道。
     
    「…紙。」
    饒有趣味的看著明顯生起悶氣的緋山,「快破了喔、緋山醫生。」
     
    「──到時候就麻煩您拯救它了。」
    揚起嘲諷的笑,緋山重重的闔上又一本病歷,下意識的加重語氣,「是吧?白‧石‧醫‧生。」
     
    回以苦澀的淺笑,白石投降似的搖搖頭。
    扳回一城的緋山,也終於滿意的挑起眉,重新全神貫注、投入工作中。
     
    辦公室內,只剩下藍澤規律敲打著鍵盤的回響,以及緩慢地、翻閱紙張時的摩擦聲。
     
    緊急鈴響起,是在晚上12點,也就是白石值班的第30個小時。
     
    603號的井上。
    是那個因為跌倒而右腿骨折的患者。
     
    腦海中浮現出這個想法的下一秒,腳就已經下意識的開始跑了起來,今天被救護車送來的時候,初步診斷是右腳脛骨出現裂痕、手肘有部分擦傷;腦部CT(斷層掃描)跟MRI(核磁共振成像)的結果也沒有大礙,怎麼會…?
     
    深夜的醫院長廊,身後跟著的、留守護士噠噠的腳步聲,跟自己的腳步聲重疊在一起,迴盪著──然後,彷彿在回應焦急的心跳,冷白的走廊燈、似乎也旋轉了起來。
     
    …咦?
    放慢腳步,擺了擺頭,視野再次恢復成了一如往常的景色。
     
    「白石醫生?」
    「抱歉,我沒事。」
     
    微笑著回應。
    白石惠,現在可不是感覺到疲倦的時候…?
     
    × × ×
     
    病房內,總是安靜的連點滴滴落的聲音都一清二楚;心電儀規律的跳動,與均勻的呼吸聲重疊著。
     
    她緩緩的睜開眼睛。
    第一個印入視網膜的景象,是被夜色渲染的白。
     
    「妳醒啦?」
    輕輕挑起的尾音,正如緋山本人臉上複雜的表情,「真是的,別隨便給我們找麻煩啊,白石醫生。」
     
    「…欸?」
    「過度疲勞引起的血壓下降。」
     
    「血糖值也很低…妳多久沒好好吃東西了?」
    身為醫生,怎麼可能不清楚過度疲勞的症狀,「──面色蒼白、食慾減退、判斷力下降、經常性暈眩…還需要我為您複習嗎、袋鼠さん?」
     
    「不用了…謝謝。」
    白石無辜的眨眨眼,不着痕跡的拉高被單,似乎想要藉此擋住緋山異於往常的怒火,「對了,那個…」
     
    「井上小朋友嗎?」
    在書面上俐落的簽下自己的名字,緋山闔上病歷,「只是因為做了惡夢,又找不到媽媽,所以就哭著按下緊急鈴了。」無奈的嘆息,「雖然聽完以後很想罵他一頓,不過…」畢竟只是個9歲的孩子而已。
     
    「──再說。」
    斜睨了只露出一雙大眼、可憐兮兮的白石,緋山毫不留情的敲了一下她的額頭,「妳先關心好自己吧?」
     
    「唔…」
    「這樣的白石醫生,根本救不了任何人。」致命一擊。
     
    說歸說,本來氣憤的表情,在看到白石不知所措的無助模樣,又忍不住緩和下來。
     
    「…最近、」
    似乎是意會到自己說的有些過份,緋山輕輕握住白石的手;儘管臉上的關心仍舊看起來有些彆扭,「──是不是太勉強自己了?」
     
    「我、」
    倔強的抿起了唇,白石別開臉、逃避緋山太過直白的關切,「緋山醫生不也是嗎?」
     
    心臟的事情。
    也是一直隱瞞著。
     
    「但是,我勇敢面對了。」
    緋山蹙起眉頭,有種衝動想要把白石的臉扳向自己,「…還是說,白石醫生也希望像是那時候妳強迫我一樣──」把人拉到某個病房、壓在牆角,強勢的要求。
     
    「──到時候。」
    偏過頭,緋山不懷好意的笑了,「我可是會找一個沒有婆婆問妳要不要吃餅乾的房間喔?」
     
    「咦──?」
    意思就是,自己完全逃不掉就是了?「這樣強迫人接受自己的想法…」
     
    「真是典型的傲慢醫生?」
     
    「唔…」
    反駁不能的白石,只能妥協的囁嚅,「…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
     
    「打完點滴…大概是明天早上。」
    看了下牆上的時鐘,「夜班剩下的時間,我跟藍澤會負責的。」旋即,又像是想起什麼般,嘴角揚起小小的壞心弧度,「還有,三井醫生要我告訴你『讓白石好好的回家睡一覺』,所以──」所謂的離開,不是離開病床,而是離開醫院。
     
    「托福,要是有什麼難得的手術,我會好好代替妳的。」
    伸出指尖,抵住白石仍舊想要抗議什麼嘴唇,「至於妳,白石小姐…嚴格說來妳現在是我的病人,給我好好的聽醫生的話。」
     
    「回家。好好的睡一覺。」
    再一次,拍了拍白石的頭,「要是明天讓我在醫院看到妳…」緋山露出跟上次說著〝殺了妳〞時、雷同的燦爛笑容,「知道了吧?」
     
    「…是。」
    鬱悶的只得點頭應允,畢竟、三井醫生都這麼說了?而且緋山醫生的笑容──
     
    不知道該說是恐怖還是…?
    總之,有那個霎那,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應該不是突然的心肌顫震?忍不住這麼想著,但是無論如何,白石惠,打從心底的慶幸、自己的身上並沒有接上心電儀──
     
    否則、一定又會引來更大的騷動…吧?


  • 版主 ifyou 2021-2-15
    0 3

    #2

    還記得自己毀了黑田醫生、身為外科醫師未來的那天,傾盆而下的滂沱大雨。
    冰冷的雨滴,疊合自己的啜泣…當時,藍澤到底對她說了什麼呢?──其實根本就不記得了。
     
    無論如何。
    之後的自己,確實是順著黑田醫生的希望,更努力的搭乘直升機出勤;那是不是能稱之為某種〝痊癒〞?──畢竟,隨著雨水的蒸發,那不堪回首的過去、唯一留下的痕跡…大概只有置物櫃裡,被水漬斑駁的筆記本以及後來從部長那回收的辭職信而已。
     
    …啊。
    或許還有,總是不經意襲來、覆滿雙手,血液微溫的黏膩觸感。
     
    放棄似的拋下手中最新一期的醫學月刊,白石翻了個身,將不為人知的嘆息深深埋入柔軟的枕頭裡──獨自一人的時候,真的就無法專心了…是不是該回醫院晃晃?
     
    可是…
    眉間困窘的蹙起,想起了緋山醫生的〝笑臉〞──真是超可怕的──要是真的讓她在醫院看到自己,絕對會被殺掉的吧?
     
    「唔…」真是沒用。
    白石怎樣也猜不透,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害怕緋山醫生?──明明對方個頭就比自己小,不過氣勢上實在…贏不了?
     
    天知道當初要讓自己強迫緋山去看心臟科,到底耗費了〝白石惠〞這個人一生中多少有限的〝勇氣〞容量?──要不是努力說服自己不能把對方當〝緋山〞,只能當成一般的病患,說不定、連勸誡都不敢。
     
    理所當然;太過強硬的下場,就是換來了緋山燃燒著灼熱怒火的目光,以及那句『傲慢醫生』的評論。
     
    …雖然自己的回應也好不到哪去就是了。
    那時,一定惹緋山生氣了吧?誰叫這位同僚,是如此的倔強又不服輸呢?──因此,之後能夠合好,真是太好了。
     
    還有;緋山能夠去動手術…也同樣、讓人感到慶幸。
    忍不住輕聲笑了,接著,在意識到自己對著天花板傻笑這點實在太蠢後,收起了嘴角依舊會不禁意飄起的弧度,又是一聲悄悄溜出喉間的感嘆。
     
    …已經。
    無法忍受了…再次失去身旁任何人的失落。
    向來能夠穩定握住手術刀的手指,在想起黑田醫生的同時,指尖無意識的緊揪著床單、微微顫抖。
     
    ——所以。
    無論是誰,只要是這雙手…只要是在這雙手可以拯救的範圍內,就絕對、不再失去。
     
    × × ×
     
    被門鈴吵醒,剛好是在床頭鬧鐘的指針、走到八點多一些的時候。
     
    本來下意識的想用枕頭矇住耳朵、準備繼續好眠的白石,無奈那個鈴聲…該怎麼形容?——節拍也太過歡快了吧——只能掙扎著從床上滾落,打了個大大地哈欠,揉揉惺忪的雙眼,認命的拖起沈重腳步、開門。
     
    「唷,身體有好一點嗎、白石?」
    「藤川醫生?還有——」
     
    緋山醫生也來了。
    白石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怎麼向來忙碌的同事,竟然會出現在自己家門口?
     
    「為什麼…?」
    「欸、今天上班的時候聽說妳病倒了,所以來關心一下。」
     
    聽見藤川的回答,一直站在身後沈默不語的緋山只是不以為然的冷哼。
    對於緋山的反應,藤川仍舊是恍若未聞的傻笑;接著才猛然想起什麼似,高高舉起手中的超商塑膠袋,裡頭裝著幾個微波便當,「吃過了?」
     
    搖搖頭。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面無表情的緋山,白石總覺得有點心虛。
     
    「嗯…要先進來嗎?」
    彷彿為了掩飾自己的不知所措,白石向後退了一步、讓出門口的空位,「在外面一直站著,似乎不太好…」
     
    「那我就不客氣了。」
    這麼說著的藤川,一點也沒有進入單身女子住所的尷尬,只是理所當然的脫了鞋,一如往常的嚷嚷,「白石,怎麼妳家到處都是書啊…」連玄關的鞋櫃上都有。
    「抱歉,有點亂…」
    苦笑著回應,白石微微偏過頭、看向依然站在門口盯著自己的緋山,不知所措,「呃、緋山醫生?」不進來嗎?
     
    「臉上…」
    緋山的嘴角輕輕顫抖,似笑非笑,「留下口水印了喔,白石醫生。」
     
    「咦?咦?」
    白石下意識的抹了抹臉,卻只招來對方一句「騙妳的。」,讓她忍不住抬高聲音,「——緋山醫生!」真是太過分了。
     
    「嘛、」
    說謊者卻依舊維持著那副大言不慚的壞心神態,「看來有好好的聽話休息,真乖。」像是對待寵物般的、踮起腳尖,拍拍白石的頭,笑了。
     
    然後,在某人還來不及反應前,巧妙的閃過某個擋在面前的障礙物,說了句「打擾了。」緋山神情自若的進到屋內,比藤川的模樣還要更大嘞嘞。
     
    至於慢半拍的白石?
    站在門口,臉上的表情是難以形容的微妙。
     
    × × ×
    「——沒多久,那些護士,就開始詢問我藍澤的事情!」
    氣憤的扒了幾口飯,藤川口齒不清的抱怨著昨天聯誼的〝實況〞,「左一個〝藍澤〞,右一個〝藍澤〞——真搞不懂那種冰塊哪裡好了!」
    「明明在她們眼前就有這麼好的一個男人!妳說是吧,白石?」
    說到激動處,還要尋求別人的附和,這就是藤川的特色。
     
    「嘛、大概…?」
    小心翼翼的選了個最安全的回答,白石在嘴角拉開一個有點僵硬的笑容;對於這樣容易挑起爭議的問題,她向來不擅長給予太過確切的答案。
     
    相比起白石的模稜兩可,緋山還是不改她直率的本色。
     
    「…光這一點我就不會選你了。」
    夾了一塊便當中的玉子燒,緋山揚起一貫嘲諷的微笑,「男人還是不要這麼吵比較好。」
     
    「拜託、我這叫做活潑外向!」
    放下筷子,對於緋山的評論藤川似乎很不服氣,「而且又有善解人意的溫柔。」
    …啊。
    藤川將眼神轉到自己身上了。
     
    「要是妳的話,會選我還是藍澤?」
     
    果然是這樣。
    白石輕餟一口罐裝茶,淡淡地苦味在舌尖蕩開,就如同這個莫名其妙的二選一帶給自己的感覺一樣。
     
    「那個…」
    窘迫的蹙起眉,撇了一眼坐在自己身邊、一臉事不關己吃著便當,耳朵卻明顯豎起的緋山,白石有點無奈,「——說到藍澤,他今天值班嗎?」僵硬的轉開話題。
     
    「是啊、跟森本醫生一起。」
    藤川楞楞地回答,旋即又焦躁的將談話點拉回那個著實讓白石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問題上,「再來妳家之前,我本來還有問他需不需要幫忙代話,結果藍澤那傢伙啊——說了『沒什麼特別需要講的』——又繼續低下頭整理病歷。」從來沒看過這麼冷漠的人,這麼說著的藤川,朝白石的方向蹭了過去。
     
    「吶吶、總而言之——」
    相比之下,特地跑來關心同事的藤川一男果然是比藍澤耕作還要優秀、溫柔的男性吧!
     
