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B散文 白狼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8-19 899

作者:白狼

《止まない雨》,原链接: http://whitewolfyyuri.weebly.com/cb12298274901241412394123563863212299.html

《Sediment》,原链接: http://whitewolfyyuri.weebly.com/cb12298sediment12299.html

《Holding On》,原链接: http://whitewolfyyuri.weebly.com/cb12298holding-on12299.html

《教えてよ》(師生),原链接: http://whitewolfyyuri.weebly.com/cb122982594512360123901242412299.html

15x35(靈感來源:殺桑的某短篇),原链接: http://whitewolfyyuri.weebly.com/cb-15x35.html

無題-情人節賀文,原链接: http://whitewolfyyuri.weebly.com/cb65288247732015431680360322599165289.html

《白緋系花前傳》,原链接: http://whitewolfyyuri.weebly.com/cb122983033332203319953345721069206591229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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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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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止まない雨》


    ————You were there right next to me, as always. 


    妳記得嗎?我們共同的回憶。

    邂逅的時候,我對妳抱著的敵意。

    相處的時候,我總是嘴上不饒人。

    高興的時候,妳總會陪著我微笑。

    動搖的時候,妳總會積極鼓勵我。

    失落的時候,妳總替我解開心結。

    難過的時候,妳總會在身邊安慰。

    哭泣的時候,妳會默默地抱著我。

    吶,妳到哪裡去了呢?




    “何一つ変わらない,待ち続けてても。”

    ————I've been places you have been, but you didn't show up once.



    妳說過妳喜歡天台的安靜,因為在那種環境之下,思緒能在瞬間平靜下來。

    妳曾領著我到翔北的天台仰望美麗如畫的星空,也曾屢次在這裡碰見獨自沉思的妳。

    可是我再次踏足那片寧靜的時候,找不到妳的背影。

    妳說過妳常常在熬夜值班的時候喝咖啡提神,而且會因為喝太多咖啡而被其他同僚稍微勸告一下。

    雖然我對咖啡的興趣不是很大,但是妳偶爾會替我買咖啡飲料,也漸漸的喜歡上那種獨特的濃香。

    可是我現在每天走進工作間裡,也嗅不到熟悉的咖啡香氣。

    妳說過太疲倦的時候,偶爾會在升降機裡靠著鐵壁睜著眼睛睡覺,因被撞到而差點整個人摔在地上而嚇倒同僚。

    同樣的情況在我們剛相識的時候遇過一次,至今我還是很想嘲笑妳這個神奇的習慣,看看優等生感到尷尬的一面。

    可是我每次踏進升降機內,也沒有看見妳無力地倚著鐵壁的疲態。

    妳說過去瑪莉珍的店喝酒是一種很不錯的解壓方法,可以把心裡的種種想法拋於腦後,也可以和朋友輕鬆暢談或是吐苦水。

    妳也垣白承認自己的酒品和酒量也很差勁,只要喝兩杯紅酒便會完全進入酒醉狀態。

    初次被妳領到那間酒吧的時候,感覺很土而且看見瑪莉珍後幾乎整個人呆住,可是偶爾與妳到那裡喝酒,也漸漸變成生活的一部份。

    可是我到酒吧的時候,醉得連站也站不穩,也聽不到醉後大吵大鬧的嗓音。

    妳說過更衣室也是一個很好的地方,因為在那裡,醫生們能以普通人的身份談話,即使只是簡單的打招呼也能讓心情放鬆下來。

    的確,我們對彼此的了解也是在透過更衣室交談而加深,上班時的一聲“早安”,下班時的一聲“妳辛苦了”,也會讓嘴角微微翹起。

    可是現在不論是上班或是下班,也聽不到那些慣性的話語。

    妳說過妳比較喜歡工作間裡的雙人桌,因為空間比較多,空閒時也能與對面的同僚說上兩句話,寫報告時需要資料也能請求對方幫助。

    身為家中的獨生女兒,向來習慣獨自行動、我行我素並說話直截了當的我,起初確實不怎麼喜歡與別人共用物品,可是對象是妳,也沒所謂了。

    可是現在於我對面的座位,空空如也,雙人桌子的意義還在嗎?



    “振り返ると自分ひとり,こんな 遠い とこに來たんだ,それなのにずっと一緒だと思っていたの。”

    ————If you have listened to me, just that once, maybe everything will be fine.




    昨晚,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妳和我還有在翔北工作的大家,身處在一間位於鄉郊,外觀非常簡陋,日久失修的工廠裡。

    濃煙從工廠的各個窗戶和大門向外飄散,不少被燒傷的員工陸續被醫療隊抬出,但依然有重傷的傷者們在工廠內等候救援。

    我們分成幾個小組處理不同範圍的傷者,我們負責的範圍比較深入和陰暗,而且被煙霧佔據了三份一的視野。

    妳就在我身後處理一名重傷男子,於男子的身邊還有一個小女孩,不斷哭喊著爸爸、爸爸。

    那名男子最終還是返魂乏術,妳輕力握住女孩的手臂,想讓她盡快離開這裡,可是女孩一直抱住死去的男子,怎麼也不願意聽妳的勸告。

    妳跑到濃煙較少的地方大喊要求醫療隊的支援,與此同時剛處理完一個傷人的我,正想站起來的時候——--

    不遠處發生爆炸了。

    建築根基本來就不好的工廠承受不了爆炸的威力,少部份鋼根和石舋塌倒在剛才女孩身處的位置。

    我好不容易才能穩定身體跪起來,看到鮮血從妳的前額流下,可是妳卻準備跑去確認女孩有沒有受傷。

    『白石!不要過去啊!』我用盡全身力氣朝著妳奔跑的身影叫喊,但妳並沒有理會。

    『醫生的職責就是要救人!』這是在第二次爆炸之前,妳給予我的回應。

    亦是妳最後的話語。

    第二次爆炸後,於模糊中看到躺在血泊的妳,便失去知覺了。

    我的夢境亦於一片漆黑中劃上句號。

    但當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一切也回復平靜,意識到正在身處自己的房間。

    我才於剎那間想起這個夢,

    其實是一個猶新的記憶。



    “ふと目が覚めた午前二時,とてもこわい夢を見たんだ。”

    ————It was a nightmare. A nightmare that I can never get rid of.



    看見那些被告知病人去世的家屬,我也會不禁想起那一天的情境。

    我被倒塌的小型瓦礫壓住左腳、被爆炸所波及而兩次摔倒在地導致多處擦損、被硬物擊中頭部而昏迷了好幾天。

    在翔北醒來後,漸漸恢復事發時候的記憶,也就是意識到妳並不在身邊的時候。

    病人名單裡找不到妳的名字,醫院裡也沒有妳忙碌奔波的身影。

    幾乎要使用強逼的方法才能從藤川口中得到關於妳的消息。

    原來,妳已經不在人世了。

    聽說是被幾支倒塌的鋼棒刺穿身體,加上被沉重的鋼筋壓於底部而無法動彈或正常呼吸,所以還沒來得及進行營救便宣告當場死亡。

    連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的是,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沒有特別的反應,只是輕聲說了句「哦」。

    傷勢差不多完全痊癒,我拒絕了繼續住院療養,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

    工作跟以前的沒有分別,病患一個接一個到來和離去,醫院運作一切正常,就像甚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還有幾個月,我就能畢業成為正式的飛行醫生了。

    可是為甚麼內心總有一種空洞的感覺呢?



    “ひとり震えるこんな時,誰か…誰か…抱きしめて?”

    ————I managed to say goodbye with a smile on my face.




    最後一次看見妳的面容,是在妳的喪禮上。

    相比那平靜得有點可怕的表情,我還是比較喜歡妳的笑臉,雖然有點傻傻的感覺,可是總比板著臉孔要好。

    獻上白色玫瑰的時候,能夠更清楚看見妳的樣子。

    禮儀師的化妝太濃厚了,這麼看著根本就不是平常那個連化妝都不太會的白石醫生。

    既然穿著醫生的制服到最後,那就應該以平常的醫生樣子向大家道別嘛。

    哪有化濃妝工作的醫生啊,真是的,再者,妳還真的不適合濃厚的化妝呢,看上去怪怪的。

    微笑著低頭凝望妳,我的視野早已變得矇糊了。

    我討厭強顏歡笑,可是我更討厭哭泣。



    “泣きたいのに楽しいふりするのは,案外簡単なことだね。”

    ————It seems like everything about you has faded away.




    妳知道嗎?在妳離開後,妳爸爸也因病重去世了。

    醫院方面,不久後會有幾個新的實習生到來,順便填補人手短缺的問題。

    而且原本屬於妳的儲物櫃也要清空後退讓給別的醫生,田所部長前天已經拜托我在這星期內把所有妳的東西都帶走。

    昨天下班的時候我把大部份東西都清理好,包括妳的筆記本、書籍、制服外套等等。

    我把妳的東西全部先搬回自己的寓所了,考慮到妳媽媽的精神狀況,我們還是決定多等一段時間後才把遺物送回去給她。

    今天我把餘下的物品也清理完畢,小擺設、病人贈送的感謝卡等等,現在妳的桌子上只擺放著文件。

    大家聊天的時候也很小心言詞和話題,免得觸景傷情,所以我亦有好一陣子沒有聽到妳的名字了。

    感覺,就像妳從來沒有在翔北出現過。




    “うつし絵みたいに似ていたんだよね。”

    ————Still I can't take my mind off you for a moment.





    越想盡快忘記一件事情或是一個人,總會得到反效果。

    即使四周已經沒有妳的氣息、沒有跟妳有關的事物、甚至沒有人提及過妳。

    但是自己也不知道為甚麼無法放下妳,讓妳從腦海裡慢慢化為泡影消失。

    只是工作上的同伴而已,為甚麼會這樣牽掛著妳?

    也許是注定的命運,也許是上天開的一個玩笑。

    兩個小時前,我看了妳的幾本筆記本。

    本以為是一些跟醫療相關的記事,因為妳一向也是給別人醫書宅女的印象。

    但是,事實卻完全超出預期。

    那並不是醫療記事本,也不是其他實用技能的記事。

    而是從剛剛進入翔北開始到她離去的那天,所寫的日常記事。

    換言而之,那些都是醫生日記。

    對病患的關心和擔心、對自己工作的錯失而自責、與身邊同伴的關係變化等等,幾乎也一一仔細地紀錄下來。

    有愉快的,有失落的,有自責的,也有細微抱怨的。

    我把它們從頭到尾也翻看過了。

    一字不遺地全部看完了。




    “ふたり出會えた証,君とだから そう思える,かけがえない存在,忘れぬように 胸にしまうよ ともに刻んだ季節。”

    ————Forgive me, this pain you've left me is greater than I ever thought.





    妳的日記為甚麼都寫得這麼正經呢?明明只是給自己看的東西,隨意一點也沒關係吧。

    偶爾在日記裡寫一些逗趣惹笑的事件,開一下玩笑不也是很好嗎?

    吶,妳在最後那篇日記裡寫著的那句話,是真的嗎?

    『緋山先生好き』

    是真的嗎?

    內心的悲痛似乎已經壓抑不住了,為甚麼會在適應沒有妳在身邊的時候,才會憶起以前的一切呢?

    『その幸せ 誰より願ってるから』

    說甚麼傻話啊?

    只不過被爸爸強逼去了幾次相親並交換電話號碼而已,戀愛甚麼的才沒有呢。

    能夠帶給我幸褔的人,不就是妳嗎。

    難道妳忘記了那天晚上坦誠相對的我們了嗎?

    明明已經做過那種事情,難道還不清楚彼此懷著的感情嗎?

    喝醉後說的話語,難道都不能被當作真心話嗎?

    笨蛋。

    白石惠妳是個超級大笨蛋。

    但是,一直在逃避真實感情的我,更是一輩子也無法原諒的罪人。

    為甚麼沒有跨越妳和我之間那條名為“友情”的界線?

    被妳說對了。

    面對未知事情的時候,我只是一個沒有勇氣,並會害怕得渾身發抖的膽小鬼。

    直到現在,連拿出勇氣的機會也沒有了,我才開始後悔。

    視線已經矇矓得無法看見妳那端正的字跡了。

    滑落在臉頰上的淚水,也是代表著我的無能、悲傷、痛苦,還有悔意。

    為甚麼這次在我放聲哭泣的時候,妳並沒有在身邊緊緊抱著我呢?

    為甚麼妳沒有說一些安慰我的說話呢?

    為甚麼我沒有坦言說『喜歡妳』這三個簡單的詞語呢?

    為甚麼我會放手讓妳離開我呢?




    “どうしていちばん愛しいものだけ,どうして手のひらをこぼれ落ちてゆくんだろう?”

    —————It's raining inside my heart, and it will never stop.




    躺在床上抱著妳的制服外套,尺吋果然還是有點大。 

    彷彿仍能在外套裡尋找到屬於妳的氣味,這樣想著的我是不是很幼稚?

    為甚麼蓋上了棉被、穿了幾層禦寒衣服躺於被窩裡,卻也覺得身體非常冰冷?

