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年龄差的黑帮头目红x小狼狗警官白 七色花田 白緋 AU 已完結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6-10 1595

No.1 Asymmetry

秋叶原某家地下赌场今晚难得充满了欢呼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某张桌子,那被吊灯照亮的狭小空间里,某个面无表情的卷发青年和另一位扎着马尾笑呵呵的学生模样的人,是今晚的绝对主角。他们旁边,围着一群看热闹的赌徒,还有一个不断擦汗的西装眼镜男。

在这之前的几天里,这位名叫蓝泽耕作的年轻人已经通过21点游戏,赢了赌场几百万日元,而牌桌的庄家,就是那位汗涔涔的藤川一男,今晚他已经在这张桌子上让自家老板赔掉了300万。替他坐庄的人,也就是马尾学生妹,名叫白石惠,有着一张好看的笑脸,身上是完全不会出现在这种乌烟瘴气地方的气质,有点青涩,有点腼腆。不过在藤川眼里,她就是来拯救自己的天使。

地下赌场的圈子不大,白石惠倒也算是小有名气,不只因为可爱的面容,也因为与之相反的、某种意义上的冷酷——在那有迷惑性的笑容之中,潜藏着对敌人无情的算计和分析,而她自己却完全不会受情绪影响,只按照概率的指示行动,于是,无论是以前做玩家、还是现在做了庄家,她总能波澜不惊地让对手输光口袋里的钱。

就像现在这样。不知什么时候,蓝泽发现自己今晚赢来的钱已经少了四分之三,那张冰山脸虽然仍没什么表情,但他瞳孔中映着的影子还是产生了些许动摇。他摩擦着手指思索一阵,干脆将剩下的四分之一筹码全都放在台面上,随后挑衅地看了白石一眼。

“DOUBLE。”

“COOL~”

白石仍然笑着,但那略微眯起来的眼中,审视的目光变得明显而锐利,她静静等待着所有玩家结束,按部就班地抽着牌,等到手牌累计到18的时候,再次环视桌面,几秒后,手便毫不犹豫地伸向了牌堆。藤川张口结舌连气都不敢喘,祈祷着可千万别爆,他眼睁睁看着白石修长的手将那张牌缓缓翻开。

“嘿,BLACK JACK。”白石笑得更开了一些,看了看蓝泽,又转向藤川,淡淡地说,“运气不错。”

全场再次爆发出一阵赞叹声和欢呼声,蓝泽什么也没说,丢下钱就离开了,藤川几乎要冲上去抱住自己的救世主,不过白石灵巧地躲开,只留下一句“这下老板不会生气啦”,优雅地对他挥了挥手。随便应付着过来搭话的熟人,拨开人潮,白石向楼梯口走去。离开需要伪装的牌桌之后,腼腆的笑容渐渐消失,这时,高个子年轻人的身上才缠绕着和这昏暗的地下室相同的气息。

顺着楼梯走进屋外,她的老板正背对着大门和身边几个黑衣人交谈。似乎是听到脚步声,赌场老板绯山美帆子对他们比了个手势,回过头来招呼白石,瘦弱白皙的胳膊在风中似乎不堪一击。白石抿着嘴快速走上前去。

绯山看到她越走越近,偏着头向旁边吐出一口气,徒手掐灭了手中的女士香烟。身边一个光头男子接过那还剩半截的烟,在绯山的眼神示意下,带着其他的人站到旁边去了。

“刚才我好像看到一个冰山帅哥走出去,是他吗?”绯山略微抬头看着白石,抱着两只胳膊,笑意盈盈。

她只穿了一件黑色的无袖纱裙,此时虽然已经是夏天,夜半的风仍然有些凉,白石脱下飞行夹克,轻轻罩在她瘦弱的身子上,一边回答:“嗯,有些实力。”说完,她想了想又补充,“所以这不是藤川桑的错。”

“但他让我亏了钱,这是事实啊,过后再收拾他。”绯山狡黠地说,“而且,都因为他那么没用,我才不得不把你叫过来。影响你准备期末考试,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小惠。”

白石听到这话,眼角不着痕迹地抽搐了一下。

“选修而已。再说……我已经快要大学毕业了,不要再那么叫我了,绯山桑。”

“啊,是吗。”绯山把手搭到白石的肩膀上,拍了两下,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第一次见面时……你还没我高呢。”

漆黑的瞳孔之间,仿佛出现了通往回忆的隧道,把时间带到了八年之前。

那时候,14岁的初中生白石惠打扮成小男孩来到这里,是最不起眼、也最引人注意的存在。28岁的绯山美帆子继承父业几年,早已习惯坐在监视器前冷漠地看着众人夜复一夜,毫无新意,肆意挥霍着金钱和未来的人生。可那天晚上,从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之中,她一下子就发现了这个行踪可疑的矮子——听完手下的报告之后,才惊觉那是个长得有些高的女孩,还只是个初中生。绯山原本暗淡的眸子瞬间被点亮,她偷偷潜入人群之中,默默在身后保护着这个孩子,也很好奇她为什么独自会来到这种地方。于是,她就目睹了小白石高超的扑克技巧和强大的神经,又过了几次,她发现这孩子竟然可以赢走一些钱。两个月之后,小白石每次离开时,背包里就满满都是钱了。

等到绯山邀请白石进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天真但不傻的小孩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能如此顺利出入这里还不受伤,都是因为有个好管闲事的老板亲自保护。至于那些想要抢走她钱的家伙,看绯山的表情,白石终究还是没忍心问。

“你为什么自己一个人来这里?”

“我想赚钱。”

白石的大眼睛眨了眨,绯山的也眨了眨。然后一向气质非凡的黑道大佬就毫无形象地笑了起来。

笑完了,继续问:“为什么要那么多钱?”

“因为……家里欠了很多债。”白石盯着地面,没什么表情地说,“我的养父沉迷赌博,不知欠了多少钱。总是有坏蛋来我家,但我父亲拿不出钱来,就只能挨揍……而且,我想继续上学。”

绯山皱了皱眉,音调变得十分低沉。

“知道他们是谁吗。”

小白石的肩膀抽搐了一下,清澈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怯生生地说:“反正……好像不是这些叔叔。”

绯山觉得这孩子真是可爱极了。八年前如此,现在,仍然如此。即便那纯净的眼睛里,已然多了些时光的蒙尘,不过,那又是另外一种可爱了。

一阵风吹过,绯山美帆子拽了拽肩上的衣服。看看表,已经晚上10点多。

“很晚了,你该回去了。”绯山说,“我让人送你吧。”

“不用,还是骑摩托比较快。”白石走到旁边的黑色摩托旁边,戴上头盔,背上单肩包,矫健地跨了上去。

“考试要加油啊,东大的高材生。”绯山嘱咐道。

白石乖巧地点点头,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她放下防风镜,和自家老板告了别,就随着轰鸣声消失在路的尽头。离开一段距离之后,她从胸包里拿出手机,趁着等红灯的空当,给绯山发了一条信息。

“绯山桑,等我考完试,想离开东京去别处转转。”

拇指在屏幕上方游弋片刻,她又写道。

“如果那时候……你有时间的话……”

随后把手机丢回包里,再也不看它,专心把注意力集中在飞驰的摩托上,白石很快回到了宿舍。坐在床沿,她有点忐忑地拿出手机。

“陪小惠的话,我都有时间。”

“只要你不是临出发前一分钟才告诉我。”

白石松了一口气,把自己摔在床上,闭上眼睛。

“真是的,都说了不要这么叫啊……”

眼前的黑暗和些许幸福感一同扩散开,但眼前仍然隐隐浮现着一块恼人的光斑,像是心中潜藏的不安和恐惧,想要忽略,却越来越清晰,连同一阵窒息和绞痛在身体各处蔓延。

……

两周后,一身黑的白石骑着黑色的旅行摩托来到绯山家楼下,着实让这位见惯了世面的黑帮大佬吓了一跳。

“嗯……原来是要骑去千叶啊。”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丢下行李箱,背上包,迈着轻快的步伐款款走向白石,把脸几乎是贴到打开的防风镜前,轻声说,“我还以为是池袋的无头骑士来了呢。”

然后看到白石的脸十分不争气地变红了,绯山眨了眨眼,戴上头盔坐在白石身后,伸手环住她的腰。

“出发吧!”

摩托车疾驰在沿海公路上。腰间和后背传来的触感让年轻的骑手有些心神不宁,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再也无法忽略一些曾经习以为常的事,思绪飘到少年时,她们似乎不仅一起挤过白石家那张小床,甚至还一起去过澡堂……咳。白石惠啊白石惠,美好的回忆那么多,你这是都在想些什么啊。脸上发烧的年轻人重重叹息一声,猛地踩了一脚油门。

忽然的加速让绯山反射性地抱得紧了些。如果不是戴着头盔,她几乎就要一边吐槽一边敲这孩子的脑壳了。好像因为加速差点闪到腰,她把身子完全贴在白石宽阔的背上,不得不感慨起光阴易逝这样的陈词滥调。八年过去了,骑摩托的人已经换成了白石——当年那个坐在绯山摩托上尖叫的高个子女生,如今变得更高、也更加沉稳可靠了。虽然时不时会有点用力过猛的感觉,不过年轻人嘛,可以理解,毕竟绯山自己也是那么过来的。现在想想,一时兴起住进白石家里,把前来讨债的人狠狠教训一通,又逼着他们说出到底是哪家赌场要如此为难一个小女孩这种事,真是太不符合一个有气质的黑帮大佬的作风了。后来,清了债的白石养父又控制不住跑去打弹珠,明明以此为生的绯山却大为光火,亲自把他揍了一顿,丢给他一笔钱威胁他再也不要出现在白石惠的面前,就自封为监护人,看着她回到初中后升到高中,又从高中考上大学,而再过一年多,白石就要毕业了。

“毕业之后,要做什么呢?”

绯山说,东大毕业应该去当政治家,或者是警察。白石说自己也哪个也不想做,绯山就会装作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竟然如此胸无大志。”白石苦笑着说自己打算学数学,对政治和法律根本一窍不通。

“你这么聪明,学什么都快,肯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警官。”

“不要,我当警察的话,不就和绯山桑对立了吗。”白石不停摇头,“我不想那样,绝对不想。”

那是白石刚得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后来,绯山也就再也没提过毕业之后要做什么这样的问题。白石前两年选修了很多数学课,尤其是概率论相关的,然后把这些理论带到绯山的赌场去,再根据复盘结果仔细研究,一来二去,竟然在两边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成功堵住了绯山唠叨的嘴。“还是好好学习吧。”绯山想,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白石终究不应该一直留在这样的黑暗之中。

不过,最近她发现白石有点奇怪。经常会自己望着远处出神,眉头微皱不知道在想什么,眼里依稀流露出隐忍和克制,冷峻的面容和她笑着的时候反差过大,甚至有一些可怕。这样的表情绯山也不是没见过,倒不如说她刚认识白石的时候,小孩子脸上除了害羞之外基本就是这种表情。只不过事到如今,在一切早已变得越来越好的情况下,绯山仍然无法用“她只是有些烦恼”来敷衍自己。

靠在摩托车边,绯山点燃一根烟。一吞一吐之间,心中不祥的预感和猜测也被尼古丁冲散,还有一些蛛丝马迹顽固地残留在身体里。白石拿着两瓶咖啡从便利店里出来的时候,绯山的指尖轻轻一弹,熄灭了还剩半截的烟,暗藏的不安下意识滑出嘴边。

“小惠,你毕业之后……想做什么?”

绯山没有看向白石,低头盯着地面,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白石盯着那略显阴郁的侧脸,那是绯山从不轻易在她面前流露出来的、属于黑帮大佬的表情。

“我还没想好。”年轻的骑手叹了口气,扭开咖啡的盖子喝了一大口,也靠在摩托边上,望着天空说,“大不了,就还留在绯山桑的店里工作,反正从几年前开始就一直……”

“要不要考虑去警视厅?”