    …所以。
    為什麼都要徵求自己的應和?白石惠,此時有點欲哭無淚。
     
    「這個的話…」
    尷尬的低笑幾聲,白石將位置朝旁——緋山的方向——挪了挪,「對了,為什麼緋山醫生也會來?」
     
    「…來吃便當的。」
    斜睨了白石一眼,緋山彆扭的轉開視線,「還有,雖然對象是藤川,但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是不太好。」
     
    「——什麼叫做〝對象是藤川〞啊,緋山!」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喔。」
    面對藤川的抗議,緋山偏過頭,唇畔滑開的弧度帶著危險的燦爛,「還有,剛剛你的那個〝要選我還是他〞的問題,好男人可是不會問的。」
     
    「再說;什麼事情都要徵詢他人的同意,也是沒用男人的象徵呢。」
     
    「咦?是這樣嗎?白石也——」話才剛說出口,藤川就露出後悔的表情。
     
    「你看。」
    緋川揚起勝利的微笑,再與藤川的鬥嘴中、她從來不曾輸過,「這麼說吧,比起〝選藤川?還是選藍澤?〞不如說〝選緋山美帆子才是最可靠的〞、吶?」
     
    「…欸?」
    對於緋山猛然拋向自己的問號,白石接下了、卻感到措手不及;她眨眨眼,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才是正確答案,「…是吧?」最後,還是習慣性的附和了。
     
    「——妳剛剛在煩惱了,對嗎?」
    緋山竊笑著,夾著酸梅的筷子、就這樣在白石面前輕輕晃動,「我只是開玩笑的。」
     
    「…才、沒有煩惱。」
    發覺自己又被擺了一道的白石,不服輸的低聲抱怨;然後,突然發現、那個在自己眼前飄來飄去的紅色酸梅有些礙眼…也許是出於報復心態?總之,想也沒想、就直接含住。
     
    「唔…」
    五官頓時皺成一團,「好酸。」
     
    理所當然的,這樣的舉動,換來了緋山「妳是小孩子嗎?」的評論。
     
    ——真是不甘心。
    酸到差點連眼淚都掉出來的白石,忽然發現、方才下意識為了沖散酸味而喝下的茶,似乎變得更苦了?


  • 版主 ifyou 2021-2-15
    0 4

    #3


    偶爾;靠近左胸口的地方會隱隱作痛。
    只是,究竟疼痛的來源、是因為手術的關係?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沒來由地,緋山想起了白石,那個固執、卻又笨拙的優等生。
     
    明明說服別人還有除了〝糾纏不休的強迫〞更好的方式,例如:動之以情…之類的;但是那個笨蛋…只是一昧的嚷著要自己趕快去接受治療,老實說、那種理性過頭的分析方式,讓緋山非常的不喜歡。
     
    她已經脫離病床了,也健康的回到了工作崗位。
    現在的〝緋山美帆子〞,不是病人,而是一名具有專業智能的醫生。
     
    所以。
    才不需要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告訴她,應該怎麼做、怎麼做又是最好的;她自己就可以做出判斷。
     
    ——雖然說,最後還是去做了手術。
    但是,絕對、不是因為白石的關係——緋山美帆子,才不會被一個…在逞強方面簡直跟自己不相上下的笨蛋說服。
     
    眼神下意識的飄向仍舊不省人事的白石身上。
    難以形容的焦慮、卻從心底油然而生——要不是理智阻止,緋山真想就這樣叫醒白石,然後、像是她曾經對自己說教那樣,狠狠的將對方也訓一頓。
     
    才這麼想的下一秒,小小地低吟、就將緋山的注意力從〝把白石念到耳朵長繭,看到自己就跑〞的腦內妄想中拉回。
     
    「妳醒啦?」
    結果,開口對白石的第一句問候,語氣卻柔和到連緋山自己都無法預料。
     
    相對已經開始後悔〝自己到底在溫柔什麼啊〞的緋山,白石只是一臉茫然的眨眨眼,「…緋山醫生?」
     
    「妳、」
    彷彿為了掩飾心慌,緋山面無表情的攤開病歷表,「還記得自己為什麼會被送來這裡了嘛?」
     
    「欸?」
    事實上,記憶的片段,確實只到自己前往603號房的途中,之後的話…?
     
    「過度疲勞引起的血壓下降。」
    緋山不耐煩的解釋,那是種連自己也無法解釋的怒氣,「血糖值也很低…妳多久沒有好好吃東西了?」
     
    「這個…」
    無辜的縮了縮肩膀,白石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緋山的問題;因為,其實答案、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還需要我為您複習過度疲勞的症狀嗎、袋鼠さん?」
     
    「不用了,謝謝。」
    趕緊搖搖頭,拒絕緋山醫生的〝好意〞,白石將自己的臉藏進染有淡淡消毒水氣味的白色床單後頭,「對了…」
     
    「想問那位井上小朋友的現況嘛?」
    視線追隨著緋山的指尖——從簽名到闔上病歷的每個瞬間——白石有些遲疑的點點頭。
     
    …儘管她想問的並不是這個。
    雖然也很擔心井上的狀況就是,不過——要是現在打斷緋山醫生的說明,再告訴她、其實自己比較想知道〝為什麼緋山醫生會在自己醒來的那瞬間,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這件事,對方一定會大發雷霆的吧?
     
    × × ×
     
    好不容易將打完點滴、本來打算死賴在醫院不走的白石趕回家,緋山抬頭看向時鐘,夜班的時間已經結束了。
     
    「早…」
    跟以往充滿朝氣的雀躍不同,藤川垂著肩膀,一臉頹喪走進辦公室,「那個,緋山妳聽說我——」不甘寂寞的坐到了緋山對面,緊接著,就開始抱怨起昨天的聯誼。
     
    心不在焉的附和。
    儘管這麼想實在太過失禮,但是〝跟藤川聯誼的護士其實目標在藍澤〞這種事情,本來就是很理所當然的吧?——誰叫藍澤總是擺著一張臉,笑也不笑的,要是魯莽的跑去獻殷勤,信心絕對會被狠狠的踐踏;對比起來,藤川可就好下手多了。
     
    所以,雖然有點可憐…
     
    「不過戀愛就是戰爭啊,藤川。」
    拍了拍藤川的肩膀,緋山露出憐憫的微笑,「被當成諮詢對象就是弱者註定的命運。」說出的話,卻還是一樣不中聽。
     
    「意思是…?」
    「做一輩子的好人吧,藤川。」
     
    「——要是有一天我腦溢血,絕對是緋山妳害的。」
    藤川哀怨的瞪了始終維持著完美笑容的緋山一眼,環視著辦公室,像是在尋找下一個可以治療自己心理創傷的對象,「白石呢?今天怎麼沒看到她?」
     
    「就在你昨天晚上被護士問題轟炸的時候,在醫院暈倒了。」
     
    「…欸?」
    一臉不敢置信的藤川,有些僵硬的扯開了嘴角,「那個,我該慶幸緋山的毒舌讓我們的競爭對手少一人嘛?」看來是誤以為白石已經成為自己之前的第一號犧牲者。
     
    「——關我什麼事。」
    緋山不悅的蹙起眉頭,「況且,她明明就還活的好好的。」只是因為三井醫生吩咐,要白石回家好好休息罷了。
     
    「這樣啊…」
    不以為然的應和,藤川沉思了一會,「對了!」然後,像是想到什麼好主意似,露出討人厭的諂媚笑容,「今天日班結束後,我們一起去探望白石!」
     
    「——你只是想要找人聽你昨天聯誼有多心酸而已吧!?」
     
    無視緋山的挖苦,藤川轉向仍舊是埋首在病歷與自己一人世界中的藍澤和恰巧走進來的冴島,「藍澤跟冴島小姐也一起去、如何?」他說,這可是難得大家可以聚在一起的好機會呢…看來是還沒放棄上次飯局邀約的事情。
     
    「今天輪到我值夜班。」藍澤頭也不抬的拒絕。
    「抱歉,我剛好要回父母家吃飯。」冴島略帶歉意的頷首。
    「呀、冴島小姐果然非常孝順呢。」藤川感動的笑了。
     
    …還真的相信了啊?果然一點長進都沒有。
    緋山突然發現,對於藤川這個笨蛋,自己已經連嘆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樣看來,只剩下我跟緋山可以去了。」
     
    「咦?」
    發現話題轉到了自己身上,緋山不苟同的搖搖頭,「為什麼我要去探望白石?」與其浪費那個時間,「不如趁機多接手幾個病人。」…再說,去打擾她休息也不太好、吧?
     
    「…我只能一個人去囉?」
     
    「嗯,想去的話就自己——」
    話還沒說完,緋山就硬生生的將剩下字句吞了回去,「…如果我沒記錯,白石應該是獨居喔?」
     
    「所以?」
    藤川一臉不解的偏過頭,「妳到底要不要去、緋山?」
     
    「——唔。」
    抿起唇、猶豫,將視線從寫滿期待的藤川臉上轉開,緋山忍不住嘆息,「…我去、就是了。」
     
    × × ×
     
    ——之後。
    就連在前往白石家的路上,藤川依舊是一股腦的宣洩著、昨晚受的悶氣;更別提抵達後,藤川有了一個名叫〝白石惠〞的新對象可以傾訴——又變得更加變本加厲起來。
     
    …算一算。
    從午休到現在,〝那些護士真沒眼光〞、〝藍澤那傢伙有什麼好的〞,這樣的評語到底已經出現幾次了?
     
    緋山無趣的撇了白石一眼。
    真搞不懂這傢伙為什麼可以一臉認真的猛點頭?
     
    「我說妳啊。」
    慵懶的抬眼,緋山對上白石沉穩的目光,「——以前在學校,一定是連教授上課講得雞毛蒜皮小事,都會點頭稱是的那種人。」
     
    「…怎麼說?」
    略偏過頭,與其說白石望向緋山的眼神充滿不解,倒不如說是、像是心事被猜中的心虛。
     
    「——因為連藤川的廢話都可以聽得這麼投入。」妳大概是史上第一人?
     
    「這怎麼會是廢話呢、吶?」
    藤川不滿的抗議,「這可是我充滿血淚的心路歷程!白石妳也這麼覺得吧?」
     
    「這個…」
    輕輕皺起眉間的白石,彷彿正在參酌藤川希望給予的正解,「——應該說,非常有參考價值…?」
     
    「我就說…」
     
    「確實是很有參考價值。」
    點點頭,打斷藤川的話頭,緋山的嘴角掛上一抹嘲諷的笑意,「——這樣就知道以後如果想接近藍澤應該找誰了。」
     
    「欸?白石也對藍澤有興趣嘛?」完全搞錯重點的藤川。
     
    「不、那個…」
    連連擺手,手忙腳亂的澄清,「我對藍澤…」眨眨眼,白石忍不住對害自己陷入如此窘境的緋山投以哀怨的眼光,「——他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學習對象,我是這麼覺得的。」
     
    「是嗎?」
    不知道為什麼,藤川露出慶幸的笑容,「要是白石也喜歡藍澤的話,我就真不知道——」以後還要跟誰吐苦水。
     
    「…回去了。」
    沒有給藤川繼續發表長篇大論的機會,緋山拎上提包、站起身,「明天還要值班。」
     
     「不多留一下嘛?欸、不是…」
    慌慌張張的跟著起身,白石亦步亦趨的跟在已經拉開步伐走向大門的緋山身後,「時間已經很晚了,留下來也沒關係喔。」
     
    「我可不想跟藤川一起睡客廳。」那傢伙一定是鼾聲很大的類型。
     
    「不、那個…我的床很大,而且——」
    露出了小狗般的無辜表情,白石吶吶的說著,「…其實,我去睡客廳也沒關係。」
     
    「——我說。」
    緋山目光灼灼的瞪向欲言又止的白石,「病人就給我好好休息!」
     
    「…抱歉。」
    嘆息著,終究是敗倒在緋山的〝正當理由〞之下,「可是,我是真的很高興…緋山醫生能來。」白石不知所措的囁嚅,「還有,藤川醫生也是。」
     
    「因為,很少會跟朋友…像這樣在家裡,聊天。」
    白石僵硬的牽了牽嘴角,臉上還帶著緊張造成的紅暈,「——感覺,很開心。」
     
    面對這樣的白石,緋山只是沉默,然後,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
     
    「——明天。」
    蹬了蹬腳上的高跟鞋,緋山轉過身、背對白石,「還會見面,不是嘛?所以,今天就好好睡一覺。」偏過頭,唇畔浮起一縷淺淺的笑意,「這是身為負責醫生的命令。」
     
    「啊、嗯…」除了愣愣地點頭應允,白石還能如何回答?
     
