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从一阵恶心的眩晕中醒来,白石下意识直起腰板却差点摔倒,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群陌生人中间,准确来说,她站在一条长长的队伍的排尾。能一眼望到远处大门两边的火光,映着两只狼人士兵凶猛的脸。四周的黑色墙壁压迫感极强,看起来应该是在某个建筑物内部。昏暗沉重的空气憋得她胸闷,本以为这是因为小小的空间里装了很多人的关系,再定睛一看,前面那些陌生人,虽然模样千奇百怪,但轮廓都很模糊,感觉再过不久就要消失了似的。
忽然回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幽灵、当麻、黑色的利爪——思维便跳跃着找到了某个出口。
“这难道是冥界?”
她压低嗓音惊叹,慌忙低头查看全身,把手举到面前端详。掌心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手指修长而白皙,但在这凝视之下似乎要融化到空气中似的,眨眨眼,手指又恢复成原样,又好像变成了某种液体。
“喂,发什么呆,赶紧往前走啊。”
身后的半透明章鱼头妖怪操着尖细猥琐的男声催促着。白石吞吞口水,说了声抱歉,小跑两步跟上前面几乎完全成了蓝色的蜥蜴人幽灵,才迈开腿又觉得不太对劲,便停下脚步,侧身让章鱼头先走。
“真是,看你这傻乎乎的样子,咋,死得不甘心啊?”章鱼头双手叉腰,蠕动着几根触手向前走,像是在扭屁股一样。他奸笑地看向白石,用一根触手捂着嘴笑了,让白石想到同村住隔壁的大姐。
“我有个能逃出去的办法,你想知道吗?”
虽然非常可疑,但眼下也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白石点点头,于是他示意她弯下腰,凑到她耳边鬼鬼祟祟地说:“据我分析,如果能在冥王发现之前打败守卫跑出这座宫殿就行了。”
还要惊动冥王才能出去,简直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白石眼角抽搐着腹诽,她没见到门口的守卫长什么样,但远处的那两只看上去应该不用等她念完一句咒语就能把她撕碎了,再说这里的空气就像飘着刀子一样让她头疼,比起武力冲突,嘴炮和说教还显得更靠谱些。
“小姑娘,你行不行啊,亏我以为你是个厉害的人物呢。”章鱼人挖着鼻孔说,挖完了,还用那只触手推了推白石的屁股。冥思苦想的白石无视了他的骚扰。“不知道绯山小姐她们怎么样了……”她捏着下巴,心想是把整座宫殿都炸了引来管事的人,还是老老实实排队之后再大闹一场。就在这时,刚才还絮絮叨叨的章鱼头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啊——!”
“呀——!”
但又掺杂着另一种尖叫。白石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猛地转身,一个穿着红色礼装的瘦弱身影就坐在章鱼的大脑袋上。
“绯山小姐!”
白石惊呼着把她扶起来,两人踩着章鱼滑溜溜的身子相拥在一起,仿佛有种生死相隔又重逢的狂喜。
“你怎么也来了?”
“当、当然是来救你的。”绯山向后退了一步,把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正色道,“毕竟你是我的手下,身为公主不能对你置之不理嘛。”
白石心里一阵感动,而且她更高兴的是,绯山带来一个好消息——她从当麻那里得知了离开冥界的方法。
“什么方法?”
“按她的原话就是,”绯山学着当麻臭屁的表情和语气,不愧是姐妹,简直栩栩如生,“‘往回跑,如果有个白毛追过来,把她揍一顿就行。’”
“呃,白毛是谁?”
“好像是冥王。”
过于心累,白石甚至没力气吐槽,垂下头深深叹息。
“干嘛这么丧气。”绯山眉飞色舞地拍拍自己胸口,微微鼓起来的部分稍稍塌陷了些,“那个柏木都能做到,我们肯定也能。”
“那个,但公主殿下,我们可是差点被她弄死了……”
“逃跑只要脚程快就行吧?”绯山拉起白石的手使出瞬移,眨眼间,她们就远离队伍,甚至都快看不清章鱼的脸了。
“竟然这么远……!白石,你好像变得越来越像个魔族了哎。”她惊叹道,伸手摸摸白石的耳朵的轮廓。白石感到耳朵发热,尤其是被绯山摸着的地方,急忙自己伸出手也摸了摸。还好没变成尖的,她想,但越来越像个魔族这件事,还真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难过。
绯山因为瞬移成功变得更加自信,在她的带动下就连白石心里也生出些希望,胸闷的感觉也似乎减轻许多。白石一边走着,一边默默回忆着能给敌人下绊的魔法,出口的光线越来越强,两人对视一眼,便准备迎接一场穷凶极恶的战斗。
但出口并没有狼人士兵,在某个看上去像魔法阵的光柱旁边,只站着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婆婆。
白石手上还捏着魔法,陷入了犹豫。“呃,怎么办,她看上去好强。”
“强?!她的气息,明明就是个弱鸡啊!比你妹妹还弱!”绯山也压低了声音,但到后来还是没压住。
“绯山小姐,冥王不可能让毫无还手之力的老婆婆守门吧?那大家岂不是都跑了?”
“说不定她就是来凑数的呢……”让白石这么一说,绯山心里也有点发怵,思忖片刻,又拉住白石的手。“反正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先跑就对了。”她盯住那束光,脑中想象着她们已经站在了那束光里面——
咻——咚——
仿佛一辆急行的车撞到了墙,绯山差点摔倒在地上,还好白石在她身后,她就这样坐到了白石怀里,捂住头,感觉眼前摇摇晃晃的。
“怎么、怎么回事?”
