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開燈的更衣室中，只有半掩上窗簾的窗戶有隱約的夕陽透射進來，柔柔地打在妳身上。剛換上私服的妳坐在長椅上等待著我收拾，一邊還在糾結自己的領子，微微低下頭伸手整理的模樣，不知為何從我這個角度看來竟讓我一時移不開眼。

　　腦中彷彿浮現出那群護士們時不時在背後對著妳發花癡的模樣，暗暗收緊了拳頭。妳這個笨蛋，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單純的行為都可以被其他人放大解讀啊？然而看著妳那張純淨的臉，卻又甚麼都說不出口了。

　　收回思緒，趕緊把工作服拉好放回置物櫃，並且整理了一下櫃子裏頭的聽診器、筆記本等東西以免滑落後，我輕輕地闔上櫃子，慢慢走到窗邊把窗簾又拉上了些，才站定到妳的面前。

　　「美帆子？」妳有些困惑而帶點軟糯的聲音傳來，似乎是因為光線的變換以及我的默不作聲讓妳感覺有些不對勁。妳抬起了頭，乾淨透徹的雙眼就這樣直直地對上了我的，我不知道我眼中現在是否透出了什麼，但我想若是光線再亮一些，妳一定能看出我臉紅了。

　　我喜歡妳。

　　對於自己彆扭的性格我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喜歡、愛這種話，一旦真心地放入了情感之後，我就怎麼都開不了口，只能拐著彎用一些毫不相關的話語來暗示。偏偏妳的聰明伶俐似乎全都用在了工作上，對於我的暗示總像是完全不明白一般，用瑪莉珍的話來說就是頂著那張像是血統純正的柴犬一般的臉，微微歪著腦袋，困惑地眨眨眼睛。

　　偶爾因為羞惱或是氣急敗壞，還有因為妳的笨妳的傻妳的不解風情而感到憋屈，所以語氣稍微重了一些的時候，妳就會輕輕地拉住我的袖口，用著連耳朵和尾巴都垂下了的失落表情弱弱地看著我。明明當初要我去做灼燒導管手術時分明不是這麼弱器的人，卻總會在一些私下相處的時光中變回初識時的模樣。

　　真是，麻煩死了。縱使都知道後來的強勢只是妳給自己的偽裝，妳實際上的模樣或許還是像妳偶爾醉酒時那樣單純直接、有點傻卻又很固執，得不到答案就打死不放棄，找不到我的時候也會堅持直到見到我為止，然而妳那分明知道我心疼妳給自己強加上的盔甲，心疼妳承擔太重，卻還是像掌握著我的弱點一樣吃定了我，總用著軟硬兼施這套，讓我最後還是又順著妳的意這點，還是想想就讓人火大。

　　聽見妳的低笑聲而回過神來時，妳細長的手指正輕抵著我的眉間，用著輕柔的力道推了一下，我才發現不知不覺間我竟蹙起眉頭。

　　「美帆子在想什麼？一直站在這裡不說話，表情還有點像是當初提出交往時的……」

　　「Stop！」臉皮薄的我才禁不起妳又一次提起這件事情。

　　看著眉眼間滿是笑意的妳，我不知道哪裡來的衝動，就這樣伸出雙手抵著妳的肩，傾身吻上了妳勾起的嘴角。像是食髓知味一樣，不甘於這樣的輕觸，我又悄悄地移動，然後小心地抿著妳的下唇。

　　幾秒後，我才慢慢地拉開一點點距離，但還是能夠聞到妳身上傳來的熟悉清香，得到慣常的安心感，並且這個距離……我能夠看見妳眼底倒映著的我。

　　話說回來，提出交往這件事真是太讓人害羞了。說到底，一個彆扭如我的人、一個總是說不出喜歡和愛的我，居然是兩人之間先開口說出交往這兩個字的人，這難道不都是妳太過遲鈍的問題嗎？





　　「緋山醫師，剛剛白石醫師在餐廳問了我一個相當有趣的問題，妳想知道嗎？」某天冴島抱著一疊病例站在我的座位旁，臉上掛著意味深長地笑容這麼問著我。

　　「……嗯？」

　　「名分上是不是戀人這點，有甚麼差別嗎？」冴島停頓了一下，「這就是她的原話。」

　　「這是什麼奇怪的問題？」我挑了挑眉，有些不能理解。

　　「難道說人相處久了，情商低也是會傳染的嗎？」冴島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拜託妳要說什麼就說清楚好不好！」