    即使抱著妳的外套,也無法補足那些早已流逝的溫度。

    內心,正在下雨。

    失去妳,就如同失去了太陽的光茫,取代溫暖的是讓人變得無比脆弱的冰冷。

    我的心,因為積累太多雨水而慢慢下沉。

    誰也不能停止這場大雨。

    誰也不能制止源源不絕的淚水。




    “冷たい空気も,止まない雨も…重い心も,言葉も…”

    —————Then the sun rises, everything is the same.






    寂靜的房間裡,只能聽到自己的哭泣聲。

    算上這個夜晚,已經是第幾次失眠了?

    自從妳離開後,我也無法安穩地入睡,總是睜著眼睛凝望窗外的景色。

    不知不覺間,已經天亮了。

    日出,日落。

    上班,回家。

    手術,報告。

    睡覺,起床。

    新的一天到來了。

    今天要早點回去翔北值班。

    每天也是如此重覆著。




    “長い夜は恐くて,また朝が來るけど 何も見えないのは,何故だろう…”

    —————Day after day, I'll be looking for you, hopelessly.




    我偶爾會去妳曾經留下足跡的地方。

    我會倚著牆壁凝望著眼前的一切,回憶便會如投影片般在腦海播放著。

    有時候會看到妳的身影,好像下一秒便會回頭朝著我微笑,說著「辛苦妳了」。

    可是眨眼間,妳便消失了。

    然後我又繼續埋首於工作之中,逐漸變得麻木。

    妳知道嗎?

    我仍在找尋妳的身影。



    “「希望なんてなくても 私は生きてくから」。そんな強がり虛しく響いていた。”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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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ediment》


    白石是個只會賣乖、沒有個性的沈悶書呆子————緋山最初曾如此狠下批評。

    被任何人批判自己當然不是樂事,事實上白石的脾氣並沒有同僚們想像般美好,藏在內在的真實,可能更教人震驚。

    比方說曾經連珠炮發痛斥病患、常常因意見不合而擅自掛斷父親的來電、不惜爭執交惡也不斷纏繞緋山直至同意進行心臟手術等等…。一旦受刺激,比起言語和表情上反映不滿,她更接近行動派。

    踏出象牙塔、成為社會人後,白石也因自身的急劇改變而驚訝。

    性格、處事態度、應對能力、個人責任感乃至對人對事的感受性,與以往的自己判若兩人。

    三年多前的白石惠,還是個渾渾噩噩活於當下的模範學生。就如緋山所說,對未來沒有抱負也沒有期待,所謂的熱誠和相應的責任感對她而言僅僅是字面上的意思。她一心嚮往的,只是趕緊創造個人成就讓父親驕傲,成為大家眼中的模範人士。

    緋山所言有理,因此當如刀鋒利的批評傳入耳中,白石也沒有作出任何反駁,沈默地拿著報告板離開工作間。

    她還記得當時思考各種各樣的事情,耳邊盡是緋山不滿的批評,結果幾乎整晚無眠。



    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當白石和緋山還是競爭對手、實習醫生兼同僚的時候,這兩個成年女人的關係就一直處於微妙的狀態。

    同為女性,她們能於精神上依靠彼此。可雙方都是愛逞強也不擅表達自我的性子,即使看見對方的哭泣、聽著對方的哭訴,不論怎樣的安慰都顯得那麼的不自然,那麼的彆扭。

    白石覺得她們的關係就像場永不終止的馬拉松,有時只能放緩步伐、有時像要比對方早衝刺般拼命狂奔。

    對她這種完全不熱衷運動的人而言,馬拉松簡直跟要了她的命沒區別。

    但是,跟緋山相處的日子漸漸累積起來,共同經歷過不少風風雨雨,彼此都跌倒後再次爬起來振作,關係裡的某種因素也隨之改變。

    從前的白石惠,肯定沒有預想過這樣的未來。

    本來毫無目標的自己被救回一命,走出霾蔭後堅持到順利畢業,留守飛行醫生崗位。

    最意想不到的是,與緋山美帆子成為戀人、這未來光景。






    緋山問過,白石到底為甚麼會喜歡她,而且是朝夕相對、性格早已畢露的同僚。

    因為經過半分鐘思考卻連一個點頭回應都沒有,白石還被頓生悶氣的緋山狠狠用力捏了臉頰。

    答案之類的確實找不到,也許是白石的戀愛經驗本來就不多,而且沒有特別的感覺,僅是瞭解“與某個人在交往”這個事實。

    聽上去想必非常滑稽,但已經三十出頭的女人,到現在還是不太清楚陷入愛情應該擁有怎樣的感覺。

    可是白石清楚記得刻印在心中、從未被遺忘的感覺。

    與緋山共渡的時光,無論是疲憊得眼簾快睜不開的夜晚,甚至靜靜聽著她那些亂七八糟的抱怨,都令白石有種莫明的喜悅。

    只要與她在一起,心中便充滿勇氣和決心,覺得多困難的處境都能跨過去。只要在她身旁,每天被死亡氣息包圍的世界好像變得溫暖起來,撫慰著被悲傷和疲累侵蝕的心靈,再次為她帶來動力。

    要是把這份感情以“戀人”和“同僚”兩者仔細區分,白石恐怕一輩子都無法劃出那條細分的界線。

    她被那個滿腔熱誠且固執的女醫生所影響、吸引,同時喜歡著對工作和私事都貫徹個人態度的這個人————緋山醫生和緋山美帆子,不論哪一個身份也是她希望相伴在旁的人。

    這麼多年的人生裡,第一次擁有這些情感,第一次如此渴望與某個人在一起。

    可以的話,甚至希望能㩗手走到白頭。



    「這應該是我的答案吧?…」考慮一切最能消除戀人怨氣的答案,白石終於偏頭說出多日來得出的結果。

    喜歡緋山さん的原因。她微笑著補充。

    坐在正對面的緋山聞言頓時擱筆抬頭,看著白石的眼神顯現充斥著疑惑。她的戀人有時候會放空,然後突如其來說一些莫明其妙的話。當緋山再仔細思考後,發現原來所說的是之前談及過的話題,一些甚至連緋山自己都印象依稀的閒話家常,當時沒有給予特別反應的白石都有把一字一句聽進去。

    在白石腦海裡盤旋著甚麼念頭不得而知,但需要一段時間思考繼而再次提及舊話,這些是她的小習慣之一。

    但是長久而來緋山還不習慣的是,她的戀人常常能正經八百說出讓人害羞的話。

    「妳這個人…說話也得看看場合吧……」緋山皺起眉頭,臉上泛起的紅暈在燈光下更為明顯。

    根本不需猜測,白石的說話簡單而直接,只差沒有大聲說出“我喜歡緋山醫生的全部”。當然,即使並沒有指名道姓,話題主角的緋山還是不禁漲紅了臉,被鈍感的戀人弄得哭笑不得。

    如果把背景換成兩人的舒適的家裡,身上的制服換成寬鬆的睡衣,手裡的筆換成溫暖的熱可可…緋山肯定會很樂意聽到白石不太浪漫的答覆,更不會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中途走進工作間、剛好錯過曖昧話題的冴島興致盎然望向緋山,看到緋山難得紅得像番茄的樣子,嘴角揚起了意味深長的淺笑。冴島的直覺總是那麼精準,精準得那麼讓人討厭。

    緋山頓時萌生乾脆整天把自己埋在文件堆裡的念頭。

    而罪魁禍首卻依然單手托著臉頰,向頭垂得低低的戀人展現笑容。



    「今屆的實習生果然跟我們相差很遠啊~…咦?緋山妳的臉很紅喔,要讓飛行醫生診治嗎?」

    一如以往充滿活力的男性嗓音在廊道響起,眾人慣性地繼續手頭上的文書工作,仿佛根本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不過對於衝著自己而來的嘲諷,緋山感覺到額上的青筋躍動一下。不僅被冴島目睹難堪害羞的一面,現在還被沒用鬼藤川看到狼狽相、進一步揶揄她是重修實習生這個事實。

    「謝謝你了,飛行醫生,不過這些孩子比我更需要你的診治呢。」換上燦爛無比的笑容,緋山毅然合上文件夾,把它放在旁邊的文件高樓上,整疊拿起一併塞到藤川的手中,然後格外輕快說道:「不用客氣。」

    藤川嘴巴半啟正要進行抗議,卻立刻相當識相地乖乖閉上嘴巴,似乎已經習慣了偶爾被女性同僚“施暴”。

    不過這也不能怪緋山的脾氣比較暴躁,先替自己挖墳的人可是藤川。

    事實上大概在兩年多前,連藤川都明確感覺到有“活火山”之稱的緋山突然脾氣變好了,甚至連抱怨和諷刺的說話都幾乎不再出自她口中了…整個人脫胎換骨似的。

    諸多改變就像恐龍復活般令人震驚,於是八卦組長藤川曾經詢問過冴島內情,換來的只是對方沈默瞥向白石一眼而已。

    一定是戀愛了————藤川經過觀察後得出個人理論。

    聽說不論多氣勢逼人的女人,一旦陷入戀愛便都會變成溫馴乖巧的小綿羊…雖然他還是無法想像緋山小鳥依人的模樣。

    真希望緋山交往的對象能承受她的兩極端性子啊。藤川如此想著,邊搖頭嘆息,邊認命抱著大堆文件回到自己的位子。

    「我去巡房了。」緋山看了看掛鐘,把當值手機放回胸前的口袋,隨即邁步往走廊方向前進。

    她突然停下腳步轉身面向還在桌前的白石,手擺弄著聽診器,遲疑了一陣子方才開口:「白石妳也要一起來,新病患太多了,需要多點人手診察。」

    「嗯,一起去吧。」白石也停下書寫報告,語氣回復平常的冷靜溫和。

    動作俐落穿上厚重的外套,三併兩步走到緋山的身旁,並肩離開從早上便格外安寧的工作間。

    看著二人漸遠的背影,藤川略為困惑地用筆頭敲敲鼻頭,目光轉向冴島。

    「呐,冴島,妳覺得她們…」

    「我甚麼都不知道,如果你想了解可以去問本人,藤川醫生。」






    作為已經在翔北工作五年多的醫生,白石清楚知道緋山領著她走的路根本不通病房。

    但是她亦沒有對此提出疑問,只是安靜地跟隨眼前人越漸加快的腳步,沿著地上的黃線穿越數條長廊,最終來到無比熟悉的地方、白石特別鍾愛的避風塘———儲物房。

    拉著白石進內並往外張望,確保附近沒有其他人,緋山才安心拉上了分隔走廊和儲物房的簾幕。

    她轉身面向對現況一頭霧水的白石,雙手交疊於胸前,抬頭看著對方的眼神訴說著無窮的怨念,還夾雜一點無奈。

    「我說過不要在醫院談及私事的吧。」尤其是屬於我們之間的話題。緋山皺起的眉宇間盡是懊惱。

    「對不起,稍微沒有留意就…下次不會再說那種話了。」白石苦笑著,某程度上也意識到剛才確實讓緋山難堪了。

    而最令罪惡感膨脹的是,其實她也樂於看見因害羞而不知所措、滿臉通紅的緋山,因為那副模樣很可愛。

    要是被對方知道了偶爾捉弄戀人的惡習,後果可不堪設想啊。

    所以,最好的解決方法便是以重視的態度好好道歉,下不為例。


    看著像是在發誓般嚴肅的白石,緋山覺得心裡的惱火更提不上來。

    每當直望那雙眼睛,她都會不禁想起小時候養過的小狗。雖然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可就是擺脫不了那種類似的感覺。

    用文字形容的話,就是聰明但同時非常狡猾,因為每次闖禍也懂得善用那雙無辜大眼看著受害者,根本無須請求原諒便已讓人心軟。

    「……笨蛋。」

    「欸?」

    無故被稱笨蛋的白石完全處於狀況外的狀態,雖然明白對方並沒有責怪的意思,還是讓人難以不在意。

    「不是叫妳不要再說那種話,而是看…場、場合…。」音節不知為何突然卡在喉嚨,緋山很肯定現在自己的臉已經紅得不像話了。

    這不就是間接承認自己其實很喜歡聽到白石說那種話嗎?……不,本來就應該感到高興的不是嗎?

