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橘x廉】碧玉(十一)(感觉已经难以收场了 七色花田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5-20 1899

最新回复 (70)
  • 8 青空之蝶 2020-10-13
    0 41
    一嘛蘑菇 我一直不知道原来白泽医生都是妖怪 XDDD
    這樣很有趣 XD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10-13
    0 42
    小刘只会碎碎念 哇!更新啦!八岐大蛇真的好能干,左右开弓啥也不耽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想到了锅炉爷爷是怎么回事?哈哈哈哈哈
    相柳:多线程操作的妖怪典范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10-13
    0 43
    一嘛蘑菇 我一直不知道原来白泽医生都是妖怪 XDDD
    毕竟名字都叫白泽了,但好像比起妖怪更像是神兽吧hhhh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10-13
    0 44
    青空之蝶 刻意在更新時上站?不是喇,我事先不知有更新的。只是剛好聊過乙橘x廉,然後七色大就更新了,我想本身就準備更新的七色大內心在偷笑吧 XD
    哈哈哈那时候倒也没有准备更新啦,因为拖延症犯了,然后这不一提到就又想起来了嘛,就尽力慢慢墨迹着写了个过渡(话说虽然和白绯基本没关系了,但我觉得这个故事还行,希望我能继续把它写完……
  • 8 青空之蝶 2020-10-13
    0 45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哈哈哈那时候倒也没有准备更新啦,因为拖延症犯了,然后这不一提到就又想起来了嘛,就尽力慢慢墨迹着写了个过渡(话说虽然和白绯基本没关系了,但我觉得这个故事还行,希望我能继续把它写完……
    哈哈那我豈不是對更新作出了貢獻 XD 慢慢寫沒關係,期待後續!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10-19
    0 46


    在竹林小屋休整的这段时间,是乙橘槙绘难得感到轻松自在的日子,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吵闹又不失安逸,绝望、空虚和奇怪的幻觉都再也没有找上她。经过一场诡异的生死之旅,她与小公主惺惺相惜的感觉也变得更加强烈,她甚至动了“和廉两个人在竹林里过隐居生活”的念头。只是,她不可能真的永远留在这里,不可能让造成这出惨剧的罪魁祸首再去祸害其他人。所以,等到身体恢复,也就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去哪?”廉问道。

    “先……去小田原城吧。”

    乙橘本打算建议廉先到小田原见见她的表兄,也就是北条家的当主北条氏政,但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后半句来,廉就看出她在想什么了。公主柳眉一竖,拽着烛光跑到竹林去,一整天没搭理乙橘,只是晚上临睡觉的时候,才嘟着嘴钻进了她的被窝里,抱着她的胳膊睡了一晚。事实上,自从剑士苏醒的那一刻,廉就暗自下定决心,浪迹天涯也好,随便找个地方简简单单地生活也好,不管今后到哪里做什么都要跟着她。另一方面,乙橘也在纠结。其实她真正的计划是先到小田原,再经东海道去尾张。如果乙橘没听错,那名叫夕雾的少女提起的那个名字、她所说的“那位大人”,应该就住在尾张城,何况相柳也说过,欺诈商人吉田也是尾张人,乙橘觉得他们一定有什么未完成的阴谋。而且,夕雾说的那些意味不明的话,以及面具少的存在本身都令人相当在意,冥冥之中她觉得必须去找到些答案才行。未来要面对的东西充满危险,她不想把珍视的人卷进来,可大火烧掉了春日城,也烧掉了她心里仅存的一点幻想,迫使她承认,这乱世中根本不存在什么所谓的安稳,即便是生活在城堡中的豪族大名也逃不掉。

    但是,她仍然想给廉一个选择。

    于是,离开竹林的那一天,乙橘抬手摸了摸廉的头,对她说:“我只是想带你去富士山附近散散心,听说那里有一片美丽的湖。”

    廉的眼里立刻有了光彩。乙橘又看了看牵着马的烛光和收拾药箱的相柳。

    “你们准备去哪?”

    “我当然要跟着你们啦!”