　　「真是。」冴島嘆了口氣，「今天晚上聽說兩位醫師約了要去小酌一杯，我只是好心來提示一下緋山醫師，好讓妳掌握努力的方向而已。」

　　於是似懂非懂的我皺著眉頭，姑且點了下頭作為回應，實則腦中一片混亂，像是一團纏在一起的線，連要解開都不知道從何解開。

　　「作為交換，這幾本病歷就拜託妳了。」冴島毫不留情地把三、四本病歷堆到我的桌上，然後笑得詭異。「緋山醫師，加油。」

　　於是那天的我直到到了瑪莉珍的店仍舊在糾結這個問題。並不是沒有想過直接開口問妳，但是若是妳願意告訴我的話，從一開始她就會直接來找我討論這個問題了。在自己跟冴島之間，誰跟妳的熟悉度更高這點，我還是相當有自信的。

　　「緋山醫師，心情不好嗎？看起來像是有煩惱。」

　　在我不知道第幾杯黃湯下肚，心情更直接暴露在臉上之後，我看見妳湊到我的面前來，一臉擔憂。我四下盼望了一下，看見瑪莉珍正在忙著跟她的Tom卿卿我我，絲毫不關注我們究竟喝成什麼樣子，才又轉回來看妳。

　　似乎是對於我忽視了妳的提問而感到不滿，妳像是鬧脾氣的小孩一般，微微鼓起了臉頰，又重新問了一遍。那瞬間看著那麼近的妳，一整天的煩躁在酒精的催化之下讓我往前靠近了妳一些。我已經不記得當時究竟被我拉到多近的距離，我也不明白當時的我究竟想做些什麼，或許想吻妳也或許不想，我只記得妳雙頰泛紅，滿是驚慌地退後。

　　但我分明在妳眼中看見了和我相同的情意。

　　妳眼中那些我自認沒有解讀錯誤的東西是最大的線索，順著這個線索我用著雖然不太靈光但還能使的大腦重新思考了一邊，赫然發現那亂成一團的線竟然就這麼順著解開了。

　　名分上是不是戀人這點，有甚麼差別嗎？有的。我不是戀人的話，我可以約妳吃飯，可以送妳回家，但是我是戀人的話，我不只可以約妳吃飯、陪妳回家，我還可以牽著妳的手、在妳家門口給妳一個吻，或是我可以選擇到妳家坐坐，然後陪你渡過很多很多時光。

　　或許曖昧中的戀愛固然讓人心動，但是那種不確定的感覺也讓人不安吧。知道彼此或許都有著超出同事、超出朋友的情愫，但卻不知道究竟能不能跨越那條線，或是不知道對方願不願意跨線。

　　害怕改變，卻又無法忍耐地貪圖更多，想要改變。

　　在解開那團混亂的線之後我得到了這個答案。這是妳的煩惱嗎？白石。想通了的我卻心一緊，就算我不在場也能想像中午時妳是用怎樣的表情吞吞吐吐地向冴島問出這個問題的。

　　妳這個笨蛋袋鼠優等生！妳的不安來自於我卻又不肯向我透漏哪怕只有一點……不是妳比我高、肩比我寬、當值次數比我多就一定要承擔得更多！之前在倉庫說的話妳到底是有沒有聽懂啊？醫書宅的腦袋除了醫療知識就沒有別的了嗎！

　　越想越氣憤的我抓起了酒杯，仰頭一口把剩下的酒盡數灌進喉頭，然後我一嗓子吼來了瑪莉珍，在妳還沒來得及阻止之前付清了酒錢，抓著妳的手就往外走，一如妳當時在心臟科外的走廊所做的。

　　然而所有的氣勢像是在踏出門外的一瞬間被迎面而來的涼風給吹散了一般，剛剛衝動之下的行為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我慢慢鬆開了妳的手，怯怯地瞥了一眼妳的表情，暗自祈禱著妳千萬不要多問，一邊慢慢踏出步伐。

