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佔有慾什麼的…
其實是就算明白那是在怎麼醜陋，也無法用理性避免的存在？

緋山用力的抿起唇，儘管知道這樣的幼稚情緒非常不該出現在工作時間，但是——

「——白石。」

還是忍不住出聲掠奪了對方的注意力；即使，緋山確實的在話語脫口而出的下一秒就後悔，卻仍舊義無反顧的向前走到了白石身旁。

「不把握難得的午休時間，卻來這裡逗貓可以嗎？」

…我記得妳從昨晚值班到現在就沒什麼睡？
若無其事的提醒某位也許連疲倦神經都遲鈍掉的袋鼠；緋山略顯彆扭的盯著被白石抱在懷中的幼貓，在發現花斑色的貓咪對她露出了銳利的牙齒時，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似乎是這樣呢…」
這麼說著的白石，小心翼翼的將全副心力放在緋山逐漸靠近的眉心上——即使真正的原因與她無關——不過，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還是讓她不得不抱持著謹慎的態度，「只是，因為好像很久沒有好好的曬曬太陽了…」

於是就跑到醫院供病人散心的綠地區散步，進而發現這隻走失的小野貓嗎？——這樣的解釋聽起來即便合理，莫名地就是無法的說服緋山。

大概是因為早前看到的景象作祟？
緋山想起了在被自己打擾前、正與幼貓愉快嬉戲的白石，沒來由地心底升起一股難堪的煩躁感。

這也許是一般人口中所謂的嫉妒？
緋山自嘲的想著，旋即否認了自己竟然會跟一隻貓計較的可能——緋山美帆子可不是這麼小家子氣的女人；畢竟，〝爭風吃醋〞這種只有在戀愛中才會凸顯的缺點，一直以來都是被她歸類為無聊戀愛史中的〝前十名分手原因〞。

所以，才不是這麼一回事…

「…唔、好癢…」

——才怪。
緋山瞪視著正在輕舔白石嘴角的花貓——這是挑釁嗎？是吧！——忍不住浮現了這樣的想法；這讓她忍不住輕咳一聲，換回了白石的注意。

「緋山醫生？…啊、抱歉。」
似乎終於明白自己不該冷落對方的白石，露出了歉疚的神情，「妳也想跟貓咪玩嗎？」

…根本就是天大的誤會！
緋山死盯著被白石遞到面前的〝敵人〞好一會——儘管，她不太明白是不是該用〝遞〞這個詞彙來形容；只是，被白石的手指與溫熱掌心擁抱著的幼貓，此刻看起來確實就像是個易碎的物品——這樣暫時性的錯覺讓緋山甚至忘記了牠曾經對自己齜牙裂嘴的模樣，情不自禁的探出指尖。

「…痛。」

彷彿是為了躲避緋山的觸碰而掙脫的小貓，不慎在白石的手背留上了淺淺的爪痕；看著越跑越遠的小小身影，明明是被害者的白石卻還是苦笑著道了歉。

「一不注意就讓小貓跑走了，對不起呢、緋山醫生…」

——沒關係。
緋山心不在焉的回應道，而後，牽起了白石被抓傷的右手。

「很痛嗎？」
「還好…」
「…即使是這樣，醫生也不可以說出『這種小傷用口水舔一舔就好』、這類不負責的話。」

收到了緋山的警告，白石只能尷尬的笑了笑；她注視著緋山專注的側臉——纖長睫毛輕輕的顫抖著，這似乎讓白石想起了自己曾是如何一次又一次親吻著那雙眼簾——

櫻色的薄紅染上了優等生的臉頰。

「…回去以後我幫妳消毒。」
「——那就拜託緋山醫生了。」

聽到對方的回答，最後一次，緋山微仰起頭，眼光悄悄的落上了白石被貓咪舔過的鼻尖、耳鬢、唇畔——

「走吧。」

然後，在轉過身的那刻，任由燙人的熱度悄悄爬上了耳梢。

× × ×

吸飽酒精的白色棉球沾上了白石的傷口，微微地刺癢感讓她忍不住輕抽了一口氣；只是，這樣的反應卻換得了緋山一個不以為然的挑眉。

「…痛嗎？」

聽見她這麼問，而立刻點頭的白石，其實是想撒嬌吧？緋山非常明白。

但是——

將使用過的酒精棉球扔到了醫療廢棄物的專用垃圾筒，緋山用夾子撿起了潐滿褐色液體的優碘球，再狠狠地——

「…好痛，緋山醫生…！」

——才不會讓她輕易得逞呢。
聽見白石的軟聲抱怨，終於有種報回一箭之仇錯覺得緋山，嘴角悄悄的勾起——儘管追究起來，其實根本就不是白石的錯？不過，誰讓另一名當事人已經溜走了？就勉強多擔待一些吧，白石醫生。

「知道痛的話，以後就小心一點。」
「…我下次會注意的…」
「還會有下次啊…」

輕輕揚起眉的緋山，彷彿正在說著『還打算繼續給我找麻煩嗎？』；這讓白石不禁趕緊否認，一再承諾絕對不會在隨意親近野貓——就算是幼貓也不例外。

「真是不好意思，緋山醫生…」

可憐兮兮的垂下肩膀，白石略低垂著頭，眼神卻時不時的上飄、偷偷觀察著緋山的神色——似乎已經沒有生氣——這讓她終於鬆了口氣。

將碘酒球一樣丟進回收筒中，緋山抬起頭，直視著白石好一會——久到她差點再次心虛地低下頭，以為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麼壞事被對方發現了什麼——緋山才終於伸出手，略涼的手指碰上了白石的唇角。

