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方先生？」
白石自後方喚住戴著護頸，步伐些微不自然的高大男子，緒方博嗣，怕他沒聽見，一邊還加快腳步跟上。
「白石醫生，午安」機械人般一格格地轉頭，還沒完全迴過身白石已走到他的面前。
「緒方先生怎麼會在這裡？」
「啊？緋山醫生沒有跟您說嗎，我們，已經不是那種關係了」緒方輕擺晃著還能使喚的左手。
「不是那種關係?」
「嗯，在她離開翔北前就談好分開了」緒方的表情先是詫異而後帶點玩味「白石醫生真的不知情？」
「至於原因，白石醫生若想知道，就親自問她吧，複診約定的時間已到，先告辭」
拖著腳離去，一名女子上前扶住他的手臂，互動自然，白石有一點…不，很多點不明白。
想像中，現在的緋山該是事業愛情兩得意，回到青南周產期中心就任婦產部主任，緒方則在青南附近的復健中心，兩人過著彼此照應互相扶持，充實忙碌的新生活，所以，一直沒主動聯絡，不管是緋山還是她。
然而分手的事緋山搬走前隻字未提，於是白石的印象還停留在她替緒方物色了幾處復健機構那時。
手機裡緋山的訊息已被後推了數頁，日期是兩個多月前，她隨著搬家公司到達新住處後，傳簡訊告訴前房東一切都就緒，再來，兩人便沒有任何聯繫。
回到通訊錄，第一筆就是緋山美帆子，她不假思索按下通話鍵，在等待接通的時間，掌心有點汗濕，是緊張還是期待說不上來。
然而，並沒有回應。
———
青南周產期中心婦產部會議
手機在白袍口袋中頻頻震動，八成是部門又有什麼狀況，這些人連開個會都讓人不省心，什麼都要靠她嗎? 在桌下的手悄然拿出手機，正打算直接拒絕通話時看清了來電者的名字。
「抱歉，我出去一下」緋山比比手機，壓低音量跟旁邊的同仁交待。
未接來電 白石惠
等緋山走到會議室外的長廊，來電已斷，緋山把手機放回口袋，會議仍在進行中，手握在會議室門把上良久，遲遲沒有推開門。
「這個白石…」末了還是放開門把，走到空曠的地方回電。
———
來電 緋山美帆子
方才是一時衝動，其實根本還沒想好要跟緋山醫生說什麼。
要安慰她嗎? 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地聊天問近況?
明明同住過大半年，卻連個開場白都要絞盡腦汁，但並非無話可說，而是太多話語爭先恐後，堵塞成團。
還在慶幸對方沒接電話時，緋山進線。
白石手一抖就按下通話鍵。
「我是緋山」
「呃…緋山醫生，怎麼了？」
「怎麼了!? 妳問我怎麼了， 不是妳找我的嗎？」
「好像是這樣沒錯…那個，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
「其實我正在開會，可以等的話，我們晚點說」
約定了下次通話時間，兩人同時掛線後投入日常忙碌中，一通什麼都沒說的電話，也能像是剛扭開瓶蓋的碳酸飲料，原本以為的隔閡消失在噗噗往上冒，輕鬆雀躍的氣泡中。
———
「從緋山醫生搬走之後就沒有聯絡，只是想問妳一切都還好嗎？」
「老實說，妳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聲 ?」
「嗯…也可以這麼說」當事人自己透露的算嗎？
「唉，我當初也沒想到事情會成這樣，剛開始…其實現在也都還是很辛苦，但是都是我自己選擇的，遇上了就不能退縮」緋山重重地嘆息
「果然是很喜歡呢」這句話的受詞—緒方，白石怎麼也說不出口
「與其說是喜歡…我本就打算全心投入」緋山頓了頓「我還是相信我沒選錯路，只是現實上還有很多要克服的」
「我口拙，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緋山醫生」
所以昨日所見女子應是緒方的元配，離婚大概沒離成。
「沒事，雖然整個團隊的醫生幾乎都走了，但接手至今也補上了六成左右的缺額，運作上是吃緊，反正就咬牙撐過去吧，團隊的默契培養是需要時間的」緋山已從初時的慌亂中慢慢理出方向「就是手上的事情非常多，從妳那搬過來的箱子大部份都還沒拆開呢！」
白石徹底懵了，她們談的難道不是同一件事嗎？
「別光說我，翔北呢？我跟藍澤走後，Fellow們還頂得住吧，部長大人?」
「啊，還好有妳跟藍澤的引導，現在都能獨當一面了」
「我回去可不光是為了訓練他們的」
「我知道，還有三井醫生的重託嘛」
「嗯…大概吧…」
「………………」
沈默冷不防軋擠進兩人之間，看似拉近的距離又遠了，最後是怎麼結束通話，白石記得不是很清楚。
醫界沒有祕密，多方打聽之下，大概有點概念。
青南內部的派系鬥爭讓婦產部主任另尋出路。這本來不是什麼大事，但他在青南時一路培養出來的醫師群也跟著他走了，眼看著婦產部戰力就要落至原來的三成。
這些，青南在重新聘任緋山時，三緘其口語帶保留。
甫踏入青南，分崩離析的團隊讓緋山當天就質問了上級，當然並沒有結論，總之，好強的她選擇了留下重整旗鼓，整頓部門加上看診跟手術，那是什麼級別的忙碌…
當初翔北急救青黃不接時，緋山回來了，現在換她焦頭爛額，能為她做什麼呢?
