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Instinct
话说自从白石惠和绯山美帆子从涉谷的黑暗中离开，就本本分分地经营着大门诊所，白天相当于社区医院，晚上6点之后就挂上close的牌子。绯山负责给感冒发烧或者腰酸背痛的居民开点药，偶尔遇到一些严重的，就指导他们去医院对应的科深入检查；白石的话，在门口挂了个“心理咨询”的牌子，负责端茶倒水和聊天，或者是跟来访者，或者是跟绯山——主要是跟绯山。
这位曾经向往普通生活的地下医生，真的度过了普通而平静的一个月后，每天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有点无聊”、“超无聊”、“无聊死了”，白石不得不拿出浑身本领开导她，才不至于让自己跟一位患上心理疾病的人共处一室。
“真的无聊的话，把晚上的业务恢复怎么样？”
反正只是帮人治病而已，也不会让绯山陷入危险，白石如是建议。绯山也同意了。又过了一个月，晚上也只接收过三个人——一个发高烧的孩子，一个失眠的文青，还有一个闯空门的醉汉。绯山把醉汉教训一通扔了出去，白石在边上默默为他点了个蜡，也从绯山那满足的表情中看出些东西。于是，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给蓝泽耕作打了个电话。
“蓝泽，最近涉谷怎么这么安静呀，你们没遇到什么麻烦么？”
“……你希望我们遇到麻烦么。”一如既往不带什么感情的声音传来。
“呃，我只是有点不习惯……不，是难以相信，”白石吞吞吐吐地说，“怎么没有人跟新田会对着干了？”
“还不都是你的功劳？”
“啊……”
白石恍然大悟，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电话那头的蓝泽嘴角抽动了下，感觉自己这个老大自从跟黑心医生在一起之后，就从满肚子阴谋的大白狐狸退化成了小奶狗，也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惋惜。
“……不过，最近倒是也有件怪事，”蓝泽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说，“说不上是什么大问题，就是很烦人。”
“烦人？”
“芝浦码头，不是我们名下的公司在重建么？我们有时候会在那个工地里办事，但是最近，经常有人去搞破坏。”
“咦！怎、怎么搞？”
看来是太久没见到白石了，蓝泽真想看看她现在变成个什么蠢样子，他开始来回摩擦手指，慢慢描述起自己那天晚上所见到的一切。
“那里有集装箱和建材作为遮挡，很适合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那天晚上我和新海与一个千叶那边的组织头目……后藤组的织田贤治谈生意，进展不太顺利，大概马上就要打起来了吧，但还没等我动手，那个穿着卫衣和运动鞋的家伙就出现了，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的。”
“然后呢？”
“打晕了织田的几个手下，把他们准备给我们的钱抢走了。”蓝泽冷笑一声，白石听出他的语调稍稍变得兴奋了一些，“然后后藤组的家伙就去追他。他身手还真不错，在集装箱上跳来跳去的，一会儿就消失了。”
“……你都追不上？”白石问。
“拿的也不是我的钱。”
“也是。”
“还有一次，他在我们的游戏厅输光了钱，竟然还反过来抢了几十万。抢完就跑掉了，我们的人一直跟他到某个房顶，但他竟然把钱向前一丢，自己跳下去了，据说徒手爬楼就像爬树一样。后来我在芝浦码头又看见他两次，都没能抓到他，也不知道他是谁。倒是没搞出什么大名堂，每次都是偷偷摸摸的，但能看出是有备而来。”
“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嗯，一会儿我发给你。”蓝泽听到白石的语气终于变得熟悉了一些，也正色道，“拍到了他摩托的照片。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帮我们查查吧，老大。”
挂掉电话，白石收到了一张照片，一个中等身材的人，灰色卫衣外套着红色的夹克，骑着黑色的摩托，依稀拍到了车牌。虽然知道这肯定是假的或者是偷来的，但白石还是决定从这入手，第二天晚上，她和绯山说了这件事情。