「這裡。」
「…是？」
「也受傷了。」

欸？有嗎？
尚未反應過來的輕咦，卻換來緋山一句「不要亂動。」；嚴肅的語氣讓白石下意識的正襟危坐，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緋山的指尖緩緩爬上了她的臉頰——是為了預防自己亂動？還是為了更加確認傷口呢？這麼想著的白石，體溫還是莫名的升高了——好燙。會被緋山醫生發現嗎？這樣的想法讓她忍不住想要逃離。

「…別動。」

然後，理所當然地被斥責了。

「我要開始消毒了。」

緋山的眼神太過認真，連帶的讓白石也緊張了起來；她下意識的閉上眼睛，等待即將要與之接觸的冰冷——

「…咦？」

睜開眼，白石困惑地看著已經別過頭、拿起透氣繃帶準備拆開，耳根卻紅得莫名的緋山，忍不住出聲詢問。

「緋山醫生…？」
「——這樣就可以了。」

用力地將透氣繃帶貼至白石手背上的傷處，緋山站起身，拉開診療區隔間布簾；一連串的動作與回應快到白石幾乎無法反應。

「這幾天要小心別讓傷口感染。」

眨眨眼，白石看著只丟下這句話後，立刻逃得不見蹤影的緋山，無意識的輕觸唇側，想起了不久前才落在同一位置的柔軟——

就跟貓咪一樣呢…
這麼想著的白石，忍不住傻傻的笑了。

＃2

——被她咬傷的舌尖，還在隱隱作痛。

「…喂，白石，妳沒事吧？」
停下喋喋不休的嘴，就連向來遲鈍又聒噪的藤川，也注意到了眼前同僚不對勁的神情，「妳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吞了一條金魚一樣難看。」——雖然說出的話還是一如往常的讓人不知該怒該笑就是了。

看著碗中的熱湯，舌部的傷口似乎還在微微刺痛著；白石的眼神下意識的飄向了坐在藤川身旁的緋山，然後搖了搖頭，苦笑。

「…一不小心咬到舌頭而已。」

聽見白石這麼說道的藤川，推起了滑落鼻樑的眼鏡，一臉的不以為然。

「就算是忙碌的急救醫也要懂得一口嚼二十下的養生之道！」
他說，頭頭是道的模樣，讓人根本猜不出這句話或許又是從哪名年邁的病患那聽來的吧，「細嚼慢嚥的好處可是很多的…」

而事實上，藤川究竟說了些什麼，白石也只是心不在焉的附和罷了；她的眼神，總是時不時的漂移到了另一名反常沉默、沒有吐槽某人的同僚身上，卻在對方注意到而皺起眉的下一秒，露出無辜的微笑——

「…很痛呢，緋山醫生。」

那是，與私人相處時完全不同的平淡語調，但足以讓緋山挑起眉、迫不得已的嘆息。

「是妳不夠注意才會發生這種事情。」

…是這樣嗎？
白石心想，明明、有一半是緋山醫生的責任——『喂…笨蛋…現在不行…』——用鼻音輕哼著曖昧的拒絕，她怎麼可能會聽見呢？…當然，選擇性忽略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只是白石不願意承認罷了。

——於是。
什麼都聽不見的白石醫生，會被發怒的貓咪弄傷，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3

——指甲，長長了呢。
從閒來無事拿來打發時間、最新一期的醫學月刊中抬起頭，緋山對著方從廚房中端著兩杯熱飲出來的白石這麼說道。

「可以借我一下修甲組嗎？」
「啊…我等等拿給妳吧。」

自白石手中接過了馬克杯，說著「謝謝」的緋山，凝視著對方轉過身的背影——莫名的有種想要擁抱的慾望。意識到這讓人害羞想法的下一秒，緋山輕啜一口熱可可，將泛紅的臉頰隱藏在杯緣之後。

「磨甲刀需要嗎？」
「嗯…啊，好。」

——裝備意外地齊全。
本來以為像是這樣的優等生，頂多也就是使用指甲剪附帶的磨甲具修整指甲邊緣；沒想到拿出來的配備卻比自己家中的那套用具還要多樣。

「緋山醫生的表情，好像很訝異哪。」

被白石猜中想法的緋山，默默地將瓷杯放到了一旁；而後，用著向來用以偽裝的彆扭語氣——

「沒有這回事。」
「…是、是。」
「——知道的話，東西，就快給我。」

嗯…？
看著緋山伸到自己面前的右手，白石思考般的偏過頭；一直到對方煩躁到了幾乎要爆發的臨界點前，才露出過於爽朗的笑容——

「讓我來吧。」
「…啊？」
「指甲。」
「這我知道…」

但是，為什麼？——儘管很想這麼問，不過，白石肯定會笑著說出『因為我想啊』諸如此類、孩子氣到總讓自己害羞不已的回答吧。

——於是。
緋山選擇沉默。僅是帶著充滿防備心的眼神注視著白石。

察覺到了緋山的視線，白石無辜的眨眨眼，似乎想要藉此表達自己的無害。

「不喜歡嗎？」
「…感覺很奇怪。」
「——那，就當是我強迫緋山醫生的吧。」

…哪次不是這樣呢？
微紅著臉，低喃。儘管如此，每次都放任著白石的緋山，或許也是〝罪有應得〞的幫凶…？

將心思重新放回週刊的文字上——慢性HBV感染的免疫調節暨治療——掌心傳遞而來、白石的體溫，卻逐漸剝離了緋山的注意。

按耐不住的焦距，最終還是悄悄定格在白石的指尖上——潔白、乾淨、屬於外科醫生的手指——這麼說來，白石的指甲總是修得很漂亮呢…

「…優等生都這樣嗎？」
「什麼？」
「就連指甲的曲線都要求得這麼完美無缺。」

愣了愣，好一會才掛起靦腆微笑道謝的白石，說著——

「因為我不想弄傷緋山醫生。」
「…啊？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緋山醫生是這麼覺得的嗎？」