    「——還有。」
    對著不知道還在拖什麼的藤川大吼,緋山的不耐煩指數在與白石對話後,猛烈的急速上升,「藤川你到底好了沒?」
     
    「好了、快好了,妳不要一直催嘛。」
     
    急急忙忙套上鞋子,想要追上緋山卻差點跌倒,然後又彷彿想起什麼般的回過頭,藤川大動作揮舞著雙手,「——明天見喔,白石!」這麼說著的他,以及、緋山揮手道別的身影。
     
    …啊。
    眨眨眼,原來如此。
     
    慢半拍的理解緋山對自己所說得那番話的意義,白石忍不住笑了,然後、偷偷地在心底呢喃——
     
    明天見。
    緋山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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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 5

    #4


    回到工作崗位後的生活,一如往常。
    用如此平淡的詞彙來形容急診室忙碌的生活,或許有些怪異。
     
    值班。
    巡房。
    在輪到自己上直升機的日子、出勤。
    拯救生命、迎接新生;然後,偶爾嚐到『人類終究無法取代上帝』的苦澀無力感。
     
    對已經習慣緊湊時間表的醫生們而言,這樣的日子、僅僅是人生中的一部分罷了。
     
    「——萩野女士,聽得到嘛?妳已經到醫院了。」
     
    沒錯,一如往常。
    消毒水的氣味,微弱的呼吸聲,低微的呻吟,以及——無論如何都要把握時間、與死亡拉鋸,並且渴望獲得勝利的緊張感。
     
    大步踏進診療室,三井環奈環視了與平常不同、異常焦慮的眾人一眼,輕輕蹙起了眉,「情況?」
     
    「萩野志穗,40歲,心跳160、血壓200mmHg/120mmHg…」
    回答她的是白石,儘管不明顯,但是臉上確實渲染身為醫生最不該出現的驚慌表情,「本人有甲狀腺亢進病史,懷孕28周,因為早產出現了臍帶脫垂現象——橘醫生已經做了緊急處置。」
     
    「臍帶脫垂…」
     
    像是這種因為臍帶過長、提早破水、導致臍帶掉出產道的罕見案例,有可能造成腹中胎兒的缺氧,具有極大的危險性;一般而言只要即早發現、將垂出母體外的臍帶以手固定,小心托回產婦體內,再緊急進行剖腹產手術,應該可以成功讓胎兒產下。
     
    ——但是。
    孕婦本人的情況也不樂觀。
    高齡產婦,且具有甲狀腺亢進的病史,這些無疑都讓手術增加了更多的危險變因。
     
    只不過,身為急診醫生,並沒有時間猶豫。
     
    「準備手術房,進行緊急剖腹產。」
    輕抿下唇,即使殘忍、仍就要做出最理性的判斷,「至少要保住胎兒。」這麼想著的三井向正抬頭看向自己的橘頷首示意,「在手術期間,臍帶的固定就麻煩你了,橘醫生。」
     
    × × ×
     
    『身為醫生,沒辦法承接所有病人家屬的哀傷。』
    橘醫生總是這麼說著,『如果一天24小時,都要忙著替家屬掉眼淚,那麼會先瘋掉的絕對是我們自己。』
     
    …這應該算是口頭禪吧?
    疲倦的將身體倚著電梯牆,剛結束一場盲腸切除手術的緋山,本來打算趁著短暫的時間,好好讓乾澀的眼睛休息;沒想到,一闔上眼,卻想起橘醫生說著這句話時、毫無變化的冷酷表情。
     
    如果要成為一個完美的外科醫生,首要的是成為一個罔顧人心的手術機器…
    不苟同的咋舌,這樣傲慢的偏執、一向不是緋山竭盡全力也要渴望達成的目標。
     
    ——死都不想變成這種人。
    在電梯門打開的剎那,緋山的腦海中閃過了有些失禮的想法。
     
    走進電梯內的是白石。
    一抬眼,並正對著同樣板著一張臉的緋山,她只是禮貌性的在嘴角扯開一抹僵硬的微笑,然後、靜默不語。
     
    「…聽說。」
    也許察覺到白石的異常,緋山微微挑起眉,「妳剛剛參與了一個臍帶脫垂的剖腹產手術?」說不出是閒話家常的輕鬆,還是純粹競爭心態的不甘,總之語氣有些輕挑,「感覺如何?」
     
    「啊、嗯。」
    漫不經心的應和,「40歲的高齡產婦,因為甲狀腺亢進的緣故造成胎兒早產;又由於胎兒臍帶過長,造成脫垂現象…」在現場時,橘醫生已經當機立斷的進行緊急處理——以手將脫出的臍帶置回孕婦產道內,「…還有三井醫生,實行剖腹產的過程也非常熟練。」白石笑了,笑聲卻有些澀然,「真的是很棒的一場手術。」
     
    疑惑的偏過頭,緋山似乎很難理解,既然完成了一場艱困的手術,為什麼白石還是一臉低落。
     
    「…剛剛,萩野女士的先生來了。」
    深吸了口氣,白石終於將始終定格在樓層顯示上的目光移向了緋山,「在手術室外面,三井醫生跟橘醫生對著那張寫滿不安與期待的臉龐,「——說了『對不起,我們盡力了』這樣的話。」
     
    「欸?」
     
    「萩野女士,在手術中,因為心衰竭,15點06分急救無效、宣告死亡。」
    對比起緋山的愕然,白石的表情、有著壓抑的沉著,「至於胎兒…剖腹取出後,才發現臍帶繞頸的情形已經造成窒息,膚色呈紫,雖然實施緊急心肺復甦——」但是,由於缺氧時間過久,「大腦損傷的情況,目前還沒辦法評估。」
     
    如果說,人一生所能擁有的時間、恰如一把握在手心緩緩從指縫中落下的沙;那麼,〝醫生〞這樣的職業,或許就是在他人命運掀起狂嵐時,竭盡全力的挽留、不讓強風把細沙吹散吧?
     
    但是,縱使執刀者在怎麼技術高超,卻不是上帝。
     
    「那孩子…」
    在踏出電梯門前,忍不住從白石唇畔洩出的嘆息,「說不定,不會醒了。」
     
    × × ×
     
    在那之後,緋山偶爾在經過NICU(新生兒加護病房)的時候,會看見白石的身影。
     
    曾經,偶然間與白石在NICU的門口交錯,緋山不禁意的停下腳步,回過身,卻只能對著她頭也不回的背影,欲言又止。
     
    …其實這傢伙,比任何人都在意吧。
    雖然那個時候的她,在電梯中說出了『那孩子不會醒了』,這樣殘忍的話;不過,對於『沒辦法拯救母親,也無力讓孩子安全誕生於世上』這件事情,白石一定比任何人都悲傷。
     
    …嗯。
    停下抄寫病歷表的動作,緋山習慣性的摸了摸耳垂,今天就找白石去好好喝一杯吧——免得成天看著白石那張不苟言笑的臉,連自己都快要心臟病復發了。
     
    再說,顏面神經失調的實習生只要有藍澤就夠了。
    竊笑著,緋山重新動起佇立在紙面上許久的筆尖,這次的書寫頻率輕快了許多。
     
    「對不起,請問一下…」
     
    「是?」
    抬起頭,緋山疑惑的看向出現在面前、局促不安的中年男性,「請問有什麼事?」
     
    「妳好,敝姓萩野。」
    是個有點溫吞的中年人,眼底掛著濃濃的倦意,「…白石醫生在嘛?」
     
    …萩野。
    緋山微微皺起眉頭,思索了一會,才想起這個姓代表的意義。
     
    「白石醫生,現在…」
    停頓了一會,緋山想起不久前,在通往NICU的長廊上、與白石擦肩而過,「需要我幫您請她回來嘛?」
     
    「不,不用麻煩了。」
    萩野艱困的微笑,試圖讓自己憔悴的臉上、多出些善意。「我只是想要知道那個孩子——脩二——的狀況是不是好轉了…」畢竟,為了確保早產的新生兒不會因為抵抗力太弱,被成人傳染疾病,所以在情況穩定前,「——醫生說,還不能會面。」
     
    「脩二君現在還在新生兒ICU,所以可能…」
     
    「這樣啊…」
    嘴角已經滑不開任何的弧度,又一次白跑一趟的疲憊父親只能欠身道別,「抱歉,打擾了。」
     
    「…等等、萩野さん。」
    下意識的叫住正要離開的男子,緋山抿起唇,不確定自己插手他人的病患應不應該,不過、難道就只能這樣放任不管?
     
    「——如果只是在NICU外的走廊。」
    她說,終究還是開口勸慰,「萩野さん可以接受嘛?」
     
    ——然後。
    在看見浮現在家屬嘴角的淺笑時,緋山忍不住覺得、就算因此被責難也無所謂了?
     
    × × ×
     
    在醫院的長廊上,萩野斷斷續續的說著,有關志穗女士的事情。
     
    聽說,〝脩二〞這個名字,是已故志穗女士取的。
     
    「…因為這是我們、第一個孩子;所以,真的猶豫了好久。」
    緬懷的笑了,萩野的表情有些傷感,「…後來,沒過多久,『女生的話,就叫〝志保〞;男生的話,就叫〝脩二〞吧。』內人一邊笑著、一邊對我這麼說了。」問了原因,卻只說『剛好在午間劇場看到,覺得很好聽。』這樣的任性的話,「——真的不知道該哭還是笑呢,明明是這麼重要的事情。」
     
    「本來還差點為了這件事情跟她吵起來。」
    愧疚的淺笑,萩野取下掛在鼻樑上的眼鏡、擦了擦,彷彿為了掩飾無法控制的哽咽,「——隔天,上班的時候,想著『其實根本沒什麼好吵的,晚上就跟她道歉吧』,結果…」卻再也、沒辦法說出口了。
     
    緋山不知道要如何回應——假使,只要幾句『節哀』,就可以撫平悲傷,那要說多少次都沒關係;只是,這樣真的有用嘛?——她只能選擇沉默以對。
     
    「萩野さん。」
    畢竟,比起語言,還有更好的安慰方式,「脩二君的話…」眼神透過偌大的玻璃窗,理所當然的聚焦在NICU中、白石身旁的保溫箱中,「在那裡,白石醫生的旁邊。」
     
    隔著一層厚厚的隔音玻璃,無法形容為〝接近〞的距離。
    即使如此,還是隱約可見、誕生在這個世界上,並努力想要將生命延續下去——縱使小小的身軀插滿導管,一邊還放著監控心跳的儀器——如此脆弱,卻堅強地萩野脩二的模樣…或許,是一種奇蹟也說不定。
     
    「醫生…脩二他、可以活下來吧?」
    只是,家屬期望的、絕對不只這些,「我可以聽到他喊我〝爸爸〞…嗎?」
     
    「萩野さん…」
    將凝視著脩二的目光移開,緋山說不出口…關於,告知又重新充滿希望的病患家人『只能等待另一個奇蹟』這件事情;真的是非常殘酷又不負責的說法。
     
    「醫生?」
    「我…」
    「——脩二君目前的情況穩定。」
     
    眨眨眼,試圖不讓自己的表情太過驚訝;儘管如此,緋山的眼底還是藏不住〝對於白石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的訝異——這女人就不能改改走路不出聲的習慣嘛?…雖然現在好像不是該抱怨這個的時候。
     
    「不過抵抗力還不足,心肺功能也不夠完善,所以還必須在留在NICU觀察。」
    白石微彎的眉角,藏著些許歉意,「再過一陣子,我會通知您會面時間的,萩野さん。」
     
    「那、白石醫生的意思是…?」
    萩野激動地握住白石的手,眼角泛著淚光,「脩二可能、有機會——」稱呼我為父親了。
     
    「脩二君非常堅強,這點我可以肯定。」
    微笑著,給予模稜兩可回答的白石,「那麼、請容我——跟緋山醫生——先告辭了,萩野さん。」
     
    就這樣二話不說拉起緋山的手,欠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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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 6

    #5


    他人眼中的〝白石惠〞究竟是什麼模樣?
    總是在制服口袋中塞滿隨身書籍或是筆記的書本偏執狂?
    扳起臉後的樣子,簡直就可以和藍澤稱兄道弟的傲慢優等生?
     
    亦或…
     
    緋山昂起頭,不服輸的瞪進白石同樣隱含怒意的雙眸。
     
    先不論早前她不問緋山意見,就以強硬的態度將自己從萩野さん那邊帶走;也不追究,為什麼當白石二話不說將她帶入電梯內後,連樓層扭都不按,就這樣讓兩人大眼瞪小眼的佇在電梯中,直到現在。
     
    事實上,緋山最搞不懂的、果然還是——『為什麼這位溫和的好學生,每次要跟人〝溝通〞的時候,都得將人壓進角落、再像是炫耀般的,欲用那硬要比自己高上〝一些些〞的身高,試圖掩飾這『名為商量,實為要求』的惡行?』這件事情。
     
    ——簡直就是欲蓋彌彰,緋山忍不住這麼想著。
    對於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白石這副面孔的她而言,要是還會如同初次那回一樣,以消極的方式應戰,就太對不起〝緋山美帆子〞這個名字了。
     
    於是。
    像現在這樣,刻意忽略對方置於她耳旁的手,或是為了壓抑不知名的怒氣,而緊握住的拳頭——似乎就變成理所當然的一種戰略。
     
    當然。
    氣勢上是絕對不會輸的。
    對緋山而言,目前的她就只差沒有踮起腳尖、讓自己與白石眼神平行相對,進而往雙方對峙的勝利終點更邁進一步。
     
    「妳、」
    也許是妥協於緋山太過直率、宣示『這次絕對不會在輸給妳』的決心,白石收起了緊繃的情緒,別開視線,欲言又止的嘆息,「為什麼要這樣做…?」——像這樣魯莽的把病患家屬帶來NICU…
     
    「我並沒有讓他與病患——脩二君接觸。」
    緋山斂起眉間,白石的指責、讓她感覺自己彷彿一個初手犯了某種可笑的錯誤,「再者;如果只是將家屬帶往NICU外的走廊探視,亦不需要負責醫生的同意吧?」
     
    「我、不是…」
    懊惱的抿起嘴唇,白石太瞭解此時和緋山高分貝爭執的後果,「我不是這個意思,只不過——」她說,試著讓自身的態度軟化,儘管如此,壓低的嗓音,仍舊是富含了對同儕魯莽的無奈,「妳有想過這麼做以後的後果?」
     
    讓一個剛喪偶的新手父親,看見妻子最後留下的寶物——剛誕生不久、他們的孩子——全身插管、連接著監控器,只能靠著醫療儀器掙扎著存活,性命垂危的模樣…
     
    「妻子的過世,再加上面對一個脆弱、可能隨時離世的新生命…這個家庭,我想不需要多一個因為心力交瘁而倒下的病人。」
     
    「…萩野さん有那個權利。」
    他想見他的兒子,「於是,在不違反規定的情況下,我——」
     
    「我明白妳是為了家屬著想,緋山醫生。」
    白石按住隱隱作痛的眉心,露出了難得的倦意,「但是,妳剛剛也看到了,這時期的家屬…」為了讓不安定的現況穩定,「他們總會下意識的請求醫生的承諾。」
     