绯山瞥了眼白石,那黑白分明的双眸,变得比小时候更加深邃而复杂。

半晌,白石摇了摇头。迟疑一阵,她幽幽地开口:“……也许,实在不知道做什么的话,做公务员也行。”

“这样啊。”

绯山没置一词,走去垃圾箱丢掉手中的烟,回来之后,白石已经戴上了头盔,两人又继续踏上旅程。

说是旅程,但也没有特别明确的目的地,白石只是说要散散心。这是她第一次提出出远门,也是第一次邀请绯山一起,初次旅行就是road trip,这并不太像白石一向稳健的作风,不过却是绯山喜欢的那种感觉。晚上,她们住进了海边的一家高级酒店的双床房。绯山打趣说“看来孩子真是长大了,原来你还愿意和我住在一起”,一边做出非常受伤的表情。白石在一瞬间的动摇之后,睁着无辜的眼睛解释说,前台根本就没问她。

也确实,无论白石实际是怎么想的,从外人的角度看,这两人虽不至于是完全的上司和下属关系,但举手投足和言语间都相敬如宾,根本就没有那样亲密。大概是由于复杂的家庭关系和身世,白石的性子本就有些薄凉,真诚而好看的笑容偶尔会留给绯山,大多数时间仍然只是某种交际工具。她和人之间总是保持着莫名的距离,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绯山发现这种距离感也出现在了两人之间。

绯山洗完澡,穿着白色的浴袍走出来,正看到脱掉骑行服、只穿着一件短袖的白石站在窗前。她跟着向窗外望,半天也没弄清楚白石在看什么。这个方向的话,明天早上应该能看到日出吧,不过现在,那里只有一片黑漆漆的海而已。

“你在想什么?”绯山走到她身边。

“嗯……思考未来和人生?”白石歪了歪头,“可我越是思考,就越像是陷进泥潭一样,就像那片黑暗之海,根本没有一点希望的光。”

绯山看到白石正在认真地苦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难不成,你的青春期延后了?”她坐到窗台上,翘起二郎腿,撑着下巴抬头看向那愁云惨淡也仍然精致的脸,“小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中二了?”

“……我已经快要大学毕业了,绯山桑。”白石的视线转过来,落在绯山的锁骨上,又飞快抬起来,盯着那双总是熠熠发光的眼睛,“不要再把我当成小孩子好吗。”

“对不起,对不起。”绯山笑靥如花,“可在我心里,你就是个小孩啊,这就叫什么来着?父母心?可能不太恰当……”

白石轻轻皱眉,嘴抿成一条线。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绯山仍然昂着头静静笑着,这时,白石毫无征兆地俯下身子,吻上了绯山温热的薄唇。绯山起初惊讶地瞪大眼睛,但马上就开始享受起这种奇妙的感觉。白石吻得很用力,过了好一会儿才离开,脸色有些发红,呼吸也变得粗重。绯山舔舔嘴唇,眯起眼睛重新审视眼前的年轻人。

“这就是你证明自己的方式?”

“没错。”

白石呢喃着,在绯山耳边轻蹭。她根本没对任何人做过这样的事,但就是知道该怎么做。在白石的挑逗下,绯山忽然变得兴奋起来,那感觉就像她当年第一次见到小白石出现时一样,一种对于常识的颠覆加剧了愉悦的体验,顺着血流游走,身体失去了控制,但她并不在意,任由自己在奔涌的快感中放纵沉沦。白石对意料外的回应也起了反应,意识之中某些部分被麻痹,但有些部分却异常清醒——她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于是她们互相亲吻着、抚摸着对方,从窗台到桌子上,最后又到了床边。白石像拆开成年礼物一般,解开了绯山的浴袍带子,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又像终于得到允许的猛兽一样扑上去。绯山笑得很开心,她一直都很喜欢白石笨拙而温柔的样子。这个聪明的孩子,无论学什么都能很快上手,绯山很享受那种付出就能得到充分反馈的成就感,就好像现在,她只是稍微示范一二,白石就学得有模有样。

“绯山桑,我……喜欢你。”

“嗯……我也是。”

这大概不完全是多巴胺的骗局,无论是她自己也好,还是白石也好。毕竟这么久以来,白石惠从没让绯山美帆子失望过。

而反过来,也本应如此。白石以为,在经历过这么多之后,那颗伤痕累累的心早就不会产生任何迷茫,但是现在,她躺在那个人身边,听着那个人均匀的呼吸声,却完全无法安下心。辗转着侧身,她伸手帮绯山盖上了滑落的被子,手顺着她的胳膊一路溜到肩膀,到锁骨,最后停在光滑的脖子上。颈动脉的跳动就像是诱惑的低语,为了让那感受更加清晰,白石的手逐渐捏得紧了些。

绯山咕哝一声,差点失去理智的年轻人这才清醒过来,惊觉自己刚才的举动,白石吓得背上冒出了冷汗。她刚准备把手抽走,就被绯山捉住了,战战兢兢地抬眼,月光下,那人正注视着自己,好像有些悲伤。

“对不起,我……”

“惠,你最近很奇怪。”

“……”

“你在想什么?”

绯山按住白石想要逃离的手,那指尖在碰到她脖子的瞬间就像被烫了一下似的弹开了,年轻人黑漆漆的瞳孔在不安地晃动。绯山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看上去似乎是放弃了,却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轻声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白石博文。”

然后敏锐地捕捉到白石脸上的动摇,她便彻底放弃了,问道:“你都知道了?”

“……我的生父,因公殉职的搜查一课警部补。”白石的表情就像是第一次玩德州扑克输掉时那样,认命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他?”

“如果你想要掐死我,我实在是想不出别的什么原因。”

绯山面无表情地说。她坐起来,捡起地上的浴袍,走到窗边的桌子旁,拿出一根烟,在手中把玩。白石的目光一路追随着那个瘦小的轮廓,她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有很多事情想要问清楚,却紧咬着嘴唇,生怕那些话说出来就变了味道。

平复了一下呼吸,白石也走过去。

“这里是可吸烟房。”

“……我知道。”

绯山还是没什么动作,白石把她手中那根烟抢了过来,点燃放进嘴里吸了一大口。有点呛,但还能忍。白石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绯山,轻轻吐出一口烟。

年长者叹了口气,从白石手中抢走烟,放进自己嘴里。她静静地吸完了那颗烟。

“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个月前,我的养父去世了,我见到了他的前妻。”白石说,“她和我说了父亲的事。”

“都说了什么?”

“说他并不是因公殉职,还说……是因为在调查中触及到了黑社会的利益,掌握了太多证据,还不依不饶不知变通,才会被灭了口。而且那个黑道的年轻领袖,还说服了警视厅的高层,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绯山听着,渐渐勾起嘴角,用有些怀念地语气感叹道:“三岛美香啊,去了美国还给我添乱。难道是报复我害你丢了饭碗么?”

“绯山桑。你早就知道?”白石看到绯山完全靠在椅子上、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突然脑袋一热,浑身躁动起来,她低声吼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你第一次来之后,我就调查了你。”绯山说,“不过,我实在是没想到三岛竟然会嫁给那样一个窝囊废,所以……我到后来才知道你是白石博文的女儿。”

“既然知道,你还对我这么好?”白石声音颤抖,感觉自己的牙在打架,“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负罪感?”

“小惠,我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随便动动手指就能轻易改变别人的命运,一时兴起替仇人养小孩也不是什么难事,还很好玩对吗?”白石惨笑着,眼神在月光下有些狂乱,她直勾勾地盯着绯山,大吼道,“我对你而言究竟是什么!?小孩子?摇钱树?玩具?还是……和他们一样,只是个有趣的宠物?”

绯山语塞。她承认,平时交往着玩玩的人,根本不能和白石相提并论。但她也承认,对白石如此关照,送她上学,打理好一切,一开始确实是因为负罪感,也确实很有趣。即便黑道无情,但对于无辜的人,黑道的人总是更加嫉恶如仇。白石博文对于她来说只是“解决问题”时需要清除的障碍,这并不影响她对白石惠付出真心。绯山从小在那样的家庭长大,对于感情和工作一向是泾渭分明,可眼前这个孩子,就像她自己说的一样,陷在自己给自己织成的网中无法自拔。

心中泛起一阵爱怜,绯山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摸摸白石的脸,刚碰到的一瞬就被粗暴地甩开了。难掩失落,她盈盈的双眸泛着水光,勉强地笑了笑。白石见她没回答,忽然泄了气,跌坐在窗台上。

“……最近我一直在想,”她无精打采地说,“如果没有你的话,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不必6岁就失去父亲,养父也不会和妻子离婚,更不会沉迷赌博。我也许不会上东大,但应该会有一个小小的目标,大家都各自安好,过着平淡而幸福的日子……越是这么想就越是生气…不过我最忍受不了的,还是我自己。”

白石捂住脸。

“我气自己,竟然爱上了杀害父亲的凶手,爱上了那个,把我原本生活搅得一团糟,却又让我获得另一种幸福的,狡猾的混蛋。”

“爱……么。”

绯山点燃一颗烟,缓缓吸着。透过烟雾,白石的影子和烟头的火光一同,忽明忽暗的。她在思考,不过并没有结果,一根烟的时间并不是那么久。

“或许,只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吧。”

绯山说。也许是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长到会混淆一些东西,让本就暧昧的感情,变得更加难以捉摸。

“或许,我应该离开。”

白石抓起大衣,向门口走去。

“现在么?你要去哪啊?”

白石愣在那里。绯山无奈地笑了笑,走上前把她抱在怀里,摸着她的后背,轻声说:“冷静点,冷静点。”

白石也情不自禁地抱紧绯山,她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真正恨这个人,这个在她生命中比家人和朋友都更重要的人,而这一切,如果只用某个“症候群”来解释,实在是太难以让人接受了,她不甘心。可她也的确没道理,和造成家门不幸的罪魁祸首在一起。

因为找不到答案,因为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因为……还不够强大。

“等我们回去之后,就不要见面了。”白石忍住眼泪说,“我会参加警视厅的考试,毕业之后,成为一名和父亲一样的警官。”

“嗯。”

“如果那时候……你有时间的话……”

……

一年半之后的春天,樱花如雪,白石惠笑着和几个朋友道了别,独自站在东大的校门前。她形单影只地站了一下午,同学和他们的家人三两成群地经过,早已被忘却的孤独感在又悄悄对白石招手。她赶紧摇了摇头,迈开步子,尽管不知道该去哪儿,却还是努力让自己显得没有被全世界孤立。

走着走着,她来到校园里自己最喜欢的那颗樱花树下,这里是一个偏僻的角落,白石靠着树根坐下来,望着夕阳出神。

明天,她就要去警视厅报道了, 以优异成绩考上career,本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只不过……

兜里震动了一下,白石拿出手机,是她名义上的养母三岛美香。

“太好了小惠!警视厅我认识不少人呢,到时候谁欺负你就找我。”

预备警官笑了笑。那次见面之后,她就发现自己和三岛很投缘,虽然三岛人在美国,但她们一直保持着联络,拜之所赐,至少白石也不算是个彻头彻尾的孤儿。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还有家人的,不过已经过了这么久,对方都没有来联络过,估计是不想和这个不幸的女儿扯上关系,白石也就没有在意。

说到底,她真正在意的,尽管过了这么久,也仍然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太阳已经开始下落,再过10分钟,就要完全消失掉了。白石拍拍裤子站起来,正要准备捡起被丢到地上的毕业证,就看到一双纤细白皙的手先伸了过去。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就丢到地上了?”

“……!”

绯山久违的笑脸出现在白石眼前,今天她难得穿了一件不那么暗色调的衣服,头发剪短了些,露出了光洁的额头。白石呆呆地接过她递来的证书,张口结舌,直到绯山伸出手,从白石的刘海上拿掉一片樱花。

“好久不见,”绯山把樱花别到白石的衣领上,“你看上去……表情明亮多了呢。”而这,才是她当初最喜欢的那个表情。

“……嗯。”白石说,“我已经想通了。”

“有结论了?”

“有。”白石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然后做了个鬼脸,“结论就是,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这算什么结论。”绯山笑道。

“那你呢?”白石问,“绯山桑,你既然会来,那说明……”

“说明,我也是个大傻瓜。”

“哎?”白石的手停在空中,“那我……该不该……”

“你可真是个笨蛋。”绯山扶额,拽着白石的衣领,把嘴唇贴了上去。

这一年半里,就像为了证明那天晚上迸发出的感情并不是爱似的,两人心照不宣地,全都在用力避开和对方相关的所有东西。然后,白石很懊恼地发现自己根本还是惦记着那个人,直到最也后没有得出结论,只有着一颗思念的心,还在不停跳动。当然绯山也很懊恼,为自己被傻小孩牵着鼻子走而悔不当初。不过,她也因此彻底确认了自己的心情。

“所以,绯山桑是真的喜欢我?”

“别自作多情了,我只是……”绯山咳嗽一声,小声说,“比起别人来,更在乎你多一点点而已。”

“哦。那我赢了,”白石释然地笑了笑,牵起绯山的手,“我只是,比起别人来,只在乎你而已。”

无论身份,无论过往。未来的事情说不好,不过,那毕竟是谁都弄不明白的事。而有些事情弄不明白,就随他去吧。

“但是绯山桑,有一件事,你必须要明白。”

“什么事?”