停下手中的動作，傾身。
白石的指腹滑過了緋山的臉頰、髮鬢，與唇角——

「…所以。」

——真的，沒有關係？
這麼問道的白石，唇畔掛著的笑意，羞紅著臉、別過頭的緋山卻已經看不到了。

＃4

——太高了。
曾經，不只一次的，聽見過緋山醫生跟自己這麼抱怨。

並肩走著的時候、兩人獨處的時候、接吻的時候——為什麼連這種時候都要被妳遷就呢——小個子的醫生，皺著眉，撩起垂在耳鬢的落髮，不知道是因為害羞，還是其他不可告人的私密原因而呈現嫩櫻色的臉上，寫著滿滿地彆扭。

但是啊，遷就什麼的…才不是這樣呢？畢竟，身高本來就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事情喔——儘管如此，為了滿足戀人偶爾的任性，還是用著笨拙的方法希望能更加以實現的白石惠，也許、確確實實的，就是在遷就緋山美帆子這個人吧。

然後，理所當然地，被狠狠的頭槌了——這是緋山醫生自從與白石交往之後開始學會的成名絕技——之前明明不會這招的。白石揉著發疼的額頭，對緋山如此抗議，沒想到，卻只換得了對方一時的趾高氣昂。

『要贏就要攻擊敵人的罩門。』

…不過。
我不是妳的敵人啊…緋山醫生。
即使快要三十歲了，在某方面還是如同孩童般稚嫩的白石，看著戰勝者踏著驕傲腳步離去的背影，忍不住嘆息。

——雖然說，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想起了早晨在更衣室發生的小小糾紛——不，那根本連糾紛都稱不上吧？只是一如往常的鬧嘴——白石按著被苦惱摧折的眉心，有些無奈。

之前也曾為了解決所謂的身高問題，用盡了各種方法——更衣室的矮凳、無人經過的樓梯間之類的——可是，也總不能每次想要接吻都得跑去找階梯吧？下意識的摸了摸嘴唇。那樣實在太麻煩了。

所以…
走過轉角，白石心不在焉的向從身邊經過的護士同僚打著招呼——果然還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呢。

難道要去詢問冴島嗎？…還是算了吧。要是問了，肯定會被冴島護士用著飽含殺氣的笑容，繼續在病歷山上堆積資料的；可是，她也不想在被頭槌攻擊了…唔。

分神苦思的白石，全然沒有注意到下個路口，抱著資料出現的人影。

「…痛！」
「——抱、抱歉！」

意料之內的撞個正著。
白石慌張的伸出手，扶住腳步不穩的緋山。好險沒受傷。鬆了口氣。

可惜。
從緋山懷中滑落的那疊文書就沒這麼好運了。

「真是的…妳到底在恍什麼神啊。」
蹲下身，收拾散落一地文件的緋山，皺著眉，不耐煩的說道：「不會連走路都可以睜著眼睛睡著吧。」

「…只是在想些事情而已。」
「嗯？」
「…沒有。沒什麼特別的。」

說謊。同樣幫著緋山撿拾自己所造成慘劇的白石，在心底低喃著。可是，『在想緋山醫生的事情』這樣的話，怎麼可能說出口呢？

「是嗎。」
「…欸？」

白石不明白，為什麼緋山會停下原本正在進行的動作，突然凝視著自己，這讓她有些困擾，不得不回視，沒一會卻又心虛地的移開目光。

「緋山醫生…？」
「在想妳這個人真不會撒謊罷了——所以，到底怎麼了？」
「……這是關心嗎？」
「不，只是覺得，如果妳是在煩惱直升機出勤日太多，我不介意幫忙。」

…明明緋山醫生才是最不適合扮演騙子角色的人。
看著即使一臉嚴肅，但是仍舊被過於焦慮的語氣與眼神出賣的同事，白石忍不住微笑。

「緋山醫生。」
「嗯？怎麼？決定好要調班的日期了——」
「…妳，討厭我嗎？」
「——————啊？」

全然不敢相信白石究竟在說些什麼的緋山，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而後，在當事人也意識到自己用詞錯誤、拼命解釋的情況下，才終於理解的收起錯愕，換上更加嚇人的凶狠——？

「妳在說什麼鬼話！？」

看見緋山醫生咬牙切齒的神情，白石下意識的向後退了退，免得那充滿蓄勢待發感的圓圓頭顱又再一次朝自己衝撞過來。

「因為緋山醫生總是在嫌棄我的身高…」
「我只不過是討厭每次都處於被動狀態！」
「——這意思是緋山醫生比較喜歡主動嗎？在Kiss的時候。」
「並不是！！」

這回答也太斬釘截鐵了。

白石無辜的眨眨眼，有些無法理解緋山這種繞上好幾個彎的表達方式究竟想要說些什麼。

「不是討厭，也不是喜歡。」
「那是…？」
「每次…的時候，都要把頭抬這麼高，身為總是低下頭照顧病患的醫生我覺得很不習慣。」
「——那我以後躺著吧？」

這麼說完的白石，下一秒，注意到緋山將自己手邊的文件揉成了一團——感覺非常危險的樣子。

「總之。並不是這樣的問題。」
「…我知道了，緋山醫生。」

白石不太確定緋山目前的狀況是憤怒過頭造成的異常冷靜，還是單純的理性斷裂——這麼說起來，兩者之間似乎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她只是看著緋山手中的紙團變得更小，猶豫著該不該開口提醒對方；最後，還是選擇了放棄。

＃5

——說起來，會有這樣的發展，是不是本來就在預料之中？
緋山凝視著白石在夜燈下顯得曖昧不清的臉龐，在被霧色朦朧的意識中，隱約聽見了她喃喃自語的告白。

說著我愛妳的同時，卻又說了對不起——是為什麼吶？忍不住探出指尖，輕輕抹去白石頰畔沁出的細汗，心底莫名地想笑，對於某位優等生的驚慌失措；但事實上，還是習慣性的蹙起眉頭。