    『他有救吧?』、『他會醒嗎?』,然後,當醫生沒辦法達成家屬們的期望時——『殺人兇手!』、就會出現這樣的評論。
     
    「——以脩二君的狀況來說,就是『他能稱呼我為爸爸嘛?』,這句話。」
    忍不住自嘲的笑著,不受控制滑出喉間的嘆息、說明了白石對於能力不足以改變現況的無力,「妳有把握能告訴萩野さん,『沒問題,脩二君一定可以的』這句話嘛、緋山醫生?」
     
    答案是沒有。
    因為那時候的緋山,確實是猶豫了。
     
    「我們都很清楚,新生兒所謂的『腦損傷』僅是醫生憑依著腦缺氧時間判定的。」
    亦即;與成人不同,腦部病變可能造成的後果,就嬰兒而言、並非是可以依靠MRI或是腦部CT發現的,「——腦損傷促成的發育遲緩,往往是在出生後幾個月、出現異常,才可能得出詳細判定。」
     
    「…這我知道。但是——」
    深吸了口氣,緋山將方才移開的視線,重新定格在同僚僵硬的表情上,「像脩二君這種早產兒,狀況通常都很多變,有可能在下一秒、隨時陷入命危狀態。」嘴角輕挑的飄起,嘲諷的意味居多,「——如果遇到不幸的發生,難道身為〝負責醫生〞的妳,打算讓萩野さん與孩子的第一次見面,就是在永隔的情況下?」
     
    「…我說過脩二君的生命體徵目前非常穩定。」
    「同樣是在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下,才說出這句話的嗎、白石醫生?」
     
    面對緋山的咄咄逼人,白石只是沉默著,欲言又止;最後,終究是轉過身,以緋山幾乎聽不見的呢喃——「只有上帝…才能夠百分之百的承諾。」——結束這場爭執。
     
    × × ×
     
    那次的爭執,就宛若石子落入池塘後緩緩擺盪開的漣漪。
     
    儘管這已不是白石與緋山兩人第一次在工作上、因為不同見解,而出現的摩擦:但是,該怎麼說呢…
     
    ——情況似乎比以往更嚴重。
    看著白石再一次、在看見自己後,托著餐盤轉身離開,緋山不禁覺得,其實該覺得尷尬的是自己吧?…雖然她仍然不覺得當初帶著萩野さん去NICU外見脩二君有什麼不對;不過,隨意插手別人案例的自己,確實是有些踰矩了。
     
    無趣的用叉子挑揀著沙拉盤中的蕃茄,然後、彷彿為了宣洩無來由的怒氣般,狠狠的戳起無辜的蔬果——
     
    「…簡直跟小孩子一樣。」
    不知道是在評論自己玩弄食物的行為,或是對著白石離去的背影抱怨,緋山忍不住嘟嚷著,「幼稚。」
     
    「欸?」
    只是,正坐在緋山面前,仍舊在休息時間到處宣揚八卦的藤川、卻是搞不清楚狀況的一愣,「啊…確實呢,森本醫生這麼做、就跟小孩子沒什麼兩樣。」雖然旋即自以為是的往錯誤的方向解釋過去就是了。
     
    「啊?」
    緋山一臉不耐的蹙起眉頭,完全無法理解藤川到底為什麼會將話題莫名其妙的扯到森本醫生身上,「關森本醫生什麼事…我說的是白石!白石!」
     
    「白石…?」
    停下了大口扒飯的動作,藤川口齒不清的重複另一個同僚的姓氏,「啊、說起來那傢伙最近也很反常呢。」塞了一口沾滿咖哩醬汁的白飯,藤川不以為然的擺擺手,「聽說一有空就往資料室跑,連休息時間也不放過。」
     
    「…資料室?」
    挑眉,藤川這次口沫橫飛的轉播報導總算稍微勾起了緋山的興趣,「她去那邊做什麼?」
     
    「誰知道。」
    聳肩,藤川心不在焉的回答,「或許是在資料室找到家的感覺?還是覺得那些書還挺好下飯的?」臉上浮現意味微妙的微笑,「優等生的思考模式跟一般人大概不太一樣。」
     
    「…這個推論比〝白石醫生在資料室與某人幽會〞還要無聊喔,八卦散播機的藤川醫生。」
     
    「欸、原來是約會嘛?」
    眨眨眼,藤川露出了發現新大陸的驚奇表情,「對象是誰?不會是——」
     
    「…是你最喜歡的冴島小姐。」
    「不會吧!」
     
    看見在面前表現出大受打擊模樣而不住哀號的藤川,緋山突然覺得、在這邊跟他聊天的自己根本就是浪費時間。
     
    「…我吃飽了。」
    起身,拎上習慣隨身攜帶的水瓶,緋山對滿是茫然的藤川丟下一個乍看之下無害又燦爛的笑容,「托盤就拜託你收拾囉。」
     
    然後,快步離開。
    無視身後藤川的抗議,緋山扭開瓶蓋,仰頭,感覺一股略涼的低溫從喉間滑過。
     
    資料室…嗎?
     
    ——結果。
    出乎意料的,一頭衝進資料室的緋山,並沒有遇見預想中的那個人;相反地,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藍澤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
     
    「是你啊。」
    儘管試圖讓自己保持表面上的平靜,但是略喘的呼吸以及手上那仍在瓶中左右晃動的清水,似乎都在在說明方才緋山的匆忙,「怎麼會在這裡?」
     
    「…找點資料。」
    「真巧,我也是。」
     
    習慣性的轉著筆,藍澤撇了一眼明顯無心於挑書的緋山。
     
    「…找白石的話,她剛剛已經走了。」
     
    「什、我才——」
    詞窮的一頓,緋山深吸了口氣,似乎想藉此平靜失去控制、而不禁在臉上騰起的高溫,「…我只是來這裡找點資料的。」
     
    「是嗎?」
    藍澤頭也不抬的應和,指尖翻過下一張的書頁,「對了…」
     
    「什麼?」
    「白石剛剛走之前忘記的書,妳幫我拿給她吧。」
     
    「我剛剛不是說過嗎?」
    僅僅是因為被猜透目的的惱羞成怒,緋山不耐煩的回答,「我是來找資——」
     
    「拜託妳了。」
    不待緋山爆發完,並站起身、一把將書塞給她的藍澤,「我想這對白石來說,很重要。」
     
    疑惑的看了一眼轉身繼續在腦部外科相關書籍中搜尋資料的藍澤,緋山將視線轉回了方才被硬丟過來的書皮封面——
     
    『早產兒袋鼠式護理』
     
    終究,忍不住笑了出來。


  • 版主 ifyou 2021-2-15
    0 7

    #6


    最近。
    白石總覺得自己和緋山醫生間,有種微妙的氣氛。
    那並非是以往那種若有似無的競爭意識,也不同於互相扶持的同儕關係…
     
    該怎麼形容呢…?
    啊、大概就像是『貓科動物看到同類侵入地盤』的那種感覺?
     
    「唔、」
    無奈的眨眨眼,白石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托盤,再抬眼望向蹙起眉頭、散發著彷彿尾巴被踩著的貓咪、渾身充滿敵對感的緋山醫生,只能嘆了口氣,「真像個孩子…」
     
    從那次在電梯中的言語摩擦後,已經過了幾天了?
    在轉過身的剎那,白石忍不住這麼想著,為什麼緋山醫生仍舊是那副『白石勿近』的模樣?
     
    …雖然這樣的情況也不是第一次了。
    只不過,前一回,看見人就逃跑的是緋山醫生;這次,則是自己。
     
    究竟在感到尷尬什麼呢、白石惠?
    如果想要打破這樣的僵局,其實只要厚著臉皮,裝作毫不在意、或是根本沒發生什麼事的樣子,帶著午餐加入緋山與藤川之間就好了吧?
     
    然後,也許就能恢復〝表面上〞的和平。
     
    ——僅止與一般關係上的、和平。
    一想到這件事情,白石就覺得有些不甘心;明明、就不是什麼嚴重的爭論,究竟是為何會演變成如此窘迫的情況?
     
    說到底,其實自己跟緋山醫生都沒有錯,就『是否該讓萩野さん與脩二君見面』這件事情上;只不過,兩人的立場不同罷了。
     
    緋山醫生總是這樣。
    感情用事,有時候甚至不顧後果的、滿足家屬的願望——這樣的溫柔,在普通情況下,當然是可以被稱作是〝優點〞的舉動;只不過…
     
    用力拉開資料室的門,白石抿起了唇,斂起的眉間、帶著些許不滿——這樣真的好嗎?
     
    同樣都是為病人著想…
    那麼,就選擇最好的方式吧。
     
    假使醫生已經竭盡全力,仍舊沒辦法挽回病人的生命,那麼、勸戒家屬放棄,也是一種仁慈——對病患的仁慈——縱使之後,可能會被責怪為是〝惡魔〞或是什麼都好。
     
    身為醫者,唯一需要負責的、只有〝患者〞以及其託付給自己的生命;至於家屬?——沒有任何一件事情,比讓送來醫院的患者、能健康安全的回到他們身邊更重要。
     
    既然如此,在救治時期、關注非為醫療必要行為的請求…是否就顯得太過多餘?
    從書架上抽出最後一本參考書籍,對於想法越來越偏向冴島口中所謂〝傲慢者〞的自己,白石只是自嘲的笑了。
     
    × × ×
     
    下午由西條醫師主刀的腦部星狀細胞瘤切除手術,對藍澤而言、無異是增進自身實力的一次絕妙機會;再加上,這次的患者周遭的腦組織出現浸潤現象,更是讓本來就已經極為困難的多形性膠母細胞瘤切除手術雪上加霜。
     
    考慮到腫瘤所在位置…
    為了防止患者未來出現情緒管理障礙,所以無法將腫瘤全部切除、嗎?
    轉了轉筆,視線掃過相關手術文獻的下一行,即使如此,事後輔以放射性治療與藥品,應該還是可以完全殲滅剩餘的癌細胞。
     
    從終於告一段落的閱覽中脫離,藍澤抬起頭,試著讓僵硬的脖頸部份放鬆,卻意外的發現另一名、貌似與自己同樣善於利用休息時間的同期生——不,其實是不一樣的吧?白石會出現在資料室的理由。
     
    藍澤微微挑起了眉,白石臉上千變萬化的表情、讓他不知道該不該出聲招呼。
     
    「唔、藍澤醫生…」
    結果,反倒是對方先發現自己,「聽說你下午要去參加西條醫生主持的手術?」
    眨眨眼,白石似乎還沒從情緒的漩渦中恢復,揚起的微笑還有些僵硬,「…四級的腫瘤?」抱著方才挑出的書堆,在藍澤斜前方坐下。
     
    「…嗯。」
    不置可否的點點頭,藍澤若有所思的看著已經翻開書本的白石,「妳…」
     
    「是?」
    「…中午、吃過了?」
     
    愣了愣,似乎沒想到藍澤醫生竟然也會跟自己閒話家常的白石,好一會,才終於回過神,「已經用過餐了。」她說,臉上掛著的微笑有些茫然。
     
    「是嗎…」
    將注意力拉回書頁,藍澤點點頭,「跟緋山醫生一起?」
     
    「…不。」
    像是被識破心事的尷尬,白石頓了頓,眼神始終定格在開頭的幾個大字上,「因為有些事情,所以——」
     
    猶豫的輕咬唇瓣,白石不知道是否該將只屬於自己與緋山之間的矛盾告知他人;最終,白石還是嘆了口氣,決定保留部份真相,「…今天下午,萩野さん,脩二君的家屬,會來醫院。」她說,臉上還殘留著、不擅隨意轉移話題的尷尬。
     
    「會面?」
    「是的。」
     
    幾天前,狀況穩定下來的脩二君,已經確定可以有限制的與訪客接觸;而白石正是為此準備,好讓自己的建議及解說能夠更加正確、專業,並且讓家屬更易於接受。
     
    「…正因為如此,也許值得嘗試。」
    將自己正在閱讀的書稍稍前推到藍澤面前,白石略顯窘迫的微笑,「雖然有一定的危險性…但是、我認為這個方法、是目前可以考慮的方案。」
     
    × × ×
     
    儘管對於『袋鼠式護理法』這個名詞早已略有耳聞。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當緋山注意到書皮上烙印的名稱時,又想起借閱者的綽號,就是忍不住笑了出來——真是失禮啊。要是被白石知道的話,大概、會被這麼抱怨吧?
     
    不過…
    緋山一臉無聊的拿起早前藍澤硬塞過來、要自己拿去還給白石的書籍翻閱。
     
    『所謂袋鼠式護理,即是在一個極為安靜並未有強烈光刺激的環境下,讓早產兒與雙親為肌膚接觸,進而模擬子宮內的情況,促使早產的新生兒腦部及身心狀況能更加穩定發展…』
     
    本來是打算將麻煩趁早解決。
    沒想到,急匆匆的回到辦公室,卻沒遇見本來應該在預想中出現的那人——等了一會,始終沒見到人…緋山終於忍不住向冴島打聽,才稍微瞭解,原來『白石醫生是去與一位病患家屬會面了』、這樣的事實。
     
    …家屬啊。
    就現在這種情況來說,只有萩野さん了;那麼、冴島口中的〝有約〞…?
    緋山失神的想道,八成是要告知了吧?關於脩二君腦損傷後,在未來可能會發生的各種——包含了發展遲緩與語言障礙等——狀況
     
    總有種、『不愧是優等生白石』的感覺。
    緋山嘲諷的彎起嘴角,一旦決定了什麼、就顧不得周遭狀況——儘管,就〝醫生〞這個職業來說,〝理性〞絕對是必須具備的優點;但是,理智過頭,可就不是身為〝人類〞值得被稱讚的地方了。
     
    …說不定又會因此被罵了、白石。
    有一下沒一下的翻動書頁,心思卻早已不在字裡行間,被家屬揪住領子、聲淚俱下的怒罵『惡魔』般的字眼——
     
    這次,會不會又偷偷躲起來哭呢?
     