“我已长大了,而且,早晚有一天,会成为你可以放心依靠的人。”

“……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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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 2
    No.2 Contradictory

    初春的某个周一早上,白石惠在阳光中悠悠转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余光扫过闹钟,她咕哝一声,随后猛地坐起来,强忍着眩晕跌跌撞撞跑去洗漱。

    大概是昨晚和绯山美帆子打了很久电话而过于兴奋,这位一向从容的新人警部补,完全忘记早上系里要开会所以要提前起床的事情了。她匆匆穿上西装,喝了一杯浓缩咖啡作为早饭,就冲出了门。犹豫着看了一眼门边停着的摩托,白石咬咬牙还是飞奔着去了车站。

    看来有空得考个轿车的驾照了!她开始认真考虑昨晚绯山的第一个提议。至于第二个,年轻而固执的警官根本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

    “你要不还是搬到离那边近一点的地方去吧。”

    那是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带点成熟的宠溺,相当有说服力。

    而白石难得对这种语气不为所动。“不,那样就离你远了啊!”她耷拉着眉毛,顿了顿,又小声说,“……其实,我更想和你住一起。”

    绯山脑补着她的表情,只是笑了笑,没等多久,白石自己就乖乖放弃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啦……我知道……”

    她叹了口气。

    成为警官之后,白石惠的生活变得繁忙起来,当然和学习的日子相比还是轻松得多,毕竟在警视厅,career的精英总是被高看一眼的——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白石自己不怎么在意,别人也不给她找麻烦,她也就乐得轻松。毕业后被分到搜查一课实习已经过了一年,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一年就会升为警部,据说以后的升职道路完完全全是一条康庄大道。说实话,有点无聊,她倒觉得跑现场更有意思。不过这都无所谓,反正她本来也不是因为喜欢、或者想要伸张正义这种事,才想要当警察的。

    况且,不能那么随意地出现在绯山身边,才是眼下最让她感到痛苦和无奈的事。

    好不容易没有迟到。白石在楼下平复了一下心情,满面春风地走进了大门,笑着和路过的同事点头致意。年纪轻轻,又是精英,还没有一点架子,最主要长得还很好看,这样的白石在搜查一课十分受欢迎,大家就算不喜欢她,至少也对她没什么坏印象。

    只有一个人除外,那是她的同期冴岛遥巡查部长,号称搜查一课的冰山美人,好像总是看白石不顺眼。不过白石不讨厌、甚至还很信任她,因为她朴实的个性,并且能力也真的很让人佩服。就比如今天早上,白石踩着时间走进了屋子,冴岛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冷笑着说:“白石警部补,你今天来得很匆忙啊,是不是睡过头了?”还特意强调了“警部补”几个字。白石尴尬地笑着不知道该怎么回,这时,系长橘启辅一脸严肃地走进来,宣布早会取消。

    “有案子。”两个同期的女生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白石的心提了起来,而抵达现场之后,这颗心也再也没能沉下去。她担心了一整年的场景,终于还是出现了。

    于是那天晚上,白石破天荒地来到久违的赌场。

    “绯山桑呢?”她问门口的黑衣人。然而,年轻警官万万没想到的是,代替他们回答她的,是某个有点熟悉的冷漠声音。

    “老板有点事,晚点才回来。”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身西装的蓝泽耕作面无表情地看着白石惊讶的脸,观察了一会儿,嘴角微微向上扬了个不明显的弧度。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你吧……白石警官?”还没等白石回应,他飞快转了个身,说,“要不要玩一场德州扑克?”

    白石愣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蓝泽像屋子的主人一样走着,咬了咬牙,迈着大步跟了上去。

    “你要坐庄么?”她沉声问,眯着眼睛审视着对面熟悉的陌生人,严肃的表情让藤川这样的熟人都没敢出声搭话。

    “那样的话,打败你就没有意义了。”

    蓝泽的语调毫无起伏,可气氛远远剑拔弩张得多。而且,白石显然处于下风,即便她当了了公务员之后也仍然喜欢研究打扑克,可纷乱的思绪还是让她不能完全集中精神。明明这里是白石无比熟悉的地方,反而是蓝泽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这可不是个好选择。”白石加注后,蓝泽抬眼轻瞥她,“你那副可爱的‘扑克脸’呢?”

    “你是这么喜欢说话的人吗?”

    蓝泽未置一词,把牌摊开。“同花顺。”

    白石面不改色地把筹码交给蓝泽。“继续。”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比赛也越来越激烈,但总的来说,情况还是一边倒。一个小时之后,白石终于输光了所有的钱。“看来我该走了。”她站起来,奉上一个礼节性的、没什么温度的笑容。蓝泽也站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时,白石的手机响了,她扫视一眼屏幕,就转身向外边走。

    “你不该来这里,你这样会给她添麻烦的。”一成不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们的事不用你管。”

    白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在赌场附近不远处的公园里,绯山美帆子正靠在一座大象滑梯旁边,一边抽着烟,一边在和谁打着电话。她穿着一条贴身的黑色长裙,身上披了一件明显大了好几码的外套。看到白石走过来,她弹掉了烟,匆匆挂了电话,展开一道月光似的笑容。

    “你……怎么了?”看到白石抿着嘴、似乎不太高兴,绯山把嗔怪轻轻咽了下去,有些担忧地问,“是工作不太顺心么?”

    白石本来怀着满心哀怨和一大堆疑问,结果在看到绯山怜惜的眼神之后,一瞬间就投降了,直直地走到娇小的人面前,把她抱在怀里,头埋在她的颈窝蹭个不停。

    “……我好想你。”她闷闷地说。那身上醉人的香气似乎掺杂着其他什么,她眉头微皱,手指轻轻用力,绯山的外套就滑落到地上。

    绯山侧着头看了一眼地面。

    “你……见到蓝泽了?”

    “他也是你找来的吗?”白石捏紧拳头,定定地看着绯山,黑漆漆的眼睛里似乎有着说不尽的话。

    “没有,是他自己过来的,还是为了你呢。”绯山移开目光,随意地说,好像在讲一个有趣的故事,“后来,我问他要不要来我这里做事,他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而且……不得不说,他真的很适合这一行……在各种方面。”

    说着说着,那表情变得明亮而刺眼,白石的呼吸不由得加快了些,甚至也想从兜里掏出一颗烟吸两口。可最后,她只是抬手捧起绯山的脸,送上一个缠绵的吻。

    “……我不想听他的事,我想听你的事。”她说,双眼泛红,“绯山桑,今晚,能来我家吗?”

    说完,脱下自己的外套为绯山披上,又没忍住抱了抱她。被整个环住的黑道大佬无奈地摇了摇头,但笑得很开心,对于这种孩子气的可爱举动,她简直是越来越无法招架了。

    于是绯山跟着有点占有欲过剩的年轻警官回到公寓。度过了一个惬意的晚上,有些疲惫的她很快就陷入了梦乡。但是没过多久就醒了,即便在白石的怀抱里也没有能继续睡着,而且,越是想着睡着,脑子里就越是闪现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绯山的手从拂过白石精致的侧脸,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笑容。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和这个孩子在一起,而且这个孩子,竟然还成了一名警官。“要是老爸和白石博文知道的话,估计真的会气得活过来。”她恶趣味地想。

    年长者大概能理解自家孩子为什么会选择做一名警察,所以,当她在那个樱花飞舞的暮色中听白石表明心迹之后,也郑重其事地和仍然有些天真的年轻人描述了一个不太明朗的未来。

    “做警察的话,我们就算是对立的关系了。也许你会看不惯我做的一些事,也许你会因为我受到牵连,也许有一天……你会亲手把我送进监狱。”

    “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地见面,也许你会遇到更好的人,所以,如果有一天你对你说的话感到后悔,我也尊重你的决定。”

    她还记得白石委屈巴巴地说自己绝对不会后悔,那样子像极了一只受了伤的小狗。

    这孩子,在天真和固执的这点上,和她的父亲真是一个模子。绯山翻了个身,借着窗帘透过的月光,端详起白石平静的睡脸,毫无防备,彻彻底底的安心。也许天使就是这个样子的吧!心间好似有蜜泉和小溪在流淌,为了能永远守护着这种表情,绯山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做任何事。

    事实上,就像白石分不清自己这种感情究竟是怎么样的爱,绯山也分不清自己对白石究竟怀着怎样的感情,混杂着对待孩子的爱护,又有着恋人一般的亲密,有些责任,还有些愧疚。绯山自嘲地笑了笑,这简直就和她乱七八糟的人生一模一样,做了一个最糟糕的选择,就一发不可收拾,最终陷入混乱而幽深的泥潭。

    翻来覆去,她也没能再次睡着。感慨着自己年纪大了,绯山索性从床上起来,轻手轻脚地拉开阳台的窗子,坐下来点燃一颗烟,透过那朦胧的烟雾,过去和未来在夜色中展开。但烟毕竟不是致幻剂,未来,也不都是那样美好的。

    恍惚间,白石温柔的声音出现在耳边,痒痒的,但并不讨厌。

    “睡不着么?”

    随之而来的还有绵绵细雨似的吻,在万物复苏的幸福之中,忽然一阵看似没来由的伤感,占据了她小小的身体。

    “如果……以后我不在的话,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绯山能感觉到白石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但她仍然继续说,“也许你就会遇到真正爱着的那个人,然后……就能过上正常的生活了……成为警部、警视……和我们这个世界再无瓜葛。”

    “绯山桑,你这是……什么意思?”白石后退了一步,又上前去。想到晚上在赌场发生的事,她忽然有些生气,抓着绯山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你要做什么?还是说,对这一切,对于我……你已经厌倦了?”

    “不是的,我只是……”

    “因为成了警察,就要从你的生活中被排除吗?”白石闭上眼睛,沉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做不做警察都没有任何意义了。”并不是因为喜欢,也不是想要伸张正义。只是,只有这样,现在的白石才可以坦然地接受自己爱上了杀害父亲的凶手。虽然她对父亲的记忆几乎没剩下多少,可说到底,人总是需要一个安慰自己的理由。

    白石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眨了眨,泫然欲泣的样子让绯山再也不忍说些煞风景的话,她把大孩子抱在怀里安慰了好一阵。

    “抱歉,都是我不好,”她望着白石眼中流动的夜空,有些撒娇意味地埋怨道,“不过这也要怪你啊,每次遇到和你有关的事,我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

    恋爱中的人会变傻,用在这里合适吗?再说……这能算是恋爱吗?绯山笑了笑,也许变傻的不止她自己。还有她家的聪明孩子,犯傻时那又呆萌又愤世嫉俗的样子,真是可爱到想让人含在嘴里。

    当然,就算白石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喜欢警察这一行,但她难以否认的是,她真的很适合做这个工作。这个精明的年轻人刚到搜查一课不久就崭露头角,不仅具备高超的搜查能力,甚至武术也相当了得,连听到枪声会被吓一跳都因为太可爱而成了加分项。而这样的白石,在上次发生的凶杀案之中,根本就无心搜查,装作认真的样子,却只是在原地转圈。即便敏锐的冴岛对她冷嘲热讽,她也只是傻笑着糊弄过去了。那个死者最后被定性为黑道的报复性杀人,就结了案,被转交给组织犯罪部继续调查。那天晚上,白石本来打算问绯山知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因为种种原因没问出来,她也就忘了这件事,而直到两周后,另一个受害者的出现,那种不安就像黑潮一样将她淹没。

    “虽然伪装成了随机抢劫,但这绝对是谋杀。”冴岛如此判断,“白石警部补,你怎么看?”

    “这个……我不太确定,还是继续调查才能下结论……”

    冴岛审视的眼神下,白石难得心虚地避开了目光。她宁愿这两起案子没有一点关系,只是单纯的杀人案,绝对……和那个人没有关系。每每想到那天晚上绯山说出的莫名其妙的话,她就感到胃痛不已。年轻的警官忽然发现,她变得不是那么了解那个人了。绯山思考的时候喜欢抽烟,薄薄的烟雾将两人隔开,朦胧后面,是越发看不透的双眼。而那烟雾里,竟然隐隐约约闪现过蓝泽的脸。

    白石再次来到赌场。这次甚至都没有提前和绯山联系,直直地走进了她的办公室。坐在老板椅上的黑道头目正在和人打电话,听到有人闯入,面色不善地抬起头,看到是气势汹汹的白石,便惊讶地站起来走到里屋。白石没有跟着,过了一会,绯山才笑呵呵地回来跟她打招呼。

    “惠,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这里就像是我的家,我不能回来看看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绯山坐到桌子上,手撑着膝盖,意味深长地看着表情严肃的年轻人,“生气了?”