「…緋山醫生如果想拒絕的話、會停下來的喔。」

再說什麼呢？這樣的蠢話…
有誰說過想要停止嗎？雖然也沒誰說過想要開始…不過，為什麼白石惠這個人卻可以把所有錯誤的發生弄得都像是自己所為？——雖然追根究底起來，這也不是什麼不對的事情。

撐起身，試著展現出平常的氣勢，好好地向察言觀色過頭而變得遲疑不前的柴犬說教；沒想到只是不經意的肌膚接觸，卻讓緋山無法控制的低哼出誘人的鼻音——下一秒，臉頰有點微微發燙——以現在的處境而言，真是糟糕到不行的反應，白石也是這麼覺得吧？

儘管如此，當看見白石尷尬的眨眨眼，想要別過頭，又覺得未免太殺風景的猶豫模樣後，緋山終於無法忍受的伸出手，在逼迫對方直視自己的同時，也許也同樣拋棄了反悔的權利。

…不。
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要反悔。

這已經是兩人交往的第三個月了。
牽手、擁抱、接吻，並不能用〝如期進行〞來形容；不過，確實，已經偶爾會開始覺得有點不足啊——當白石抱著猶如幼犬般的濕濡眼神看著自己的時候。

並不是說想要炫耀什麼，緋山也不認為這是件值得驕傲的事，對於能讀懂白石那或許連她本人並沒有發現、代表著親暱暗號肢體語言的自己——充其量也只是一種理所當然。身為戀人的理所當然。

所以，像是現在這樣的發展——

「…我早就知道了喔。」
「欸？」
「——妳這傢伙偶爾會露出〝想要〞的表情。」

明明不久之前還是個連大人式Deep Kiss都會差點咬傷舌尖的笨蛋，眼底燃燒的狂熱卻比任何時候還要嚇人是怎麼回事？

「可是、緋山醫生…」

興許是被猜中心思的窘迫，白石紅著臉，美麗的薄唇吶納地拼湊出幾個音符後，又不知所措的抿起。

「緋山醫生，從來沒有說過什麼…」
「嗯？」
「希望我做什麼，希望我怎麼做——之類的。」

因為不安而低垂的睫毛無法控制的輕顫。緋山看不見白石的表情，但的確是害怕了——白石惠這個人，跟總是帶刺的緋山美帆子是不同的。就算總是擺出一副堅定的神態，藏在內在的自我，還是有著某一部份無法成長的柔弱吧。

這樣的弱點，也許平常不會在自己熟練的領域上表現出來；卻往往，更容易會害怕在陌生的初次嚐試中，嚐到失敗的苦澀——就跟泡泡一樣。外表炫目奪人，只要稍加觸碰並會破裂、受傷的戀愛方式。

啊啊、真受不了呢…
緋山忍不住嘆了口氣，那個很久以前會抓住自己、不讓她逃跑的白石醫生究竟去哪了？雖然實在有點討人厭，那個白石醫生。但要是現在的白石，有白石醫生一半的傲慢與決斷就好了。

「…不希望妳做什麼，就不會放任妳了。」

——這麼想著。否則自己也不用說出這番話語了吧？

「——我不討厭妳的親吻，白石。」

即使彆扭地將真心藏在迂迴的語意中，緋山卻能夠確信，就如同自己總能看透戀人的欲求一樣——其實是喜歡妳的。這樣的話，一定也能傳達到。

＃6

不是沒有看過，上一秒才穿著婚紗結為連理的新人，下一秒深愛的對方卻已經不在自己身邊；不是沒有看過，在安息病房中，在友人、家人包圍中離開，或是孤身一人嚥下最後一口氣的病人。

儘管成為急救醫的年資短暫地還不值得驕傲，就連搭乘Doctor Heli出勤的次數都還遠遠不及其他前輩的一半，但是，身為一名醫生，白石也許比任何人都更加信奉『時間能帶走一切』這句話；沒有什麼是永遠的，親情、友情、甚至是愛情——這樣的認知，在父親去世的那年，也就是白石成為飛行醫生的第二個年頭，變得更加深刻。

即使曾經信誓旦旦的許下約定，到頭來，可能都只是一場任性而已。身為親屬而站在一旁向上香者致意的白石，看著前來弔唁的同事們，藏住了所有脆弱，一一的欠身回禮；然後——

當緋山醫生走向前，給予自己一個短暫地擁抱時，眼底隱約浮現了一絲詫異。

白石不是沒有想過要詢問那個擁抱的涵義。
話到了嘴邊，卻全部擱淺成了一個難看的微笑。

最後，她只能帶著泫然欲泣的笑容，不停的呢喃著感謝——現在回想起來，那是否就是一個契機？

關於友情。關於信賴。
關於那個，直到當時才被察覺；卻到最後，都被自己收藏在牆角鐵盒中的情緒。

× × ×

父親過世的三年後，興許是為了擺脫悲傷而拼命工作的白石，搭乘Doctor Heli出勤的次數，終於累積到了足夠獲頒紀念獎狀的500回；同一年的年底，提出了轉任要求——對於這一切，緋山並不意外。

畢竟那個人，很久以前，就曾經說過、想把急救直昇機制度推行到自己的家鄉；而500回，或許是個分界點。

在旁人的眼中看來，500可能是個不大不小的數目；不過，誰能想像，在這個數字中，所賦予的沉重意義？——扣除掉了那些多霧下雨，無法飛行的日子，白石在這段期間，拯救了近千條生命；又有多少死亡，是從她的口中宣告。