    沒有一對戀人不喜歡聽到彼此訴說的情話吧。

    白石聽罷呆呆看著早因受不了自己羞恥心大爆炸的緋山,突然噗哧一聲笑出來。

    即使她們已經交往逾兩年多,感覺還是一如當初。明明是雙雙奔三的成年人,在這段戀情裡卻跟情竇初開的少女沒兩樣。

    偶爾的一句話,也能使彼此的臉染上紅暈,或者填補了被工作和勞累逐點搾取的心靈。

    「我明白了。」她笑意盈盈地說著,比往常更開懷的笑容仿佛特意要讓緋山的臉紅得燃燒起來。

    白石牽起緋山的手,另一只手輕貼著那溫暖的臉頰,讓對方再次看著自己。

    仿佛擁有心靈相通的能力,在看進白石的眼睛的瞬間起,緋山便得知埋藏於彼此心底的願望為何。

    看著戀人的臉緩緩靠近,她慢慢閉上了眼簾,接受覆在脣瓣上的溫柔與甜蜜。







    ※※※※※※※※※






    『醫生!請救救那孩子!』



    被短暫奪取聽覺之前,白石聽到如此絕望地對自己呼喊的聲音。

    震耳欲聾的連環巨響讓她頓失方向感,連視界也被多重扭曲,令人極度不適的暈眩感使她失衡倒地。

    待身體和感官大致回復正常後,她方才了解現在身處的嚴峻環境已經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周遭只能亦頹垣敗瓦形容,地板裂成不平的基石、雜物散落得七零八落、血跡隨處可見。在她眼前還有個擁有一線生機的孩童,而不遠處被瓦礫壓著的是孩童已無生息的父母。

    忍著暈眩所致的強烈嘔吐感,白石隨即檢查孩子的呼吸,然後繼續樓房倒塌前正在施行的心外壓。

    大口喘著氣,空氣裡的塵埃使她不禁猛烈咳嗽起來,縱使如此白石還是急著向更內部一點的方向大喊道:「緋山醫生!能聽到嗎!?」

    話音落下數秒,還沒有聽到任何回話或動靜。

    冷汗從白石的額頭滑落,心裡重複祈求著對方安然無恙,她甚至能聽到心臟因害怕而急速躍動的聲音。

    她可沒有打算以這種方式道別啊。

    至少不是自己不在她身邊的時候———--


    「咳、……我沒事!」


    外來光線照不及的角落,就在夫婦的屍體旁邊,白石熟悉的身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聽到對方依舊有神的嗓音,她頓時舒了一口氣,可是手頭正在施行急救的對象卻仍然毫無起色。

    緋山低頭看看戴著染滿鮮血的手套的手,幾秒之前她還在為那對夫婦進行搶救,但那無辜的兩條生命就在自己的眼前、於眨眼被無情奪去。

    如果剛才所在的位置稍有偏差,那麼她也會就此斷送於瓦礫之下。

    心臟不規律的跳動使胸口傳來一閃而過如同撕裂般的痛楚、肺部好像完全無法接納大口嚥入的空氣———--

    再次與死神擦身而過的恐懼,使本應無懼並經常接觸死亡的這雙手顫抖起來。


    不,她已經不再是以前只會逃避的自己了。

    而且現在的她,還有個願意一直支持並站在身邊的人。



    緋山深呼吸一口氣,握緊拳頭,小心翼翼往白石的方向邁步。

    一手揪住胸前的衣領,胸口的悶痛抑壓感漸漸加重。凹凸不平的石底上步履跚躝地前進,不斷從樓頂掉落的石灰粉使緋山眉頭再度緊皺起來。

    進入內部進行救援之前已經從醫療班聽說過這一帶的樓房都存在著倒塌的危險,正常而言不會那麼脆弱,連不到五級的地震也抵受不了。

    往滿佈裂痕的天花板望去,倒塌只是時間的問題。她從最初便一直有種不祥的預感纏繞心頭,此地根本不宜久留。

    「快點離開,這裡快要倒塌了!」緋山語畢,又有巨大的混凝土掉落,從高處傳來的悶響就如時計般催促著她們的行動。

    「只差一點點了!緋山醫生先走吧!」白石沒有理會對方的勸告,咬緊牙關繼續已長達數十分鐘的急救。

    緋山沒有再催促,因為同為醫生和作為戀人,她比任何人都跟了解白石的抱負。

    不論機會又多渺茫,她也相信這是個充滿奇蹟的世界。從前他們曾屢次追尋名為“不可能”的突破,成功救回不少寶貴的生命。而現在,擁有技術和足夠經驗的她們,也一樣可以再次見證奇蹟於自己的雙手下降臨。

    這個孩子是那對夫婦最後的希望,所以她們也不想讓那道光芒消失於樓宇之中。

    「不,我也要留下來幫忙。」

    聞言,白石稍稍抬頭看著緋山的剪影,掛起了無奈的苦笑。

    緋山的固執程度跟自己不相伯仲,甚至可謂更無談判餘地,有時候真讓人哭笑不得。

    但亦因如此,她才會如此喜歡這個人。



    ——————「危險!」




    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襲向她。

    痛得快要把神志沖擊而去,白石能聽到自己本能的一聲慘叫,眼淚因劇烈疼痛而掉落。

    痛楚四方八面侵蝕理智,淚水模糊了視野,朦朧中看見右盆骨及以下均被巨大石壁壓著,地上的鮮血沾染上深藍的制服,那是屬於她的血。

    忍痛慌忙尋找某個身影之際,曾祈求千萬次不願看見的一幕,正正發生於眼前。

    「美帆子!」急得連嗓音都破調、連公式的呼喚都拋在腦後,叫喊著與自身牽繫著的名字。

    顧不得快要使人崩潰的刺痛,白石用盡所有力氣移動身體靠近緋山。緋山的下半身被雙重石壁完全壓著,本來已經恢復了微弱心跳的孩子更是被埋在裡頭,連身影都看不見了。

    「回應我一下!別合上眼睛!」即使已達到最近的距離,還是只能僅僅碰到緋山無力攤開的手。握緊手套也被劃破的手,即使希望聽到至少一句回話,除了在耳邊暴跳如雷的心跳聲,白石甚麼都聽不見。「呐、美帆子!」

    白石甚至不知所措得連眼淚也流不出來,只是緊緊握著戀人那纖瘦的手,持續呼喚她的名字。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快得連記憶都仿佛沒有烙下相關得印象。

    她記得聽到緋山驚恐的叫喊,接著是旁邊的一道力把自己推開,最後是再次彷似震破耳膜的巨響,還有比之前更黑暗的環境。

    她知道把自己推開的人是緋山。

    明明早就應該離開這危險之地、而非陪伴她任性的緋山。

    「求求妳…」白石低聲呢喃著,握緊對方的手不受控制地輕顫。「睜開眼睛吧…」



    終於,上天聽到了她最誠懇的請求。

    緩緩撐開異常沈重的眼簾,緋山半睜眼睛,試著把焦點集中在白石身上。

    看見在白石臉上乾涸的淚痕,如此狼狽不堪的樣子實在與優等生的形象不相稱,加上那破涕為笑的模樣,滑稽得讓緋山的嘴角稍稍向上勾起。


    ————笨蛋。


    白石仿佛在緋山的眼睛裡看到這個訊息。

    還是跟以往同樣包含情意的音節,但如今白石無法以慣常的微笑作為回應。

    緋山的臉色慘白,她的手也無力且漸漸失溫,呼吸的每一下起伏都比上次的幅度小…全部跡象都使白石無法再露出釋懷的淺笑,更無法保持冷靜鎮定。

    雙唇微啟,未出緋山口中的微弱音節卻被立刻打斷:

    「先別說話、醫療班很快就到了,看著我,不要睡!」白石握緊緋山的手,完全忘記自己的傷勢,連忙探她的脈搏。

    明明沒有傷及胸腔,為甚麼心跳還是不斷減弱下去?難道還有甚麼傷口在大量出血嗎?還是說因為骨折太嚴重而開始陷入休克?———--

    腦海裡閃現數之不盡的可能性,就像她治療過的許多病人一樣,試著尋找最快最有效的方法維持緋山的性命,至少要撐到她們被外頭的人發現為止。

    自小讀過的醫學知識都能派上用場,可是白石的頭腦卻混亂得無法過濾資訊,最後思維還是一片空白。

    「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找到辦法的……」語畢,白石看看壓著緋山的龐然巨物,空出的左手二話不說準備貼上去。


    但是所有動作都被制止了。

    緋山的手輕輕作出回握,力度雖輕,彼此的掌心卻確實相連。

    只有白石才能明白的訊息,即使多麼不願意了解對方此刻的想法,它還是直接倒映在緋山的瞳仁裡。


    她在請求自己不要繼續做這種事情。


    不要再嘗試救她了。




    停下所有動作,凝望著緋山因而揚起淺笑的臉,白石的腦海只剩花白。

    依然緊握著對方冰涼並染血的手,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似的,她任由身體沈澱於底下的斷層,目光從未離開過漸漸消逝的戀人。

    脣瓣再次細微開合著,猶如氣音、若有若無的字句清晰傳入她的耳中。

    就像夢話一樣虛無縹緲,然而一字一句卻著實敲打著心間。


    刺痛著心臟。





    緋山緩緩閉上眼簾,神情是從來沒有見過的安詳。

    在交握的雙手不再作出回應後,白石的世界再也沒有疼痛,沒有聲音,沒有色彩,也沒有溫度。


    只有無盡的漆黑。






    ※※※※※※※※※






    藤川醫生總是把精神和心思浪費在不必要的事情上。

    比如花了大半天把工作間佈置成跟小孩子遊戲室似的,不久後又得立刻拆下來,以免有損專業形象這種毫無成年人作風的行為和想法。

    因為醫院人手本來就十分短缺,沒有人願意犧牲寶貴的時間來幫忙收拾攤子,結果反而把地方弄得凌亂不堪,連田所院長都不禁乾咳兩聲搖頭示意。

    「就是這樣。」冴島平板說道,藴醸在內的慍怒不難發現,但氣勢迫人的護士依舊低頭寫著報告。

    「甚麼啊!你們應該過來幫忙才對吧,難道你們就不想大肆慶祝白石回歸飛行醫生團隊嗎!」被攻擊的受害者,藤川,一邊拆下不知從哪裡得到的氣球拿下來,一邊不滿地反駁指責,還差點因突然轉身失平衡而失足從椅子上掉下來。

    在一旁靜靜看著兩人拌嘴的白石,左右做人難,只好無奈地苦笑道:「謝謝你們的好意。」

    「小意思小意思!對了,這麼短時間就返回崗位真的沒關係嗎?對身體負荷很重,很辛苦的啊。」雖然飛行醫生沒有不辛苦的時候。上直升機要爭分奪秒救人,回到醫院要面對冷面護士和那些總是喜歡戲弄他的病人們。藤川暗地在心裡補充。

    白石把懷中的數份文件放在公用桌子上,維持著站立的姿勢,在工作間裡尤其突兀。她輕描淡寫說:「其實我已經調崗了,剛剛已經清空儲物櫃,也拿了些文件歸還。」

    此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包括剛畢業沒多久的實習生們,也用錯愕的表情看向她。

    突然成為眾人的焦點讓白石感到不好意思。

    畢竟在落實前她也不想讓消息傳開去,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任何人,打算之後才知會相熟的通遼一聲。

    「現在的狀態無法勝任飛行醫生的工作,但是我想這還不是終點…」白石拍拍懷中的深藍外套,那是飛行醫生專用的制服,現在變成了紀念用的私人物品。「所以申請調到急救部去了,雖然有點不一樣,但只要能發揮所長、幫助更多人就滿足了。」



    安靜。

    比起驚訝,更多的是不知道該作出怎樣的回應。

    約一年前發生的山脊住宅樓宇倒塌事件無人不知,不僅在醫療界,在社會上也造成了轟動。

    建造那些樓宇的承包商承認過程有偷工減料,樓宇對天災的承受力遠低於標準,最後導致是次失去數十條人命的慘劇。

    而最令醫療界震驚的是,其中一名死者是新晉年輕飛行醫生,還有另一名飛行醫生雖逃過死劫卻也身受重傷,曾經於生死邊緣徘徊。

    經歷了如此可怕的事情後,沒有人知道那名倖存的醫生會否繼續執業。

    只是,無人預料到會如此發展。

    過去無法被改變,而她也沒有像黑田醫生斷肢後般自暴自棄,只是毫無怨言接受了一切。

    積極進行復建,定期與身邊的人們交流,待身體恢復到達理想程度便立刻重投工作————堅強得令人驚訝。


    又或許,只是人們從來未曾更了解白石惠而已。



    「嗯,我們都是為了相同目的而努力。」藤川笑著拍了拍白石的肩膀,開玩笑道:「誰叫把一生獻給他人的就是醫生呢,要加油啊。」

    白石聞言微微搖頭輕笑一聲,藤川式的鼓勵方式還是那麼奇怪,卻具備讓人會心一笑的魔力。

    低頭看看掛在臂上的外套,上面的名牌印著的並非她的名字,而是屬於那個烙印在她腦海裡、永遠不會被忘記的醫生的名字。

    那名醫生,同時也是曾經多次安慰她、鼓勵她、拯救她、信任她、接納她並愛著她的人。


    ————緋山美帆子。


    不僅是她愛著的人,也是受眾人敬仰的醫者。

    正是那滿腔熱誠和對人的真誠,引領她走出黑暗,協助她找到自己希望走的道路,教曉她何謂堅強。

    六年的醫科大學、一年的普通實習、三年的醫生實習、再三年的實習重修,甚至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在為他人著想。