    ——然後,趁機把書拿去還給她吧?
    莫名地、開始有些跳脫框架的思緒,或許還可以跟上次一樣、開著『臉上還有淚痕』的老玩笑,順便…藉勢和好?
     
    嘛、雖然還是不完全覺得錯都在自己身上就是了。
    只是,最近這樣、午餐的時候,少了一個可以吸收藤川那些道聽塗說、真實性可能不到五成八卦的人,怎麼講呢…真讓自己困擾!
     
    ——所以。
    這次就稍微地、委屈一下…吧?
     
    × × ×
     
    失神地任由光板上的樓層顯示從眼底閃過。
     
    與萩野さん的會談、比想像中還要順利。
    白石試圖控制不禁從唇畔漾開的圓弧,卻似乎有點困難?——還好現在電梯裡只有自己一個,如此慶幸著,否則、看到的人…大概會大聲嚷著要把這位名叫〝白石惠〞的醫生送去做腦部CT吧。
     
    …雖然說,要是真的發生這樣荒誕的情況,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對醫生來說,沒什麼比讓家屬接受自己的專業、並且願意遵從,更讓人開心的事情;就算這樣的建議,可能造成其他不明確的後果,能夠被認同的喜悅,仍舊是相同的——畢竟,沒什麼比能夠挽救一個生命,更讓人愉悅。
     
    眉間懸著不同以往的舒緩弧度,白石終究忍不住笑了開來;直到電梯門應聲開啟,她才輕拍了自己的臉頰,試圖壓抑太過高昂的嘴角。
     
    「…妳、」
    一走進電梯,就看見白石為了掩飾臉上那蓋也蓋不住的傻笑而做的某些舉動,緋山挑起眉,「是顏面神經失調了嗎?」說出來的話依舊很不中聽。
     
    「欸、」
    白石略顯困惑的眨眨眼,「緋山醫生…?」
     
    「做什麼?」當然,某人的語氣還是一如往常地冷淡。
     
    「唔、沒有…」
    深吸了口氣,白石在確保自己的聲音不會因緊張而顫抖後,終於開口,「那個,妳、願意跟我說話了嗎、緋山醫生…?」語氣中充滿了謹慎,就怕又一個不小心與這位許久沒有好好對話的同僚吵起來。
     
    「不然?」
    話才一說出口就莫名感到後悔的緋山,彷彿這樣的態度、等於昭告自己率先認輸,「——誰叫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
     
    「欸…」
    白石感到有些氣餒,「真對不起。」雖然這似乎不是她的錯?
     
    「不要道歉。」
    緋山輕輕蹙起眉,側過身、高傲的抬起頭,這是她這陣子以來、第一次直視白石,「聽說妳跟脩二君的家屬見面了,結果?」
     
    突然有種想要豎起拇指說『Yeah』的衝動;但旋即,白石就將這樣的想法拋之腦後,取而代之的、是平淡的頷首,以及簡單一句「很順利。」
     
    「雖然還無法確定、那樣的治療方式是不是真的對脩二君這類腦損傷患者有效。」
    露出了略顯無奈的微笑,白石呢喃著,「雖然多少有些風險存在,不過——」選擇對病患最好的治療方式,不就是醫生的職責嗎?
     
    「所以,妳還真的這麼做了?」
    「欸?」
     
    「這個,妳落在資料室的書。」
    緋山將一直抱在胸口的書一把推到白石懷中,「袋鼠式護理法?」
     
    「唔、謝謝…」
    不知所措的收下,白石疑惑地偏過頭,「…為什麼、這本書會在緋山醫生手上?」
     
    「剛好撿到的。」
    緋山不耐煩的揮揮手,似乎是想讓白石別再追問下去的轉移話題,「萩野さん答應要嘗試嗎?」袋鼠式護理法。
     
    「啊、嗯。」
     
    「沒問題吧?」
    緋山難得表現出了直率的擔憂,儘管語氣還是相當不以為然,「畢竟父母並非具備專業智識的醫護人員,在本國,也有一些採取袋鼠式護理法,結果因生手父母欠缺經驗、而導致新生兒喪生的例子喔?」
     
    「我會在一旁注意的。」
    「是嗎?」
     
    白石小心翼翼觀察著友人的側臉,確定緋山沒有任何的不悅,才猶豫著說出了剛剛來不及提出的問題——
     
    「對了…」
    「什麼?」
     
    「緋山醫生是不是因為想早點把書拿給我,所以才一直帶著?」
     
    「只是剛好…」
    故作鎮定的別開視線,「因為覺得妳大概也沒有要用了,就想說趁著巡房順路拿去資料室還而已。」
     
    下意識扯了個謊後,卻突然想起、現在早已不是資料室開放時間的緋山,臉上浮現困窘的紅暈。
     
    「這樣啊…謝謝?」與此同時,白石的道謝,聽起來就分外刺耳。
     
    「…不准道謝!」
    「咦?」
     
    白石眨眨眼,表情很無辜。
     
    「…那、對不起?」
    「也不要說對不起!」
     
    緋山揚起頭,直視著白石的視線帶著些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惱怒。
     
    「…妳還是不要跟我說話好了。」
    「欸!?」
     
    ——結果。
    還是惹緋山醫生生氣了。
    白石縮了縮肩膀,看著緋山醫生怒氣沖沖離開的背影——這次、又要花多少時間和好呢…?她無奈的想著。
     
    然後,嘆息。


  • 版主 ifyou 2021-2-15
    0 8

    #7

    感覺到置於胸前口袋的手機傳出短促振動。
     
    『您有一封未讀訊息』
    緋山看著閃現在螢幕上的提示,有些困惑;但旋即,又在按下『確認』鍵後,蹙起了眉頭。
     
    『From:
    白石惠
    主旨:
    緋山醫生…
    內文:
    今天晚上有空嗎?』
     
    ——究竟為什麼休假中的白石會傳這封莫名奇妙的簡訊給自己?緋山一邊思索,一邊習慣性的開啟訊息回覆頁面。
     
    『To:
            白石惠
    主旨:
            Re:緋山醫生…
    內文:
            我今天晚上——』
     
    在拒絕中猶豫不定的指尖。
    凝視著閃爍不定的游標許久,緋山最終還是嘆息著、退出訊息介面。
     
    果然;比起在不明不白的情況下、告知對方類似『我今天晚上可是忙著聯誼呢~』的婉拒理由,緋山美帆子還是更喜歡在追根究底後、說『抱歉,我今天晚上有聯誼唷』…?
     
    等待中、嘟嘟作響的話筒彼端。
    或許是因為從來沒有嘗試過私下聯絡休假中的同僚吧?緋山深吸了口氣,心底突然浮現一種莫名的緊張感。
     
    『這、這裡是白石。』
    接通的剎那,耳際收到了白石略顯慌張的聲線;緋山微微挑起了眉,腦海中瞬間閃過白石手忙腳亂接起電話的樣子,有點想笑。
     
    「…找我有什麼事?」
    簡短扼要的插入主題,儘管是在休息、仍就算是工作時段,緋山向來不習慣讓太私人的事情佔用太多公務時間,「——給妳三十秒把情況說清楚,白石醫生。」當然,像是這種明顯刁難的條件,就純粹只是偶然興起的壞心眼罷了。
     
    『…欸?』
    愣了愣,白石的聲音變得更加慌亂,『就是、那個…』
     
    「…妳還有十秒鐘。」
     
    不去理會對方『哪有這麼快!』的抱怨,就算白石不在自己面前、仍舊能想像出她那副無辜又可憐模樣的緋山,嘴角綻開了一道淺淺的弧度。
     
    『唔、等一下,不要…』
     
    先不論那突兀從話機另一端迸出、過於微妙的發言,光是那無力的喃呢聲,就已經讓緋山感到莫名其妙。
     
    「白石惠,妳到底在做什麼?」
     
    『不是,總之——』
    完全是單方面的手忙腳亂,白石頓了頓、終於心一橫的決定結束這樣兩面夾擊的狀態,『我想要妳,緋山醫生。』
     
    「…啊?」
     
    只不過,這樣的長話短說、似乎非常容易引人誤會…?
     
    × × ×
     
    緋山略帶憤恨的瞪著拎在手中的超市提袋。
    她真不懂,為什麼自己會因為白石的幾句話、就輕易答應了她的請求?甚至在下班後,二話不說的衝到超商——
     
    就為了幾個罐頭!
    恍似為了宣洩不滿般,緋山用力的連按了好幾下白石家的電鈴。
     
    這時候也顧不得什麼禮貌不禮貌了,最重要的是…她,緋山美帆子,堆積在胸口的悶氣可是已經多到滿溢出來,現在只差個對象讓她發洩。
     
    「來了~來了~」
    相比起滿腹怨氣的緋山,放了整天假的某人,卻出乎意料之外的悠哉,「啊、果然是緋山醫生呢。」甚至還一派輕鬆的露出燦爛的微笑。
     
    「不然還有誰?」
    不耐煩的咋舌,緋山一股腦地將被東西裝得滿滿的購物袋塞進白石手中,「就為了這點東西,竟然還要我放棄聯誼特別跑這一趟…」一個貓腰閃過擋在門口的白石,緋山完全呈現出〝回到自己家〞的輕鬆自在,「最好妳在電話中說的〝那個理由〞能說服我,否則——」甚至還不忘〝出言威嚇〞?
     
    「嗯、謝謝。」
    習慣性的忽略緋山醫生言不由衷的恐嚇,白石看著已經站在玄關、雙手環胸,以渾身氣勢催促著自己的緋山醫生,無奈的偏過頭、微笑,「然後,請進?…啊,不過好像太遲了。」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
    轉過身,緋山發出嗤之以鼻的哼笑聲,「——當作自己家就好了,不是嘛?」
     
    「是、是。」
    苦笑著帶上門,白石總有種〝今天的緋山醫生特別亢奮〞的錯覺…不,說是亢奮,不如形容為〝豎毛的貓咪〞、比較洽當?
     
    ——到底是誰又踩到緋山醫生的尾巴了?
    看著走在自己面前、緋山醫生嬌小的背影,白石忍不住分神想到,該不會又是自己、吧?…雖然從目前的情況看來,除了〝白石惠〞外,就沒有任何其他人選了。
     
    「那麼。」緋山的突然佇足。
    「唔、?」以及,緊急收住腳步的白石。
     
    好險,差點就撞上了…
    舒了口氣,白石眨眨眼,低下頭、在緋山醫生的眼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怎麼了嘛、緋山醫生?」她問,過近的距離讓白石感到有點不知所措。
     
    「——為什麼是我?」
    緋山抿起唇,脖子仰起的曲線、與從衣領中隱約顯露的鎖骨,是被形容為〝性感〞也不為過的弧度,「妳說…『想要我』、並且『非我不可』的理由是什麼?」
     
    對於緋山的疑問,白石只是溫柔的彎起眼角,笑了。
     
    × × ×
     
    ——所以。
    理由什麼的啊…視線隨著在廚房忙進忙出的白石移轉,『沒有為什麼…只是因為是美帆子…』這個、未免也太曖昧了?緋山習慣性的蹙眉,明明只要說——低頭看著正被自己抱在懷中的小傢伙——『撿到流浪犬這件事,不管找藍澤或藤川商量都很詭異,所以只能找她諮商』就好了?
     
    不過,緊湊的眉心,一想到方才在話語脫口而出後、才意識到〝美帆子〞這稱呼太過親暱而失措垂首道歉的白石,卻又忍不住鬆綁。
     
    「撿到你的傢伙還真是個笨蛋呢。」
    伸出指尖逗弄著不時發出撒嬌低鳴的小狗,緋山露出了溫柔的淺笑,「——而且還是個『因為擔心狗狗獨自在家會寂寞而死』只好死纏爛打委託無辜又可憐的同事,在忙了整天、累的要死之後,幫她送幼犬食品過來的超級大笨蛋。」
     
    「緋山醫生?」
    捧著白色瓷碗走回客廳的白石,不解地偏過頭,「…再說什麼?」
     
    「…沒什麼。」
    將懷中的幼犬放開,看著牠一顛一顛跑到白石腳旁蹭食的模樣,緋山笑了笑,旋即一臉正經的將眼神轉回仍舊一臉困惑的友人身上,「只是在想,妳怎麼會沒事從半路上撿隻流浪狗回家。」
     
    「…不是我在路上撿到的。」
    白石無奈的苦笑,「是牠跟牠的箱子——」指著放在客廳一角,一面上寫著『請帶我回家』的紙箱,「突然出現在我家樓下。」想著,這種天氣如果放任小狗不管、牠說不定會死掉,「…於是就帶回家了。」
     
    「——不過,當然只是暫時性的。」
    看見緋山隨著自己的發言漸漸揪起的眉間,白石連忙擺手否認,「畢竟,醫生的工作時間實在太不穩定了…」
     
    「…是嗎?」
    對於白石沒來由的緊張感到理解不能的緋山,決定將注意力轉回已經飽餐一頓、又再次跑到自己身邊討抱的狗狗,「話說回來,名字…?」
     
    「唔?」
     
    「牠的名字。」
    嘆息,緋山露出不耐煩的神色,「總不能一直〝狗狗〞、〝狗狗〞的叫吧?」感覺很不方便。
     
    「大概、」
    不太有把握的乾笑,白石思索般的停頓語氣,「是叫小白…?」
     
    「比我預想中的普通多了啊。」
    微微側首,緋山露出促狹的微笑,「我還以為會叫做〝Hemangioma〞。」
     
    「…我才不會把寵物取名叫做血管瘤、什麼的。」
    壓低嗓音抗議緋山的調侃,白石不滿地抱怨,「難道緋山醫生有更好的意見?」
     
    「嗯…叫〝耕作〞怎樣?」
    「…妳是認真的嘛,緋山醫生?」
     
    「當然是開玩笑的。」
    幾乎是在白石話語結尾的瞬間立答,緋山撓了撓小狗的耳後,在聽見牠發出舒服的呼嚕聲時不禁淺笑,「因為是女生,所以還是叫做〝惠〞比較好、對吧?」
     
    「——才不好!」
    忍不住拉高的聲線,白石感覺到眉心正隱隱作痛,「…請務必給點有建設性的正常建議,拜託。」
     
    「…真麻煩。」
    睨了瞬間激動起來的白石一眼,緋山無趣的咋舌,「那麼——」
     
    …果然還是叫做〝Hemangioma〞吧?