    “……没有。”

    白石真想抽自己一个嘴巴,或者用手提着嘴角,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失态。说来也奇怪,她最不想的就是在绯山面前表现出那种不成熟的样子,结果,反而只是在那些外人面前达到了想要的效果。她叹了口气,低着头走上前去。

    “我只是有点事想问。”白石从衣服兜里拿出两张纸,盯着绯山的眼睛,“这两个人,绯山桑认识吗?”

    然后开始观察着她的表情。绯山不为所动,对着两张图看了半天,摇了摇头。

    “怎么了吗?”

    “没什么,在调查而已。”

    敲门声响起,绯山答应了一声,蓝泽耕作走了进来。他好像是要说些什么,看到白石在,就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绯山。

    “没关系,你们忙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然后赌气一般地快步走了出去。

    第三个受害者没过几天就出现了。白石认识他,曾经她在赌场的时候,就总是能看到这人和绯山说一些“会吓到小孩子”的事情。那位男士风度翩翩,虽然已经很久没见到过,但白石实在是难以相信他会像现在这样,头顶被人开了个洞,面目全非地躺在一个潮湿的角落里,只能靠指纹来确认身份。

    “是M60。”冴岛把科搜研的报告丢在桌上,“杀害尾泽和三浦的,也是这个型号的枪。”

    “连续作案么……组织犯罪部那边怎么说?”橘问。

    “只是说这个樱木老头所在的组织最近好像和别的组织起了冲突,具体不清楚。”冴岛说,瞥了眼白石,“我看他们根本就没想调查,说不定,是怕黑社会报复。”

    白石背脊发凉。她好像记得,绯山上锁的某个抽屉里,正放着一把看上去很有年代感的M60。绯山很少把它拿出来,白石也是偶然间,看到绯山坐在桌子前脸色阴沉地盯着那把枪,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边摸着枪身一边在思考,过了一阵子,好像下定什么决心一样,又把那把枪放了回去。那时候白石才刚上高中,着实因为赌场老板可怕的表情吓得好几天没敢和她说话。

    绯山自然以为白石不知道这把左轮手枪的存在。这天晚上,她又把它拿了出来,漆黑的枪身已经不再散发出金属的光泽,绯山修长的手指穿过扳机孔,枪口对着灯光,拇指无意识地转动着弹仓。每当她要做出一些不怎么光彩的决定和选择的时候,都会把它拿出来端详。浑身的细胞在逐渐兴奋的电弧中穿梭回十年多年前,白石博文冷峻的脸和她父亲张狂的脸交替出现,绯山感觉自己在发抖,耳边仿佛响起枪声,她紧紧捏着那把枪,闭上空洞洞的双眼,让之间传来的冰冷渐渐浇灭身体中的狂躁。这就像某种仪式,能让她从内心的黑暗中清醒过来,但那过程实在有些痛苦,于是她锁了门,而这次,回忆变得愈发真实,她连敲门声都没听到。

    咚咚咚的声音逐渐剧烈起来,绯山回过神,扫过手机屏幕上白石的好几个未接来电,于是慌忙把枪收回了盒子里,匆匆放好,深呼吸之后才跑去开了门。

    “这么着急?”笑意盈盈的双眼中有些疲惫,白石一眼就看出不对劲。

    “绯山桑,你怎么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她说,“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只是……不小心睡着了。”

    白石狐疑地看着这个最近变得陌生起来的人,跟着走进屋子。

    “樱木大叔被人杀了。”

    “哦,是吗?”

    “你不知道?”

    白石目光跟着绯山回到老板桌后面,她扫到桌子上放着一把小钥匙。绯山注意到了白石的眼神,但她装作没看到那把不起眼的钥匙,继续问:“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才发现,和之前两个受害者一样,都是被M60手枪射杀的。”白石说,“组织犯罪部那边说是他们内部在进行肃清……”

    绯山的电话响了,她只是看了一眼。

    “不接么?”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事?”白石双手撑在桌子上,弯下腰盯着绯山的眼睛说,“那个上锁抽屉里的东西,才比较重要么?”

    “你怎么……!”绯山再也维持不住冷静的表情,惊讶地张开了嘴。

    “绯山桑,你最近是不是有事瞒着我?”白石屏住气,空气安静到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绯山半天没有回应,白石的心越跳越快,张开嘴猛地呼吸,然后痛苦地、又略带讽刺地笑了笑。

    “希望你不是这一系列谋杀案的凶手。”

    如果不能让她实情相告,至少能激怒对方也好。年轻的警官甚至觉得,就算对方对自己大发一通脾气,都比被这么忽视要好得多。可她显然错估了绯山的反应,还有自己的承受能力。

    “……是又怎么样?”绯山冷笑一声,仿佛变成了一只放弃伪装的狼,眼里闪烁着凶狠的光,那是白石从来没见过的样子。她挑着眉笑道:“这对我们来说是家常便饭,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早就告诉过你,我的双手沾满血腥,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一切代价,尾泽也好,樱木也好,白石博文也好……”

    “……你!”

    听到父亲的名字,白石全身的血一下子涌进脑子里,她两眼发黑,根本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但应该很难听吧,然后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之后,完全断绝了和绯山的任何联系,一门心思投入到了别的案件的搜查之中,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几天,她收到了一通意料外的来电。

    “小惠!!你快来!老板她……”

    藤川听起来快哭了。而等到白石骑着摩托赶到医院、看到ICU里的绯山的时候,她眼眶一热,这些天来的委屈和悲伤一股脑地倾泻而出,停都停不下来。房间里只有机械冷冰冰的滴答声,那个小小的身体毫无生气,随着呼吸机才有轻微的起伏。眼泪流干之后,白石空荡荡的心里剩下的只有自责和懊悔。真是可笑,说什么“只在乎你”,说什么“成长”,说什么“可以依靠”,到头来,自己还是那么天真,根本就……没有资格在她身边。

    而现在,就连补偿的机会都没有。

    渐渐地,懊悔开始变了味,白石麻木的表情变得阴郁起来。她发誓,如果找到那个凶手,绝对会让他付出代价,绝对。

    来提醒她探视时间已过的护士犹豫了半天也没敢走过去,这时,一个卷发的英俊青年拍了拍她的肩膀,走进了ICU。

    “白石,表情太难看了。”他说。

    “蓝泽,”白石的声音有些沙哑,转过头,蓝泽冷冰冰地站在她身后,无处发泄的火气总是是找到了一个对象,她站起来揪住来人的领子,低声吼道,“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你代替了我的位置,为什么不能替我好好保护她!?”

    蓝泽难得别开了目光,只轻声说了一句:“你这样会吵到她的。”

    白石瞪着虚空,老老实实地跟蓝泽走出了ICU,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尽快找到凶手,然后,让他也尝尝被射中心脏的滋味。

    “绯山桑失去意识之前,对我说了一句话。”蓝泽一路沉默把白石送到了楼下,等到了大门口的时候,他才幽幽开口。白石停下脚步,蓝泽继续说,“‘如果小惠要去打爆他的头,你一定要阻止她。’……我当时根本没理解,但是现在,见到你之后,我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白石咬着嘴唇不知在想些什么。蓝泽又说:“把他抓住,送到法庭接受审判,这才是你的工作。至于其他的,是你不该越过的线。”他斜眼看了一眼年轻的警官,“要调查的话,我随时配合。”飞快撂下一句话,蓝泽转身就走掉了。

    接下来的一周里,冴岛遥惊讶地发现,那个心不在焉的白石忽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虽然仍然满面春风地游走于人与人之间,表面上对黑道凶杀案唯恐避之不及,但其实还是偷偷地到现场查看,不厌其烦地去见一个又一个目击者。入职一年来,她从未见过这个同期如此认真地调查一个案子,偶尔陷入沉思,表情不但和可爱相差十万八千里,还让人有种她才是凶手的错觉。但是冴岛因此对她的印象好了许多,看来,比起那个虚伪的可爱大小姐人设,还是现在这样的白石惠更像个有感情的人类。于是巡查部长也全力配合,他们发现凶手是警视厅内部的某个不起眼的巡查,一番调查之后,锁定了有可能和他产生冲突的黑道人物名单。最终,白石在蓝泽的引荐下,找到了下一个有可能被杀的佐藤。

    “你还真是不赖。”蓝泽说。

    “你也一样。”白石发自内心感叹,无论自己对蓝泽嫉妒也好,讨厌也好,但还是得承认他很优秀。这么短时间内就被业界如此认可,绯山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准。而说到仍然昏迷着的黑道头目,白石更是又佩服又气愤——她竟然暗地里做了这么多事,收集到很多间接证据,多亏了她,调查才会如此顺利。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一起设了个局。白石在警视厅内散布了虚假的消息,同时蓝泽他们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于是那天晚上,在佐藤看上去最放松警惕的时候,一个蒙着脸的矮个子出现了,动作干净利落,先把佐藤撂倒,然后拿出一把枪直指他脸,嘭——的一声枪响,佐藤的脸没开花,倒是蒙面人的手腕在不断流血。白石从暗处跳出来,把蒙面人踹倒在地上。她发现这个人身体相当瘦弱,撕开面具,下面是一张有些苍老的脸,那是公安部的一条警官。

    但白石仍然很生气,看到他的表情没有一点悔恨的时候更加生气。她把手中的M60抵在他的胸前,凑到他的脸面前,掐着他的脖子,咬牙切齿地问:“你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吗?”

    “……我怎么了?我是在为民除害啊。”一条冷笑道,“你也是警察,应该懂吧?有些人无论做了什么坏事都还可以继续逍遥法外,我只是替这个社会清除掉害虫而已。”

    “……你只是在泄愤。”白石说,“你儿子的事我很遗憾,但是樱木大叔,其他人……他们和你根本就没有关系啊!”

    “哼,亏我以为你只是一个有点蠢的警官,没想到,也是绯山美帆子养的狗。”

    “你说什么?!”

    “她在ICU里还好吗?”

    白石牙齿打颤,费力吸进一口气,几乎就要把枪塞进那张该死的嘴里,然后再扣下扳机,让这讨厌的家伙再也没办法说一个字。一想到绯山还没醒,白石最近积攒的所有负面感情全都叫嚣起来,指挥着她的手指,几乎就要按下去。轻轻一扣,就能替绯山报仇了,如此轻松,就能让折磨自己的悔恨全都一笔勾销。

    真的吗?

    怎么可能。

    白石咬着牙挣扎了一阵,最后还是拿出手铐,艰难地把一条警官的双手拷在一起。

    ……

    “我承认,蓝泽确实很厉害。那天晚上他竟然录了音,昨天寄到警视厅,冴岛都惊呆了。”

    白石坐在病床前,把苹果削成了一个个小兔子的形状,再逐一摆在盘子里。

    “冴岛是你的朋友吗?”有些虚弱的声音带着笑意问。

    “不知道啊……我是挺喜欢她的,不过她总是摆着一副臭脸。”

    “也许每个人表达喜欢的方式都不一样吧。”

    “啊,绯山桑,你是在为自己辩解么。”

    病床上的人拿起一瓣苹果,很开心地吃起来。白石噘着嘴盯着她的侧脸,等到绯山咽下苹果,谁也没说话。于是,脸色还有些苍白的病人望向窗外,幽幽地开口:“没什么好辩解的。我可能只是在害怕吧,对未来,对……你。而且,我实在是不想看到你露出那种阴暗的表情了,可到最后,”绯山转回来,伸手抚着白石皱着的眉头,懊恼地笑了笑,“还是弄巧成拙,差点再也见不到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白石耷拉着眉毛,把纤细的手握在胸前,“你有事想瞒着我也好,变得不再喜欢我也好……我都可以接受。但我……只有一个请求。”

    绯山歪了歪头。

    “求求你,不要再……把我从你的身边推开了。”

    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的样子太过可怜,绯山被戳中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完全说不出一个字,她笑了,示意白石靠得近一些。

    “来。”

    白石靠过来,绯山摸了摸她的头。

    “……就这样?”

    “那你还想怎么样?我还是病人呢。”绯山见到白石又垂下头,活脱脱一副弃犬样子,便忍不住想捉弄她一下。“对了,你的生日礼物,我本来想送你一辆轿车来着,现在我改主意了。”

    “要送我那辆特别拉风的摩托吗?”

    “怎么可能,你骑着那个去上班,肯定会被怀疑是暴走族,然后被开除。”绯山夸张地说,看到白石变亮的眼睛又黯淡下去,偷笑了一下,继续说,“我想,送你一套警视厅附近的公寓。”

    “不要!我才不要。”

    “真不要?”