    白石記得她曾經說過,正因為幸運活下來了,所以更希望用這條命去幫助更多的人,不然便浪費了生存的意義,因為她是醫生。



    沒錯,她們都是醫生。

    白石惠和緋山美帆子都是立誓要為他人奉獻終生的醫生。

    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事實。



    「我會加油的。」


    連同妳的份,繼續走下去。


    指尖輕撫外套名牌上的照片,深呼吸一下,淡淡的微笑自白石的臉上綻放。

    看見緬懷已久的笑容,藤川和冴島的嘴角亦不禁悄悄向上勾起。

    「最上面的文件,我覺得你們也有權利知道…抽空看看就可以了。那麼我先走了。」

    白石的目光掃過自己帶來的數份文件,朝在場的同僚微微點頭道別後,轉身以略慢的步伐離去。

    離那份文件最近的冴島隨即輕力將其揭開,眼神閃過一絲驚訝。無視藤川窮追猛打的詢問,她仔細地閱讀著文件首頁一行緊接一行的細字,手指還停頓在正準備翻頁的姿勢。



    那是緋山的詳細死亡報告。

    當中,只有一個鮮為人知的秘密,藏在一行文字裡。



    『主要死因:心臟衰竭、心功能失調,相信於受重壓前已出現相關症狀。』





    冴島朝白石離開的方向望去,仍能看見那慢慢遠去、步履已習慣一瘸一拐的背影。

    不論看過多少遍,她還是不習慣這些改變。





    因為———--




    實在太過沈重。


    太過痛苦…。


    太過孤獨……。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8-19
    0 4
    《Holding On》

    ———未來,總是充滿著神祕。

    下一秒可能會中彩票成為千萬富翁,也可能會不幸遇上意外喪失性命。

    而打開數之不盡的未來之門的門鑰,神出鬼沒只會偶爾出現的“契機”。

    前提是,得到門鑰並能猜測到未來,開啟大門或放棄的抉擇,便落於人們的手裡。

    開啟大門的瞬間,便會明白到人生其實也是一場賭博。






    指尖無意的觸碰、視線不經意地對上、甚至在這種時間在相同的地方裡遇見對方。

    巧合嗎?大概只是巧合吧。

    腦海裡浮現出比心靈相通更沒有說服力的解釋,儘管沒有科學根據卻也沒有其他合理的解釋。

    那位身形比她嬌小一點的女醫生同樣保持沉默,像是在等候著甚麼一樣,雙手抱胸並扭頭望向牆壁,逃避著她的目光。

    要是自己不先開口說話,恐怕兩人也可以在這裡原封不動待到天亮。

    「緋山醫生也來看岩澤小姐嗎?」名為緋山的女醫生轉頭輕皺眉頭盯著她的臉。

    這個人,還是一貫的遲鈍。

    大半夜犧牲睡眠時間並花上一小時的車程到來這裡,難道因為沒工作便會心靈空虛所以才回來翔北嗎?

    「妳呢?為甚麼這種時候還在。」不失氣勢反問對方,怎會這麼容易乖乖交出答案呢。

    目光往下移至對方胸前稍微歪掉的證件上,再也熟悉不過的名字,清晰地列印在照片之下。

    那個名字的主人擅自介入她的事情、常常在她軟弱低泣的時候出現、總是能夠牽動她———緋山美帆子的情緒,不知不覺間佔據了她的心思。

    “白石惠”

    輕皺眉頭凝視著證件上的名字,心裡有一鼓莫名其妙的煩躁。

    ———為甚麼,為甚麼就是特別在意這個人呢?……

    這個問題一直纏擾著她,卻無法得出結論,因為想起白石的瞬間,她便已經徹底失去冷靜的思考能力。

    「總覺得有點擔心,所以就回來看看了。」注意到緋山的視線,白石連忙整理一下挂在胸前的證件。

    ———籍口。

    連自己也討厭掩飾事實的自己。

    說是擔心病患,其實也只不過是內心的不安感作祟。

    令她無法入眠並以無形的枷鎖把心臟給束縛住的原因,正是她在這裡出現的原因。

    但是實情他人並不需要知道,只要永遠埋藏在白石惠的心底就好。

    「哦,是嗎。」低聲回應著對方的話語,再次忽略她早前的提問。

    其實兩人之間並不需要任何答案。

    那可說是屬於她們的默契,也可說是緋山的默認方式。

    ———緋山醫生總是那麼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溫柔。

    「希望奇跡會降臨吧。」白石苦笑一下轉頭凝望著窗內的景象。

    躺於床上失去意識的年輕女性,正是她最近接手的一個病患。

    因為於高處墮下被鈍器擊中胸部導致心臟破裂,還有受到腦震盪和多處骨折,於兩天前送到翔北醫院。

    急症部的正式醫生和實習醫生們花費六小時進行手術,每天緊切留意著情況的變化,卻沒有好轉的跡象。

    要是奇跡沒有於今天之內出現,便代表腦幹正式死亡,即使仍有心跳亦只因為機器維持著岩澤小姐的生命。
    岩澤小姐的心臟,是由她親手縫合的。

    即使完美地縫合了,也不能奢望能夠保住性命。

    會不會像那次的事故一樣,無法抓緊那只染血並等待救援的手?





    那是一個惡噩。

    手術室內只有她那高瘦的背影,還有躺在手術台上傷勢非常嚴重的女性病患。

    呼吸越漸加快並變得沉重,她無法直視對方的面容,耳邊盡是測量心跳儀器的聲響。

    ———為甚麼在遲疑?為甚麼在顫抖?為甚麼在害怕?

    凝望染上滿滿血色的雙臂,似曾相識的情境,卻再次變得懦弱無力,身為醫生的她只能袖手旁觀。

    緊閉雙眼再次睜開的瞬間,看見了那張讓她失去理智的臉孔,就如兩年前那觸目驚心的畫面重現眼前。

    帶上氧氣罩被鮮血覆蓋、身負重傷連心跳停止了多久也不曉得的狀態被送到手術台上——--

    “緋山美帆子”

    現在正躺在手術台上的,並不是陌生的重傷患傷,變成了幾年間朝夕相對的人。

    ———為甚麼會變成現在這種狀況?為甚麼偏偏是這個人?為甚麼身體的顫抖變得更強烈?

    突然一陣冰冷的觸感握住她的手腕,使她倒抽一口氣,抬頭看著對方的臉龐,並沒有反握那只染血的手。

    喘息更為沉重,心臟每一下跳動也感到強烈的刺痛。

    秒鐘之間,尋求救援的手已沿著她的手部線條滑流,無力地下垂。

    心跳儀器的顯示為———“0”。





    「喂…」

    手臂傳來的輕微疼痛感讓腦海中的影象化為泡影,把白石從思考的深淵給拉回現實,隨之而來的是固定在她臉上帶著疑惑的視線。

    ———飛行醫生的腦子都載著甚麼呢?如果透視人心的能力真的存在,那就方便太多了。

    緋山不禁這麼想著。

    進入病房從自己查看病歷表的時候,白石便目光呆滯地凝望床上仍在昏迷的岩澤小姐直至剛才,不論是遠看或近看也像一尊石像雕塑。

    該不會是在這種時候發揮睜眼睡覺的神功吧?她可沒有多餘的精神和體力把這位身形高大的醫生帶回去工作間呢。

    「抱歉,有點累…」不希望緋山繼續猜測自己的心思,白石立刻苦笑著嘗試分散對方的注意力。

    而對方的反應,變得更疑惑。

    真的?

    緋山的表情帶著明顯的疑問,直接地映入白石的眼裡。

    而她給予的回應,只是深呼吸一下後擺出無奈的苦笑。

    ———騙人。

    果然優等生都是老實人,情緒的變化一點都不會掩飾。

    不想說就不要說,反正與自己無關,為甚麼要在意呢?緋山美帆子。

    緋山雙手抱胸抬頭看看牆上的掛鐘,凌晨二時十五分。

    真是的,竟然陪這個笨蛋在ICU待了半個小時多,這下子連尾班車也趕不上了。

    原本只打算觀察岩澤小姐的最新情況,誰知道凌晨時份也會碰上白石,自從黑田醫生的事故後,與她的相遇次數多得讓人訝異。

    更衣室、雜物房、食堂、心臟科部門、升降機、酒吧、工作間、走廊…甚麼地方也能碰到她。

    難道她擁有看穿別人心思的超能力?

    擁有超能力,她的爸爸可能是Black Jack(怪醫秦博士),媽媽是Cat Woman(貓女俠)之類…出身於醫學世家、像貓一樣神出鬼沒的白石醫生。

    嗯……………………。

    ———別傻了,這個世界哪有魔法存在,都只是科幻故事出現的事情。

    緋山美帆子,年奔三十,堅決地否定難得閃現於腦海裡的稚氣想法。

    似是正在處於慍怒狀態的緋山踏著略為急速的步伐走到病房門前,仍然沒有聽到另一個人的腳步聲。

    她轉身略為不滿地看著一臉迷茫的白石,輕皺的眉頭更是加深了幾度。

    「妳要不要回去啊?」難道要待在這裡到天亮才回家嗎?白石醫生。

    「不是已經沒車了嗎?」抬頭看看掛鐘的白石輕聲回應道。

    ———遲鈍,真的太遲鈍了。

    為甚麼白石惠這個人,直覺敏銳的話可以看透一切,遲鈍的時候卻比牛皮燈籠更難點明?

    「回去工作間,妳要負起害我不能回家的責任。」似是命令般的語氣,把莫名其妙的負責推卸於對方身上。

    反正兩個人也回不去,也是一起留在翔北等到天亮再開始忙碌的工作日,沒關係吧。

    白石的眼神帶著驚訝,但嘴角已不自覺地微微翹起。






    萬里無雲,晚風輕輕吹拂著臉頰,秋天的完美溫度讓人感到非常舒適。

    夜深的城市了無人煙、沒有車水馬龍的擁擠交通、沒有崔燦奪目的燈光,只有寧靜和星空。

    雙手握住略為冰冷的欄杆,合上眼簾呼吸著清爽的秋風,彷彿終日被折磨的身心也得到解放。

    烏黑的髮絲並沒有被束在腦後,只是於微風的吹拂下緩緩飄揚。

    站於她身後的人默默凝視著眼前這個景象,縱使黑夜奪去了大部份的視野,還是能夠清楚看見她的身影。

    目光,一旦停留在她的身上,便無法自拔。

    「緋山醫生不喜歡這裡嗎?」她一邊整理著被吹亂的瀏海,一邊帶著略為失望的語氣詢問著。

    腦袋被語言喚醒而快速運作起來,站在門邊依然沒有向天台邁進一步的緋山連忙回應。

    「不是不喜歡啦…只是跟想像的有點偏差。」她稍微踮高眺望著短暫失去繁榮的城市。

    原來入夜後一切也暫停運作的城市,也能變得這麼寧靜。

    平常不是忙著工作便是爭取時間休息,根本沒有閒情旭致留意環繞身邊的事物。

    「我很喜歡這個地方呢,尤其是晚上,很安靜。」白石的雙手離開鐵欄杆,緩緩步向瑟縮在門邊的緋山。

    事實上,每當有甚麼不順心或悲傷的時候,她也會選擇這裡成為她的暫時避難所。

    但他人並不需要知道這些事情。

    「過來這裡吧。」步伐停頓於跟緋山相隔十多尺的距離。

    即使多麼強硬的態度亦會被她溫柔的語氣所軟化,當然緋山美帆子也不例外。

    這是讓人無法抗拒的魔法,白石惠的專屬魔法。

    ———太狡猾了。

    偏偏每次自己也甘願屈服於魔法之下。

    把高領內襯拉高至下顎位置,終於邁出踏進黑暗的第一步。

    其實,她不太喜歡幽暗的地方。

    想必這一點也被白石看穿,所以才會施以魔法使自己無法抗拒吧。

    「現在呢?」因為漆黑的關係而差點撞上白石,緋山為了掩飾失態而反射性地以不耐煩的語氣說著。

    黑暗之中看見對方的手指朝著天空伸出,二人的目光亦順著指尖的方向望去。

    此刻,她們之間並不需要話語。

    滿佈星斗的夜空,無數正在閃耀著的繁星,就如鑽石一般燦爛。

    看見如此美麗的星空,讓人有剎那間的感動,然後發自內心的微笑便會於臉上展現。

    緋山能夠明白為甚麼白石會喜歡這個地方。

    身為醫生,整天忙碌奔波不在話下,面對各種病患、每天跟死神拔河…即使在家裡也只會被疲勞打敗。

    在這裡,才能讓心境得到寧靜。

    城市的燈光污染使天空上的繁星無法展現於人前,普遍只能於僻靜的郊野地區才能看到城市人無法欣賞的星空。

    想不到原來能夠仰望星空的地方近在咫尺,而且是自己工作的地方。

    雖然不能清晰地看到所有星星,但是能夠看到如此美麗的景象,也已經非常滿足。

    「妳常常來這裡嗎?」目光依然停留在夜空,緋山臉上的笑容亦被白石收於眼簾之下。

    「偶爾呢。」

    話音剛落,白石毅然坐下並躺在地上,夜空的景色更是一覽無遺。

    緋山猶疑一會兒,坐在她身旁雙手抱膝,仰頭看著天空。

    可是假裝不在意的觀察著身旁的白石幾分鐘,便決定一同躺下。

    「只是脖子有點酸而已。」

    看見白石臉上的笑意更深,緋山不服氣地小聲說道。

    當時突然握住自己的手臂並擅自偏離正常路線,故意不回答種種提問,甚至前往目的地的整整十分鐘裡也只說過「我想緋山
    醫生會喜歡的。」

    所以好奇心驅使下,跟隨白石來到醫院的天台。

    雖然不大喜歡黑暗的地方,可是…

    ———不枉此行,大概是這個感覺吧。

    緋山合上眼簾,享受著此刻的寧靜。






    「緋山醫生?」

    耳邊傳來的低語,朝著那個方向緩緩轉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對方於月光之下的臉龐,連輪廓也能仔細刻畫出來。

    兩人的距離從來也沒有試過如此接近,更莫說仔細看看她的樣子。

    要是不常常擺出繃緊或冷漠的樣子,多點展現笑容的話,其實她也長得挺漂亮的。

    改天再看見那張硬梆梆的表情,就用力捏她的臉蛋吧,直至扯出一個笑容為止。

    嗯,就這麼決定了。

    「為甚麼會帶我來這裡?」千萬個假設答案,已於緋山的腦海逐一被否決,提問才是最直接的方法。

    喜歡安靜的話,自然不想被他人打擾吧?