“嗯哼，居然有这种蓝泽都抓不住的人，真想和他比试一下啊。上大学的时候，我也很喜欢跑酷呢。”绯山蜷缩在沙发上，枕着白石的腿，翻来覆去看那张照片，一会儿放大一会儿缩小，看得不亦乐乎。
“好帅啊，我也想买一辆摩托……”
白石因为她可爱的样子浅笑起来。想起绯山那会儿确实经常穿着运动服晚上跑出去，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是出去散散步，喜欢追求刺激的优等生想要跟去，还遭到了她无情地嘲笑和拒绝。
“在楼顶跑来跑去，好玩么？”白石十分真诚地问。
“怎么说呢……只把精力专注在控制身体上，就有一种，整个世界和我都没有关系的感觉。”绯山把手搭在额头上，沉浸在回忆里，“抛开所有的烦恼，只有夜色和求生的本能，那时候，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自己。”
白石牵起绯山的手吻了吻，又紧紧握住。
“都过去了。”她对绯山笑了笑，也是说给自己听，“现在，没人能替我们决定我们如何活下去。”
白石的眼神太过热切，让不太坦率的医生有些害羞，她拨了拨自己的头发，转移话题说：“所以，故事的结局是什么？他们想怎么抓他啊。”
“嗯……蓝泽说，因为没造成太大的困扰，加上最近还有很多别的事，所以就没太管他。”白石继续玩着绯山好看的手，把细长的手指摆成各种形状，一边说，“我想，你不是说最近无聊么？我对他也很感兴趣，要不，我们来查查这个人究竟是谁吧？”
说完，她看到绯山的大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欣喜之余，内心也久违地燃起想要冒险的冲动。脑子里疯狂地闪过一系列计划和行动，以及能想到的所有人脉，计算着要获得怎样的信息、如何获得、最糟糕的打算等等，她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明天早点到来。
“白石……女士？你在想什么啊，面无表情的表情好可怕。”绯山的声音响起，白石“诶”了一声，瞪大了眼睛。绯山已经坐起来，有些好笑地盯着她。
擅长表演的优等生立刻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但没多一会儿就挂不住了，咬着下唇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绯山也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半晌，白石叹了口气。
“我……”“嘘。”
绯山抱住有些沮丧的大白狗，下巴顶在她头上，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不是说以后不要继续戴面具了么？而且，无论哪个你，我都……不讨厌。”
“……嗯。”
白石心理稍微好受了一些，暗自嘲笑自己仍然缺乏安全感到非要听绯山医生亲口说出来，又偷偷觉得有些傲娇的绯山医生好可爱，刚想说些什么，回过神来发现身体已经倒在了沙发上，面前的小个子医生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于是她笑了，虽然淡淡的，但眼中融化的温柔没有丝毫虚假，她轻轻捧着医生小小的脸，把自己交给了本能。
后面的事就不细细描述了，总之她们再次确认了彼此的心意，身心都进行了比较深刻的交流。第二天晚些时候，白石才出门，主动请很久不见的四课警官马场英雄吃了午饭，去涉谷各个游戏厅打探了一番，晚上和绯山去玛丽珍的酒吧喝了点酒。
“你这么久没出去闲逛，还顺利吧？”绯山挑着眉问。她的人群恐惧症仍然没有好转的迹象，于是特意避开了商店街，走在一条没什么人的小路上。
“应该吧。警视厅和情报贩子都答应帮忙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
“那不重要，反正你这次只在乎过程，是吧？”
“嘿嘿。”
这一刻，白石忽然觉得自己很幸福，不由得又多傻笑了几声。
几天后，从各个方面都收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消息。玩具店的老板神田当时一眼就看出，那辆车是改装过的，而且是当时圈子里特别流行的超级英雄风——具体来讲，这辆宝马R1200被改成了蝙蝠侠的样式。本来白石完全没觉得，但经过他的一番指点，忽然怎么看怎么像，那有点违和的车尾支架终于可以解释通了，那是蝙蝠侠的斗篷，据说还能在地面上划出火花来——然后他就在圈子里到处打探，终于找到了这辆摩托曾经的主人。后来，白石去见了这位叫平野清城的倒霉蛋，他是个提供IT解决方案的公司的小老板。平野一开始也觉得这个笑嘻嘻的高个子女士很可疑，但最后还是被“说服”了，并且提供了一些丢车的细节，白石转手就把这些信息给了马场，查了视频监控就发现了那个穿兜帽偷车的家伙，只不过他戴着口罩，仍然看不到脸。