    白石疯狂摇头。

    “哦,那算了。本来我还打算和你一起住进去呢,太可惜了。”

    “等……等一下!”白石唰地站起来,几乎要贴到她脸上上去了,“绯山桑,你刚才说什么?”

    “就像你刚才听到的那样。”

    绯山感觉脸有点热,咳嗽一声,把白石的脸推开,又拿起一瓣苹果放进嘴里。眼神飘忽到窗外,又飘回来,正好看到白石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是了然且包容的、真诚而幸福的笑容。

    对于她那颗曾经沉沦的心来说,这才是莫大的救赎吧。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6-10
    0 3
    No.3 Reverence

    晴朗的春日总是让人心情愉快,通往学校大门的路两侧樱花满开,一阵轻风吹落了花瓣,落到旁边围墙上小憩的猫咪头上。穿着西装和短裙的少女屏着气伸出手,三色的猫咪两耳微颤,睁开眼打了个哈欠,接着慵懒地伸展身子,理都不理自作多情的人类,舔着嘴唇离开了。

    白石惠的手僵在半空,遗憾地叹了口气。她对迈着猫步远去的猫挥了挥手,说了声早安,整理好自己脸颊两侧的刘海,就提着方形的包包继续向学校走去。

    今天是她高中开学的第一天,对于即将到来的新生活,这位尚未成年、却显得比同龄人成熟得多的少女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期待。这种成熟,倒不是说外表和体型,而是性格和精神上的稳重。至少,白石惠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同学谈论满天飞的八卦的时候,虽然脸上挂着可爱的笑容,可心里完全无法理解,更无法融入这种对话。好在她因为个子高而被安排在最后一排的靠窗位置,算是新学期给她的第一份礼物。

    环视一圈,这个班级里只有一个她初中同学。试着友善地用眼神和笑容打了个招呼,结果在视线对上的一瞬间,对方就不太自然地移开了目光,转而和新认识的朋友欢快地继续聊天,偶尔还露出做作夸张的表情。白石暗自叹息,她虽然没抱着那种“高中出道”重新做人的心态来到这里,不过,想告别过去那种不怎么开心的回忆倒是真的。

    白石惠高中生活第一天的社交就从前桌和旁边桌的同学开始了,点头之交就已经足够,白石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放学后,婉拒了她们想要一起去各种社团参观的邀请,“抱歉,我接下来还要去打工!”,她双手合十做出非常抱歉的神情,起身离开了热热闹闹的校园。

    她的表情无比真诚,因为这不是借口,白石确实在打工,而且还打了两份。接下来,她先去了一家花店,随后又去给某个初中生辅导数学,才提着超市买的便当回到了一个破烂公寓里。

    “我回来了。”

    明知道不会有人答应,还是习惯性地说了一句。白石走进屋子,把袋子放在客厅中央的桌子,然后有些疲惫地坐到了一边的沙发上。这间公寓看上去很小,除了和厨房连在一起的客厅之外,就只有一个房间。白石摸着这有些塌陷的沙发,竟然有点怀念起自己的赌徒父亲来了。那个白天睡沙发,晚上不知道会跑到哪里去的男人,即便欠了很多钱,还让黑社会找上门来讨债,却还是把女儿养到这么大,也算是个奇迹。尽管他给白石添了那么多麻烦,但在心里,她对他还是残留着那么一点点感激。两周前的春假他不辞而别,只在桌子上留下一张纸条和一百万日元,白石目瞪口呆之余,真是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遗憾。

    回忆延伸到她和某个瘦弱的大姐姐一起还债的冒险故事,白石的心情总算是不那么消沉了,她正准备吃便当,这时,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她嘴角若有若无的笑容变得更大了些。

    “绯山桑,你不是说今天有事么?”开了门,眼前果然出现了那个不太像坏人的“自称坏人”,正在温柔地笑着。

    “嗯,不是什么大事,已经解决了。”

    在这附近经营地下赌场的绯山美帆子今天仍然穿着黑色的衣服,像是飘着一般走进了屋子。

    “你又在吃这种东西啊?”她微微皱眉,把猪扒饭端起来来回端详,“没营养,又这么凉。”

    年轻人本来想反驳说“我怎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吃还是会继续长个子”,但依然败给了绯山身上自带的不容置疑的气场,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她像个跟班一样跟在老大身后出了门。

    白石有时候觉得,这个赌场老板对自己有点过于热情了。就算是年轻人的打牌技巧帮她从竞争对手那里赢了不少钱,而且还顺便帮她解决了一个叛变的手下,但一切已经结束,两个人本来应该回到各自的世界,互相再不往来,结果绯山却还是没什么事就到白石家里,没什么目的,就只是闲聊而已。白石倒不讨厌这样。绯山之前和她一起在这间屋子里生活过一阵子,很有分寸,懂得界线,不会拉着白石说个不停,也不会尴尬地强行找话题,也许这是因为年长者对一个初中生没太大兴趣,可比起白石那个心不在焉的父亲,也还是强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然而今天的绯山好像有点反常。吃饭的时候,先是问白石今天上学感觉怎么样,又问她打工累不累。最后,甚至还问了一句她尤其难以想象的问题。

    “小惠,你要不要……搬到我家去住?”

    那双眼睛写满了真诚,反而让白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而且,绯山桑平时的工作也很忙吧?”

    她的目光无处安放,说到“工作”两个字,还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对不起,我有点唐突了。”绯山笑了两声,连忙给白石夹了一块肉,“但我还是会经常来看你的,免得你又不好好吃饭。”

    白石苦笑着看了看自己满是菜和肉的碗,对这位忽然变成保姆的黑道大佬有些无奈。不过,她不讨厌这样。

    绯山把白石送回家之后,站在那个破烂公寓的下面好久。“我在干什么啊……”她仰望着二楼点起一根烟,看到那个有着明媚笑容的少女从窗口探出头来对她挥手,绯山也笑了笑,就转身离开了。她开始反思自己表现得太过着急,说不定还会引起那个聪明孩子的怀疑。

    把白石谦三从白石惠身边赶走,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呢?回去的路上,绯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她倒不是对这个决定感到后悔,只是从他嘴里得知了他们和白石博文的关系之后,再看到白石惠那张俊美却忧郁的、没什么表情的脸,她总会不由自主产生一种负罪感。从白石博文到白石谦三,绯山有种错觉,自己一直在剥夺着那孩子的幸福似的。想要补偿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就算再经常见面也无法让白石彻底敞开心扉,这让一向雷厉风行的年轻头目有点不知所措。

    小白石自然不知道这一切,她只是不想给绯山添麻烦而已。如果可以的话,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但实际上,很多时候,就算自己不想惹麻烦,麻烦也会找上门来。没过几天,她就发现班里的同学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前阵子相处得还算融洽的朋友也有点躲着她似的。“白石家里欠了很多钱,还和黑社会有纠缠。”她在走廊里会听到这样的窃窃私语。又过了一阵,流言越传越过分,到最后连当事人自己听到都想笑。她在学校里出了名,负面消息满天飞,再加上成绩突出、长相清秀,竟然还有了几个追求者,其中有喜欢传言和现实反差的小男孩,也有欣赏她成熟一面的高年级的学生会干部,当然白石无一例外都拒绝了,不过大概是那笑容太过好看,被拒绝的人反而愈发大献殷勤。

    这样“不易接近”的结果就是,她有一天忽然发现自己被排挤了。储物柜里除了告白信之外,还多出了恶作剧的物品,之后更加变本加厉,某天终于出现了一条蜥蜴。白石拿着蜥蜴哭笑不得,根本没有被吓一跳,还觉得它有点可爱。这样的淡定和不在乎彻底惹怒了高中那些恨不得全世界都围着自己转的公主病患者们,体育课上,她们把她围在中间,威胁她“不要和xxx同学暧昧不清”、“xxx学长不是你这样的人配得上的”,白石这才意识到,自己不仅回到了初中那种被人背后议论的生活中,还惹上了莫名其妙的麻烦。

    中午,白石不愿意在教室里自找没趣的,就拿着绯山做的便当来到天台,坐下来怀着必死的心态准备品尝,颤抖着夹起一个看上去歪歪扭扭的炸丸子,闭上眼睛送进嘴里,却感到一股清新的味道随着每一次的咀嚼迸发出来。“好好吃……”她又试了试一个看似可疑的章鱼香肠,结果也非常好吃。真是人不可貌相,她从来不知道绯山还会做饭。在心里暗自对绯山道了个歉,白石准备吃掉剩下的,却被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

    “这里是我的位置,丑女!”是一个短发的男生,有点胖,长得也不是那么帅气,操着女性的口吻说,“快点让开。”说完,对白石挥了挥手,当然,完全是小女生的手势。

    白石知道这个人,学校里的八卦就像自己长了腿一样,就算不想听也会自己跑来。这位大山恒夫是隔壁班的,也是一个经常被欺负的人,“像个小姑娘”的特征让白石一下子就猜出了这人是谁。

    “被排挤联盟难道不应该互相关照么?”白石露出了有点坏心眼的笑容,“大山恒夫同学?”

    “你你你!”大山伸出兰花指对着白石,“像你这样长得好看的优等生,谁和你是联盟啊!”

    “说得也是。”白石垂下头,语气悲伤地说,“像你这样天天被宝马车接送的人,自然是看不起我这个家里欠债的人吧……”

    “喂……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大山局促地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最后,坐到白石身边,把自己的便当递了过去。

    “这个给你吃,你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吃了会拉肚子的。”

    竟然意外是一个温柔的人啊。白石暗想,也没拒绝,笑着从大山的便当盒里夹了一块炸鸡,“虽然很好吃,但还是我的这个好吃。”她评论道。

    “什么啊,你那个明明就是黑暗料理!”大山夸张地说,“你自己做的吧?”

    “不是我,是……”

    是谁呢?白石语塞。应该只是一个不怎么普通的大姐姐而已吧,可似乎又不止于此,有什么阻止了她直接说出那个称呼。

    “哎,还有人给你做便当,真好啊。”大山没管白石愣在那里,自顾自地感慨道,“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结果那一中午,白石和大山说了好久的话。这个行为举止都女性化十足的男生,虽然表现出十分做作的样子,可内心却是真诚的很。被排挤者联盟就这样成立了,大山抢着做了队长,那咋咋唬唬的样子在白石看来还蛮可爱的。生性淡漠的她难得对人产生亲近的感觉,而这次,竟然还是对这个怎么看都特别奇怪的人。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们在某些方面起了共鸣吧。

    晚上,绯山打来电话,上来就问了一句:“便当好吃么?”白石笑笑说好吃,她又问,“今天过的怎么样?”

    故意隐瞒了一些糟心事,白石说:“今天啊,交到了一个有趣的朋友哦。”

    听着电话另一头白石难得兴致勃勃地多说了那么多话,绯山发自内心地感到欣慰,直到挂了电话,嘴角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

    “大小姐,你这么笑我好不习惯啊。”

    戴着墨镜的大叔站在绯山旁边等了好半天,总算能说话了,一开口就是不要命般地吐槽。

    “梶大叔,你要是想看,我可以天天笑给你看呀。”

    绯山笑眯眯地转过头,可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像是成了被盯上就再也逃不掉的小兔子,即将被那只狡诈的狼一口吃掉似的。梶咳嗽两声,绯山也不再恶作剧了,开始谈正事。

    “那些人最近不太安分?”