“哎呀哎呀,瞬移可是作弊呢。”苍老的声音笑呵呵地说,老婆婆拿拐杖敲绯山的腿,后者吃痛地尖叫了一声。“要想跑出去,得先用我这把拐杖当钥匙才能开门哦。”
白石听罢,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握住拐杖的瞬间却像是被吸走了所有力量,差点躺倒在地上。老婆婆又笑了,这次是嘲笑。“嗯,反应很快,但是力量太弱。对了,之前也有人从我这抢走了钥匙,是个厉害的魔族,啧啧,和她比你们可差远了……”
“你可真啰嗦!”
绯山一听她这么吹捧柏木就来了气,加上被念叨得脑仁疼,凭着直觉伸手去抢拐杖。攥住那根棍子的尖端,她倒没有像白石那样被吸走精力,只是没什么肉的小胳膊力气也太小,发力到表情都扭曲了,也还是没能让老妪手里的拐杖移动分毫。
“绯山小姐,你的空间!”
“对了!”
在白石的提醒下,绯山用自己的空间把这拐杖装了进去,又急忙瞬移到远处,得意地向守门人炫耀自己行云流水般的操作。
“哟,还有两下子。”
老婆婆睁开笑眯眯的眼。白石打了个哆嗦,她有种不祥的预感,用尽力气释放了之前准备好的束缚加冰冻加淤泥魔法,然后全力跑到绯山身边。
“快走,我觉得她要动真格的了!”
“可是,你知道这个怎么用吗?”
白石语塞,但她也没时间仔细研究这东西了,随着一声爆破音,远处她刚刚设下的魔法被挣脱,挨揍也只是眨眼间的事。“就把它当成普通的钥匙好了!”她挥动拐杖指着那束光,绯山在一旁附和地叫着“芝麻开门”,也甭管有没有效果,她们正准备冲进去,白石手里的拐杖就被吸着飞走了。再一看,面前哪里还有什么老婆婆,握着拐杖的分明就是一位翩翩少年,换上一身考究的礼服,周身缠绕的死亡气息让白石的胃猛地抽了下,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倒。
“你说,是你们自己乖乖走回去呢,还是我把你们送回去?”他转着脖子,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挥挥手甩出一把镰刀。“我建议你们选第一种。”
“等、等一下……你这个异装癖……不对,这位小哥,我们没死,你难道看不出来?”
绯山让虚弱的白石靠在自己身上,似乎在准备谈判的这一刻,她总算想起自己是魔族的公主,摆出一副故作姿态的游刃有余,清清嗓子说:“我妹妹是这里的打工仔,我就是被她不小心弄到这里来的,她的失误难道你们不应该负责?竟然还要虐待我们,黑心企业!我要见你们的老板!”
少年没说话,一副看傻子的表情。这时,一股强烈的气流从空中降临,吹乱了他一头卷发,也让绯山几乎睁不开眼。风暴过后,柏木由里站在两伙人中间,表情和刚刚死神少年的一模一样。
她对绯山说,“你们在干嘛?”又看向那个少年,“厄介,好久不见,你被虐待傻了?”
“你……!你还知道回来!”被称为厄介的少年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在柏木面前气势全无,看到她摇头耸肩的模样,他甚至有些气急败坏。“当麻呢!?她要是再不回来,我就……昨天是小女孩,今天是老婆婆,明天说不定就要扮成鳄鱼了——!救命!”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歇斯底里的癫狂的状态,这让白石感觉没那么难受了。柏木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走到白石面前,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没想到你还没死啊,不愧是我的妹妹。”
“你难道不应该先道歉吗!”绯山指着她的鼻子愤怒地说,“我们可是差点死了哎!”
“不是没死吗,结果好就好。”柏木像赶苍蝇一样打发了她,一直盯着白石,似乎想看出些什么,但过了一会儿,只自嘲地笑笑,挥挥手,就转身向远处那座宫殿走去。
“再见了,给你们添了麻烦,抱歉。”
但白石咬着牙起身追过去。和即将彻底放弃生前记忆的柏木不同,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关于母亲的,关于柏木的,关于魔界她们那个家的……
“这些事对你来说有意义吗?”
“也许…有吧。我不知道,但是……”
白石咬着下唇苦恼着,柏木无奈地说:“时间有限,就只告诉你一件事,”她略微沉吟,“和我不一样,我们的母亲……是个好人。”她为白石送上一个友善的笑容作为告别的礼物,拍了拍她的肩膀,“珍惜身边的人吧。她愿意追到这里,不是特别看重你,就是脑子有问题。”
“哈哈……怎么说也是魔界的公主殿下,这么说好吗?”
白石摇头晃脑地小声吐槽,狡黠地对柏木笑笑,却没想到换来的只是一个狐疑的表情。
“公主?”柏木不解地重复着,“什么公主?”
“哎?”白石也惊呆了,“就是魔王的妹妹啊?她说她被封印了魔力……”
“唔,虽然没见过魔王本人,但也没听说有什么公主啊。”柏木皱着眉望着不远处安慰厄介的绯山,摇摇头,“魔王的话,是个冷酷又强大到变态的家伙。她……也许是我孤陋寡闻吧,唉,算了,反正也和我没关系。”她最后看了一眼白石,欠欠身,干脆用瞬移直接消失掉了。
白石虽然一开始的确怀疑过绯山的公主身份,但发生过这么多事,她已经从心底接受了这个设定,况且,是不是公主又如何呢?她摸了摸仍然挂身后的铁剑。至少两人之间的羁绊应该不是假的,被救赎的感激也不是假的。走回绯山这边,迎上魔族少女热情的笑容,让这种感觉越发真实。
“白石,这家伙答应让帮我们开门了,只要让当麻回来就行。”
“当麻小姐究竟是惹了多少祸啊……”白石苦笑道。
怀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歉意,她和绯山穿过了那道通往现世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