所以，雖然不可否認的寂寞——
終究，緋山還是笑著，在Mary Jean的酒吧，替白石辦了第一場、也是最後一場的歡送會。

「…妳可不要沒過幾年又跑回翔北。」
舉起盛著琥珀色液體的酒杯，緋山半開玩笑的對著白石說道，「至少也要等我破了妳的紀錄之後再回來。」

「我會的。」

白石的微笑藏在昏黃的燈光之後，讓本就微醺的氣氛變得更加曖昧；緋山微微瞇起了眼，試著看清對方的面容，卻只是徒勞。

「還有，不准先我一步…」
「嗯？」
「結婚啊——什麼的。」

緋山醫生妳醉了。
白石苦笑著，嘗試接過緋山手中的方杯，卻理所當然地遭到了拒絕——真是的，為什麼留下來的人，會喝的比將要離開的人還要多呢？

「我是很認真的，又要籌備又要訓練——都這麼忙碌卻還有時間找男人，可是不被允許的。」
「…我不會的喔。」
「——我也是這麼覺得。」
「真是失禮…既然如此認為了，為什麼還要這麼說呢？」
「為了預防萬一。」

一時之間，白石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最後，她只能對著幾杯黃湯下肚明顯比平常玩得更開的緋山嘆息。

「短期之內是不可能的。」

畢竟，我好像有喜歡的人了…
這麼說著的白石，凝視著一臉茫然的緋山，淺淺的微笑。

「嗯？妳這討人厭的優等生，都這麼忙碌了…」
「——是單戀。大概。」
「啊？」
「因為都要離開了，所以、對於留在這裡的一切還抱持著怎樣的情感——」

似乎，也顯得不重要了。

「…是嗎。」

悄悄將手中的酒杯推給白石，緋山伸了個大大地懶腰；斜睨著還在身後鬧騰的藤川，有些頭疼的按揉著眉心。

「總覺得在妳離開前聽到了很不得了的秘密。」
「因為是離開前啊。」
「…妳啊，不告白嗎？」
「沒有那個打算。況且，也不想讓對方困擾…」

不以為然地咋舌。
禁不住覺得遲鈍的優等生就是這點麻煩的緋山，有些好奇對方的身份，遲疑了好一會，終於還是決定留點空間給自己與白石。

× × ×

——之後。
離開了那間裝潢惡俗的小酒館，在馬路盡頭的十字路口，白石轉過身，彷彿想將最後的喧嘩與回憶鑲進眼中；好一會，她才對著站在自己身旁的緋山，開口——

「緋山醫生。」
「嗯…？」

不解的偏過頭，嘴角揚起與平時完全不同的弧度，緋山用指尖撩起被風吹亂的落髮，慵懶的模樣卻燦爛得讓白石不得不微低下頭，去掩埋那份差點脫口而出的衝動。

「…謝謝妳。」

很多很多的話語，就如同兩年前、父親葬禮上的那個擁抱之後，最終只凝聚成了一句感謝；只是，其實是想要告訴她的吧？告訴緋山醫生——

『我喜歡的人是妳喔。』

雖然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直到兩年前才有所察覺；但是，白石明白，喜歡一個人、陷入的時點，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無法任意傾訴的顧慮。

說著，因為是醫生，比任何人都瞭解時間、生命的關係，也就無法輕易許下承諾；那是否終究只是懦弱的逃避呢？——不是的。她想，因為是成年人，早就不能用笨拙當作藉口了…縱使，那似乎是自己晚來的初戀。

「再見。」

然後，道別。
對現在的白石而言，一個值得紀念的告別，絕對比一句衝動的告解來得更有涵義；這是她的選擇。

將回憶收入鐵盒，放置牆角生灰；如此一來，就連疼痛，肯定都能在多年後笑著取出回味吧？

＃7

2月14日，情人節。

對緋山而言，這個日子所具有的特別含意，大概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真正會為情人節的到來而慶祝、製作巧克力，也只有學生時期才有的餘裕；自從畢業，出了社會，進入醫院實習——情人節什麼的啊，就跟日曆上其他的日子沒什麼兩樣了。

這麼說其實有點情調欠缺。
但是，現實也不過就是如此無聊的存在。

不過，雖然緋山個人有著如此認知，卻不代表其他的同僚也如同這名專心致力於提升自己的醫生一般理性──至少，就連藤川都收到用透明糖果紙包裹著的廉價巧克力了，不是嗎？

緋山一臉無趣的打開辻為了應景而放在工作區桌上的盒裝巧克力；裡頭零散的擺了幾顆被挑存下的可憐傢伙──還真是可憐呢。忍不住這麼自嘲，在這樣的日子裡就連甜品都會剩下了嗎？

「…太甜了啊。」
「嗯？」
「我是說巧克力。這麼甜，簡直就是女性體重的殺手。」

同樣留下來值班的白石，在聽見緋山的回應後，有些靦腆的笑了──在她的桌上，還散著幾盒從病患手中收到的情人節禮品。

「緋山醫生不喜歡巧克力？」
「──也談不上什麼喜不喜歡吧。」

從盒中撿起了一顆貝殼形狀的巧克力，放入口中，緋山皺起了眉頭，似乎正在抱怨那過甜的口味。

白石眨了眨眼，看見緋山難得露出孩子氣的表情，讓她有些想笑──但是不行的吧？笑出來的話，肯定會被緋山醫生用著惡狠狠的眼神吃掉的。

「所以，緋山醫生也沒有準備嗎？」
「…準備什麼？」
「巧克力。」
「才沒有那個時間呢。再說，也沒有──」

在〝對象〞兩個字脫口而出之前即時收回。
緋山沉默的看著正坐在自己對面笑臉盈盈的白石，臉有些紅了。

「沒有什麼？」
「──我說妳啊…」
「嗯？」
「我可是不會送妳的喔。巧克力。」

白石困惑的抬起頭，不懂為什麼對方會提起這個理所當然的話題。

「嗯。我知道。因為緋山醫生很忙嘛。」

只是，如此不解風情的答案，明顯與緋山的期望相差甚遠。這讓她感到些許不悅。
用力地將已經完成的資料放到一旁，緋山無視於因為突如其來的聲響而莫名不安起來的白石，兀自將PHS呼叫器放入口袋。