“让蓝泽放出风去，我们去芝浦码头见见他。”
“行啊。”
绯山摩拳擦掌，距离新田会和后藤组第二次“商谈”还有三天，她晚上甚至想跑出去练习，白石生怕她出什么意外，说什么也要跟着去，绯山拗不过她，第一天只在家附近爬了爬，第二天找了个烂尾高楼试了试，然后在最后一天的晚上，她们不约而同，都选择来到码头的工地踩点。
绯山说，“要熟悉一下地形，争取预判对手的逃跑路线”。而白石说，想要找个最难以让他逃跑的位置进行“交易”。
但生活中总是充满惊喜，正当她们在工地里散步加约会的时候，绯山听到附近传来很重的脚步声，越来越快，也越来越近。她赶紧拉着还愣着的白石躲到一边，然后没多一会儿，就看到一个带着口罩和兜帽的人从高处跳下，向前翻滚了一圈，用很帅气的姿势站起身。
“酷。”绯山小声赞叹了一句。
这时，那个人四下张望了一阵，似乎觉得有点热，就把兜帽和口罩摘了下来。白石眯起眼睛，一下子认出了他。那是平野手下的一个程序员，她去拜访的时候，平野正在因为一些小事批评他，语气很强硬，更谈不上什么尊重。被批评的员工看上去唯唯诺诺的，根本不敢回嘴，见到白石的时候还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只不过身为老手的白石一眼就看出来，他只是在忍着，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和平野谈话的时候，白石也有意无意地注意着屋子里的情形，直到白石离开，他一直没有拒绝同事的任何请求。叹息了一声，白石给平野留下一句“对员工好些公司才会更好地发展”，就离开了，她倒是没想到，在晚上，程序员君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暴走族。
休息了一会儿，他又蹬着墙跳到一个集装箱上。白石略微思考，对绯山耳语了一阵，后者听完，有些怀疑。
“你怎么保证他肯定能按照你说的那样做呢？”
“推测。根据新田会的汇报，他特别喜欢玩这种结局……再说，就算猜错了，也不会损失什么嘛。”
“是是。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绯山摇了摇头，对白石比了个手势，后者就向工地另一侧的刚搭了个框架的楼跑去。而我们的杀手小姐捡了一根钢筋，轻轻从后方接近了已经跳下集装箱的跑酷男。
“我说小哥，听说你最近给新田会造成很大麻烦啊。”
清冷的声音把男人吓得一个激灵，他颤颤巍巍地戴好口罩，缓缓转过身，但看到穿着运动服的绯山之后，因为瘦弱的身形和甜美的长相跟手里的钢筋反差太大，反而冷静下来了。
“你是谁？”他露出的眼睛里闪烁着调戏的光，闷闷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屑，“大半夜的，一个小女生出门，就不怕遇到危险？”
“你才是呢，就不怕新田会报复？”绯山说着，很轻松地玩着钢筋，瞥了他一眼。
“他们？他们根本顾不上我吧。难不成，他们派你来——”
话还没说完，绯山就一个闪身冲了过去，钢筋也没能减慢她的速度。跑酷男本想回击，但眼看就要被刺中，只好扭着身子躲开。还没等他松一口气，下一波攻击就杀到，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根本不是绯山的对手，于是拿出全部精力开始狂奔，打算用老办法甩开追击。
“哟，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绯山扔掉钢筋追了过去。但她一直都没有追到他，要说为什么，光是保持距离不被拉开就已经耗费了全部精力，因为前边的人说不定会制造什么阻碍。比如坍塌的木堆，滚落的石头，水泥池……绯山被搞得一脸灰，有些狼狈，但很开心，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而且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她发现，虽然一直在绕路，但最终，她们还是来到了那栋白石埋伏好的楼里。