    烛光也没打算和乙橘她们分开。就算没有这些事,她原本也是要四处游历,长长见识,变得更成熟些才回月见岛去。“而且我还有些事情放不下。”说这话的时候,她明显在偷瞄相柳。

    江湖郎中则是摊摊手。“那我也一起吧。”他说,他不想给白泽重建鹿岛神宫当苦力,既然没什么地方可去,就替她照看乙橘和廉,好歹他也是个卖药的。他至始至终都没提过那只九头蛇的事情,乙橘也懒得问。她本就认识一个被八百比丘尼种下长生不老虫的不死剑客,又亲身体验过法术、布都御魂、三途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对怪力乱神之流已经彻底免疫了。就算那时看到的有可能是幻觉,她想他顶多是只妖怪而已,既然没什么攻击性,就随他去好了,再说他又救了廉。但被大蛇调戏过烛光可不愿意轻易放过他,乙橘卧床不起的时候,她就一直在追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春日城,再加上廉也很好奇,相柳就只好终于讲了些属于他的故事:他追查到人偶师一行,跟着他们来到春日城,结果被欺诈商人吉田陷害,被他们关进了城堡的地牢里。

    “看什么看,我手无缚鸡之力的,那吉田老头狡猾得很,还有他身边的那些人,一个比一个让人毛骨悚然,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面对烛光疑惑的眼神,相柳一副不甘心的表情。他在地牢里思考怎么办的时候,就遇到了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的白泽。他俩在大火中一起把廉救了出来,顺便捡回了受伤的剑士和某只跟屁虫。“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实在是运气不好。”他收起了他平时似笑非笑的表情,非常诚恳地对廉说。小公主能理解,事已至此,她早就不想再抱怨什么了。烛光对这个回答不怎么满意,但也学着乙橘说话的语气,用一副更加居高临下的态度对相柳说,“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了”,还偷偷为学到这份成年人的成熟感到自豪。

    于是她们便结伴出发。重回江户,廉带着烛光去道场找千代玩,乙橘则坦然地回到曾经待过很久的青楼附近缅怀过往,相柳也没闲着,他从勒索小贩的武士跟班那里通过赌博赢来五两钱,还把那跟班和他的恶人主子的事捅到城主那里去了。江户到小田原的路上大大小小的村镇十分繁荣,海边的村民偶尔受到海盗的困扰,乙橘出手解决掉一次,没想到就是救了当地的大户,拿到不少报酬。这样她们基本一路无忧地来到小田原城。半个多月以来,小公主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让乙橘放下了一大块沉重的负担,还有两个安静不下来的活宝,倒颇有那么些唐土的“西游记”的味道。

    春日城在火海中陷落这件事,震惊了北条氏政,据说他不顾在上杉家做养子的弟弟的劝阻,与邻国甲婓的武田氏加强同盟,收回了豪族的兵权,从各地请来武术和军学大家对他们进行统一训练,一副要与上杉氏对抗到底的姿态。坊间还流传着"氏政正打算将最亲爱的妹妹嫁给武田胜赖以巩固联盟"的流言,这让廉更有理由放弃投奔这个不算太熟的表兄,要不是很久没泡上热水澡,她根本连城都不想进。

    在宿屋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补充口粮,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廉是这么打算的,可惜,她的愿望未能实现。

    小田原城下町最大的宿屋这两天不怎么太平。日昳时分,宿屋一楼的茶馆里却仍然满是食客。看上去像是没有多余的房间了。乙橘她们挤进柜台,掌柜说,住宿的房间几乎都是空的,这让廉松了一口气。她在山城长大,对湿热的海风完全没什么抵抗力,尤其是暑气仍较重的夏末,一动不动都会出汗。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跳进木桶里了。

    “掌柜爷爷,这对面是怎么了啊?大家好像都在谈论哎。”

    掌柜听到烛光这么问,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对面那大屋是我家主子的宅邸,三天前,他和另一位商人山崎大爷都被杀了,就在他的卧室里。”

    廉兴冲冲的表情马上就耷拉下来,她现在最听不得这种事。掌柜摇了摇头又说:“唉。城里负责町内治安的武士老爷派人来调查,说是商人之间的相互仇杀。但山崎大爷是我们主子的好友,我以前见过他几次,不可能是他做的啊。”

