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はるどなり》
临近春天时,似乎总是会降下一场大雪。
户田惠梨香从漫长却有些疲惫的睡眠中悠悠转醒。在床上挣扎了好一会儿,抻着慵懒的长音,身体也随之舒展。满足地吐出一口气,起身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窗帘的缝隙并没有阳光透进来,而胃已经告诉她时间不早。户田最后伸了伸胳膊,抓过床边的睡袍,准备迎接又一个周末。
拍摄晨间剧近一年,早已习惯了各式各样的临时居所,把狗狗们送回神户老家,便几乎快要忘记家里的味道。远离朋友、远离熟悉的生活圈,大阪也终归只能算是异乡。工作人员很贴心地尽量不在周末打扰,但也让这紧张工作中弥足珍贵的闲暇,变得略显无趣。
一边喝着热咖啡一边打开手机,回复着朋友们的留言和私信,直到85度的咖啡得以顺利入口。没想到会花费这么久的时间。户田开始反省,是不是昨晚喝酒喝到高兴,为了排遣无聊而到朋友们的直播和动态下面狂刷存在感。结果这一早上,约定回去后要参加的聚会就不下5个。户田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就着面包圈的甜腻,一口气把咖啡都喝下去。
拉开半透明的纱帘,窗外也仍是迷茫的白色,她眯起眼睛仔细看,才发现是细碎的雪花,随着狂风翻滚飞舞。屋顶上、地面上也已覆上一层薄薄的雪。
“糟糕。”
她踏着拖鞋跑回桌子旁边,拿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
——这边下雪了,风很大。还是算了吧(> <)
——没关系,我都已经穿好衣服啦。而且说不定晚上就放晴了呢。
——明明是个室内派,还说大话(笑)。乍暖还寒,多穿点。
户田看着寥寥无几的聊天记录,很是过意不去。和其他好友充满了琐事和笑话的聊天不同,这位有着小狗头像、备注写着“宅大师”的朋友,她们的每次对话都不会天花烂坠地持续很久。这次也是,对方难得在中午之前就醒来,只发来一句“觉得无聊了?”户田回复说“有点。”却没想到大师会直接说要过来看看,以至于户田还以为自己没睡醒。
——过来?从东京?我在大阪诶。
——我知道啊……春天快要到了,就算是我,在家宅了两个多月也会想要出去透透气嘛,再说你又看起来很寂寞(笑)
——谁寂寞啊,真是的(=_=)既然有人要来看我,我当然不会拒绝啊。
没想到的是,这晚冬下起雪来,气势一点都不输给圣诞节。户田对着窗户呵气,在水雾中画出一张笑脸,还觉得差了点什么,于是又补上了狗鼻子和耳朵,终于满意地笑了笑。她想到足不出户大师生涯唯一那次直播,不知所措、呆头呆脑的模样,简直太适合那款软件自带的狗耳滤镜了,毛茸茸的针织衫和内搭的白色T恤还有种说不出的毛绒感,就好像一只大白熊犬。不过,和外表不太一样,大师是个十足的猫派,在家里呆多久都没问题。而且户田有幸见识过她如何懒洋洋地在趴床上和被子玩耍,跟猫如出一辙。大白熊犬如果是猫的话,也许是一只俊俏的布偶吧。
聊天记录里,还有着大师教她度过无聊周末的方法,此时,桌上堆着的一摞书、游戏盘、轻黏土和拼装模型就是答案。模型做了不到一半,盒子封面上画着地中海风格的二层咖啡厅,可实际做起来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美好,细微的功夫她下不来,有种花时间自讨没趣的感觉。游戏是健身环大冒险,其实这些运动户田平时也有做,只不过大师拍的CM太让人印象深刻,以至于每次玩都会回想起她拼命通过高举双臂推入和圆环箭打怪时的样子,最后笑得根本就运动不下去。
受到晨间剧的鼓舞,大师从网上下载了某个捏陶的小游戏。户田兴致勃勃地期待着这位颇有艺术天赋的画伯能带来怎么样的作品,但最后,虚拟展台上摆着的那些火锅、圣诞树、啤酒瓶和哑铃怎么看都和户田认知中的“作品”完全挂不上边,本人还在炫耀游戏里的NPC花重金购买了一件名叫“喜美少女青花烧酒”的瓶子——青花瓷的釉质透着一股高级感,只是户田惠梨香的脸被不匀称的弧线拉得变圆了许多。户田决定用轻黏土彰显自己的实力,顺便小小地报复一下。想捏一个大师抱着枕头撒娇的人偶,但创作和临摹完全是两种概念,在别人指导下完成的陶杯很漂亮,但凭想象捏出点东西真的很难,她也因此对饰演的川原喜美子又多了一分敬意。