　　出乎意料地，妳也沒有多問些什麼，甚至連我要往哪裡走也都沒有開口，就這樣默默地跟在我旁邊，另一隻手抓在我剛剛抓著的地方。

　　「……弄痛妳了嗎？」有些抱歉地轉頭，在看到妳搖了搖頭露出笑容之後，我才稍微鬆了口氣，小聲地接著說，「我送妳回家吧。」

　　「嗯……」

　　該做點什麼。都已經想通了，我又怎麼可能放任這件事情不了了之。然而在室外的涼風吹拂之下我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若我想要成為鼓起勇氣踏出那一步的人，首先我必須先坦率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不！這太困難了！我感覺明明什麼都沒有做臉上卻是火辣一片。號稱「聯誼女王」的我雖說交往過幾任男朋友，也不是沒有被別人告白過，但是我這一生中從來沒有面對過的就是主動向別人告白啊。

　　突然意識到今天晚上的我要做出驚天之舉之後，我感覺整個人連走路都不自然了起來。我的雙手手指不安地摩娑著，時不時抿抿唇，或是不自覺地伸舌頭保持雙唇濕潤。

　　再過一個街口，就是妳家了。一定要在這段路上解決，一定。我越想越焦躁，卻又害怕這股焦躁讓自己的腳步愈發加快，這種矛盾的心情終於在看到妳家映入視線之後被提到最高點。

　　「白石，那個……」
　　
　　「啊，緋山醫師送我到這裡就可以了，妳早點回去休息吧？妳喝得都臉紅了。」

　　笨蛋！臉紅才不是因為喝酒！

　　看到妳一臉無知擅自誤會我開口目的的模樣，再想起剛剛自己一路上難耐得糾結，當下我氣得簡直想要丟下一句再見就逕自往回走，卻在那瞬間想起了冴島的話。

　　搞什麼啊，加油原來在說這個嗎？冴島這人真可怕。

　　「不，我有重要的事情想跟妳談談。」

　　「嗯？緋山醫師請說。」

　　「我……」

　　我喜歡妳。

　　該死，這麼簡單的話，為什麼就是開不了口呢？稍微坦率一點會死嗎緋山美帆子！

　　暗自在心裡不斷地咒罵著自己，知道自己不坦率也二十幾年了，這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這麼氣惱自己不能好好說出想說的話。我的唇不斷張開又閉合，卻是擠不出想說的話，但妳還是一如既往地有耐心，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我，等待我的下文。

　　然後看著妳的眼睛，還有那下面與生俱來的絲絲溫柔，我突然感覺全身都輕了。

　　「我……妳，可以……」細如蚊吶。

　　「抱歉，我沒有聽清楚，緋山醫生能夠再說一次嗎？」妳一臉抱歉，往我這裡又站近了一步。

　　不行，我做不到。要我在只有一步的距離，看著妳的眼睛跟妳告白什麼的，真的做不到。我下意識地轉過身，盯著前方的路燈，準備重新聚集勇氣，才發現金屬桿上隱隱約約倒映出妳的身影。

　　還是那樣直呢，妳永遠挺著的身板。

　　這樣的話，我想我可以做到的。

　　「我喜歡妳，可以跟我交往嗎？」然而在話說出口的一瞬間所有勇氣跟心理準備就這樣隨著話語消散在空氣之中。

　　這一秒我覺得自己瘋了。居然在這種地方，居然就這樣擅自地開口，要是被拒絕了不就糗大了嗎？而且現在背對著妳，我根本不能預測妳的反應，這種既期待又害怕受傷害的感覺太折磨人了，求求妳說點什麼啊白石惠……

　　或許是妳聽見了我心中的祈求也說不定，妳伸出手溫柔地把我扳了回去，我害羞地想撇開頭，卻耐不住妳一聲輕喚又轉了回來。妳的眼眶有些濕潤，但是我卻在妳的眼中看見了滿滿的情感跟感動，妳滿臉都是笑意，看起來真的很像笑起來很傻的柴犬那樣。

　　不過我想我大概比妳好不到哪裡去，因為我根本沒辦法思考表情管理的問題，於是我難得地放過了這個吐槽妳的機會。因為妳的雙眼，我原本七上八下的心突然安定了下來，我們之間無比安靜，於是我拉大了勾起嘴角得弧度，卻感覺自己臉頰上似乎滑過了水滴。