    尤其是白石那喜歡獨自沉思的性格,肯定會希望擁有屬於自己的寧靜之處。

    而且不會是一時興起才會無故把自己帶到這裡吧,必定有原因。

    大半夜出現在翔北、待在病房裡晃神並擺出難過的樣子、莫名其妙地到天台看星星…

    在緋山美帆子的面前,不會讓妳有隨便撤謊敷衍的機會,這次一定要尋根究底。

    「因為睡不著,覺得這裡可以讓自己平靜下來。」

    白石並沒有繼續凝望緋山的側面,閉上眼睛享受著晚風的輕輕吹拂。

    「哈?」

    ———睡覺?在天台睡覺?白石醫生妳的腦部運作正常吧?

    緋山美帆子,再次於醫書宅女異於常人的思維裡感到迷失。

    「夢見岩澤小姐變成了緋山醫生,想起了兩年前的事情…醒來後便無法入睡了。」

    即使語氣是那麼輕,卻無法掩飾內心的波動。

    每當閉上雙眼,事故後面無血色、虛弱得要依靠呼吸器的緋山便會再次出現於腦海之中。

    這一切都讓她感到非常不安,猶如枷鎖般緊緊地束縛住她的心臟,無法釋懷。

    「不知道為甚麼覺得非常害怕…看見岩澤小姐的情況便會憶起過去…」

    緋山並沒有說話,輕皺眉頭注視著白石的側面。

    可是雙眼緊閉的白石,絲毫沒有注意到對方的視線。

    「也許…害怕自己會再次變得懦弱。」

    黑田醫生也好、緋山醫生也好,以前軟弱無能的自己只能在旁邊默默祈禱。






    彷彿是久遠的事情,卻仍然如幻燈片在腦海裡放映著。

    即使工作繁重,仍然堅持下班後留在醫院的她,於ICU裡默默地凝視病床上那位仍未恢復意識的同僚。

    聆聽著四周的機器運作聲,掛鐘秒針細微的移動聲,走廊零星的腳步聲,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

    握上對方蒼白的手,是那麼的冰冷。

    想起之前與那位心臟科實習生的對話,如今躺在床上的人———“就像認識很久的朋友”。

    阻止辭職並要求自己扛起種種責任的緋山醫生,沒有她的話,便沒有如今的白石醫生。

    ———多少無聊的戀愛史我也會聽,多少麻煩的病人我也會替妳接收,多少抱怨我也會承受…

    只要妳醒來,不論是甚麼事情也願意做。

    曾經,淚水從她的眼眶裡不能自控地湧出。

    曾經,無助地緊握著對方的手獨自哭泣。

    曾經,細碎的泣啜聲於病房裡迴響。







    「看見獨自承受痛苦的緋山醫生,這裡也會非常刺痛和難過。」

    右手輕輕覆上左胸之上,白石的雙眼依舊緊閉著。

    ———要是能夠分擔她的痛苦、儘管只是微不足道的幫助,也想為她做自己能辦到的事情。

    仍然沒有忘記看見那道從鎖骨到胸口的疤痕的時候,那種揪心的感覺。

    「就像感受到跟緋山醫生一樣的痛楚呢。」

    當她難過的時候,自己亦會感到難受。

    當她笑顏重現的時候,即使碰上許多不順心的事情,心情亦會好轉。

    ———從何時開始,緋山醫生在自己的人生裡佔據了很重要的席位?

    白石露出帶著苦澀的微笑,埋藏於心底一直不敢承認的感情,終於面臨最後的考驗關口。




    是的,白石惠,喜歡朝夕相對的同僚———緋山美帆子。




    「笨蛋。」

    緋山沒好氣地重新躺在地板上,並沒有被沉重的氣氛所影響。

    「心臟破裂的人還沒有怨言,才輪不到妳喊痛呢。」輕輕嘆一口氣,原來優等生小姐剛才一直在想這種事情嗎。

    這一點還是跟以前一樣,總是把事情全部鎖於心扉內,默默背負著一個大包袱朝著人生路進發。

    身旁的優等生對自己而言,根本就是個笨蛋。

    「擺脫過去的束縛,同一句說話我不會重覆第三遍的。」

    ———真是的,要說多少遍才會讓這塊頑固的石頭把自己的說話聽進去啊?

    之前連一直以高領內襯掩飾著的疤痕也已經派上場了,緋山已經沒有其他辦法。

    她的左手畢直地伸向星空,緩緩張開手掌似是想要抓住天上的繁星,亦同時遮蓋了半邊彎月。

    能夠生存於這個世界上看見這片美麗的天空,真的太好了。

    要是沒有被白石的改變所影響,現在的緋山美帆子可能仍在原地踏步,更可能因心律不齊等後遺症而喪失性命。

    為了追趕上她的步伐而不斷鞭策自己邁步向前,不知不覺地,她成為了不可缺少的精神動力。

    有現今的進步和成長,也要感謝她一直在身旁扶持。

    「連指導醫生也停步不前的話,叫實習生們如何前進呢?」被過去束縛的人,永遠不能開創新的未來。

    白石看著緋山高舉在半空的手臂,微笑著抱著雙膝坐起來,仰頭看著被遮去一半的月亮。

    要是她們其中一人被束縛的話,就像現在高掛在夜星之上的彎月,缺少重要的另一半。

    正因為互相扶持著,才能夠於失敗和受傷後變得更堅強地向目標邁步。

    兩者,本是不可分離的存在。

    「緋山醫生。」

    現在開啟未知的“未來”的門鑰,已落於白石的手上。

    跨越五年的猶疑及等待,再拖拖拉拉下去便會永遠失去機會。

    只要懷著勇氣打開大門的話,不論等待著自己的是怎麼樣的未來,她也絕對不會後悔。





    「我喜歡妳。」




    緋山似乎感覺到心跳停頓了一下,腦袋也瞬間停止運作,不敢相信剛剛傳入耳內的話語。

    於半空的手臂緩緩下垂,放到心臟的位置,即使相隔幾層布料仍能清楚地感覺到逐漸加快的心跳。

    ———這會不會是夢境呢?

    為甚麼會覺得“喜歡”這個簡單的詞語沒有真實感?

    「真的?」

    大概,只是在開玩笑吧?

    反正從認識的時候就已經會無表情地說謊,掩飾笑意的功力非常深厚。

    輕易相信她的話,那麼緋山美緋帆子妳就真的太笨了。

    「嗯,沒有騙妳。」

    白石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低頭看著目光呆滯的緋山。

    ———大門已經打開,只要對方的一個答案,就能踏上於大門內的未來之路。

    只要一個答案就可以了。

    縱使可能會落得破壞一切的結局,但與其等待,為何不試試孤注一擲?

    從喜歡上緋山的那一刻,已經注定不能回頭。

    「那麼,緋山醫生願意和我一起開創未來的道路嗎?」

    欠身向依然躺在地板上的緋山伸出右手,靜候她的回應。

    凝望著星空的雙眼緩緩閉上,表情隨著呼氣一下子放鬆起來。

    心跳已經不再加速,漸漸平靜下來。

    ———這確實是現實,而且她並不是在開玩笑。

    果然優等生都是老實人呢。

    就憑著那認真的樣子,姑且相信她一次吧。

    於心臟位置的左手朝著對方的手伸去,掌心互相觸碰的時候,左手已被輕力握住。

    以對方的手作為輔助,加上自己的力量,緋山輕而易舉地站起來。

    看著白石的正面,那雙等待著甚麼似的眼神更是明顯。

    感覺到白石的掌心因緊張而滲出薄汗,甚至連表情也變得非常繃緊,緋山不禁露出笑意。

    反握那只體溫較低的手,五只指尖小心翼翼地從對方的指縫裡穿過去,然後雙手已緊緊交扣。

    如果現在有流星的話,緋山希望許一個很簡單、卻會令她一生難忘的願望。

    ———希望時間能夠永遠停止在這一刻。







    「我願意,我也喜歡妳。」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8-19
    0 5
    18x28師生戀。《教えてよ》


    緋山美帆子覺得自己很不正常。

    不,或許用“不正常”也太過客氣。
    照她本人的形容,應該是“非常.極度.絕對不正常”才最接近現在她的狀況。
    就讀區內首屈一指的名校,成績品行良好,家境富裕,人緣不俗的她,實在沒有事情需要煩惱。至少,在父母和朋輩的眼中,她是個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少女。
    但是,正值青春年華的妙齡少女,或多或少都會有不可告人的苦惱。
    是的,不用多作猜想了,能使心直口快的緋山美帆子躊躇不已的原因,只有一個。

    戀愛。







    放課後的校園,總是瀰漫一股懶洋洋的氣氛。
    響徹操場的叫囂打氣、音樂室傳來的歌聲、走廊偶爾響起的奔跑聲…縱使四周未有一刻安靜下來,亦難以令人打起精神來,反而更似午後的催眠曲。
    緋山伏在桌子上,任由溫暖的金黃夕陽灑在身上。半睜著眼,凝視被指尖繞著的微彎髮尾,皮鞋百無聊賴輕踏著地板,奏出規律卻沉悶的拍子。
    只剩掛鐘的滴答聲迴響著,其他座位懸空著,寧靜得詭異。
    失去平常生氣的教室,卻擁有一種別緻安靜的美,就跟油畫一樣的靜止美態。
    緋山對副景象既不陌生,也不抗拒。她不相信校內盛行流傳的鬼怪故事,也不是個害怕過於安靜的人。相反地,她發現這份獨特的清靜,能安撫她那暴躁的個性。
    她已經不記得從何時開始,每天下課後都會坐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裡,等待時間流逝。
    做作業也好、聽音樂也好、睡午覺也好、望著窗外發呆也好,做甚麼都可以。不需要任何原因,只因她喜歡待在這個地方。
    緋山不知道原因,也沒有想過追尋確切的原因。
    直至某天,有個不識趣闖進她的專屬空間的人,帶來了答案。






    緋山美帆子覺得自己極度不正常。
    下課後沒有以最快的速度奔出教室,沒有與朋友相約逛街消遣,沒有匆忙趕路回家。從不參與任何社團的她,竟然選擇留在死寂的校園,坐在自己的位子發呆。
    一如往常,今天的她仍然老實安靜地待在教室裡。
    要是以前出現這種情況,肯定會判斷自己是學習壓力太大,導致精神行為稍微脫軌。
    不過,現在她終於找到一切的原因,卻沒有刻意理會它。

    「緋山さん、還沒要回家嗎?」沉穩平和的女性嗓音打破了寧靜。
    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呼喚,緋山的目光自動追蹤到聲音的來源,頭依然埋在臂彎裡。
    「直到晚上六點之前,學生都有權利逗留學校吧?白石老師。」毫不客氣的回應,貫徹她往常的作風。坐在教師席後面的黑髮女子,聽罷只好露出無奈的微笑。

    ————又是這種笑容。

    眼角餘光瞄到對方的苦笑,緋山把玩著髮尾的手指驟然放鬆,踏著磚地的腳步亦頓時停止。她挪動一下有點僵硬的身體,改為托頭眺望窗外濛瀧的景色。

    白石惠。

    那是一個新入職女老師的名字。
    她是二年A班的主班導,任教英語和漢語科,今年大概是二十八歲,聽說是東京大學博士榮譽畢業的超級優等生。
    當然,她並沒有調查別人底細的變態僻好,這些情報都是從朋友口中得知的。
    為甚麼一個教師會引起學生的興趣?原因實在多不勝數,她也從來不思考這種事情。
    但是,大概還是因為她是“白石惠”吧。
    言談舉止優雅得體、個人修養良好自然不在話下,不論職員或學生都同樣友善親和,一視同仁、懷著熱誠及耐心教導在失敗邊緣徘徊的學生,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哦,還有就是冰山美人般的外貌吧。要不是年齡相距太多,學校的男生不追求她就怪了。
    是啊,白石惠就是如此受歡迎的風雲人物,圍繞她的學生多得像蜜蜂群,眼多繚亂。