    “是,越来越多的大学生加入他们的组织了,好像在各地还成立了分部,专门挑高中生下手。”梶咋了下舌头,嫌弃地说,“这帮小屁孩,年纪轻轻怎么就不学好呢,到处惹事。”

    “大叔,我也是大学没毕业就‘到处惹事’了啊。”绯山说,半自嘲的语气中透着点凄凉。

    “你不是……哎,那是意外……”梶抓了抓头,似乎有点苦恼,“不,那是命运吧,大概你生来就是要做这个的,也确实很适合啊。”

    绯山点了一颗烟。

    “适合……啊,也许吧。”

    她的脑子里闪过了好几种把麻烦除掉的方法,眼神变得幽深而冷酷,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耳边还依稀残留着白石软绵绵的声音,一颗烟过后,绯山深呼吸,决定先去他们聚会的仓库偷偷打探一下。

    “……大小姐,感觉你有点变了呢。”

    “啧,带几个人跟我来就是了,真啰嗦。”

    绯山翻了个白眼,心想着干脆让这个唠叨的老头早点退休算了。

    被排挤联盟成立没几天,白石就撞见了大山陷入麻烦之中。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围着他,一边推搡着,一边好像是在管他要钱。大山虽然看着壮硕,实际上却是弱的不行,白石怀疑这家伙身体里根本装的是个少女。被推来推去,细声细气地喊回去,却惹得那些男生更加嚣张了,不过他们嘴里念叨着的,翻来覆去都是些电视剧似的台词,一点新意都没有,白石叹息一声,走上前去,拍了拍一个为首学生的肩膀。

    “能不能请你们停止这种幼稚的行为?……哎?是你啊。”

    那个男学生转过身,白石才发现他原来是自己的追求者之一,名叫川口。他看到是白石,先愣住一瞬,有点尴尬地说:“白石,这不关你的事。”他的那些朋友们见状露出了看热闹的笑容,他脸一红,咳嗽一声,随即摆出凶狠的表情,“我不想为难女的,你赶快走吧。”

    固执如白石,当然不会因为别人的三两句话就改变自己的想法,她对川口笑了笑,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挤进去把大山带走了。

    大山恒夫家确实很有钱,虽然不是他自己想要天天坐着豪车来学校,但这是他远在国外工作的父母的安排,既然是父母的好意,少年自然也没多想,至少这还说明父母是爱着自己的不是么。可无论是在高中,又或是在任何地方,某方面太过突出的人都容易受到针对,尤其是,这突出的一点还被很多人羡慕的时候。

    “哎,可是我宁愿不要他们去赚钱,多回来陪陪我。”

    大山脸色流露出些许寂寞,白石什么也没说,拍了拍他的手背,又紧紧捏住,似乎是想要给他一点点力量。在白石心里,大山恒夫仅仅是一个在某种程度和自己同病相怜的人,是一个需要安慰的人,她完全没考虑这样的举动有什么不妥,却还是在几天后听到了学生们在为难大山的时候又追加了“和白石惠纠缠不清”的一项指控。当然她自己也受到了一些影响,不过所谓的“对同性恋感兴趣”,和以前在初中时的那些议论相比简直小儿科得多。作为回应,白石和大山倒是走得更近了。她仍然没有把这些告诉绯山,反正和大山在一块吐槽也好学习也好,也确实让她单调的生活增添了一点乐趣。

    绯山在白石提到大山之后没多久就去把他的家底翻了个干净,一段时间的跟踪和了解之后,她知道他确实不是什么心怀不轨的家伙,同时也知道了他在学校被欺负的事。当然,顺带着连白石的情况也了解到了。可是旁敲侧击也好,直接询问也罢,小孩总是挂着明媚的笑容说自己的校园生活还挺舒心,绯山又不好意思暴露自己化身为跟踪狂的事实,结果也只能一边感慨着白石对自己的不信任,一边又为小孩不怎么美好的高中生活感到遗憾。

    “大小姐,我看你这个架势,是不准备结婚就先养孩子的节奏了?还一步到位直接上了高中。”等待绯山和白石通完电话的梶又不要命地说,“你对她也太关心了吧?”

    然而绯山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生气或是翻白眼,只是摇了摇头。“可是这种关心,却没有得到回应啊……大叔,你说,我是差在哪儿了呢?”她喃喃道,手指下意识地去摸某个上了锁的抽屉。

    “……一定会得到回应的。”梶收起了那欠揍的笑容,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绯山的头顶,“走进别人的心里,这曾经是大小姐最擅长的事啊。”

    “可自从那件事以来,我已经……”

    “曾经是,现在,当然也是。”梶笑着说,“大概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吧。”

    “……大叔,没想到你还挺会开导人的。”绯山的脸色总算是没那么阴沉了,打趣道,“那些搞事情的大学生,你也是这么说服的么?”

    “哎,在我看来,都是小孩子闹着玩,又没闹出什么大事情。”梶掰着自己的手指,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只是来我们赌场撒泼的那些人,我给送进医院急诊了而已,估计他们最近不太敢轻举妄动了吧,哈哈哈。”

    绯山眨了眨眼,叹着气叫这大叔下手轻点。最近她爱心有点泛滥,大概是因为某个固执还闷骚的小孩的缘故吧。不过,那时候她万万没想到,只是过了两天,她就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白石惠这个孩子虽然对绝大多数事情漠不关心,可如果是她真正想做的事,她就有种撞破头也要做成的劲头,绯山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和她相识,毕竟有哪个初中生会自己跑到赌场去呢。而这次,她本来和大山约好放学后一起去她打工的花店看看,结果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大山被川口他们围住了。

    “你们到底想干嘛啊?”

    白石走过去,愤怒的语气夹杂着诚恳和无奈。这真是太难以理解了,她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啊,为什么还会惹上麻烦呢?

    “这是男人之间的事,和你没关系。”

    “川口,这货能算男人嘛?哈哈哈哈……”

    “说得也是啊,哈哈!”

    几个人一边笑,一边又把大山推来推去。白石啪地拍开川口的手,凛声说:“够了,我们接下来还有事,恕不奉陪。”然后拉着大山想要离开。但这次,川口拦在了她面前。

    “既然你这么喜欢他,那你就陪他一起吧。”

    说着,猛地拽了白石一把,然后几个人就簇拥着来到学校附近的一个仓库里。仓库里还有几个没穿校服的人,看上去好像是一些小混混,可年纪也不是很大。为首的那个戴着一副眼镜,像个文质彬彬的大学生,他招呼手下把大山绑了起来。白石一直被川口按住,只能徒然地扭来扭去。

    “就是你家很有钱?嘁,明明是个娘炮,凭什么。”眼镜男说完,还踹了他一脚,“你这样的家伙拿着那么多钱也没用,还不如把它用在正确的地方。”

    周围的人跟着哄笑起来,白石皱了皱眉,冷哼一声。眼镜男抬眼,露出有些猥琐的笑容。

    “川口,这就是你喜欢的那位?确实很漂亮嘛。”

    “我只是想和她玩玩而已,我哪知道她喜欢的是那个有钱的小女孩啊?”川口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还是说,只是喜欢钱?为了钱能忍那个怪胎,也只能说明她也是个怪胎吧,怪不得没人待见,连父亲都不要她了,哈哈哈哈。”

    “怪胎?我喜欢。”眼镜男走过来,盯着白石看了半天,伸手拨开她额前的两撮刘海,“没事没事,让大哥哥来好好疼爱你吧。”

    白石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就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眼镜男被盯得浑身发抖,一把扯下白石的外套,但白石还是没什么表情,眼镜男一下子失去了兴趣,反手一巴掌就甩在白石脸上。

    “我改主意了,这家伙像个瘟神一样,怪不得没人要。”

    川口看着白石跪坐在地上,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撂下一句“你还真是可悲”,就给他的小弟们丢了个眼神,一群野兽似的家伙就呼啦啦围了上来。

    “不会是被吓傻了吧?”“可就算是没什么表情,也还是好可爱啊!”

    讥讽和取笑源源不断地传来,就像闷热的盛夏下午飞舞在耳边的蚊子一样恼人,白石闭上眼睛紧咬嘴唇,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心跳声上。一、二、三……一滴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沿着脖子滑到胸口,她感觉有一阵风吹了进来,胸前凉凉的,和脸上火辣辣的温度完全不同。

    等到终于平静了些,她开始思考该怎么办,可忽然,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好像消失了,抬头一看,一个体态娇小的影子出现在眼前,穿着黑色风衣戴着黑色摩托头盔,头盔逆着光有些耀眼。那是绯山美帆子。白石即便没看到脸,可还是一下子认出那个熟悉的人,不过她的声音,是从未听过的低沉,低沉得让人浑身打颤。

    “本来我不想和大学生一般见识,你们玩玩黑道cosplay也就罢了,但是啊……”她走过一堆七扭八歪倒在地上的高中生旁边,拍了拍白石的头,站在她身前。

    “竟然欺负到我家孩子头上来了,胆子真是够大的。”

    “你是谁?!”川口惊呼。

    绯山勾了勾嘴角,说出了她早就想说的,电视剧里让人尴尬无比的中二台词。

    “我是你们的噩梦!”

    说完,她没忍住大笑了两声,在头盔里回响,外边听来就是特别诡异的声音。

    “你有病吧?”

    一群学生被这场面搞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哪个人来了这么一句,绯山眯起眼睛,把头盔摘下来当武器,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把离她最近的人放倒,然后是他旁边的人,然后是想要逃跑的川口。眼镜男见状掏出一把刀,可见惯大场面的黑道老大当然不怕一个小孩子,冷笑一声,就很轻松地把刀抢了过来,还在空中耍起了杂技,最后丢出去。刀尖擦着他的脸飞过,眼镜男还没缓过神来,一只黑色的头盔就砸在了他的脸上。

    “这是小惠的。”绯山面无表情地说,紧接着又砸了他另一边脸,“这是她朋友的。”砸了两下,又踹了他一脚,眼镜男昏倒在地上。绯山转过身,锐利的眼神扫过每一个还站着的人,他们就很识趣地作鸟兽散了。

    后来,白石和绯山一起把大山送回了家。白石安慰了受惊的男孩好一阵,才笑着和他挥手告别。绯山靠在摩托旁边,一手搭在头盔上,一手夹着烟,看到白石往回走,纠结半晌,只好还是把烟掐了。可是掐掉之后,她又不知道该对这孩子说点什么。应该把她抱在怀里?还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谈论今天的便当?

    绯山惴惴不安地望着白石,观察她的表情。小孩的衣服还有些褶皱,这让绯山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再回去给他们揍到医院里一时半会儿都出不来。白石似乎注意到绯山正盯着自己的胸口看,有点害羞地把扣子系上,绯山慌忙移开目光,为自己这种可能勾起白石悲伤回忆的举动后悔不已。

    “那个……为什么绯山桑会出现在那里啊?”

    “呃,我只是刚好路过……”绯山扯着不着边际的谎,看到白石毫不相信的眼神,她只好全盘托出,“好吧,其实我最近……真的只是最近!发现你好像在学校受欺负……可你又什么都不说,我只好派人,或者自己来看看,想着如果他们太过分的话,就教育教育他们……”

    白石低下头没说话,绯山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可能是觉得我……是做那种事情的,所以还是不信任我吧,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就……不会再缠着你了。”

    绯山说完,正准备迎接小孩下达的最后审判,看都没敢看她。可最终,只有微弱的啜泣声传进耳朵里。转头看去,白石正用胳膊捂着脸,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哽咽。

    “绯山桑,我现在……可以哭吗?”

    绯山什么也没说,把摩托头盔戴在白石头上,紧紧抱住了那颤抖着的瘦弱肩膀。

    ……

    “不管你愿不愿意,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监护人了。”

    回到白石家,绯山招呼小孩坐到自己对面,庄严地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所以,有什么烦恼一定要和我说,小惠。”

    那双深邃但明亮的眼睛闪烁着光,照进了白石心里,可她还是有些犹豫。

    “那样不会给你添麻烦么?”

    “你这傻瓜。”绯山真想把桌子掀了,直接走过去揉揉那个聪明又有些呆的脑袋。

    结果,她没有掀了桌子,只是绕过去,把白石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摸着她的背。

    白石有点害羞,却还是很享受这样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快要喘不过气这样的理由说服了自己,然后对绯山说出了最近在学校是怎么被议论和被欺负的事。

    “绯山桑,你说,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还会被人欺负呢?难道我一定要做点什么才行吗?可是我和恒夫一起玩,他们还更过分了,我明明没去招惹他们啊。”

    “小惠你那么优秀,有些人自然想通过贬低你来证明自己。”绯山想了想说,“有时候,只是忍耐或是不在乎,就会被解读为懦弱。”

    “唔,但我只是不想惹麻烦,他们为什么就不懂呢。”白石皱眉。

    “很遗憾,可你无法改变别人。”绯山说,站起来,拍了下白石的肩膀,“所以啊,既然无法改变别人,那就改变自己吧。”

    白石投来疑问的眼神,绯山笑笑。

    “想不想学骑摩托?”