这时，说实话，两人的体力都已消耗了不少，明明到屋顶之后就更难脱身，绯山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执意往楼上跑，但也只能跟着他到了屋顶。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放弃吧。”绯山稳定了一下呼吸，大声喊道。
但对方只是笑，笑着笑着还咳嗽起来，样子十分好笑。绯山狐疑地看着他，只见他走到屋顶的铁丝网边，轻轻一跃攀在上面，一手勾着铁丝网，另一只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对绯山比了个再见的手势。
“替我跟新田会问好。”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跳下去比较好，羽田先生。车我已经帮你挪走了。”
软绵绵的声音随着风飘进两人的耳朵，白石从排风扇后边走出来，双手插在帽衫的兜里，有些宽大的衣服被屋顶的风吹得鼓鼓的。
“你说什么？！”被称为羽田的人又向上爬了爬，探头望去，突出的平台上果然没有了那辆车。
“小心掉下去啊。跑了这么久，没有车上那些绳子和滑轮，你还有力气从楼外爬下去么？”白石一脸轻松地说，“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没法和你哥哥还有平野先生交代啊。”
“你……你是那天那个！”羽田这才跳下来，瞪着白石。前黑帮头目嘴角上扬，可眼里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感情，只是静静看着他。这让羽田感到不知所措，他愈发愤怒，低声吼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啊！”
“我能理解你想要发泄的心情，但无论如何，都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啊。”
羽田扯下口罩狠狠丢在地上，迈着大步向白石走去，伸手揪住她的衣领。就在他要一拳砸向白石的脸时，绯山一个手刀敲在他颈动脉，羽田双眼一凸倒在地上。
“虽然很不甘心，但我也没追上他。这家伙逃跑的水平真是可以。”绯山接过白石递来的绳子，把晕过去的羽田的手脚绑起来，问：“哎？你说他哥哥？”
“他哥哥是蓝泽的手下……所以他才知道很多内幕吧。”
白石叹息着说，然后转过身，手扶在铁丝网上，有些出神地望着远方。
“怎么了？”绯山也走到她身边。
“人无法离开社会独自生存，要扮演着社会赋予的角色，但有时候又想独处，因为不想忘了自己究竟是谁……可真的只剩自己的时候，面对内心的野兽，又有可能被其吞噬……”白石幽幽地说，“人可真是麻烦的生物啊。”
“……”
“说是要帮你打发无聊的时间，但其实……是我自己觉得无聊才对。说实话，比起在诊所闲聊，还是做这样的事刺激多了。可刚才我独自在屋顶上，从乱七八糟的事情中回过神来的时候，简直恐惧得发抖，我好怕，你又出什么危险……就像那时候一样。”
“哈……又想过平静的生活，又想追求刺激，人啊，可真是麻烦。”绯山跳到天台的边缘，蹲下来和白石的视线平齐，“不仅充满矛盾，还总是喜欢在夜晚胡思乱想。”
白石自知理亏，她吐了吐舌头，耷拉着眉毛说：“对不起，我也觉得这样的自己很讨厌，但是……我还是有点怕她。”
“你说你那个小人？”
“啊……称为野兽比较贴切吧。”
“就是因为你这样叫，才会怕她的。”绯山轻笑一声，摘下白石的兜帽。两个月来，白石的头发又长长了不少，绯山伸手摸了摸被风吹乱的头发。
“把它当成小狗就好了，平时乖乖的，偶尔缠着你带它出去散步，还会汪汪叫，多可爱啊。”
“说的也是。不过啊，道理我都懂……”
“但要说行动力，你还是要和我学习。”
白石乖乖点头，看到绯山颇有感染力的笑容，心情也变好了不少。幸亏有绯山在，才不至于让她在孤独中迷失。她想，也许追求刺激并不是什么不好的本能，再说，刺激又不都是那些打打杀杀的事。
“要不，你教我跑酷吧？”她冷不丁地说。
“嗯……你确定？”
“呃……还是算了吧。”
绯山大笑了一声，从台子上跳下来，扑到白石怀里。在楼顶相拥而立，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幸福，不由得又抱紧了些。而白石，也任由自己又多傻笑了几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