    ————簡直就像明星一樣。


    緋山盯著灰暗的天空,不屑地輕哼一聲,沒有意識到眉頭都快要皺成一團了。
    再次往前方的中央望去,那個束著馬尾的女老師仍然低著頭,安靜地批改堆成小山丘的作業。每當思考的時候,便會容易忽視身邊事物的性格,使她察覺不到緋山的視線。
    該說這個老師遲鈍,還是專注力強得令人佩服呢?
    話雖如此,但對緋山而言,要是被注意到了可是會變成非常尷尬的處境,所以還是保持現況就可以了,她可不想給對方留下甚麼奇怪的形象。
    從窗戶的玻璃裡可以看見她的映象。
    黑髮簡潔地束在腦後,一如她樸素踏實的風格。被瀏海稍稍遮掩著的側面,認真工作的時候,散發著成熟穩重的氣質。偶爾展現微笑的時候,比許多年輕女生更純粹。
    緋山敢以自己的前途打賭,白石惠本人肯定不知道,自己的美。
    僅僅看著有點模糊的倒映,也能令人融入這幅畫之中,遺忘一切。
    無數個放課後的下午,緋山美帆子就這樣安坐在自己的座位,聽著時鐘滴答滴答地運轉,透過窗戶看著白石惠的倒映。久而久之,捨不得離開這段靜止的時光。
    每天的六點正,每天相同的一句道別,每天看著白石轉身離去的背影。漸漸地,她發現一向靜如止水的心湖,因某個人泛起了連綿的漣漪。
    道別的時候,就像掉入無底的深淵般失落,胸口隱隱作痛。
    然而,下課後共享的寧靜時光,儘管沒有多少交流,亦會感到滿足愉快。
    與那個人短暫的交談裡,僅僅視線的相遇已使心臟急促躍動,頭腦頓時一片空白。
    她從來未有憧憬過愛情,拒絕過幾個男生的善意邀約,每天聆聽幾個友人訴說愛情的甜蜜,亦對交往請求無動於衷。
    以科學角度解釋,所謂的“愛情”只是大腦產生的化學作用而已。
    但是,即使她尋找各種籍口,試圖欺騙逐漸填滿內心的那份情感,也是徒勞無功。
    緋山美帆子,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墮入愛河了。
    而且,喜歡的對象是個比她年長十年的老師,一個不折不扣的女人。
    這個世界是瘋狂的、愛情是瘋狂的、人心是瘋狂的。

    可是,沒有比愛上白石惠更瘋狂的事了。


    「啊、下雨了。」黑髮的女教師抬頭望向窗外,語氣夾雜半點失落。被一語拉回現實的緋山,這才意識到外頭眨眼間的驟變。
    不知何時開始下的梅雨,從細微的雨粉,變成洗涮土地的豆大雨點,啪啦啪啦地敲打著窗子。薄霧遮蔽了附近的建築物,天空只有烏雲蓋頂,為一切蓋上詼諧的顏色。
    「還真的會下雨…討厭死了。」凝望著拍打著窗子又化掉的雨點,緋山小聲地喃喃自語。
    早知道就聽媽媽的話,帶傘子上學了。現在又得淋著雨傖促趕路、全身濕透地進家門吧。
    「好像不太喜歡雨天呢,緋山さん。」聽見了學生的低聲呢喃,白石露出了友善的笑容。她知道緋山並非討厭自己,只是不太擅長表達真正的情緒。
    引用時下年輕人流行的用語,大概就是“傲嬌”了吧?
    「沒有特別討厭,反正早晚會下完。」像隻慵懶的小貓般沉沉說著,緋山對著窗戶呵出一口氣,指尖在霧氣上胡亂地劃著。座位在窗子旁邊的好處,就是可以做各種事情消遣。
    「是嗎。我喜歡雨聲,聽著會覺得心境平靜。」白石輕輕合上雙眼,細聽自然的交響樂。
    風鈴?三角鈴?水晶音樂?緋山嘗試聆聽雨點的敲打,但始終體會不到白石所述的感覺。
    這是、因為她們是個性截然不同的人,所以才無法相通了解嗎?
    就像學生與老師之間的界線,是那麼的明顯、那麼的遙遠,不可侵越。
    與心儀之人交談的雀躍心情,在緋山的心底,悄悄破碎了。
    「可是,我還是比較喜歡晴天呢。活力充沛、開朗的感覺,這一點,跟緋山さん一樣喔。」
    白石一邊合上批改完畢的作業本,一邊平靜地描述著對這位學生的印象。
    縱使對待自己的態度總是蓄勢待發似的,卻從來沒有感到絲毫煩厭及敵意。相反地,從冷漠且不老實的話語裡,她看到了真實的緋山美帆子。
    比如曾說過“因為不想傳出2A班欺負班導的醜聞,我才會來幫忙”的她,花了整個下午協助她把有點七零八落的教室,重新回復到它應有的模樣。
    或是以空閒為由,幫助自己整理學生名冊和教學資料的她,還有經常抽空教導同學、幫忙處理班級大小事務、樂於助人的她…全部,白石都有看在眼內。
    緋山,其實是個心地相當善良、細心的人。



    緋山沒有回答。
    並非因為不想回應對方,而是單純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又來了。

    才一句話就已經使心跳加速、狂亂躍動著似是要衝出胸口,繼而連耳根都滾燙起來。
    平時引以為傲的機靈頭腦,如今像生鏽的古舊機器般,完全停止運作,起動不能。
    白石的臉上,依然掛著真摯的笑容,淡淡的,向著她的微笑。
    此刻,能擁有這個笑容的人,只有她。

    ————太狡猾了。

    擺出那副比自己更純粹更可愛的笑臉,一點作為老師的威嚴都沒有,不是嗎?
    真是、太狡猾了。
    就是因為這種溫柔得過份的性格,才會令這麼多人纏著她團團轉。
    真是的…為甚麼會喜歡上這個笨蛋老師啊。


    緋山沉默不語,身子緩緩滑下,臉頰再次埋進臂彎裡,極力遮掩著通紅的臉頰及耳垂。

    ————不要注意到這麼奇怪的我…不要繼續續看著我…不要令我無法自拔地、喜歡妳。

    內心某處的吶喊,始終無法傳達到對方的心裡。
    至少,緋山還是非常清楚這個事實。
    「原來已經六點了…緋山さん也盡早回家吧,入夜後獨自很危險的。」整理好桌子上的作業本,白石站起來,穿上黑色的西裝外套,已作好離開的準備。
    可是,拍打著窗戶的雨聲更顯混雜沉重了。
    六點了,學校的門禁已經到了。
    就像信用卡的限額,今天能夠使用的幸福已經用光了。
    目光落在急速順著玻璃流滑的水珠,緋山停止呵氣劃寫的動作。聽著高跟鞋與地面磨擦的聲音,看著白石走到門邊,四指輕輕放在燈光的開關掣上。
    這樣子,也沒辦法繼續待在這兒了吧,連驅逐令都使出來了。
    緋山的眉頭輕皺著,半睜眼望著那個擅長軟硬兼施的老師,洩氣地提起皮包,悠悠站起來。踏著急促的步伐,賭氣似的扛著包包,與白石擦肩而過。
    然而,剛踏出門外便停下正要邁開的腳步,靜聽身後的動靜。
    明明已經過了反叛期,面對白石惠這個人,卻剎那間變得小孩子氣。這麼反常且惡劣的態度、不是只會更暴露自己的反常嗎?明明對著師長都是一副恭敬順從的模樣——--
    真是的、我都在做甚麼啊。
    可是,這份沒有因由的任性,都被白石包容著。
    也許,真正狡猾的人,是緋山美帆子也說不定。






    「難道…緋山さん沒有帶傘子?」穿好棕色大衣的白石,小心翼翼地打開手中的雨傘,目光關切地望向身旁的少女。當事人大概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不滿都已經寫滿一臉了。
    本來已經是非常消瘦的體形,加上單薄的制服和迷你裙,被淋濕的話不生病才怪。不過,更令人擔憂的是,天空差不多完全被黑夜籠罩了,一個人回家太危險,況且是女孩子。
    作為緋山的班導、作為一個肩負社會責任的成人,白石惠都無法把她置諸不顧。
    「沒關係,我家就在附近而已。」緋山雙手提起包包,放在頭頂準備迎戰。
    編造謊言的話,這個意外地固執的老師肯定會等到自己取出傘子,才願意離開。就像不久前的小感冒,在她那冗長又煩人的勸說下,被迫就遷休假半天去看醫生。
    那次的經歷真是畢生難忘,簡直比自家的老媽子更囉嗦、更纏人。
    想到這裡,緋山不禁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這樣會感冒的,緋山さん才剛康復吧?」反問句,白石的語氣裡卻帶著強烈的反對。
    「生病也沒辦法啊,誰叫我就是沒帶傘子,難道回家都觸犯校規了嗎?白石老師。」到底是在生自己的悶氣,還是對白石的頑強感到不耐煩,緋山已經分不清楚了。
    「我不會允許自己的學生莽顧身體的。」白石堅定不移地說道,態度一下子變得非常強硬。就跟她的想象如出一徹,又要開始與自己的學生角力。
    打個比喻,大概就像披著羊皮的老虎。而且是最深藏不露、最叫人畏懼的類型。
    雖然這樣形容一名女性,一個各方面都很優秀的女性,實在有點過份,可是緋山實在找不到更好的比喻了。加上那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身高,連氣勢都瞬間輸掉了。
    面對身份和年紀都在自己之上的強者,十八歲的女高中生,緋山美帆子又能如何反抗呢?
    即使抵抗,也是極為幼稚的表現。
    所以,作為一個聰明人,為免釀成雙方重創的悲慘結局,也為了自己的顏面著想,緋山美帆子決定放棄爭持不下的拔河比賽。
    「那麼白石老師想我怎麼做?等到雨停才回家嗎。」從鼻子發出譏諷似的輕哼,年輕的女學生無懼師長的強硬氣勢,雙手交疊放在胸前。
    這場雨,看來下到晚上都不會停止。
    最後這位優等生,白石老師,又會如何解決現在的問題呢?會後悔自己的堅持吧。
    緋山揚起了無人察覺到的勝利微笑。
    「我可以送妳回家,反正傘子足夠容納兩個人。」就像解開1+1=2的小兒數理題,白石輕鬆地向對方如此提議道。一邊撐起確實頗寬大的雨傘,一邊看著緋山,等待著。
    等待著甚麼呢?一個爽快的回答?一個頑固的拒絕?一個默默的同意?…
    白石也不知道自己教導的這個學生,會作出甚麼選擇。只是,靜靜地等待著。


    徵求同意的眼神,與她截然不同的溫文性格,還有那份寬容的包容。
    真的,只是白石惠才會針對淋雨這種小事,如此死纏難打。

    ————麻煩死了,這個笨蛋老師…。

    不自覺垂下頭來的緋山,撇了撇嘴,毅然把頭頂上的皮包拿下來。
    雨傘的影子覆過了她瘦小的身軀,身旁屬於某個人的氣息一下子靠近,連她身上的淡淡清香,都夾雜著雨水的清新,進佔她的感官。

    「那…走吧?」白石稍稍低頭,向旁邊的少女輕聲問道。
    「……囉嗦。」



    老師與學生,併肩離開了靜寂無聲的校園,走進被雨點洗涮的街道。
    無人知道,某個少女在心裡越漸滋長的戀愛。

    緋山美帆子覺得自己,果然是個奇怪的人。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8-19
    0 6
    15x35(靈感來源:殺桑的某短篇)


    ————『如果我們同年代的話,我們還會相遇嗎?』


    對妳這份無人知曉的情感,並不是僅僅的憧憬。
    無法傳達到妳心裡的話語、“喜歡妳”是那麼的苦澀。
    是甚麼成為了我們的隔閡?如果沒有互相錯過的那二十年…

    ————『我是不是還會這麼喜歡妳呢?』

    ————『妳、是不是就願意,喜歡我呢?』





    睜開雙眼,她發現自己身處無人的教室,夕陽照耀著新興的校園。
    黑板上寫著草潦的日期。
    還有,由會長本人親自寫上的、第一屆學生會成立的喜慶通知。
    她,呆坐在教室新鋪的地板上,噩然看著熟悉不過的字跡。

    “來到了,惠的學生時代。”