    “嘁,老掌柜的,我看就是你们家主子遭了报应,谁叫他在家养了那么多漂亮姑娘呢?”一个左眼有疤的男人端着酒杯,脸上的表情不知是鄙夷还是羡慕。他咕嘟一口喝掉所有的酒,满嘴酒气地转向还在难过的廉,“小妹妹,那个津田啊,他那宝贝船从奥州带回来的可不止是玛瑙,还有一个个水灵灵的姑娘呢!我听说,这次就是他那个朋友对其中一个他最爱的姑娘动了邪念,两个人才打起来的。”

    “你、你莫要污人清白!津田先生自打接过家业,20年来兢兢业业往来奥州做着木材和纸的生意,还开了这家宿屋,收留我们这群因为打仗落下毛病的可怜人,怎么可能是你说的那种好色之徒!”他说罢,手猛地敲在桌上,发出巨大而清脆的响声。廉才发现,他的左手好像是木头做的,闪烁着漆制的光泽。

    “哎,这可是小田原人尽皆知的事啊,又不是我编的!”

    “死者为大,还是少说两句吧。”又有一个学者打扮的人来到掌柜面前,说也要一杯青梅酒。“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津田大人的确非常照顾我们这些町里的商人,而且又生的一副俊美的脸,有那么多姑娘喜欢他也是太正常了。可惜,可惜。掌柜,你们节哀吧。”

    “也可惜了那个目睹了这桩惨剧的姑娘阿甲呢,真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办了。”醉汉听到学者这么说,也收起了戾气,黯然摇头。

    “眼睛看到的,可不一定就是真相啊。”相柳笑眯眯地说。他望向也未发一言的乙橘,还没等出言讽刺,就看到女剑士的心思根本就在别处,然后,她丢下紧紧捏着的钥匙,像一阵风似的穿过人群的缝隙,消失在了门外。

    “大姐这是咋了?”烛光瞠目结舌道。

    “……也许是看到什么了吧。”相柳闭上眼睛,若有所思。

    乙橘一直盯着前方那高瘦的身影,在热闹的大道上快步走着,终于在没表现出什么异常的情况下,狠狠地抓住了前面身穿斗篷的那个人的手腕。意外的,很纤细,很光滑,而且冰冰凉凉的。她强迫那人站定,尽管对方没有回头看她,脸隐藏在兜帽里,她也绝不会忘记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那在大火中站在遍地尸体之间的身影,就像开在地狱的曼珠沙华。

    “请问有什么事?”

    成熟而妩媚的女声,懒洋洋地问道。

    “别装傻,你是阿波吧?”乙橘听到这声音之后更加笃定了,她手上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惹得女人发出哎呦一声娇嗔。

    “这可是人偶师精贵的手啊,要是受了伤,多少人会伤心呀!”

    “你的同伙,她在哪?”

    “只见了一面就对夕雾殿下念念不忘?”阿波另一只手也抚上那只被钳住的手腕,就好像在示意乙橘轻点。“都怪你,我们干完那票就散伙了,殿下和吉田老头回了尾张,臭和尚我倒是不知道他去了哪……糟糕,你不会是在想不如趁现在把落单的我杀掉吧?”

    “如果宅子里的事也是你搞的鬼,我可以现在就动手。”

    “这里人这么多,你确定?”阿波笑笑说,“而且你冤枉我了。津田大爷为人善良,作为小田原的商户之一,我这不也打算调查一番还他个清白嘛!”

    乙橘强迫阿波转过身来,也看到了那张面对突然袭来的刺杀也面不改色的脸,正半眯着眼睛打量着她。兜帽也掩盖不住阿波的美貌,妖艳的红唇正噙着一抹精致但没什么温度的笑,两只眼睛就像活生生、会把人吞进去的洞。乙橘看不透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拥有这样的眼睛,也不确定这个人偶师是否也是什么妖怪。在那双并没有映着任何东西的瞳孔中,似乎看到了她自己的一部分,这让乙橘有一瞬间的畏惧。

    就在她有点发呆的时候,不远处传来字正腔圆的吆喝声。

    “让开,浜松的贵客驾到,速速让开。”

    骑马的武士挥舞着皮鞭将人群赶到路的两边,他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两辆马车。武士来到乙橘和阿波的面前,马的速度不算太快,但他根本没打算停下。“不想死就赶快让开!”