  • 版主 ifyou 2021-2-15
    0 9

    #8

    人生就像是場無法作弊的測驗;每個人的手中,總是握有一份與他人迥然不同的考題。
     
    是非,亦或單選?最終,答案只有一個。
    只是,無論選擇了什麼、正確解答究竟為何?沒有人可以替誰作答。
     
    ——也許。
    在這場考試中,並沒有所謂的是非對錯;有的,大概只是『你選擇了什麼、並能夠擔負起什麼』的覺悟罷了。
     
    白石佇立在佈告欄前,看著一個月前由自己親手貼上的〝幼犬領養〞告示,嘆息。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醫院工作的人員生活都太不穩定,以至於完全沒有養寵物的意願?——雖然也不是不能由自己飼養;但是,同樣地…就工作性質而言,果然還是不太方便?
     
    ——畢竟。
    也不能老在連續值班的時候,把寵物送到寄養的寵物旅館吧?這樣無論是對狗狗,或是對白石…的荷包來說,都有點殘酷了。
     
    不過,現在看來,似乎也只能暫時如此了。
    又是一聲無可奈何的低語,誰叫白石惠的生活圈子就只有〝醫院→家〞這樣的範圍呢?…更正,其實應該是〝醫院→家,註記:偶爾會到恒夫的店喝酒〞才對。
     
    反正;無論如何,身為急診室醫生、本來就應備有生活單純化與制式化的認知——即使出現宛如現在的自己一般苦惱著的時候,也該做出『本是如此』的覺悟,這麼想著的白石,橡膠的鞋底在醫院乾淨的白色地板上摩擦出寂寞的迴響。
     
    ——不過。
    縱使孤單,那也都只是私人的負面情緒;當面對著坐臥在病床上的病患,白石仍舊是回以與朝陽同樣溫煦的笑靨,拿起掛在床尾的病歷表,開始了早晨的慣例巡房。
     
    503號房的森川さん,為了舒緩嚴重腹瀉後的脫水狀況,注射1500ml的L/R (乳酸林格式液)。
    505號房的岸本さん,傷口復原情況良好,確認沒有任何手術後後遺症,就可以辦理出院。
     
    然後…?
     
    510號房,芳賀優理,16歲,法洛氏四合症(Fallot’s Tetralogy)患者。
    三天前因為嚴重的氣喘發作而緊急入院治療——這是她近三個月來,第五次被送來翔北。
     
    當然;當心臟科的相澤醫生告知前去詢問相關注意事項的自己『芳賀是本科的固定病患』後,如此高次數的送醫頻率、似乎並不足為奇了。
     
    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早安,優理ちゃん。」
    「早安,白石醫生…今天也要勸我動手術嘛?」
     
    「我是醫生。」
    對於芳賀的玩笑,白石不置可否的苦笑,「就算被嫌囉唆,也希望病人能夠恢復健康。」
     
    「我這樣並沒有什麼不好啊。」
    隨性地將雜誌翻頁,芳賀不以為然的嘟嚷,「為什麼一定要動手術什麼的…」
     
    白石知道,執拗的要對方接受自己的意見,絕對只會造成反效果。
    畢竟,一開始,對於那種『說服到一半,對方卻用棉被蓋頭裝睡』的窘境、她就已經深有體會,也因此、她只得採取柔性勸導的策略;結果,卻變成——習以為常的病患,調侃苦口婆心的醫生——這個樣子。
     
    「…手術是徹底解決優理ちゃん心臟問題的最好方式。」
    在表格上簽下自己的姓氏,白石輕道聲「失禮了」,傾身將聽診器貼上芳賀的胸口左上方,「為什麼不願意接受呢?」
     
    「嗯…」
    淺淺的皺起眉頭,似乎在思考白石的問題,「醫生說過,手術的成功率是…?」
     
    「95%。」
    迅速回答的白石,彷彿這個數字已經在腦海中默背多次。
     
    「那剩下的5%呢?」
    回以溫和的淺笑,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彩色圖片上的芳賀,「如果失敗,那就是我能擁有的全部了。」
     
    這麼說著的時候,芳賀逆光的側臉、看起來有點寂寞。
     
    × × ×
     
    ——那時候。
    身為盡職的醫生,是不是應該加強病患對於手術的信心呢?白石失神的想著,只是,沒想到…話到了唇邊、竟欲言又止的擱淺。
     
    …也許。
    她是在恍惚間,將說出這些話的芳賀,與誰的身影重疊了吧?這麼想著的下一秒,卻在轉角,差點撞上身形嬌小的同僚。
     
    「抱歉,緋山醫生。」歉然的微笑。
     
    對於白石的道歉,緋山只是不以為然的蹙眉「…妳今天是整天的班,對吧?」她說,理所當然地與剛巡完房的白石並肩緩行。
     
    「嗯…」
    輕輕的應了聲,白石斂眉的模樣有些懊惱,「在那之後就是輪休。」
     
    「是嗎…」
    不是疑問的肯定句,緋山低下頭、彷彿思考般的呢喃,「我從今天晚上開始排休。」
     
    「欸、有計劃要去聯誼嘛?」
    平穩的語氣說出調侃的話語,白石微微瞇起眼睛,笑著,「希望這次緋山醫生能成功找到一個好男人。」由衷的這麼希望。
     
    「這就免了吧。那些男人啊…」
    否決了白石的〝好意〞,緋山忍不住睨了這位老把她的休閒活動與聯誼劃上等號的同事一眼,「再說;誰說我要去聯誼了?」
     
    「咦?」
    「…請把那愚蠢過頭的驚訝表情收回去,白石醫生。」
     
    無奈的嘆口氣。
    有時候,對於這位私底下不夠精明的友人,緋山總是無言以對——這或許也是為什麼、她總是會對白石擺出不耐煩表情的原因——拐彎抹角的打探不適合與名為〝白石惠〞的笨蛋交流,這是她最近得出來的結論。
     
    但是,直白的鼓勵啊、支持什麼的…那卻同樣是『一點也不適合緋山美帆子』的事情——反正,彆扭已成天性,要改也改不過來了。
     
    倏然停下腳步。
    緋山微昂起頭,看著同樣疑惑地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自己的白石。
     
    「——所以。」
    她說,在白石耳旁蕩漾的回音、低穩中帶著些許難以察覺的緊張,「我今天可以替妳照顧一下小傢伙。」
     
    「…咦?」
    似乎很難相信自己剛才到底聽見了什麼的白石,「意思是…?」
     
    「反正沒事…下班後,我就去寵物旅館幫妳接小傢伙吧。」
    將視線定格在不遠處、白色機身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Doctor Heli上,緋山語氣平淡的陳述,「夜班結束後,妳再來我家帶牠回去。」
     
    「唔、可是…」
    眨眨眼,白石的神色慌亂,「這樣會給緋山醫生添麻煩的…」難得的休假…
     
    對於白石的推託,緋山卻是不以為然的咋舌,「妳給我找得麻煩還不夠多嗎?」
     
    「…對不起。」
     
    看著白石又習慣性露出歉疚的表情,緋山越發的失去耐心。
    她焦躁地抿起唇,掩飾差一點又要脫口而出的尖銳話語;只是重新邁開的步伐,明白告知了他人緋山的不耐。
     
    「緋山醫生…」
     
    「就這樣決定了。」
    阻絕了白石的欲言又止,緋山才不管對方是不是又要跟自己說什麼『不好意思,麻煩妳了』的客套話,「——明天九點。」
     
    「…欸?」
    「妳要來我家接小傢伙的時間。」
     
    面對展現出『不准拒絕』強勢姿態的緋山,白石只能不住苦笑。
     
    「我知道了。」
    柔和的應允,白石緩緩舒開的眉間、埋著感激。
     
    「謝謝妳,緋山醫生。」
    這麼說著的白石,收住腳步、在電梯前與緋山道別。


  • 版主 ifyou 2021-2-15
    0 10

    #9

    所謂〝夢想〞…究竟是以怎樣的姿態存在?
     
    在每個偶然驚醒的夜深人靜,芳賀總會在用袖口抹去頰旁那已經分不出是汗水亦或因疼痛溢出的淚水,按耐住胸口隱隱約約的抽痛,眼神空洞的望著天花板,思考著這個問題。
     
    然後,在重新感到困倦的時候,緩緩闔上視線模糊的雙眼。
     
    對她來說…
    夢想什麼的,果然還是很遙不可及的一件事吧?
     
    儘管如此。
    抱持著這般近乎放逐的被虐感…潛意識的自我,卻仍舊逼迫著芳賀、正視自己的欲望。
     
    突然覺得這樣不肯放棄又藕斷絲連的自己非常可笑。
    嫩白的指尖下意識輕輕撫過雜誌上的彩圖,理所當然的、是與想像中不同,紙面平滑的觸感;對於總是對於現實抱持著美好幻想的自己,芳賀忍不住的微笑,嘴角的弧度有些諷刺。
     
    才正準備陷入,也許該說是由消毒水氣息累積起來愁思中的芳賀;思緒,卻被某道溫柔醇厚的嗓音打斷。
     
    「早安,優理ちゃん。」
     
    「早安,白石醫生。」
    抬起頭,回以一個太過虛假的笑容,其實就連芳賀自己、也分不清究竟為什麼會對這位〝白石醫生〞抱持著如此強烈的防備心,「…今天也要勸我動手術嘛?」
     
    …或許。
    是因為對方勸諫自己的表情,太過真摯的關係吧。
    被那樣的眼神凝視著…每每都讓芳賀心中浮現、彷彿被看穿的錯覺。
     
    所以,看著對方剎那間的錯愕以及之後的苦笑,深植於〝芳賀優理〞這個人內心
    深處的惡質趣味,才會因此浮現某種難以形容的快感。
     
    「手術…為什麼不願意接受呢…」
     
    微瞇起眼,白石醫生斷斷續續的叨念本來她一句話也聽不進去;不過,這樣的重點,倒是喚回了芳賀漂浮在〝環境遷就自己〞這般自我滿足中的注意力。
     
    「手術的成功率是…?」
    她這麼問道,微皺著眉,對於白石過於迅速的回答卻顯得有些興趣缺缺。
     
    95%啊…
    只是這麼不停的琢磨著,這個曾經躍然於某本醫學專書頁面上的數字,然後回答——
     
    「那剩下的5%呢?如果失敗,那就是我能擁有的全部了。」
    面對他人的好意,選擇直接的拒絕、大概是最殘忍的傷害方式吧?注意到白石瞬間頓下動作的筆尖,芳賀事不關己的想著,又翻了一頁雜誌。
     
    黏稠的沉默在兩人之間匍匐。
    對芳賀來說,卻已經習以為常——從她送來翔北醫院的那天開始,自己與白石醫生的話題就總是這樣收尾。
     
    偶爾;或許還會伴隨著對方一聲無力嘆息,但也無妨。
     
    「…優理ちゃん難道沒有、夢想什麼的嘛?」
    只是,今天的白石,似乎沒打算就這麼容易放棄。
     
    啊…
    打算走懷柔策略了?在心中不以為然的嘟嚷,芳賀只是客套的偏過頭,笑著。
     
    「有喔。」
    她說,垂下的眼簾、凝視著雜誌上的圖案,「…本來是打算成為一個寵物美容師的。」語氣是連自己也沒發現的溫柔。
     
    「…本來?」
    重複這出現在芳賀話中的助詞,白石的表情帶著細微的不解。
     
    「就是現在已經沒有的意思,白石醫生。」
    芳賀平緩的低喃,映襯著臉上的燦爛笑容,其實多少帶著自暴自棄的意味也說不定,「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啊…畢竟併發症裡有氣喘這個選項啊。」故作輕鬆的吐了吐舌頭。
     
    「欸?」
     
    「即使先天性心臟病引起的氣喘跟外因性氣喘似乎沒什麼關係?」
    不甚確定的眨眨眼,芳賀無奈的聳肩,「但是,母親總是太愛操心了。」只要是所有可能引起發作的誘因,都要全部隔絕…
     
    「所以…」
    夢想這種東西,對芳賀優理而言,終究、是一種高不可攀的奢侈吧?
     
    × × ×
     
    今天的白石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再一次;聽見共鳴著空氣的細微嘆息,藍澤抬起頭,將視線落在明顯散發出焦慮氣息的同事身上,眉間鋪陳著細微的無奈
     
    「…白石。」
    「…欸、是?」
     
    遲鈍的回應——大概是沒想到沈默寡言的藍澤醫生會突然向自己搭話——白石的臉上、還殘留了來不及收起的錯愕。
     
    「最近、還好吧?」
     
    「嗯…」
    凝視著筆尖,對於藍澤的問候,白石除了無奈的苦笑外、不知道該做出何種表情回應,「…沒什麼特別的。」
     
    急救。
    值班。
    休假。
    回家。
     
    急診室醫生的生活,既空泛又忙碌;稱不上是好與壞,僅是這樣罷了。
     
    雖然,最近,這樣的行程確實被某些原因打亂、就是了?不過,充其量、也只是多增加了一個〝照顧寵物〞的事項,雖然會比往常更容易累積疲憊,但對白石而言,尚且還應付得來——況且,還有緋山醫生願意幫助、支持這樣愛逞強的白石惠,不是嗎?
     