「…我去巡房。」
「啊…是，麻煩妳了…」

從白石身邊走過時，還能感受到對方猶豫不決的眼神──啊啊、這個既笨拙又遲鈍的優等生，真是讓人生氣呢──明明這麼想著，下一秒卻停下腳步的緋山，在對方詫異的視線中轉過身。

「白石。」
「…是？」
「我說過不會送妳巧克力的…」
「欸…？」
「但是──」

趁著白石尚未反應過來時，先一步制止對方的疑惑。用著有點粗魯的親吻方式。

「…3月14日的時候，我還是要收到回禮。」

這麼說著。
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的緋山醫生，或許、才是真正天真的人吧？

＃8

在醫院的時候，總是——
『只能一下…』，像是這樣，約定了親吻的次數。
不過，想也知道，這樣強人所難的誓約、某人根本就不可能遵守的吧？

「喂…白石…」
「…嗯？」

——啊啊、不是說好了嗎？
從交錯的嘆息之間浮現出、煞風景的理性。

「過頭了…」
「…什麼？」

無論是次數，或是深度——明明、本來只打算，適可而止的碰觸而已——但是，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養成的習慣呢？

雙唇輕貼。
然後，分離。
在意識到停止之前，是比第一次更深的親吻。

就連舌尖…
大概、都是在彼此的默許之下，挑開了被刻意忽略的界線。

「…緋山醫生…」

聽見她在的耳邊低喃。
白石的聲音，比平常還要在低沉一些，卻不感到陌生。
亦或，該說、其實早就習慣了？這般，只有在兩人獨處時候，才會出現的誘人耳語。

——果然，稍微地、失控了吧。

即使已經是春天了，從衣擺下緣探入的、白石的指尖，還是冰冷的讓人顫抖。

「…跟說好的不一樣…」
「——嗯，我知道喔，對不起…」

…比起道歉。
這時候，更該有的、不是冷靜自制嗎、品行優良的白石醫生？——即使這麼想著，喉間卻還是意外共振出背叛的低吟了。

——這並不是自己的錯。
當白石輕咬上她的耳垂時，緋山下意識地加重了擁抱的力度。都是白石的關係，她的錯。

呼吸的頻率，好像變得更重了。

「…不用忍耐也沒關係的。」

淺吻緋山抿緊的雙唇。白石笑著，認真又無害；但是，緋山是明白的，在這樣的笑容之下——

「真是惡劣啊…」
「嗯？」
「說出這樣的話，不就沒有停下的打算了嗎…」

又要毀約了，真對不起呢、緋山醫生。
這是，在彼此的氣息重新疊合之前，白石的喃喃自語。

笨蛋一樣。
總是，做出了『適可而止』的約定。卻也總是，從未履行過那樣的承諾。

——兩人都是。

× × ×

不過，其實還是會害怕的。
要是被兩人之外的第三人看見了，肯定不是被上頭長官斥責或是停職處分就能夠解決的事情吧？

「…不用擔心。」
於是，白石總會這樣說著：「不要擔心，緋山醫生。衣服、不會脫掉的…」

——這或許才是最讓人擔心的事情。
被白石微涼手指滑過的胸口、那次事故後留下的紀念，都灼熱到了疼痛的地步。

「白石…」

所以，猶如無助幼獸般的、嗚咽。
擁抱的意味，也變成了落水者般的生存寄託。

被稍稍勾下的高領。
如果在那裡留下吻痕的話，絕對能被遮掩住的——是因為考慮到了這點，所以才會連吮吻的力道都比平常還要用力嗎、白石？

「嗚…」
「…抱歉，痛嗎？」
「…知道的話，就溫柔一點啊——」

其實也是想要溫柔的。
白石歉疚地細吻著緋山的眼簾。但是，這樣的測驗，可以以往所碰過的任何一次測驗都還要困難——

「…我只是想要親吻緋山醫生而已。」
「笨蛋、呢…不是都已經——」
「是全部喔。」

想親吻緋山醫生的全部。
無論是呈現潤澤色彩的嘴唇，悄悄沒於衣領間的鎖骨；以及，其他，全部——

「…所以，還是有點討厭。」

看見了白石宛如孩子般的彆扭神情。
明明正說著平常總會讓緋山自己感到羞恥的話題。現在，卻只是單純的覺得可愛而已。

「稍微地、」
「…嗯？」
「——忍耐到兩人都休假的時候吧。」

到時候，能得到的、一定就是彼此的全部了。

＃9

大概、是喜歡的？假日時候，白石身上的氣味。
那是，與平常工作日時，專業、冷漠、或許還可以形容為殘酷的消毒水味道不同——混合著陽光與沐浴香精的溫暖氣息。

真是討厭啊。
偶爾，在對方偷偷摸摸從背後襲擊自己，小孩似的擁抱著她時，緋山總會忍不住這麼想著。真是討厭啊，被緋山美帆子如此喜歡著的白石惠。

明明，在認識白石之前，她並不是這樣的一個人。
雖然還是一樣的好強彆扭，還會說著言不由衷的謊言；即使如此——

肯定，是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吧？

「…緋山醫生？」
「——吵死了。笨蛋。」

莫名其妙的挨罵了。
這樣的現實，讓白石只能無辜的睜大雙眼，不知道該擺出如何的反應——不。現在的狀況，本來就已經足夠令人驚慌不已了。

「到底是為什麼啊…」
「…咦…？」
「為什麼…是這樣不懂情調的優等生呢？」

脖子，還有靠近肩膀的地方，被狠狠的咬了。

會痛是當然的。
可是，如果現在，不控制住想要觸摸的想法，究竟會遭遇到怎樣的對待呢？白石將視線從緋山棕色的髮稍移開，看見了浸潤著欲情的濕濡眼神——充滿著危險的氣氛。