　　妳抬起手輕輕地在我臉頰上抹了一下，笑得溫柔，然後妳緩緩開口。

　　「美帆子，未來就請多多指教囉。」

　　我知道我哭了，但是那天晚上，在路燈微弱得照映下，在我被淚水模糊的視線中，我還是記得清清楚楚，妳那雙明亮動人、寫滿情意的雙眸。





　　與此刻的妳如出一轍。

　　「惠。」我小小聲地叫妳，不，更正確的說應該已經算是呢喃了。

　　妳的臉上寫滿溫柔，右手伸到了我的後背，輕輕地來回滑動。被這股溫柔帶動起情緒，不知道為什麼今天一直有一股很強烈的情感在身體中湧動，有一股非常想要傳達給妳知道的情感，但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宣洩。

　　我又忍不住皺了皺眉，然後鬆開，再次俯下身親吻妳。妳輕輕地用舌頭滑過我們唇瓣相觸的地方，無聲地安撫著。一時間，對於剛才有些用力地壓上前親吻這件事感到有些愧疚，於是不著痕跡地想稍稍退後，卻沒想到妳抬起另一隻手頂住我的後腦勺，讓我無處可退。

　　我不介意。雖然妳沒有真的說出口，但是我知道，我感覺得到妳正這麼對我說。明白這是妳獨有的溫柔體貼，我順從體內那股快要湧出的情緒，重新回應起了方才那個吻。

　　我喜歡妳。

　　當我腦中再次閃過這幾個字的時候，我發現內心那股躁動慢慢平息了。是了，這就是我今天特別想傳達給妳的情感。或許是因為看見今天又一次體會到生命從手中流逝而我卻無能為力的失落感，或許是又一次看見相愛的人面對生離死別而泣不成聲，我突然有了很強烈的衝動，我就是想告訴妳，我喜歡妳，我愛妳。

　　我們交換著彼此的呼吸，彼此的情感，然後把想說的話都融化在這個綿長的吻之中。我依稀聽見窗外傳來的鳥叫、汽車引擎聲，依稀聽見有人經過更衣室外走廊的腳步聲，但我的耳邊聽得最清楚的是妳和我的心跳聲。

　　不似某些時候帶著衝動或激情的熱吻，而是充滿了更多溫柔和緩的深吻。慢慢的我緊繃的身子也開始放鬆，終於在感覺彼此間漸漸缺少氧氣後，我們鬆開了對方。

　　我笑著，覺得今天有些煩悶的情緒終於放下了。

　　漸漸落下的夕陽照進來的光線已經不如剛才明亮，但是我還是能夠清楚看見妳的眉眼、鼻子和嘴唇。然後我比起眼，卻發現妳的面容比剛才還要更清楚地浮現在腦海。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心自動地把妳刻畫下來了？

　　「惠，我喜歡妳。」

　　不自覺地，就這麼脫口而出了。

　　害羞像是打雷的光閃現後延遲而來的雷聲一般，過了好幾秒才慢慢浮上我的臉頰，很害羞，但是我不想躲。

　　就是今天，一定要讓妳知道。

　　「我知道哦。」妳笑得更開心了。妳站起身把我整個人抱進懷裡，撫過我的頭髮我的背，然後埋首在我的頸肩蹭了一會兒。

　　「美帆子今天已經說很多遍了。雖然沒有聲音，但是我每一遍都聽到了。」

　　無以名狀的感動襲來，我索性放鬆下來讓自己整個人依靠在妳身上。正想好好維持著這種感動享受幾秒，就聽見妳的手機響起。不是工作用的PHS，而是私下通話用的手機。

　　我任性地窩在妳的懷裡聽你講完電話，然後看著妳低頭一臉調皮地說。

　　「冴島打來的，說是在門口等我們了，怎麼這麼久。」

　　「好吧！」嘆了口氣，決定認命地離開這個溫暖的懷抱，免得等等翔北的砲台就要轟到我和眼前這人的身上，於是雙手施力準備推開妳，卻被妳用更大的力氣緊緊抱住。

　　「不過今天例外，就讓她們等一下下吧？」妳低頭看著滿臉困惑的我說道。

　　我忍俊不禁，看著妳有些得意又有些調皮的模樣，伸手順著妳的臉龐劃過，然後盯著妳的雙眼，踮起腳尖。

　　「笨蛋。」

　　這是今天的第幾個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妳在，真好。




　　── End.

好甜啊～由傲嬌女王先表白連緋山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XDDDD

一嘛蘑菇 好甜啊～由傲嬌女王先表白連緋山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XDDDD

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