    ————『名字要保密?至今還是第一次遇見像妳這樣的人呢。不過,很高興認識妳。』

    ————『我是白石惠,請多多指教。』


    為了不會破壞她的未來,還有她的未來,與那個人相遇之際,她亦無法直接相告自己的名字。


    ————『…父母拋棄了我,九歲的時候就被收養了。』

    ————『是嗎…妳很堅強。我將來要成為社工,也想幫助更多失去幸福的孩子。』

    ————『如果將來,能培育出像妳一樣能幹善良的孩子,我一定會很高興的。』




    無論人生重來多少次,在數個不同的年代,經歷過不同的事情…
    我,仍然這麼喜歡妳。
    無論任何時候,都喜歡著名為“白石惠”的人。
    能與妳相遇,真是太好了。





    她再次睜開眼簾,正躺在那個人家裡的床鋪裡。
    還記得當年青澀的那個人,在圖書館對自己露出的離別微笑。
    原來,一切已經完結了。
    然而,口袋裡,放著一張字條。

    ————『喜歡妳。』

    那個人的筆跡,一如以往的端秀。
    但是,淚水已經化開了筆墨。



    (後續)


    —————『美帆子意外地很像某個人呢。』

    白石悠然喝著咖啡,看著在靜靜地享用早餐的緋山,突然說道。

    —————『嗯?…』

    —————『以前…應該跟妳同年紀的時候,認識的一個女生。』

    白石閉上了眼睛。
    那年的夏天,放課後的圖書館,她還記得身為會長的自己,與那個不願意相告名字的女生道別了。
    那段記憶總是模糊的,但確實是中學生涯裡最快樂的時刻。
    然後,突然地,那個人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那個人的去向,失去了有關她的消息,彷佛不曾存在。
    彷佛,只有白石記得關於她的一切、擁有與她相處的短暫回憶。

    —————『她是個怎樣的人?妳好像很在意她的樣子…。』

    緋山垂著頭,散髮遮掩著她的表情。但是,刀叉的動作遲緩了。

    —————『已經不記得了,畢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呢。但是,她是個很特別的人。』

    在感情上,也非常特別。
    白石還記得首次與緋山見面的時候,她從那雙孤寂的雙瞳裡所看到的疊影、擁抱她的時候,直達心坎的感覺。
    就像,認識了很久的朋友。

    —————『可是她甚麼都沒說就離開了,一直都打探不到她的消息,好像只是我的幻想一樣呢。』

    白石苦笑著。
    一直,都希望能與她再次相見。
    不知道,那年偷偷放進她的口袋裡的字條,是不是已經被發現了呢。

    —————『早知道是這樣的話,就在給她的字條裡寫上聯絡方法了。』

    握著空空如也的杯子,白石似是自言自語地往廚房走去。
    她看不到,劃過緋山臉頰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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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妄想MAX】白緋酸甜帶感的18x28!



    —————『…這不是玩笑,老師,妳不相信也沒所謂。我要說的是、白石老師———我喜歡妳。』

    那個孩子,那時候是這樣說的。
    還沒來得及挽留,她奔跑的身影,已經在走廊的轉角處消失了。
    說實話,從她口中聽到那四個字的時候,並沒有預期的驚訝。
    有甚麼可能不知道呢?
    其實,以前就知道那孩子對自己抱著的情感,是微妙而小心的。
    那是份不被允許的感情、禁忌。
    然而,當初為甚麼不決意疏離她,令她放棄沒可能的關係?
    也許,自己也天真地以為,師生的情誼能在限線前止步、繼而平和地維繫下去。
    來不及伸出的手,抓不住正要離開自己的那個人。為甚麼猶疑?為甚麼無法在她面前,表現自己最平靜的一面?
    是因為,看見了那雙瞳仁裡積壓著的苦澀及悲傷嗎?抑或是,為了她那不受控地滑落的淚水,而心痛呢…
    越過界線的人,並不只有緋山。
    或許,理智能使忽略自己那已跨越安全邊境的界線,踏進名為“愛戀”及“禁忌”的領域。
    如今那孩子心中的痛苦,彷佛也在撕裂自己的心…。




    —————『白石老師一定討厭我了吧,之前說出那樣奇怪的話。不過沒關係了,我不會再打擾老師了。』

    事隔一個月,終於不能再逃避。
    那個孩子輕鬆地向我說道,但是笑容掩蓋不了那份苦痛。
    不是這樣的。
    我又怎麼會討厭緋山同學呢。
    謝謝妳,願意跟我說話。
    沒有放棄,那個時候逃避的我。

    —————『這算甚麼啊、今天的老師,撞到腦袋了吧?』

    像甚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她就像以前輕哼一聲侃調著我。
    也許是這樣也說不定呢。
    被一個叫做“緋山美帆子”的女生撞到了,自始之後頭腦就變得奇怪了。

    —————『我走了,老師。』

    她拉開教員室的門,小聲說著。
    追出去吧、白石惠。
    不要再讓她消失在視線之中了。
    不要,再讓她獨自難過了。
    這次,一定要好好緊握那雙手。


    —————『緋山さん。』

    邁步跑出去,她朝這邊回頭。

    —————『之前的那句話,等到妳畢業的時候,再說一次吧。』

    —————『因為,那樣的話,我就能給妳一個答覆了。』

    夕陽的餘耀,無人的校園裡,她們注意到了牽引彼此的、命運的紅線。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8-19
    0 7
    情人節賀文


    2月14日。
    對熱戀中的情侶而言,是個無比重要及浪漫兼備的日子。
    對生兒育女的夫婦而言,過往的熱情變成平淡而溫馨的慶日。
    那麼、界乎於兩者之中的關係,2月14日這個日子,意味著甚麼呢?





    白石醫生目前正苦惱不已。
    握著筆,緩緩寫下了日期,卻凝視仍需填寫的報告,未有繼續。
    從早上開始便覺得怪怪的。
    不論病房裡或是醫院工作間裡的氣氛,都顯得尤其詭異。
    整天被工作纏身的白石,起初並沒有多加留意這種微妙的變化。
    直至藤川擺著一副中彩票的開心模樣走進工作間,炫耀著如何從患者那裡得到手中那盒唯一的巧克力,她才注意到一件事情。

    ————2月14日。

    …好像忘記了甚麼似的。
    而向來熱心助人的藤川醫生,於下一秒便解答了她的疑問。
    「今天可是情人節啊!不是吧、難道白石妳忘記了這麼重要的日子!?妳可是個女人啊!」
    是的,沒錯,她的確把“情人節”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過去的日子都沉浸在書本裡埋頭苦幹,自然沒有談情說愛的時間。
    要是單身的話自然就沒有苦惱的必要,反正還有排山倒海的工作願意與她“約會”,雖然不怎麼浪漫就是了。
    但是,今年的她有苦惱的必要。
    要問為甚麼的話,原因只有一個。
    因為,白石惠已經有戀人了。





    緋山醫生整天都坐立不安。
    縱使工作忙得不可開交,要是說沒有察覺到四周的氣氛變化,肯定是騙人的。
    身為女人的觸覺太銳利了。
    或許早從一星期前,她已經開始在意這天的來臨了吧?
    天知道要一個在急症部顛倒日夜工作的醫生記住正確的日期,是件多麼困難的事情。
    但是,唯獨是這一天,讓緋山牢固地記住了過去的每個日子。
    另一個解釋,則是戀愛中的女人都會不自覺地對今天非常在意。
    為此,她可是犧牲了寶貴的休班時間,為今天———2月14日,作好萬全的準備。

    ————可是呢。

    「…那個笨蛋醫書宅女…」
    看著抽屜裡被幾份文件夾遮蓋著的小盒子,外圍還被精心包裝了一番,緋山不禁皺起了好看的眉,喃喃自語地抱怨著。
    緋山美帆子的戀人,一如猜想,果然徹底忘記了情人節的存在。
    今天是自白石與緋山交往以來的、第一個情人節。
    共進燭光晚餐?海邊漫步?在對方家裡住宿然後相擁入眠?
    很遺憾,全部都沒有。
    情人節有限的時間裡,有十二小時用作睡眠,另外十小時則獻給工作了。
    總括而言,她們是在充斥著消毒藥水及儀器的醫院裡,以醫生的身份渡過了超過一半的情人節。
    地點和需要工作都不要緊,戀人忘記了情人節也已經是意料中事。
    緋山美帆子躊躇的是,該如何把這份早早準備好的心意,從自己的手裡,傳遞給對方。
    若然她仍然是青澀純樸的少女,就這樣迎面把東西送給對方,絕對是可愛又直接的最佳方法。
    可是就這樣把東西塞給白石,怎麼想都覺得叫人害羞死了——--
    搞不好那傢伙還會笑嘿嘿地嘲戲自己呢、“緋山醫生真是意外地坦率呢”…甚麼的…光想像就覺得受不了啦!———--
    緋山美帆子,作為三十出頭的成年人,現正為了如何送出自己的心意而糾結著。





    「…緋山醫生?」
    背上傳來不一樣的溫度,白石知道某個人正輕輕依靠著自己。
    「…這裡沒其他人…。」
    放下了平常鋒利的態度,此刻緋山放輕的聲音,聽上去就像隻盼望被呵護的小貓。
    感覺到環抱著腰間的手又收緊了一點,白石寵溺似的輕笑一聲。
    雖然清楚知道更衣間裡只有她們,還是無法一下子改變稱呼啊。
    「…怎麼了?美帆子。」
    直呼其名,總覺得有點奇怪。
    但既然是戀人的“命令”,也就沒有違抗的理由了吧。
    對了,還有忘記了情人節的那份內疚感驅使下,想要彌補的心情,變成了現在更多的溺愛。
    「…不要轉過來。」
    緋山鬆開了抱著白石的雙手,額頭依舊靠在她的背上。
    一手輕貼在她的背部,另一隻手從掏出那個包裝精緻的小盒子,悄悄地放進戀人的口袋裡。
    「嗯?是太累了嗎?…」
    屢次想要轉身查看究竟的白石,始終還是乖乖聽從緋山的吩咐,沒有完全轉過身去面對她。
    「…不,我沒事…。總之別轉過來啦妳!…」
    幾經困難才能夠從白石那幾乎塞滿的筆記本的口袋裡找到空位,緋山小心翼翼地、成功把小盒子放進去了。

    ————這樣就好了吧…。

    任務總算順利完成,應該沒有被發現,緋山不禁鬆了一口氣。
    果然,還是無法直接把這種東西送給她啊…送出去之前,恐怕自己就先面紅耳赤地跑走了吧。
    與其這樣,倒不如偷偷送就好了。

    「欸…口袋…嗯?」
    而翔北醫院的白石醫生,也不是個只會唸書的超級遲鈍優等生。
    至少,對於口袋裡突然增加的重量還是有些少感覺的。
    白石伸手探進左邊的口袋,摸到了一個不熟悉的物體、四方形的。
    上面還有個小蝴蝶結。
    正要抽出那個小盒子的時候,剛剛才再次從後抱住自己的那雙手已經想逃離了。
    先發制人地轉過身,白石敏捷地握住了自家戀人那纖幼的手臂。
    然後,看到的是低著頭往旁邊別過去、瀏海遮擋著表情的緋山。

    ————果然很像隻小貓啊。

    白石揚起了喜悅的弧度。
    「謝謝。」
    手裡提著小盒子,白石朝著緋山微笑道謝,手也當然並未鬆開過。
    這個,應該是巧克力吧。
    「味道可不保證哦,難吃也與我無關,因為我沒嚐過。」
    依然沒有直視白石,可是小貓咪已經打消了逃走的念頭,如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還有點賭氣的氣息。
    包裝紙被輕力拆開的聲音,盒子打開的瞬間,緋山不禁抬頭準備責備眼前不懂看氣氛的戀人。
    沒人會當場拆開禮物的吧—--

    「味道如何,美帆子也來一起嚐嚐不就好了嗎?」
    責備的說話還未脫口而出,唇瓣便被另一片柔軟給封實了。
    隨之而來的,是夾雜著淡淡酒香和濃鬱巧克力的味道。
    所有的話語,都連同醉人的甜味一併無聲無息地、吞嚥下去了。
    情人節的尾聲,緊抱著彼此,迎接遲來的短暫慶祝,享受著忙裡偷閒的共處時間。


    ———我的手藝還不錯嘛。


    緋山邊想著,邊閉上了眼睛,一遍又一遍感受戀人那溫柔的吻。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8-19
    0 8
    《白緋系花前傳》