    乙橘的眼角抽了抽,反而是阿波拽着她向旁边撤去,还低声下气地说:“抱歉,这位大爷,我妹妹神志不太清楚。”

    “啧,看好她。要是惊了阿枫夫人的马,多少钱都不够你们赔的。”

    他骂了一句“贱民”,或者是之类的话,又继续向前驱赶人群了。马车紧接着从乙橘眼前经过,豪华到她从未见过,但就是知道它很贵。车里坐着一位同样将头发用发簪束起来的女人,那发簪和她身上的华服相比就普通许多,乙橘还没有看清楚她究竟长什么样,马车就疾驰而去。同时,身边传来一股莫大的杀气,乙橘背脊发凉,本能地把手搭在腰间。猛然回头,阿波却早已隐匿在人群之中不见了。

    乙橘懊恼地回到下榻的宿屋。华丽的马车停在大宅门口,周围看热闹的路人更多了,刚刚骑马的斥候一脸凶神恶煞,但没什么用。车上的人进到津田宅之后就再也没出现,大门紧闭,村民们自讨没趣,到了天黑也就都离开了。老掌柜说,虽然大家爱看热闹,但这宿屋显然和对面的杀人案联系在了一起,所以住宿生意也受了影响。“好在来吃饭喝酒的人变多了。”他笑得有些心酸。

    乙橘帮廉和烛光烧好热水之后,大厅也变得没那么吵闹了。相柳敲了敲门,问她要不要出去喝点酒。“来享受一番属于大人的时间吧!”他把特色的酒每样都点了一杯。乙橘虽然接受了邀请坐在他旁边,但并没喝酒,她还在对下午发生的事耿耿于怀,相柳就只好和小厮们聊天。在他们口中,津田的确是一个温柔又善良的人,他的那位朋友山崎也一样,是绝不会像官方所说的那样,“因为山崎对津田的小妾阿甲起了歹心,两人发生冲突才酿成这出惨剧”。

    “听你们的意思,是觉得阿甲在说谎咯?”

    “这,阿甲没有理由这么做吧?”店小二说,“津田先生对那些姑娘可好了,才不是什么小妾呢……”说着说着,他好像自己都没信心了。说来也是,津田竹次郎的帅气与风流在整个相模国都数一数二,即便年届四十也仍然像个年轻小伙子,家里还有那么一群可爱又年轻的姑娘,也不怪外人觉得他是个好色之徒了,谁会相信他只把她们当女儿养呢?

    “掌柜的,坐马车来的是什么人?”

    乙橘听他们聊了好半天,才问这么一句。

    “噢,应该是山崎夫人吧,我听说,好像是特意从远江过来,把她丈夫的棺木带回去。”掌柜说完,又补充道,“啊,山崎先生是做当铺生意的,他的祖上在浜松开了一家叫山猫屋的店,做大之后到现在,据说完全掌控了浜松的商会,势力范围还延伸到了三河、骏河甚至相模,和大名们的关系也都很好。”

    怪不得区区斥候都那么盛气凌人。乙橘这么想着,结果那斥候居然推开了宿屋的大门,发出巨大的声响。几名武士打扮的人随后进来,簇拥着乙橘早先见过的那位“阿枫夫人”,除了他们之外,乙橘还感觉到两股隐藏得很好的气息,大概是什么忍者或者保镖之类的。看来这人来头不小。阿枫迤迤然走向柜台,和她的手下们不同,她声音低沉而稳健,礼数周全,客气的态度反而让掌柜觉得不太自在。她包下了整个二楼,付了钱,对乙橘她们颔首致意,便上了楼去。

    意外访客离开之后,相柳吹了声口哨,对乙橘打趣道:“她可真是漂亮啊,虽然你也不差,但气质这块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重要的亲人要是死了,我可不会还那么游刃有余。”乙橘说,她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下意识地摩擦起来。

    “好了好了,不用继续说下去了。”相柳给她递了一杯酒,生怕她说出什么血洗大宅手刃仇人这种话。“也许这就是所谓大人物的余裕吧,你还得多修炼才行。”

    “多谢您这不必要的关心。”