…因為是緋山醫生，所以就算是家貓，還是有著桀傲不馴的野性吧。
對於這樣的想法，莫名地想笑。不過，這是同樣不被允許的事情——準確來說，白石或許連讓嘴角彎起熟稔的弧度都沒有辦法——畢竟，正被粗暴的親吻著。

能清楚聽見自己不受控制的曖昧嗚咽，以及，對方比平常還要低沉的呼吸聲——非常讓人意外吧？這樣的緋山醫生。

因此才想知道原因。
沒想到，才正要開口，卻被凶狠的口氣制止了。

結果，理由什麼的，還是只能偷偷地在心底猜測——也許是值班多日造成的精神衰竭？還是今天Heli值班的時候，其實被什麼不明物打到腦袋了嗎？…真不得了，也許等她明天值班，該強迫某人去做個腦部CT的。

「…白石。」
「嗯…？」
「——在想什麼？」

問出這個問題的緋山，露出了奇怪的表情——皺著眉頭，看起來有些生氣，卻又不敢過於坦率自己的心情——好像正在對不知名的對象嫉妒一般，專屬於戀愛中女性的神態。

「…腦部CT。」
「啊？」
「…因為今天的緋山醫生，比平常還要可愛。」

而且主動。
微笑著補上這句重點。這對緋山而言簡直就是一擊必殺的秘密武器。

不過，事實確實如此——猶如埋伏已久的貓科動物，將才坐在床沿準備吹乾濕髮的某人押倒什麼的——以往從背後偷襲這件事，總是白石的專利。

「…覺得有點難得。」
「——但是我可沒有傷到大腦。」
「我知道。所以才很苦惱喔。」
「再說什麼啊…」

緋山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鬱悶。
白石不禁思索著這究竟是自己的錯覺？
還是因為，對方正忙著在她的鎖骨下方留下吻痕的緣故呢？

× × ×

舌尖嚐到了淡淡地咖啡味。
連在假日時候都改不了喝黑咖啡提神的習慣嗎？真不健康呢，白石醫生。
腦中閃過這般無趣的想法，雖然只有一瞬間。

緋山一邊解開對方胸前的鈕扣，順勢吻上了白石的眉間——這絕對不是為了讓人焦急而刻意做的使壞，只是很堅定的明白，如果就這樣讓唇瓣交疊，絕對會連要怎樣呼吸都忘記的。

所以，要更加小心。
讓嘴唇從額心，點上鼻尖，然後是根本多餘的短暫停頓——

如果，在這種時候，她試著呼喊自己的名字，聲音、會是怎樣的型態？

一定，連Hiyama這三個發音都會變得含糊不清。
可是，也一定，會比以往、都還要甜美。

「緋山、醫生…」

喃呢著。白石斷斷續續的喘息，彷彿正在述說，讓人心跳加速的讚美。

…不要說啊。
想要忽略白石的低語，緋山輕咬著她的耳廓，不想聽見呢——露出可愛神情的妳，卻說著『緋山醫生好可愛』這樣的話語。

怎麼會可愛呢？被慾望衝昏的自己。
稍微用力地，在白石的胸前、留下犬齒囓咬的小小痕跡。

然後，在聽見她壓抑的忍痛聲後，像個小國王般、壞心而驕傲的笑了——

看吧。
緋山美帆子可不是那個溫柔的白石惠。
就連疼愛著戀人的方式，絕對、都是強烈而疼痛的佔有喔。

「…明天，也許得要準備高領的襯衣了呢。」

說著這樣的話語，就算是那個總愛表現得游刃有餘的優等生，那雙水光粼粼的眸子，也會閃現陌生的錯愕。

「…是緋山醫生太愛咬人了。」

明明是在埋怨，語氣中卻完全聽不出不願，是怎麼回事哪？——而且，眼神正在笑著喔，白石醫生。

「…才沒有呢。」
「欸…」
「——我可不想被一個會在無名指上留下咬痕的傢伙說教。」

將痕跡留在這麼顯眼的地方，就算用謊言的繃帶纏繞，也沒辦法阻絕他人的好奇；雖然，其實、有點開心？

不過，要是這樣的想法被知道了，某人肯定會傻呼呼的笑了，下次又會更加變本加厲——所以，這只是一點點小小地報復。

「吶、白石…」

——有些地方，即使穿上高領，還是遮不住的喔、吻痕。

× × ×

能感覺到。
緋山醫生的指尖。
以及，輕滑過大腿內側的嘴唇。

白石總是很難想像，自己的聲帶究竟是如何共鳴出這樣柔軟的聲音——曖昧，還有點色情，難以形容的喘息。

「…還真讓人害羞呢、妳的表情。」
「那也是、因為緋山醫生的關係…」

——也只能，是因為我的關係啊，白石。
看見白石宛如無辜幼犬般的眼神，緋山喃喃自語著、淺吻了她的眼簾。

纖長的睫毛正因為戀人的親吻而緊張得顫抖。
害怕著一不小心就會破壞現況微妙平衡的白石，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卻不知道從緊抿唇縫中洩出的低嘆聽起來更加誘人。