    「——不過。」
    即使如此,要說感到困擾的事情,還是有的,「稍微地、難以理解…」為什麼有人可以輕易將〝夢想〞這個詞彙以過去式的方式形容?這樣的事情。
     
    白石低下頭,看著姓名欄位中以黑色圓珠筆填上的〝芳賀優理〞,不禁流露出充滿困惑的笑容。
     
    或許是因為環繞在自己周遭的人,總是毫不猶豫的朝目標邁進吧?因此,儘管在認知上能夠明白『對現實妥協而不得不放棄』這種情境…但對白石來說,終究是一種抽象存在;再者——
     
    「即使有九成五的機會能夠掌握契機,為什麼卻要放棄呢…?」
     
    果然是很難以理解的事。
     
    「…只是因為想要撒嬌吧。」
    沉聲解答白石的疑問,習慣性的轉著筆桿,藍澤仍舊是那樣的一號表情,「沒有其他原因。」
     
    「欸?可是…」
    白石遲疑的停頓語氣,「也有可能是害怕手術失敗…?」
     
    「大概。」
    對於白石的猜測不置可否,也沒有打算繼續討論下去的藍澤,重新將心神放回閃著冷光的電腦螢幕上。
     
    站在醫生的立場來說,只要能夠幫助病患復原,那麼、即使是低微的機率,也希望能夠嘗試;但是,做與不做的決定權終究是在病人手中,始終處於旁觀者的醫師,只能提出意見、試圖說服患者而已。
     
    況且,這次在談論的話題,並不是什麼成功率低於一半的危險手術;而是成功率近百的外科療法——95:5的勝率,不是很值得放手一搏?
     
    ——又是一聲填滿猶豫的哀嘆。
     
    這次,藍澤沒有抬頭。
     
    × × ×
     
    ——其實。
    果然還是應該、好好的,跟芳賀談談。
    站在寫有『緋山』門牌的鐵門前,白石分神的想著。
     
    無論是夢想,或是健康…
    都不是可以毫不努力、並輕易放棄的東西。
     
    就算真的如同藍澤醫生所說,『僅僅是在對周遭的人撒嬌』;但是,沒有誰可以理解他人的恐懼——畢竟,要躺上手術台、被手術刀劃開胸腔的對象,並不是名為〝白石惠〞或是其他醫生的所有人,而是〝芳賀優理〞啊…
     
    所以,雖然這樣的想法是種軟弱的逃避,不過…
    心不在焉的按下電鈴,放空的瞳仁中,倒映著緋山名字的一筆一劃,如果是緋山醫生的話,或許能將這件事情處理的更圓融吧——
     
    「…喂!白石!」
    舉高手,用力的在白石面前揮動,一打開門就看見同事像個大樹一樣站在家門口恍神,就算是對於白石睜眼睡覺的習慣〝習以為常〞的緋山,還是嚇了一跳,「不要在別人家門口站著睡著!」
     
    「…咦?欸?」
    慢半拍的回過神,並看見緋山雙手環胸、一臉不耐的模樣,白石抱歉的笑了笑,「不好意思。」
     
    眉宇間的溝壑更深了。
    緋山——白石不知道該不該用如臨大敵來形容那種表情——沉默的瞪著某位嘴角揚起無辜微笑的友人好一會,「要進來嘛?」才用略帶不甘願的語氣問道。
     
    「如果…」
    『不方便就不麻煩』這類客套話還沒說完,就看見緋山轉身、朝房內走去的白石,被這樣突如其來的〝邀約〞弄得有點不知所措——這是要自己進去的意思…?
     
    小聲的說著「打擾了…」,就連帶上門的動作都顯得異常小心翼翼。
    白石亦步亦趨的跟在緋山身後,惶惶不安的觀察著友人的一舉一動,
     
    「先在這裡等我一下。」
    緋山揉著微亂的捲髮,微側過身、斜睨一眼緊張到全身緊繃的白石,「可以吧?」
     
    「是。」
    就差沒有舉手回答,白石用力的點點頭,「慢慢來沒關係的,緋山醫師。」
     
    看著這樣差點連敬詞都要用出來的白石,緋山只是欲言又止的輕哼,轉身離去。
     
    拘謹的在小客廳中的雙人沙發座上坐下,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亂序心跳的白石,終於有時間去思考『自己究竟沒事緊張什麼』的問題,與…
     
    觀察緋山醫生的房間。
     
    雖然還是因為過於焦慮而幾乎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就是了。
     
    但是,該怎麼說…?
    稱不上是凌亂,但是,就是給人〝這就是緋山醫生〞的感覺——透明玻璃與鉛灰色腳架組成的矮桌上,隨意的散著幾本書刊,有白石最熟悉的醫學月刊、也有她〝僅聞其名〞的時尚雜誌;再將視線放遠,是一般的開放式廚房,緋山醫生人放假在家的時候、是不是也會自己一個人開伙呢?眨眨眼,光是想像友人嬌小的身形在廚房忙進忙出的模樣,就不禁覺得可愛。
     
    「…妳、可以不要在別人家客廳突然笑得這麼噁心嗎?」
     
    ——所以。
    這大概就是為什麼,抱著小傢伙重新回到客廳後,緋山會忍不住出聲提醒的原因?
     
    啊…
    白石下意識的摸了摸嘴角,糟糕,好像真的不小心笑出來了。
     
    「我說妳…」
    緋山擺出一副快要受不了的模樣、坐到白石身旁,「這樣對孩子的教育不好吧?」偏過頭,滿是調侃的笑語,「——說不定,小傢伙看到妳這個樣子,還會覺得『其實跟著緋山醫生比較有前途吧』、這樣。」
     
    「欸…」
    才剛這麼說完,將不時在她懷中扭動、想往白石那邊跑的小傢伙就已經一溜煙的逃脫掌控,讓緋山只能無奈的嘆息。
     
    「唔…?」
    回以緋山一個抱歉的苦笑,輕撓小傢伙毛茸茸的耳後;指尖卻摸到不熟悉的硬皮革手感,白石這時才瞇起眼、仔細觀察,「…項圈?」然後,詫異的發現、小傢伙的脖子上,多出了一條紅色的皮質項圈。
     
    「…昨天。」
    面對自白石眼神中投來的疑問,緋山故作正經的面無表情,「買狗罐頭的時候,店員說了『恭喜妳,是本店購買幼犬罐頭的第999位客人』後送的禮物。」
     
    「真好…」
     
    「啊?」
    似乎誤會了白石這聲感嘆的意思,緋山一臉不可置信,「我不知道妳有這種特殊興趣呢,白石醫生…」
     
    「不、才沒有這回事!」
    被緋山的一席話弄得臉頰微燙,白石連忙擺手解釋,「我只是覺得、『緋山醫生果然很幸運』、這樣…」
     
    「——妳真的相信?」
    用著一種說不清是憐憫還是關心的眼神看著白石的緋山,「是值班太累,所以腦袋燒壞了嗎?」
     
    「欸?」
     
    見白石驚愕的瞪大眼睛,緋山別開臉,「沒什麼。」她說,轉移話題般的伸出手指、戳了戳小傢伙的額頭,「真是的、枉費我昨天對牠這麼好。」還讓牠睡到我床上呢,現在卻還是這麼黏白石…不甘心的囁嚅。
     
    「…真讓人羨慕呢。」
    彎起眼角,白石不禁微笑,「那些喜歡緋山醫生的病患、醫生們,一定會很想要跟小傢伙交換。」
     
    「嘛、那就讓他們都變成狗吧。」
    不以為然的答腔,緋山玩弄著自己落在頰旁的髮梢,「——雖然就算真的發生這樣的情況,『睡到我床上』的可能性、還是低得可憐就是。」
     
    對於緋山醫生的發言,白石只是尷尬的動了動唇瓣,應和的話終究還是——
     
    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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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 11

    #10

    今日的緋山,顯得比平時還要疲倦。
    她按著酸澀的眉心,想起稍早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意外〞,並忍不住嘆息——
     
    究竟為什麼白石醫生可以在跟人談話的途中,突然陷入昏睡狀態呢?…雖然身為同業,緋山是可以理解連續值班的辛勞:不過,連話都沒說完、就這樣靠上自己的肩膀睡著——除了『恭喜白石醫生的睡功等級再次上升到一個新的境界』外,她已經不知道還該說些什麼了。
     
    不,說不定、重點根本就不在於白石這笨蛋——姑且稱之〝隨處可睡〞——的特性;而是在於『為什麼緋山美帆子得這麼倒楣的當這隻大熊的枕頭?』這件事上。
     
    ——究竟自己是基於何種原因這麼遷就那個討人厭的優等生啊!?…絕對不是基於對她的好感、嗯。
     
    在這項純粹是用來自我說服的理由底下蓋上確認章,緋山感覺疲憊又加深了一些;嘆了口氣,卻聽見不遠處的病房內、傳出斷斷續續的爭執聲。
     
    …發生什麼事了?
    疑惑地挑起眉,緋山強打精神,加快腳步。
     
    「拜託妳,接受手術…優理。」
    鋪滿困倦的低啞音調,芳賀直子——優理的母親——眉間捲滿了積年累月的勞累,「算是媽媽求妳。」
     
    「給我一個原因吧、媽媽。」
    仍舊是那副固執冷漠的默然表情,芳賀的視線始終聚焦在新買來的書刊上,「一定要動手術的理由…究竟是為了我著想?還是——」輕咬下嘴唇,力道大得讓她有些發疼,「單純的感到困擾呢?」
     
    「——優理!」
     
    「我不會抱怨為什麼媽媽當初要堅持把我生下來。」
    終於抬眼、正視自己的母親,芳賀的眼中卻只有靈魂抽離的空洞,「但是,也不會慶幸您讓我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不要太過分了!」
    即使感到憤怒,仍舊是壓低了聲音,直子的肩膀忍不住微微顫抖,「為什麼妳就不能體諒…」
     
    「——因為你們也從來沒有諒解過我。」
    深呼吸,試著讓自己的不禁激動起來的與對維持一如往常平靜的芳賀,眸中流轉著倔強的水光,「所以,我不要。」手術什麼的、絕對不要。
     
    直子高高舉起的手掌,定格在空中許久,最後握成了拳頭、又緩緩放下。
    只是,用力抿到發白的唇瓣、幾乎要溢出眼角的水光,以及轉身離開前,壓抑在那句「隨便妳吧。」中、濃烈地哀傷,都說明著她被芳賀的話語刺傷的事實。
     
    輕輕闔上早已不是注意焦點的雜誌,芳賀嘆息著、將空洞的視線投向陽光明媚的窗外;然後,垂下眼簾,遮掩了、同樣複雜的情緒。
     
    × × ×
     
    「不好意思。」
    急急收住差點撞上緋山的腳步,芳賀直子連忙不著痕跡抹去頰邊的淚痕、欠身道歉,「給妳添麻煩了。」
     
    「…不會。」
    扶住腳步不穩的直子,緋山撇了牆上的房號一眼,「…芳賀女士才是、沒事吧?」
     
    「我沒事…」
     
    對緋山露出一個尷尬的微笑,直子試著讓自己站穩步伐;但是,連日累計的疲倦、與剛剛語言摩擦,似乎已經讓她心力交瘁。
     
    「我想,您還是稍微休息一下好了。」
     
    眉間淺淺的蹙起,緋山摻著直子,來到家屬等待區的沙發上坐下。
     
    「謝謝妳,醫生…」
    接過緋山順道從販賣機買來的熱飲,直子抱歉的笑了笑,「還讓妳破費了。」
     
    不以為然的搖搖頭。
    緋山鬆開了從方才開始就總是下意識皺起的眉頭,緩緩舒了口氣,卻又猶豫著該不該開口詢問——
     
    510號房的芳賀優理,拒絕手術的狀況、早就已經不是醫院內的新聞。
    身為母親的直子女士,更是經常性的因為規勸女兒、而與她產生爭執。
     
    偏過頭,緋山凝視著直子憂慮的側臉。
    其實輔導病患家屬這件事,本來應該是身為負責醫師的白石的工作,不過——
     
    「芳賀女士…」
    終究還是開口了,反正白石今日不在、這也理所當然的成為自己的工作,這麼想著的緋山,緩緩開闔著嘴唇,「還在煩惱優理ちゃん的事情嗎?」
     
    「欸、」
    不置可否的苦笑,「那孩子…不肯接受手術這件事、果然造成醫生的困擾了?」
     
    「沒有這回事。」
    幾乎是立刻否認了母親的困擾,緋山頓了頓、努力不讓自己直率的語氣聽起來太過尖銳,「只是,翔北的大家…都希望來到這裡的病患,能夠健康離開而已。」
     
    「…謝謝。」
    彷彿除了道謝,沒有任何可以闡述心情的詞彙,直子無奈的嘆息,「可以的話,我也希望那孩子…優理,可以健康的活下去。」這一直都是身為一個母親的卑願,「可是,優理的脾氣一向都很倔強…」說了不接受手術就是不接受,她也同樣感到苦惱。
     
    「…是不是有什麼原因呢?」
    緋山想起之前自己曾經有一個病人,同樣也是對於〝手術刀切開身體〞這樣的事實抱持著未知的恐懼,即使是簡單的小手術、也不肯答應,「——畢竟優理ちゃん不是對於切割人體已經習以為常的醫生,會害怕也是當然的?」她說,帶著一點自我嘲諷的意味。
     
    「大概、」
    凝視著手中那杯、倒映出自己面容的熱可可,直子的嘴角綻出了一個難看的弧度,「不是這樣的…」
     
    × × ×
     
    今天似乎特別忙碌。
    緋山輕按著因為長時間進行橫隔膜破裂修復手術而酸澀的雙眼,要不是早就習慣面對如此多的災難意外,她說不定會認為、世界末日就要降臨了。
     
    儘管困倦,腦海中卻總是不由自主的浮現出、稍早之前直子女士告訴自己的、芳賀優理之所以不肯接受手術的原因——
     
    雙親為了彌補身為獨生女、身體又不好的優理,而曾經買過一條寵物犬給她。
     
    『優理跟Prussia的感情一向很好。』
    直子苦澀的微笑,『不過、大概在優理國中的時候,Prussia因為髖關節手術的術後感染…』當時,獸醫也是告訴優理、成功率很高,但是卻失敗了。
     
    『優理甚至因為Prussia的離開、情緒過於激動,而曾經入院觀察一段時間。』
    也是在那時候,擔當的醫生、試著說服我們優理接受外科療法,『——從此以後,優理就再也不相信什麼手術的機率了。』
     
    眼前浮現出強打精神、努力對自己露出一個困倦笑容的直子女士,緋山頓時感到沈重的無力感。
     
    也許在旁人眼中,因為這樣的微小理由、就拒絕醫療的行為,簡直就是把自己的生命當作玩笑。
     
    ——但是。
    沒有人的生命歷程是重疊的;更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為了他人做出對自己而言頗不理智的行為、進而說三道四。
     
    …其實,追根究底,或許就是出在對於〝醫療體制的信賴問題〞罷了。
     
    身為體系一員的緋山忍不住自嘲一笑,腳步在510號房的房門外停佇。
     
    她挺起僵直的背脊,嘗試讓自己的模樣看起來不要太過憔悴——現在的緋山,背影看起來是否有點像是、經歷一番惡鬥終於要挑戰終極頭目的勇者呢?
     