    于是,白石惠高中的第一个暑假,就从绯山那里得到了她的摩托作为迟来的入学礼物。小孩一开始还有些害怕,可经过几次“惨痛”的磨炼,她居然享受起那种迎着风疾驰的感觉了。也许骨子里她还是喜欢追求刺激的,绯山到最后不得不每次都唠叨说要好好戴着头盔。

    第二学期开学之后,白石骑着摩托上学,仍然被指指点点,但再也没有人在背后说她是“没人要的孩子”了,因为之后无论是运动会还是文化祭,或是其他什么活动,或者只是普通的上下学,都有一个看上去有些瘦小的卷发女性出现在白石的身边。而那些欺负她的不良少年和不良少女呢?在某个被他们叫做“老太婆”的卷发女性教育过之后,就差把酷酷地骑着摩托的白石当成大姐头了。

    而我们的当事人白石惠小姐,在别人带给她的那些麻烦消失之后,仍然过着自己原本的生活,只不过那生活里永远地多出了一个人,即便是在她很多年后的生活里,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人。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6-10
    0 4
    No.4 Sentimentality

    自从和白石惠住到一起,绯山美帆子的作息时间不得不变得规律了些。年轻的警官起床时已经尽量不发出什么声音,可敏感的年长者还是能感受到。身边的温暖倏地消失,她对床也再没什么留恋,更何况,早起还能吃到白石准备的早饭呢。搬到警视厅旁边后缩短的通勤时间全都被拿来做早饭,绯山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可看到白石兴致勃勃的样子,也就每天多了一份小小的期待。

    父亲去世之后她就一直一个人生活,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都很随性。而现在,她们搬到一起住才过了一个月,白石因为工作一天不回家,她竟然就有点寂寞,好像这60平的公寓像是600平那么大。习惯可真是可怕。

    “绯山桑,你乐什么呢?”

    白石穿上西装外套,发现绯山撑着头盯着自己,有点害羞。

    绯山闭上嘴,又摇摇头,却是笑得眼睛都不见了。看到白石愈发挺拔的身影和越来越阳光的笑容,她可是一点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受过伤的身体还很虚弱,绯山的脸甚至没有因为憋着笑而涨红。白石本来都已经穿好鞋准备出门,又直接走回去送上了一个吻。

    “那我就走了,”她说,起身回到门口,回头补充道,“少抽点烟哦。”

    “放心吧。”绯山不太大的声音短促地说,为了不让白石担心,只是笑着对她挥了挥手。等到警官关上门之后,才开始小声咳嗽起来。

    枪伤引发的肺部感染尚未痊愈,加上一直抽烟,绯山恢复得有些慢。白石自然看在眼里,所以对她照顾得更是无微不至,强迫绯山把工作全都丢给蓝泽他们,自己也尽力在工作和生活中找到最大的平衡。

    这样的结果当然就是很累。虽然白石本人说“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就更加要珍惜”,可每次绯山看到她倒在床上沉沉地睡过去时,心里总是泛起一阵怜爱和自责,毕竟都是因为她一意孤行,才造成这样的结果。

    那个时候,想方设法把白石从身边推开,除了不想让她陷入没有光的世界中,大概也是因为恐惧吧。就算再怎么亲密,就算一起度过了很长的时间,就算白石说要永远在一起,但那14岁的差距在绯山心里总是像个乌鸦一样,偶尔就会蹦出来不祥地叫上两声。“也许她只是一时昏头,也许她早晚会遇到真正喜欢的人。所以,不如在那之前,在越陷越深之前,在被推开之前,主动离开。”绯山这么想着,便把那对未来的恐惧化为追查凶手的动力,甚至在被击中的时候,产生了一丝解脱的快感。

    后来,这种行为被年轻的警官大肆埋怨,而且在那可怜巴巴的祈求下,绯山彻底放弃了。“即使以后被抛弃也无所谓,至少现在不能再让白石露出那种表情了。”她下定决心,和白石一起住进了她们的新家。可事实上,就算她不去想,最后的结局也无非是她先离去。还在医院的时候,白石会推着轮椅带绯山散步,年长者虽然嘴上没说,但这场景也只让她的思绪飞到十几年后,幻想着成为一个老太太走不动路,还要白石推轮椅照顾她——那还是比较好的结局,更可能的情况是,在那之前,就因为癌症、或者是别的什么仇杀而死。

    一想到这,绯山就又开始有种想要让白石赶快醒悟的愿望了。毕竟工作和学习不同,就算白石不想,也会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而绯山,就很希望她多和一些优秀的人来往,最终获得自己的幸福。不过呢,等到警官真的因为工作和应酬不回家的时候,她又别别扭扭的,明明很挂念还就是忍着不说。之前暂且不提,但住到一起后,她可以感觉得到,白石的应酬渐渐多了起来。那个曾经有点不合群的孩子,现在竟然会和朋友同事出去吃饭到半夜,最近还总是盯着手机又笑又叹气的,绯山凑近的时候还会像干了坏事似的躲开,甚是奇怪。绯山看在眼里,想问问她怎么回事,又每次都说服自己不要去管她,“如果小惠想说她就说了”,“也许是找到喜欢的人了吧”。绯山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下意识地又想抽烟,手刚摸到盒子的边缘,就被一阵咳嗽打断。

    她有点喘不过气,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最后一阵叹息化为了一个自嘲的笑。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么久还没痊愈,大概都是被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害的。

    真是年纪一大就容易变得多愁善感啊!不过,也有可能只是闲的。

    说时迟那时快,绯山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蓝泽耕作。

    “老板,你现在能过来一趟吗?”

    年轻人的冷冽的声音里透着难得的不确定性,她什么也没问,抓起衣服就出了门,在一众前往樱田门的警官中间,有一种特立独行而又游刃自如的气质。

    “什么事需要我亲自过来?”

    绯山走进阔别多日的办公室,对站在桌子前的蓝泽说。最近她越来越不需要出现在台前,绝大多数事情交给蓝泽就已经足够,他总能凭着精密的计算和近乎冷酷的操作完成任务,就像一台电脑一样。而这样的蓝泽无法决定的事情,绯山确实有点好奇。

    “有一位先生想要和我们合作,还说他认识你。”

    蓝泽说,是一位叫田泽的人,有一笔钱想要寄存起来。绯山一听,总觉得这个姓氏很耳熟。

    “田泽说晚上想和你见个面。”

    绯山耸耸肩。估计又是哪个官员或者什么厉害的人物,偶然间获得一笔钱之类的事情,于是她给白石发了条消息说自己晚上不回家吃饭,就开始在回忆中搜索着田泽两个字。等到了晚上,白石才回消息,说刚好自己也有事。不过她没说是什么事,绯山小小地纠结了一下,让自己把注意力投向这桩生意上。

    等见到真人,绯山还是不知道他是谁。男子大概30岁,嘴上和下巴上还有短短的胡茬,见到她就露出了非常友善温暖的笑容。介绍了一番之后她才知道,原来所谓的认识,只是他父亲认识绯山的父亲而已。

    “我小时候还见过您呢。”他说,“不过您可能不记得了。”

    她确实不记得了,那时候她还没怎么介入自己家的那些生意,对父亲的人脉也不是很了解。后来,田泽一家都搬去了美国,自然也就彻底从绯山的认知中消失了。

    “所以,你这次回来是?”

    她挑着眉问。而田泽的回答正好印证了她的猜想。从美国卷了一些钱回来,想要找个地方存放,或者是装作正常收入,所以就想借用绯山家的那些游戏厅和赌场。既然是熟人,绯山也就同意了,最后以7%的手续费成了交。

    虽然绯山不知道田泽在美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是少根筋还是追求刺激,他居然还找了女朋友。

    之后的一个周末,白石说要带着绯山出去透透气。每次两人要一起出门之前,绯山总是会开玩笑说,搬到这附近,早晚要被白石的警察同事们发现,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两人都是分开出门的。“不行不行,这样搞的像是偷情一样嘛!”妥协了几次之后,白石最近终于还是吐槽了,也不顾绯山正要去洗澡,拉着她的手把她推到浴室的墙边,目光如炬,“绯山桑觉得和我在一起是一种很见不得人的事么?”绯山说,这怎么可能呢。可空口无凭啊,白石那张酷似狗狗的脸上,大眼睛里有满溢的柔情,绯山从几年前就没办法抗拒,受过伤之后就更加感觉那像是上辈子拥有的宝物。就这样,不知是谁先动了念头,她们本来决定上午出去看电影逛街,结果中午过了都没能出门,把衣服留在浴室里,留在地板上,跌跌撞撞回到卧室,拉上窗帘,在暗淡的光芒之中极尽欢愉,考虑到绯山还未完全恢复,白石的动作很轻,时间仿佛被放慢了许多,等到真正能出门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

    “都这样了你还要出门?”绯山的脸色好像红润了些,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

    “嗯……约好了嘛,想带你去个地方。”白石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和谁约好了?”

    白石神秘兮兮地说有个惊喜。绯山也没继续问,于是两个人就下了楼,白石牵着绯山的手,还像个春游的小孩子似的晃来晃去。

    “你去了之后,一定会吓一跳的。”白石看着绯山的脸就不自觉地傻笑,结果话音未落,就被门口路过的人,切切实实地吓了一大跳。

    “冴、冴岛警官!!!”高个子的脚都没站稳,向后退了一步。

    冴岛遥一只手搭在肩膀上扶住要滑落的背包带,冰山脸好像有点在抽搐的样子。

    “白石警部补,我长得就那么惊悚吗?”

    “不……我只是没想到会遇到你。”

    绯山能感觉到白石捏着自己的手又使了点力气,便转向冴岛,对她摆出一副非常和蔼可亲的笑脸。而冴岛见到陌生人,好像没有看白石的时候那么嫌弃,也换上了非常礼貌的表情说了句“您好”,又马上拉下脸,对问白石道:“这是?”

    “呃,这是?”

    白石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支吾了两声也没能说出口,只好重复冴岛的话。绯山见状,暗自叹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松开握着的手,替她说:“我是小惠表姐,正好过来出差,顺便看看她。”

    说完,还挽住了白石的胳膊。那表情和语气太有说服力,冴岛甚至一下子就对这个成熟的大姐姐产生了一丝好感。刚好目的地在一个方向,她们便结伴而行,冴岛和绯山一直在说话,反而显得白石是个局外人。

    按照冴岛的话说,那就是人见人爱的白石警官是个“私生活成谜”的人,对家里的事情是能忽悠就忽悠,也从来不会主动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来,这让她更添上了神秘的色彩,也更受欢迎了。绯山听着,一面感到稍微放了心,却又隐隐觉得不太痛快。见不得人的秘密情人什么的,说到底,应该指的是她而不是白石惠吧。

    走到地铁站,本来应该就此告别,冴岛接了个电话,言外之意是男友要晚点到,于是绯山就在白石的“你竟然有男朋友”的惊呼下,邀请冴岛一起走进了某个巷子里的八十年代风格小酒吧。

    这名为“Bar Mary Jane”的地方从外表看真没什么稀奇的,如果说,里面那个像人妖一样花枝招展的老板就是白石口中的惊喜的话,那这还真是只有惊没有喜。

    “惠,你约的那个人还没来?”环视一圈,故意忽略掉头戴假发的大块头,绯山若无其事地坐到吧台旁边。

    “呃,我是和恒夫约的……”白石说,被老板瞪了一眼之后,慌忙改口,“对了,现在叫玛丽珍!绯山桑,你还记得他吗?”

    绯山在冴岛面前树立的温婉形象差点崩坏,她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他,试图把记忆中那个小胖子和眼前这位前凸后翘的家伙联系起来。

    “干、干嘛这么盯着人家啊!”那是有些尖锐而沙哑的声音,他扶了扶自己的假发,过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又嘟起亮晶晶的嘴。绯山根本没看出来这是谁,不过既然白石说是,那她也就把他当成大山恒夫了,然后,很快就接受了眼前的一切。

    高中毕业之后,大山到父母工作的东南亚去读大学,在那期间他喜欢上一个日本人,就又追着他回来了。

    “所以你追到他了?”绯山注意自己的用词,问,“还特意为了他变成这样?”

    “虽然还没追到……”大山小声嘀咕,然后昂着头说,“但我和他是真爱!”

    绯山未置一词,暗自感叹起年轻人的激情,为了虚无缥缈的爱竟然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不用说,白石肯定是支持他的,从她的表情就能看出来,更何况,白石自己就是这样,肆无忌惮地追求着自己喜欢的人,好像有爱就能迈过一切阻碍和烦恼似的。是该说这是太天真呢,还是无法违抗的本能呢?

    她用余光瞥着冴岛。巡查部长仍然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一直在白石身上打转。绯山笑了笑,她大概能理解冴岛对白石又敌对又钦佩的矛盾感觉,嘴上得理不饶人,实际上应该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就在绯山想着该怎么让冴岛也能加入聊天的时候,冴岛的手机震了一下,她匆匆翻看,结果表情带上些许失望,甚至还有一丝无奈。放下手机,她拉了拉白石的胳膊,小声对她说:“二课那边来了消息,说那些美国人下周三就到,你……”

    谁料白石忽然瞪大眼睛,抢着说:“啊啊!好的,我一定全力配合!”