———
兩日後
「叮」緋山傳來的簡訊
「白石，方便說話嗎？」
「方便喲」
才按出傳送鍵，電話就響了
「我是白石」
「吶，妳寄一件大衣給我幹嘛？」
一大早，緋山的手機就收到通知，青南裡的FamilyMart有店到店的貨品，領取需攜帶證件，但忙得連網購都沒時間，哪來的商品?
買飯糰時順道問店員有沒有可能搞錯，就在箱子上看到了白石的電話跟名字。
「宅配到妳家一定沒有人收件，私人物品寄到青南的收發室也不妥，所以想想店取比較能配合妳的時間，明天應該還會有一箱冬衣，有空再去領喔」
「誰在說這個了，我是問妳，寄這給我幹嘛?」
「都11月中了，早晚溫度都很低的，我記得緋山醫生秋冬的衣服都在那場火災裡報銷了吧，妳又忙到連買衣服的時間都沒有不是? 我看到適合的就幫妳買下來了」
白石語氣平緩，說得好像這事是再平常不過。
入冬已有一段時間，緋山不是沒想要添一些新衣服，確實沒空，幸好大部份時間都待在中心的恆溫環境中，短暫出入靠著醫院的外套擋一下，也還過得去，就是尺寸不合又不美觀而已。
「尺寸還抓得一點也不差…」
「呵呵，緋山醫生有好好吃飯嗎？」白石能說是因為她在幫忙打包時，漏了一件衣服，後來發現乾脆就留下來了嗎？當然不能。
「有…有啊，營養均衡很重要」
「那梅子好吃還是燒鮭？」
「當然是燒鮭…啊…」被套話了
「還真是營養均衡啊⋯⋯緋山醫生」
「不說了，有幾位履歷看起來不錯的新進醫師要面談」
「嗯，去忙吧」
於是緋山醫生三天兩頭都有東西可以領。
那是已分配好一餐餐份量，冷凍好的炊飯、豆腐味噌煮、馬鈴薯燉肉、薑燒豬肉、辣味噌野菜炒雞肉、南瓜雞肉燉飯、牛肉野菜湯咖哩、雞肉丸子鍋…等。微波幾分鐘就能在寒冷的冬日吃上熱乎乎的家常料理。
幾次緋山都想叫白石不要再寄，但當她把白石親手作的料理放進口中，還有在那厚大衣遮擋之下走過寒冷空曠的停車場時，都真實地感受到白石送上的暖意，以及自己對白石未消逝的眷戀。
終於，青南的婦產部渡過危機步上正軌，證明了緋山在主任這個位置，裡外都坐得實實在在。
「真慢…我酒都喝第二杯了」
「抱歉抱歉，剛要離開時又送進來一個危急的傷患」
把圍巾跟大衣脫下的白石還停不住地喘，非常盡力地趕路了。
「我猜也是，要喝點什麼？」
「梅酒蘇打就好，淡一點」看了看緋山的酒，總是要有人保持清醒才行。
「白石…謝謝」緋山拿起酒杯輕輕碰了白石的。
「緋山醫生是指那些冷凍料理嗎? 那沒什麼，反正我都是要煮的，就多煮一份而已」
「少來了，妳知道我在說什麼，後來加入的幾位醫生都是妳父親介紹推薦的」
「那個啊，我只是跟父親說如果他有學生想走產科，可以去青南，在急救磨練過的緋山主任是很好的學習對象」
「哈哈，不要主任長主任短的，別扭! 總之妳幫了大忙」
「就當還妳人情，要是妳沒回翔北，名取醫生不會成長得這麼快」
「又說這事，別提了」
緋山支著頭，酒吧裡朦朧的燈流過她光滑的側臉，在長長的睫毛投下小扇子般的暗影。酒精溶合在血液裡，久違的飄飄然，久違的白石，滿足地嘆口氣，輕輕閉上眼享受微醺放鬆的感覺。
白石覺得不會有比現在更適合的時機了。
「緋山醫生跟緒方先生之間發生什麼事了呢?」青南的關已經過了，情關呢?
「還有什麼是妳不知道的？」緋山瞟了她一下又閉上眼睛，語氣鬆軟「其實事情很單純，我發現我無法想像跟這個人共渡一生，如此而已」
「雖然有點內疚，但說開了我反而覺得肩頭一鬆，誰都沒耽誤到誰真是太好了」緋山輕輕地伸了個懶腰「瑪莉珍，再來一杯」
緋山不知道的是白石心頭也一鬆，緋山醫生沒有受到傷害真是太好了。
「醜女，賴著酗酒不如再去找個對象」瑪莉珍還沒把酒擺上杯墊，緋山就端過啜了一口。
「那美帆子心裡有能夠共渡一生的人嗎?」
「嗯?」緋山想自己應該還沒醉到聽覺神經失能，白石剛叫她什麼來著。
「我有喔」灼亮黑眸彷彿可以看進人心，從怔住的緋山手中接過玻璃酒杯，含上她剛喝酒的位置，慢條斯理也啜了一口「我有想要跟她共渡餘生的人」
-END-
後話：
隔天休假又喝多的緋山主任當然是被前房東拐帶回家共渡餘生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