    「下午好,芳賀さん。」
     
    帶著專業人士該有的冷靜,緋山看著被夕陽染紅臉頰的芳賀、在聽見自己的招呼時,微微側首,露出了充滿距離感的微笑。
     
    「午安,醫生…今天白石醫生休假?」
    她說,臉上卻帶著了然的笑容,「難怪今天這麼安靜。」
     
    「那麼…」
    即使白石不在、仍舊喜歡調侃他人的芳賀,故作輕鬆的伸了個懶腰,「即使不是妳負責的病人、是不是也打算例行詢問我手術的意願呢,醫生?」
     
    「…妳很在意?」
    沒有回答芳賀的問題,反而拋出另一個疑問,緋山故我的讓視線隨著在紙上飛舞的筆尖移動,「對於我是不是要說服妳動手術這件事情。」
     
    「稍微。」
    芳賀好奇的偏過頭,似乎對緋山出乎意料的反應感到有趣,「醫生不是都喜歡長篇大論的說服病人開刀嗎?」
     
    「每個醫生的習慣不一樣。」
    緋山的話語隨著筆桿停下的動作頓了頓,唇畔勾起的微笑有些諷刺,「至少我不是那種強迫他人接受自己意見的傲慢醫生。」
     
    「醫生妳…」
    或許是從緋山的一舉一動中得出了如此結論,芳賀自滿的笑著,「是不是很討厭白石醫生?」
     
    「沒有什麼討厭不討厭的。」
    猶豫的抿起嘴唇,緋山脫口而出的話語卻很急促,「雖然白石醫生既固執又愛多管閒事,別人一不順她的意就會默默的生起悶氣,甚至會全然無視他人想法的一意孤行,但是——」想起某人或許會因為自己的背後抱怨而打上幾個噴嚏,緋山填滿眉間的埋怨不禁鬆了鬆,就連本來垂下的嘴角、都上揚些許,「她卻是個比任何人都希望病患能夠康復的好醫生。」
     
    「所以,與其說是討厭與否…」
    她說,平緩的語氣中、帶著連緋山自己都難以發覺的柔和,「不如說,白石醫生是名可敬的競爭對手吧。」
     
    「是嗎。」
    說不出是在附和,亦或只是敷衍的呢喃,芳賀凝視著闔上病歷表的緋山,不甚確定的低語,「正因為是這樣的白石醫生,才值得我無視5%的失敗率?」
     
    「不對。」
    收起芳賀的病歷資料,緋山微微彎起眼角、笑了,「正因為是這樣讓人信賴的白石醫生,才值得妳賭上95%的成功率…不是嗎?」
     
    × × ×
     
    ——在那之後。
    當結束休假的白石,帶著一副討人厭的燦爛笑顏、出現在自己眼前時——雖然有那一瞬間出現想用報告把那張臉遮住的衝動——緋山還是〝盡職〞的挑挑眉,向渾身散發出『快來問我發生什麼好事』的同事開口詢問。
     
    「芳賀さん終於答應手術了。」
    就連語氣都特別輕快愉悅的白石醫生,彎彎的眼角、輝映著嘴角的弧度。
     
    「是嗎?」
    相比之下的緋山,只是一如往常、表現出一臉的不以為然,「那真是恭喜妳啊,又多了一次難得的手術經驗。」
     
    「欸…?」
    眨眨眼,白石遲鈍地忽略了緋山的話中帶刺,「謝謝妳,緋山醫生。」
     
    然後,這樣的回答、也當然招致了緋山醫生的怒火?
     
    「我有做了什麼需要讓白石醫生道謝的事情嗎?」
    「嗯…道謝的原因?像是,說服優理ちゃん動手術、這樣的理由不知道夠不夠?」
     
    猛然抬起頭,驚愕的眼神定格白石自信滿滿的笑容上。
     
    「為什、」
    收住差點衝出唇畔的自白,緋山咋了咋舌,故作冷靜的反問,「妳在說什麼鬼話?」
     
    「只是基於女人的直覺這麼覺得而已。」
    「…別把從洋子さん那邊學來的台詞現學現賣!」
     
    ——所以說。
    果然一開始就應該把病歷丟到這傢伙的臉上才對。
     
    看著同僚的盈盈笑臉,緋山不禁開始懷疑、自己那時候到底是不是因為疲勞過度導致神智不清?否則,高傲如緋山美帆子怎麼可能會在病人前面稱讚——如果那樣的貶多於褒的發言算得上讚美——〝這樣〞的白石醫生?


  • 版主 ifyou 2021-2-15
    0 12

    #SP

    兩個月後。
    白石微瞇起眼,看著術後復原良好而提前出院的芳賀、沐浴在白金色的陽光下,掛在嘴角的笑容卻有些寂寞。
     
    「…不要露出那種表情啊。」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站在她身旁的緋山,對於這樣的白石、只能略顯無奈的嘆了口氣,「能替小傢伙找到愛護牠的新主人不是很好嗎?」
     
    「…是吧。」
    低聲應和的白石,臉上浮現的、淨是相反的落寞。
     
    …真拿這人沒辦法。
    緋山蹙起眉間,輕拍了拍似乎兀自沉浸在離別感傷中的、同事肩膀。
     
    「晚上,一起去喝一杯吧。」
    她說,關心的表晴有些彆扭,「就當是慶祝芳賀桑健康出院,還有、小傢伙找到新家。」
     
    「欸?」
    「就這樣約好了。」
     
    還沒從〝緋山醫生主動邀約〞的驚愕中反應過來白石,只能愣愣地看著丟下這句話的緋山帶著微紅的耳根、迅速轉身離開,就連答案都來不及給。
     
    …不過。
    捂住莫名發燙的臉頰,輕喘口氣、舒緩緊張心情的緋山,大概永遠不會料到、那次無心的邀約,竟然會成為自己不幸的開始?
     
    × × ×
     
    那是在小傢伙離開後的第三個早上發生的事情。
     
    緋山按揉著因過度疲勞而隱約脹痛的額心,一邊有氣無力得打開更衣室的置物櫃——昨晚被一起酒醉駕駛造成的重大車禍給折騰了一夜,現在的她、只想回家,好好睡上一覺。
     
    「早安,緋山醫生。」
    對比起緋山的疲憊,連兩天休假的白石,簡直可說是容光散發,「聽說昨天熱鬧了一整晚?」
     
    「是啊…」
    隨性地將披肩的長髮撥開,緋山回以慵懶的嘆息,「但是,做了一個胸部主動脈的修復手術,再累都是值得的。」
     
    「欸、也是。」
    將大衣掛進衣櫃,白石眨眨眼,眼神、透露出了某種難以形容的焦慮不安,「對了,緋山醫生…」
     
    「嗯?」
    「這個。」
     
    偏過頭,緋山疑惑地看著白石遞到自己面前、那只白色橢圓形的物體,「電子雞?」
     
    「——是我前兩天趁著休假時,在家附近的跳蚤市場買的。」
    略顯緊張的扯了扯嘴角,綻出一個僵硬的微笑,「賣給我的那個人說…呃、這個,可以當作寵物養?」
     
    「我知道。」
    緋山不耐煩的挑起眉,「然後?」
     
    「…我覺得很有趣。」
    不知所措的囁嚅,白石有些難為情的將視線從緋山的臉上別開,「想說緋山醫生在小傢伙的歡送會上,說過『感覺有點寂寞啊…』這樣的話,所以——」就買了一只紅色的給緋山醫生。
     
    「啊?」
     
    「這個,除了雞以外還有狗可以養喔。」還能取名字。
    似乎是把緋山的錯愕理解成與自己初次見到這玩具時同樣的驚訝情緒,白石晃了晃原先拿在自己手中、白色的電子雞,誠摯得笑著、像個孩子,「我的,叫做白ちゃん。」
     
    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麼啊?
    緋山抿著因為忍笑而不禁顫抖的雙唇,該說是不近人間世事還是怎樣…?為什麼這種在好幾年前的東西,現在的白石卻可以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興奮?
     
    …雖然也不是不能理解就是了。
    畢竟〝優等生〞這種生物,大概是〝一路走來始終如一〞吧?想必電子雞正流行時,剛巧碰上高中聯考的白石,肯定不會分心去在意這種小玩意。
     
    「唔…緋山醫生覺得怎樣?」
     
    「什麼?」
    緋山茫然的看著眼前的白石,似乎還沒從偏離的思緒中跳脫。
     
    「跟我一起養、好嗎?」
    微微斂起眉,白石從口袋中掏出另一只紅色款的電子寵物機,「赤ちゃん。」
     
    「喔…等等!」赤、赤ちゃん!?
    本來下意識想要敷衍過去的緋山,在腦內慢半拍的處理過白石傳來的聲音訊息後,頓時又感到一陣頭疼,「妳在開玩笑吧?赤ちゃん什麼的…」
     
    「欸、當然不是?」
     
    默默無語的看著明顯將『因為白色叫做白ちゃん,紅色當然叫做赤ちゃん』這樣的直線思考認為是理所當然的白石,緋山突然覺得、這樣浪費時間跟她在更衣間討論這種問題的自己有點蠢。
     
    「…我不要。」
    於是,她彆扭的撇過頭,「誰要養這種幼稚的東西。」
     
    「可是…」
    白石無辜的眨眼,「赤ちゃん、真的很可愛啊。」
     
    ——又是赤ちゃん!
     
    緋山一把將剛準備丟入衣物清洗籃的制服轉移目標,砸到仍舊是那副可憐表情的白石臉上。
     
    「赤ちゃん、赤ちゃん的!」
    臉頰泛著詭異的紅潮,緋山轉過身,用力的關上鐵櫃門,「誰想要跟妳一起養啊!」
     
    接著,落荒而逃。
    留下一臉錯愕又失落的白石。
     
    隔天。
    本來以為,經過一天的冷靜,白石應該可以重新思考『跟緋山醫生一起養育赤ちゃん(電子寵物)』的這件事情、到底有多幼稚,沒想到——
     
    自己錯了。
     
    看著午休時間,放著午餐不吃、一手拿著白ちゃん說著「該吃飯了。」,一手拿著赤ちゃん說「洗澡時間到了…」,接著抬起頭、看向自己,一臉憂鬱的白石,緋山竟然有種『其實當初應該答應』的罪惡感。
     
    …不、不。
    才不能這麼容易就屈服在白石那總是討好所有人的眼神之下!妳要加油啊、緋山美帆子!
     
    「…還在養啊。」
    托著餐盤在白石的對面坐下,緋山試圖讓自己表現出一種事不關己的態度,「真虧妳有那個耐心跟時間。」
     
    「沒辦法啊,誰叫赤ちゃん——」
    頓了頓,白石望著緋山的眼神又多了些苦守寒窯的哀怨,「沒有媽媽是很寂寞的事情。」
     
    差一點又因為某人無心的一句話,將馬鈴薯濃湯噴出來的緋山,拍拍胸口、順氣。
     
    「——白石惠!」
    緋山放下湯匙,深吸了口氣,突然覺得為了防止自己又再次心臟病復發,還是答應下來、一勞永逸?
     
    於是,重新看向白石的眼神、寫滿認真,「…啊啊、我知道了。」給我吧。
     
    「…什麼?」
     
    一臉不耐煩的看著對於自己的發言突然呆住的白石,緋山決定還是以行動讓她明白比較迅速。
     
    她伸出手,將赤ちゃん——這麼稱呼果然還是有點害羞——從白石掌中搶了過去。
     
    「一起養就一起養啊…」
    緋山努力擺出自己最凶狠的表情瞪著白石…以及那只該死的電子雞,但紅透的耳根卻不合作的出賣了她,「不過就是個赤ちゃん!」
     
    對於友人一如往常的不坦率,白石只是愣了愣,然後笑了。
     
    「嗯、兩個人的話,一定沒問題的。」
    她說,嘴角蕩開的弧度、燦爛,「謝謝妳,緋山醫生。」
     
    畢竟,不過就是個赤ちゃ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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