    绯山投来疑问的眼神,白石笑着解释:“嗯,是工作上的事,和二课一起调查,具体不方便透露。”一边说,还一边戳冴岛的腰,巡查部长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但白石还捏得更紧了,于是她也就很配合地说,“前阵子白石警部补和我在追查一桩谋杀案,二课可能会提供一些线索。”

    所以白石前阵子那么忙么。绯山觉得她一定有事瞒着自己,可调查又是真的,难道说,二课有什么不能讲的?可恶,二课的课长她还认识呢!那美国人又是怎么回事?绯山有点心烦意乱,手指敲着桌子,又不能抽烟,便打起了桌上酒的主意。握住高脚杯准备灌进一口,却被白石轻柔地阻止了。她的指尖还有些汗,凉凉的,按在绯山的手背上。

    轻叹一声,她都不用抬眼去看也能猜到白石脸上的表情,只好老老实实地松开了手。

    这时,冴岛一直盼着的电话才终于响起,她看到屏幕,便扬起淡淡的笑容,说话的语气也没有那么僵硬的感觉了。“田泽君?你到啦,我这就出去……”

    白石悄咪咪地对绯山说,她从没见过冴岛这种样子,还挺可爱的。绯山想,这事情不会这么巧吧?她坏笑着问,“你敢不敢问问她什么时候交的男友?”

    “我会死的!”白石低声喊着。冴岛狐疑地看向这边,白石摆了摆手,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祝你玩得愉快!”

    冴岛对绯山和玛丽珍点了点头,最后留给白石一个白眼就走了。

    之后的几个晚上,田泽就按照约定,在绯山的几座赌场里输掉了一大笔钱,然后又装模作样地赢回去一部分,交易完成,7%竟然就够她再给白石买辆豪华跑车了,绯山感慨之余,还顺便打听出田泽的女友,还真就是那个冴岛遥。他看上去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冴岛好像很喜欢他,不过这警察和金融罪犯的组合,真是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收场。

    就像她自己和白石,也许一时的幸福,也不意味着最后会是happy end吧。

    白石警官这两天变得繁忙起来,白天在外面跑外勤,晚上还要加班整理文件,而且最奇怪的是,她好像还总是旁敲侧击绯山在干嘛,晚上会不会回家。“难道又怀疑我做了什么?”绯山想到之前因为不自信而变得极具攻击性的小狼狗,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不过这次还不太一样,小狼狗很乖,就像是要干什么坏事,只是摇着尾巴,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那天晚上,她本已经睡着,听到开门的声音,迷迷糊糊之间感觉有人躺到自己身边,于是猛地翻过身,把瞪大眼睛的白石压在身下,最近的压抑和不满一同发泄出来,耳鬓厮磨过后,绯山让白石枕着自己的肚子,一边摸着她的头一边说,“我明晚有事,就不回家了。”

    结果,白石因为被抽离的空虚而有些暗淡的眸子,竟然重新聚集起光来。绯山气结,又像宣誓主权一般好一通折腾,以至于白石第二天睡过了头,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做。

    其实绯山晚上根本没有事,因为昨天夜里太累,她哪儿也没去,就坐在自家沙发上,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机,眼前回放的却是那天白石在办公室里质问她的情景。现在想来,那愤怒的表情和言语之下,透着的明明满是悲伤,怎么当时就没看出来呢?而现在,她自己的这种隐隐的悲伤,白石又能看得出来么?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白石和另一个女人愉快聊天的声音,绯山屏住呼吸,等听到门把手转动的瞬间,缓缓转过头去。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们,该笑?该骂?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开?或许,点上一根烟也不错。

    但她没来得及去拿,门打开了,四目相对,绯山轻启双唇,忘记自己还屏着气,结果又猛地吸了一口,狠狠地咳嗽起来。

    “……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片刻的沉默后,绯山靠在沙发上,目光从低着头的白石身上,又扫过她身边穿红色西装的女性,语气就像在审问两个犯了错的手下,不怒自威。

    白石一脸“完蛋了”的表情,没敢接话。女人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叉在胸前,紧致的面容透着一股干练。她毫不顾忌地开口:“我还想让你解释一下呢,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管我出现在哪!这里是我家!”绯山的声音高了八度,手指不停敲着膝盖,“你又回来干什么?还嫌给我添的麻烦不够多?”

    “……那个,”白石还是难以开口叫她妈妈,犹豫了一瞬,说道,“三岛桑,我现在和绯山桑住在一起。”

    她这阵子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听说国际警察三岛美香要到日本来抓捕一个美国的逃犯,白石本来很开心,可三岛非要去她家里坐坐,这本无可厚非,只是有一点——如果让她知道她们在同居,绝对会引发一场不流血的惨剧。而现在,白石感觉这个客厅简直就是修罗场。

    “小惠,这个老太婆哪里好了?”三岛推了推眼镜,语气里满是嘲讽,“绯山美帆子,我劝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

    “你那年纪,还说我是老太婆,真有意思。”绯山咬着牙,笑眯眯的说,“都快50岁的人了,这种颜色的衣服真的不适合你。”

    “那你这个快40岁的人,就适合小惠么。”

    “怎么,你现在觉得自己是她养母了?”

    虽然两人都笑着,可看上去就是恨不得冲上去掐死对方。

    “这话轮不到你说,”三岛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豹子一样死死地盯着绯山,“你不仅是个骗子,还是个杀人凶手。不要说你忘了。”

    绯山听到这话忽然就冷静下来了,她又想起了那个噩梦开始的夜晚,沉甸甸的枪砸在地上,眼前是倒在血泊里的父亲和白石博文。她抿了抿发白的嘴唇,积累的疲惫一下涌上来,昂头盯着天花板,缓缓开口。

    “……你说的没错。”

    确实是她开的枪,但在那之前,白石博文被骗到那个黑社会聚集的地方,她父亲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威胁他不要再涉足那些超出想象的事件之中,光是用嘴讲还不够,他甚至还动了手,一边打他一边还大肆嘲讽。年纪尚轻的绯山美帆子就站在一边看着,心想父亲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但她也看得出来,现在谁上去阻止,一定也会被拉进那扭曲情感的螺旋之中。而白石警官,在几乎要晕过去之前,颤抖着拿出枪,让有些发狂的男人再也没能醒过来。

    绯山美帆子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甚至还来不及跑过去。那一声枪响也击碎了她的理智,短暂的失神后,她愤怒地冲过去揪着白石博文的衣领,大声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身为警察怎么能随意杀人。

    “有些人活着,就是在给别人,添麻烦……”

    他笑着说,有些得意。绯山的嘴抿成一条缝,从他手里抢过枪,连想都没想就按下了扳机。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天的阴影也一直都没有消散,在她身体里乱窜,她的人生也一发不可收拾地滑向了深渊,再也无法回头。

    也许这么说有些夸张,但事实就是,白石惠的出现,真的在某种意义上将她从黑暗中解救了出来。

    绯山的视线幽幽地飘向白石。她忽然有些难过,虽说一直觉得她们不该在一起的是绯山自己,可她现在多么希望白石能说些什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或是像遇到冴岛时那样,用沉默在两人之间画出界限。

    三岛见绯山似乎是屈服了,冷哼一声,将手放在白石的背上,轻声说:“小惠,你知道的吧?她把你父亲……”

    “嗯,我知道。”

    白石终于抬起头,但她没看三岛,而是望着绯山,十分平静。

    “我都知道,可我从未后悔过。”她站起来,走到绯山身前,在两位年长者惊讶的目光中,轻轻把嘴唇贴了上去。

    “绯山美帆子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她了。”

    “……你这笨蛋,你知道这辈子会发生多少事么?”绯山笑了,眼里满是宠爱,“我可能没过多久就死了。”

    “那就更要珍惜现在了啊,把每天都当成最后一天。”白石蹭了蹭绯山的脖颈,然后非常不舍地从绯山身上起来,走到三岛面前对她鞠了一躬。

    “三岛桑,我已经决定了,所以……”

    绯山也走过来,握住白石的手,不太情愿地说:“三岛美香,我不反对你对我的那些成见,不过,有一点你必须记住。”

    三岛挑眉,绯山也扬起一个挑衅的笑容。

    “我爱她,并且,永远不会伤害她。”

    ……

    不过嘛,我们的绯山老板在第二天就开始后悔了,谁让白石没事就一边傻笑一边重复那句羞耻的话啊!“嘿嘿,绯山桑说爱我了,好开心!”“吵死了!我那是为了堵住三岛的嘴而已!”绯山简直想钻到地底下去,可能她脸的温度和地底温泉相比也不遑多让。她因此在三岛干的坏事备忘录上又记上一笔,直到她抓住逃犯离开日本的那天,也没怎么给她好脸色。

    说到抓罪犯,就和绯山料想的一样,三岛要抓的那个人果然就是田泽。他在美国犯了事,跑到日本来逍遥,绯山本来不想掺和这件事,但在得知他骗了冴岛还杀了人之后,就义无反顾地把他举报了。三岛想趁机把绯山也捅到警视厅去,可无奈二课就像没听到一样,她只能感叹日本警察的腐败。不过,绯山把那7%的钱也一起还了回去,这让三岛有些不解。

    “怎么,是小惠让你还回去的?”

    “是啊,”绯山摊手说,“反正我又不差这点钱。”

    然后三岛就气冲冲地走了。

    田泽落网后不久,白石和绯山说要去玛丽珍那喝酒,原因是冴岛非常伤心。

    那天晚上冴岛喝多了,开始对玛丽珍痛斥田泽是个怎么样的衣冠禽兽,骂着骂着好像要哭了似的。白石悄悄对绯山说,“感觉冴岛的人设崩了哎”,结果冴岛就一把拽过白石,凶恶地瞪着她。

    “白石!你说,他怎么能这样?明明说要一辈子爱我的!”

    白石吞了吞口水,只能傻笑着应付。

    绯山叹了口气说:“年轻人一时冲动以为爱能超越一切,只有等着激情消失,当时被多巴胺蒙蔽的的脑子才会清醒些。爱一辈子什么的都是自己骗自己,你们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啊?”

    三个年轻人像看怪物似的盯着绯山,搞得她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

    “绯山桑,你太过分了!”玛丽珍先打响了批斗的第一枪,“你怎么能这么破坏少女的梦想?”

    “就是就是,”冴岛醉醺醺地说,“姐姐大人你这么说,我也不会觉得好受的!”

    白石没吭声,只是像一只委屈的狗狗似的看着绯山,受不了这眼神的年长者只好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

    在这多愁善感的年纪拥有一个美好的梦想,是件奢侈而幸运的事情。想到这,一股幸福感油然而生,绯山真有种好像一切都无所谓的感觉似的。看来她真的被这小孩给影响了,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不过,这也不坏。

  • 2 是小沫吖 2019-6-10
    0 5
    这篇我太爱了!!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6-10
    0 6
    是小沫吖 这篇我太爱了!!
    我也爱!!我还有个结局(?)一直没舍得放上来……
  • 11 呆亭 2019-6-10
    0 7
    喜歡,抽菸的緋山老大好帥氣!
    什麼!!還有結局 好想看~求七色大大(跪)
  • 2 是小沫吖 2019-6-12
    0 8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我也爱!!我还有个结局(?)一直没舍得放上来……
    很期待后续了!!
  • 15 一嘛蘑菇 2019-6-12
    0 9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我也爱!!我还有个结局(?)一直没舍得放上来……
    七色大为什么要藏起来啊~~~
  • 10 緋山的白石犬 2019-6-12
    0 10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我也爱!!我还有个结局(?)一直没舍得放上来……
    怎麼要藏起來呢?好東西就要分享嘛~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6-13
    0 11
    一嘛蘑菇 七色大为什么要藏起来啊~~~
    因为并不是什么好结局,而且好像也不算结局啦,更像是一开始的事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6-13
    0 12
    緋山的白石犬 怎麼要藏起來呢?好東西就要分享嘛~
    真的写完我会哭的ww
  • 15 一嘛蘑菇 2019-6-13
    0 13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真的写完我会哭的ww
    我发现红妈都喜欢开虐...
  • 9 桑虞 2019-6-14
    0 14
    二刷了,果然年上緋山是最棒的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19-6-14
    1 15
    桑虞 二刷了,果然年上緋山是最棒的
    还准备写个白石年上的故事~
  • 2 是小沫吖 2019-6-14
    0 16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还准备写个白石年上的故事~
    大姐姐和小傲娇也很可爱
  • 9 桑虞 2019-6-14
    0 17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还准备写个白石年上的故事~
    我觉得可以!年下緋山也是最棒的!!⁄(⁄ ⁄ ⁄ω⁄ ⁄ ⁄)⁄
  • 11 呆亭 2019-6-15
    0 18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还准备写个白石年上的故事~
    太棒了!年上白石最溫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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