「…緋山醫生…」
「嗯…？」
「衣服、還穿著哪…？」

順著白石的話語，想起了其實根本已經稱不上是穿著的上衣——僅靠著寥寥無幾的幾顆鈕扣支撐，但早就露出半個肩頭，連披掛都顯得毫無意義的襯衫，真是非常多餘吧？

——但是。

「…沒關係的。」
「…咦？」
「因為還不是妨礙…」

所以，沒關係的。

＃10

呼吸的頻率有些凌亂，與她散在胸前的黑髮一樣。
緋山看見了白石不同以往的濕濡眼神，輕顫著的睫毛上、還掛著早前激情時所沾上的水氣——然後，習慣性的用染上了戀人氣息的唇瓣將鑲在眼角的淚珠吻去。

「吶、」
熱烈灼燒過後的情慾還殘留在她的體內，緋山的聲音聽起來比平常還要嘶啞：「白石…」

白石擁抱著戀人纖細的身軀，用曖昧不清的鼻音回應。
即使在累積了各種疲憊之後，忙碌的急診室醫生，還是懂得享受生活中這短暫的溫馨平靜。

「…我喜歡妳。」

個性彆扭的戀人，難得說出的率直告白，讓白石感到有點驚訝。
揚起原本在緋山脖頸間輕蹭的臉頰，幾乎要因為這樣的舒適而飄遠的意識，也在恍惚間回來了一些。

幾乎要因為白石的注視而別開眼神。
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過度，緋山的手指點上了她在白石鎖骨周圍留下的印記。

「這個，很快就會不見了吧…」
「…嗯？」
「如果消失了——」

偶爾，會覺得恐怖，關於離別。
興許是由於，每一次的親吻，每一次的擁抱，每一次、用舌尖繾綣出彼此姓名的時候，總是感到太過幸福，才會比任何時刻都還要害怕——總有一天，妳身邊、最靠近左手邊的位置，會被誰取代——忍不住，這麼想著。

「…永遠在一起，大概，是只有小孩子才會相信的謊言吧。」

已經是經歷過許多的成人了。
就算，想要試著憧憬，也太過明白——時間與終點的距離。

「——那麼。」
指尖撩開緋山披散在額前的瀏海，白石笑著，淺吻了戀人的鼻尖：「就留下新的痕跡吧…」

——在兩人分離之前。

＃11

摩擦著彼此的鼻尖。
距離近得能嗅到對方身上的氣息。
親吻之前，一定不能忘記，最該問的問題，絕對不是『可不可以』——

然後。
請記得呼吸。

「唔…」
「…又失敗了呢。」

睜著大大地眼睛。
從喉間悄悄溢出了挫折的細微低鳴。
白石尷尬的笑著。臉頰被害羞染上了漂亮的顏色。

「明明是優等生，不是嗎？」

——更正。
是接吻時，不知道換氣的優等生。
雖然兩者間或許沒有任何特別關係就是了。緋山不以為然地咋舌。

但是，本來就並不是在抱怨什麼。
只不過，就連親暱的時候，都猶如模範學生般的一板一眼，這樣的事情啊——

「我…」
「嗯？」
「我、跟緋山醫生不一樣嗎…」

說起白石鄰近三十歲的初戀，簡直就跟過了成長期還會長高的都市傳說一樣神奇。

轉念一想，卻又覺得這種事情發生在白石惠身上並不奇怪——真要說這位個性遲鈍的好學生有什麼經驗…大概，是否也僅止於牽牽小手的兩小無猜？

所以才說是初戀。
反正跟初戀沒什麼兩樣。

「什麼意思啊，那樣的話。」
「就跟游泳要學會換氣一樣，我只是練習不夠。」

略顯彆扭地別過臉的白石。
這樣的反應，究竟是怎麼回事？

「…吃醋了嗎？」
「不，才沒有。」

騙人。
明明臉上淨是——不像緋山醫生一樣經驗豐富真是對不起——這樣的不滿。

有些想笑。
卻有忍不住覺得有點麻煩。

…不。
這樣的情緒，該被形容為麻煩嗎？

畢竟，往常被笑著安撫各種負面情緒的、都是緋山；這次兩人的立場卻顛倒過來——或許，只是單純不習慣、才會覺得棘手吧。

「我說…」
「…是？」
「還記得大學時期，第一次大體課發生什麼事情嗎？」

白石顯得很困惑。
想不透緋山為何會突然想要在這樣的當下，提起這樣的話題；但乖巧如她，還是順從的點了點頭。

「…簡直就是惡夢一場呢。」

儘管沒有像是其他幾個同學一樣衝去外頭嘔吐，至少也是臉色慘白，連續幾餐看到肉類都有反胃的衝動。

「現在的技術卻變得很熟稔了，為什麼？」
「欸、因為，習慣了？而且，練習過…很多次。」
「——就跟游泳要學會換氣一樣。」
「…咦？」

這樣的鈍感也是練習出來的嘛…
緋山不耐煩的皺起眉頭，這麼想著。

「那個、緋山醫生…？」

「…總之，勤能補拙吧？」
緋山嘆息著。反正早就明白了，白石在某種方面讓人哭笑不得的能力：「——無論，游泳、開胸、戀愛，或是接吻的方法之什麼的。」

啊啊、原來如此？
這樣繞了一大圈的真心話，果然是緋山式的風格——明知道有些失禮，還是不禁笑出聲來的白石。

「喂、笑什麼啦…！」
「因為，很奇怪嗎。那個開胸比喻法。」
「——我是怕妳這隻只懂醫學的袋鼠聽不懂才使用這麼淺顯的譬喻法好嗎！」

微微彎起眼角。說著，我知道喔。
雖然乍聽之下有些敷衍，卻絕對是發自心底這麼覺得的白石。

畢竟，就連惱羞成怒的模樣，都能讓人感受到胸口幾乎要滿溢出來憐的愛——

這肯定，是不需要多次練習的。
對於自己喜歡著緋山醫生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