雪越下越大。忧心之时,她收到一张车站的照片,似乎东京还很晴朗。天气预报说关西地区的风雪会在傍晚减弱,看似猛烈,但不会引发积雪,只是会迎来一波降温。源源不断的消息从薄薄的电视中传来,远方的山火、蝗灾、疫病、洪水,就像眼前纷乱的风雪一样叫人心情低落。户田干脆关上电视,抽出剧本复习台词。虽然早已知晓女主角多舛的命运,但此时看来,剧情的发展愈发令人揪心。心猿意马地强迫自己翻了一遍,她因这种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行为而浑身难受,放下剧本才总算是让僵硬的关节松了口气。
忽然久违地有一种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感觉。好像是枝头的梨花,会因为温度一时升高而误以为春天降临,又会在准备迎接真正的春天时,被一股寒潮无情地摧毁。察觉到自己消极的想法,户田皱皱眉,急忙学着电视剧里那样做了一套活动身心的体操。
宅大师曾经评价她“总是闲不住,没什么事就要出去走走,虽然看着像只小猫,实际上却是犬系。”还说她像吉娃娃。她们在东京住得近,偶尔在家里呆得寂寞,就会一起遛狗,呼吸着鲜活的、流动的空气,似乎烦恼也被带走了。于是她决定换上衣服出去透透气。幸运的是,最猛烈的那阵风雪已然过去,虽然雪花仍然密集,风却渐渐变小。路上的雪粒像细细的砂子,随风飘来飘去打着旋。户田沿着河边漫无目的地走。一家人带着小孩在路边用脚堆出“加油”的字样,背着吉他的学生妹三两成群,情侣撑着一把伞有说有笑。寒冷之中不乏真情,却还是没能弥补近来积累的某种遗憾。
大概是入戏太深了吧,她想。喜美子那样坚定而有才华的人,在终于实现梦想名利双收时产生了迷茫,也许她为了这成功而付出了太多别的东西。而户田有时候也会冒出“拍这部晨间剧是吃力不讨好”的想法。虽然作品的质量还算上乘,但对于本就受够社会摧残的人们来说,大概剧情的走向有点凄惨,收视率一直不温不火。像这样为了提升自我而牺牲时间、精力甚至是收入,究竟值不值得?思绪就像雪花一样飞来飞去,她不知不觉绕着附近的街道走了一大圈。回到住处楼下时,风雪形成的薄雾已经散去,能看清楚远方的暗淡的屋顶。她靠在门口的柱子上,端详起刚刚在路上捡到的山茶花,红色的花瓣上还沾着冰晶,让那红色显得愈发热烈。
“是‘绯红’色啊!”
在风雪里不甘寂寞地散发着热情。她笑着喃喃道,轻轻把围巾向下拉,像吐烟圈一样呼出温热的白色气息。
车来车往之间,一辆黑色皇冠缓缓停下。白雾散去,车门打开,首先出现的是一把七彩的雨伞——并不是单纯的彩虹,而是画着七位不同颜色的仙女,就像是某种旅游纪念品一样——是在这灰暗素裹的雪景之中唯一亮眼的色彩。向前低低举着的伞下,是某个全副武装的高个子,雪地靴和长羽绒服加上围巾口罩羊毛帽一样都不少。户田就这样站在屋檐下,直到那人走到她面前,像老婆婆似的让眼镜顺着鼻梁滑下去。
“你好你好。”
来人拍了拍户田肩头和帽子上的雪,把伞收起来,盯着户田笑得两眼弯弯。
“欢迎欢迎。”
户田把山茶花瓣递过去当做见面礼,在对方还在研究那是不是某种魔法素材的时候,脑子里忽然闪过好多念头,忽然有好多事想要去做。
“晚上去丹后住怎么样?”
“这么突然?”
“看到这把伞了嘛。话说这是从哪来的?真不像你的风格。”
“车站买的。怎么样,这颜色有让你觉得很温暖吗?”
“多谢ゆい様,您费心了~”
就像一束温暖的光,驱散了郁结在心头的暗淡和沉重。户田双手插着腰满足地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随着一阵激灵,肚子也开始抗议起来。下雪的话,喝点烧酒配上火锅真是再好不过了。她打定主意,同伴却盯着手机冥思苦想,隔着口罩也能看出表情应该有些纠结。
“丹后,原来如此……开车要两个半小时才到?虽然路上的雪都化了……”她自言自语着,随后抬起头问道,“这么远,えりか没问题吗?”
黑色的大眼睛荡漾着一道晶莹的波光,户田不由得屏住气,又扑哧一声笑出来。
“先去吃饭吧,我饿了~”
“嗯。”
春雪带来的挫败感一扫而光。在她寂寞地抱起身子发抖的时候,还好有这样一位朋友,愿意送来一把暖洋洋的、彩色的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