    緋山是個求知慾非常旺盛的人。

    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方面都能吸引她的興趣。

    從懂事以來直到高中畢業,她的知識網一直都非常豐富,其中當然不缺各種八掛。

    這是確保自己能走在一切的最前線,所以偶爾“勘探”一下也是件好事。

    …至少她是這樣認為的。



    但是,她萬萬想不到原來過量的資訊會造成自己的困擾。

    知道得太多,反而失去了應有的應對能力。


    「吶、緋山妳知道嗎!聽說白石跟藍澤在交往耶!」


    考入著名的東京大學後,開學剛滿三個月就讓緋山吃不消了。

    第一個麻煩,就是結識了藤川一男這個連開門都會撞到眼鏡的倒霉鬼,也就是最近非常熱衷於告訴她各種校內八掛新聞的人。

    而每次緋山的耐心都被瞬間磨光至見底,連正眼都不望他一下,隨便打發他。

    「所以呢?那種事情跟我有甚麼關係啊,一點興趣都沒有。」上次被告知這種八掛的時候,緋山還翻掀著手中的雜誌,無聊至極打了個大呵欠。

    雖然藤川一男確實很煩人,可是托他的褔還是偶爾會打探一些有趣的情報。

    嘛、凡事都有好壞之處。緋山常常用這句話安撫自己暴躁得即將爆發的性格。

    而第二件煩人的事情,就是傳入耳中那些多不勝數的校園八掛。



    白石。

    白石惠。

    在東大裡無人不曉的名字,猶如明星一樣矚目的存在。

    出身於醫學世家、父親是有名的醫生兼講師,而她本人也是公認的優等生。

    憑驕人成績考入東大醫學系,再當選為歷年最年輕的大學委員,性格善良隨和。

    不過,最廣為人知的其實是她出眾的外表。

    白石惠————醫學系的系花。

    五官端正、眉目清秀、皮膚白皙、身材高窕、一笑傾城、美若天仙…之類的。

    這麼誇張又極具宣傳意圖的形容當然都是傳聞,聽說還有個“白石FANS CLUB”。

    剛入學的時候,不論男女,幾乎所有人都在談論“白石惠”這個人的事跡…。

    然而緋山美帆子作為對方的同系學妹,至今尚未有機會親身接觸這位風雲人物。

    世上又怎麼可能有完美的人呢?太誇張了吧。

    每當她聽完友人們對白石惠的各種崇拜後,都不禁苦笑起來,內心默默浮現反駁。

    說到底也只不過是個校園傳說似的存在而已。



    緋山的直覺和經驗告訴她,校園風雲人物通常都是捏造成份居多。

    直到現在的這一時這一分這一秒,看著近在眼前正在向她微笑的黑髮女性,她都堅信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無誤的。

    只是……她不肯定之後會不會出現計算誤差就對了。




    「初次見面,我是白石,請多多指教。」女性非常有禮地向緋山伸手示好。

    連頭髮都沒有燙過的純天然黑髮。女性會最先留意對方的儀表,緋山也不例外。她抬頭看著對方,首先被黑得發亮的柔順頭髮及瀏海給奪去注意力。

    …真的太過優等生模樣了吧這個人。

    稍微低頭看看落到胸前的捲曲棕色髮梢,一陣不協調感湧上緋山的心頭。

    「……我是緋山,請多多指教。」回握著白石的手,比普通女性的手都要大一點。

    緋山不禁瞪視輕輕交握的雙手。很難不去在意那些傳聞是否屬實…例如皮膚很白滑、長得很漂亮、笑起來很可愛之類的…。

    接著視線又移到那張正在對她微笑的面容上。

    眼睛有神也挺大的,沒有化妝,鼻樑高挺,標准瓜子臉,五官端正…

    加上那連男生都比下去的身高,修長的身形看上去還覺得有點混血兒獨有的特質。


    好吧。


    雖然很不想承認,可是看來傳聞有許多都不是編造出來,而是真確的。

    白石惠是真的長得挺漂亮的啦,而且有著與外表相符的氣質,談吐也相當有修養。

    跟醫系的其他學長學姐不同,相對上她是個謙虛又沒架子的鄰家女孩類型。

    最令人驚訝的是嗓音那給人輕飄飄的感覺,聽上去更像文學系的弱質女子。

    先撇開那些事情,既然如此受歡迎,那麼白石應該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吧…?





    「抱歉呢,醫學系有這條不成文規定,麻煩妳專程跑一趟了。」白石不好意思地抓抓臉,眼角餘光注意到四周已經有不少圍觀的學生。「我們邊走邊說吧?」

    緋山點點頭,跟著對方有點快的步伐離開學系禮堂。只要能打破尷尬局面的話,要繞著大學外圍跑五圈也完全沒關係。

    「不,沒關係,反正我也得回來一趟。」緋山捧了捧懷中緊抱的數個文件夾,心裡黯黯咒罵那個冒失鬼藤川。竟然把後天要遞交的解剖研究報告遺留在學校了!

    不過,最讓緋山不滿的是無法用籍口推搪這次的見面。

    要是藤川沒有忘記拿報告作最後檢查,她就不用特意又回來學校一趟,親自檢查報告為求安心————也不用被迫參加這種唐突又尷尬得要命的事情。



    東大醫學系不知道為甚麼有這個習俗。

    大學一年級最出眾的新生,要跟前輩們互相認識,也要定期一起參與研討會。

    換句話說:不論你願意與否、相識與否,都沒有選擇的權利,這是不成文的規定。

    目的很簡單,僅僅為了讓醫學系水平能至少維持下去,順便編織人際網絡。

    白石無疑是目前醫學系裡最耀眼的存在,由她來接見新生非常合乎情理。

    但為甚麼在三十多人裡偏偏是她、緋山美帆子,被選為“最出眾”的新生呢?

    緋山本人也對此感到莫名其妙。

    根據藤川和教務助理冴島的說法,就是因為她那直率又自我感覺良好的性格,加上比較顯赫的家財,間接成為人們關注的對象之一。

    …或許跟曾經指出教授有甚麼地方做錯有關?

    …或許跟之前跟同系同學因人命價值觀不一、發生激烈爭執有關?

    …或許跟她討厭一味牢記書本知識、幾乎不會做筆記有關?



    —————不論哪一種可能性都很無謂就是了。



    緋山有點煩躁地轉一下眼睛。

    跟白石素未謀面,除了同樣都是讀醫學系這點外,完全沒有共同點的她們又要怎麼相處?根本連自我介紹的時候也尷尬得笑容都僵硬了吧。

    啊啊啊啊……越想越心煩意亂!

    連眉頭都緊接著皺起來,緋山又加快了腳步緊隨白石左右,思考著要怎麼圓場。



    「雖然我也只比妳大一屆,但要是有問題想問我也可以哦,我會盡量幫助的。」白石扭頭看著獨自懊惱著的緋山,懷疑是不是剛才說錯話了。

    只要其中一方不說話便會接近冰點的氣氛,就連四周的人們都不敢太靠近了。

    目光落在近在眼前的大閘門,白石也感到這次的見面實在十分尷尬,不宜再拖延下去,把緋山送到學校大門就此先暫別吧。

    或許下次還有機會能好好跟這位學妹互相認識,至少能去喝杯咖啡甚麼的…。

    但緋山渾身上下都好像散發著一種“生人勿近”的迫人氣場,令白石有點無法捉摸到她是否對自己抱有好感、或是單純的抗拒。

    想到這裡,換成白石開始陷入苦惱了。

    「真的可以問嗎?」緋山靈機一觸,嘴角揚起一抹曖昧的笑。

    怎麼總覺得有點危險的感覺…。白石首次看見緋山的笑容,不太能分辨出好壞預兆,但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嗯,可以問哦。」


    「白石さん和藍澤前輩在交往嗎?」


    緋山興致勃勃的模樣,配上這個唐突的提問,都讓白石一時反應不過來。

    等、等等…交往?和誰?藍澤?為甚麼是他?…不不不不、為甚麼會問這種問題?

    白石頓時停下了腳步,好讓立刻當機的大腦盡快重新運作起來。

    「沒有那種事情啦,我和藍澤只是班上的同學,偶爾被分到小組合作而已…」像被嚴刑迫供似的道出全部事實。

    被問到與對話毫不相關問題,不論誰都會措手不及,而白石則覺得有點哭笑不得。

    把她和醫學系的超級大冰山配在一起這種事情…

    另一邊廂,緋山對於剛才親眼所見的畫面感到相當滿意。

    白石吃驚的模樣意外地有趣啊,剛才那張呆滯的臉真的挺有書呆子感覺。還真想不到原來系花也會有這麼意想不到的一面呢。

    某個為了看別人反應的調皮鬼,一邊忍耐想笑出來的衝動,一邊記住那個畫面。

    「是這樣啊~我只是替朋友問而已,不用在意。」隨意擺擺手,緋山再次拿萬能的藤川當作籍口,順便掩飾一下自己偶爾展現的小惡魔性格。

    今天就算是你的倒霉日了,誰叫你每次都這麼冒失又沒用呢,藤川先生。

    嫁禍給好友後,緋山臉上的弧度已經收幅,但仍然不缺從心底流露而出的好心情。

    「朋友嗎…」白石看著獨自走在前頭的緋山,不禁乾笑一聲。「那麼緋山さん的那位朋友應該也是個很有趣的人。」

    藍澤在醫學系裡是非常有名的冰山,甚至偶爾被說成外星人,因為他冷漠、沉默寡言,討厭社交和人際關係,所以基本上是絕源體。

    所以能夠想出她和藍澤在交往的人…思維也應該比較不尋常,當然是好的方面了。

    總覺得、緋山さん的事情都很特別、很有趣。




    緋山回望漸漸被甩在身後的白石。

    這傢伙竟然對剛才冒昧無比的問題毫不介懷,還能笑得這麼燦爛…

    搞不好她真的認為藤川是個有趣的人吧?…這個醫書宅女的思路真讓人摸不透。

    優等生是不是都那麼純良又乖巧、擅長說好聽的話?

    …真是一種神奇的生物。



    「與其說有趣,倒不如說是比更多女生更煩人吧。」想起藤川的臉,緋山彷佛又聽到他那興奮得沒完沒了說著八掛的聲音。
    藤川大嬸。

    從始以後就這樣稱呼他好了,愛多管閒事的男人。

    等等…說不定今天逼著回學校拿報告也是他的計劃之一?

    依他那性格,會想出這種鬼點子來強迫她跟白石見面是絕對有可能的…。

    緋山想著想著,覺得越來越不對勁。

    「聽上去感情很好呢,交到好朋友是件很好的事情。」白石微笑著,雙眼稍稍眯起來成了弧形。「那麼緋山さん有交往的對象嗎?」

    天使一般純良無邪的微笑,這是傳說中的白石的招牌笑容。

    不知為何,被問過這個問題不下十次的緋山,竟然擺不出平常的不俏臉、出作平常的嗆人攻勢。


    「妳、妳在說甚麼啦!那種事情————」當然是沒有的。

    莫名的羞恥在緋山的心裡泛現,把最重要的幾個字都卡在喉間。

    但是那樣的舉動也間接暴露了明確的答案。

    白石看見似是像被嚇到的小貓咪一樣的緋山,臉上笑意更甚。

    「因為剛才緋山さん問這個問題,所以現在我們扯平了喲。」從剛才就想試試這麼做了呢,稍微捉弄一下對方也沒關係吧?
    充份利用自己笑容滿分優勢的白石,笑容裡透出了一絲勝利的韻味。

    「妳…!醫學系的前輩都這樣的嗎!」被捉弄的緋山有點惱羞成怒,但聲音並沒有很大,因為她們正站在大學正門前,周圍都是向她們投以目光的學生。

    她想起之前準備考東大時,私人指導過她的橘醫生,他也是從東大醫學系出身。

    而最糟糕的是,那個男人即使結婚了還是很喜歡對她花言巧語、常常戲弄她。

    一定是醫學系裡有甚麼奇怪的習慣,尤其是高材生更容易沾染壞風氣!

    「誰知道呢。」白石毫不掩飾笑意,輕鬆地聳聳肩。「或許等妳升上二年級的時候就會明白哦?」



    『白石!————研討會要開始了哦!』



    不遠處有幾個正朝這邊揮手的人們,有點急促地喊著她的名字。

    緋山挑了挑眉頭,仔細再看一下,原來叫喚白石的人都是三年級的學長們。

    差點忘記白石的知識已經可以與三年級的前輩們看齊,只是本人希望循序漸進升學所以沒有跳級修讀更高年級而已…。

    換作是她的話,能盡早唸完書再拿個學位,然後立刻投身工作就再好不過了。

    …真的不論哪方面都算是完全相反的呢,白石惠和緋山美帆子。

    「前輩們在催促了,妳還是快點回去吧,我也要回家了。」幾乎完全忘了自己是學妹的身份,緋山隨意得連敬語都忘記用。

    因為應該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那麼恕我失陪了,很高興認識妳。我們改天再詳談吧,緋山さん。」白石輕輕點頭,仍帶著微笑向緋山揮手。

    向白石微微鞠躬,緋山沒有對“下次”的見面承諾作出回應,但禮貌性的微笑還是有好好掛在臉上。



    目送白石快步離去的身影,淺棕的大衣就跟她的本質一樣亮眼,到哪裡都是焦點。

    直至看到她與他人於轉角位消失,緋山才深呼吸一下,轉身面向大學外的繁華街道。

    緋山抱著胸前的文件夾,邁開了有點漫不經心的步伐,走出學校的大閘。



    下次…。

    下次會以甚麼形式再次談話呢?

    ​下次的相見能讓人稍微期待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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