    大人物的余裕是什么感觉,乙橘并不知道,她能感觉出来的是,那个阿枫冷静得好像有点过了分,那气质绝对不仅仅是个大商人的贤内助而已。第二天,远江的贵客日出之际便早早吃了饭。把棺木从宅邸运到马车上之前,阿枫夫人又命人将棺木打开,独自走过去做最后的查看。乙橘和廉她们就在对面看着这一切,她们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料味,少倾,棺木里飘出一缕奇怪的烟雾,阿枫急忙用长袖捂住脸向后退开,紧接着那棺材就整个炸了个粉碎。炸药的威力看起来并不强,但这爆炸的针对性太过明显,仿佛就是要让高傲矜持的女主人在众人面前丢脸一样。骚乱和巨响又引来众人的围观,这场面让身为公主的廉产生莫名其妙的共情,她扯了扯乙橘的袖子。

    “我们赶快出发吧,去看富士山。”

    “好。”

    有着急于离开的理由,乙橘最后瞥了一眼阿枫,也终于从后者的脸上读到所谓的“悲恸”,夹杂着惊讶和颤栗,唯独没有尴尬。这爆炸的缘由和津田之死一样扑朔迷离,说不定都是一人所为,但这终归是别人家的事,谁家里还没有点难念的经呢?可能大户人家更是如此吧。乙橘一行人在吵闹中离开。天气不错,风轻云淡,远远就能见到富士山的雪顶。行至芦之湖时正逢日头西下,如画一般的湖光山色让廉十分兴奋,的确是觉得心灵都被净化了。

    “偏僻的深山反而让人更舒服,有人的地方却充满危险,真是世风日下啊。”相柳放下药箱,四肢展开躺在草地上,大口呼吸着湖边凉爽的空气。

    烛光踢了他一脚。

    “臭蛇,起来,偏僻的深山可没人给你生火做饭。”

    “你这小屁孩怎么没大没小的?”

    “我是在替乙橘大姐监督你!”

    烛光双手叉腰挺着胸说,趁机报复他白天总是说她是西游记里的“猪八戒”。相柳絮叨了两句,不情愿地起身,就被烛光拉去捡柴火,顺便找点能吃的东西。

    乙橘任由两个活宝一边吵架一边离开,捏着匕首,站在岸边盯着湖里的鱼,假装在思考该怎么把它们抓住,但其实是在想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廉对去找她表兄的事绝口不提,如果乙橘要是执意提起,性子刚烈的小公主可能就不止生闷气这么简单了。可又不能赖在湖边不走,就算再和她说去游览附近的奇景秘境,也躲不过最终要到尾张去,一路上又要面对许多未知的危险。

    “唉……”

    乙橘摸了摸腰上的玉坠,她想,要是这东西能帮她斩断烦恼就好了,不过,能用武力解决的烦恼,都不是真正的烦恼,跟着影久做了那么多杀人见血的勾当,这种道理她可是深有体会。

    于是,她望向另一边。

    廉跪坐在岸边的一块石头上,双手紧握,好像在祈祷,整个人被夕阳镀上一层微光,表情虔诚而沉静。这样的场景让乙橘想起了她们刚刚相遇不久时候的事,也是在山中的湖边,也是这样的夕阳下,那仿佛碧玉一般温润的微光,照亮了她内心的黑暗与空虚,让她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直到现在。

    乙橘这时惊讶地发现,能够拥有烦恼,居然是一件幸福无比的事。她攥着匕首呆立在湖边,直到廉起身走到她跟前。小公主几乎和年长的剑士一样高,与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对视片刻,乙橘就仿佛刚刚的心思都被看穿了似的。

    “槙绘姐,在想什么啊?”

    “唔……觉得这风景很美。”

    “才怪。”廉做了个鬼脸,然后转过身去,望着快要沉入山下的夕阳。

    “虽然发生了那么多不幸的事,但我还是想说,能遇到槙绘姐真是太好了。能看到这么美丽的风景,能遇到那么多有趣的人,还遭受了社会的毒打……我想,我应该变得更强大了吧?”

    “嗯,某些方面确实。”

    “所以,就算你接下来要去什么危险的地方,我都想和你一起,你休想把我赶走!”

    乙橘没说话,只是一脸复杂地望着面色坚毅的公主。她怎么也没想到,廉见她还在犹豫,竟然从她手里抢走了那把匕首,然后托起瀑布似的长发,用力一割。

    “喂!你这是要……”

    “这样我看上去就不像个公主了吧?和槙绘姐一样,是个浪人了。”

    廉用手拨了拨短到及肩的头发,摆出各种发型,最后还是让它们散开着,嘴里嘟囔,要不也留一条小辫子好了。

    乙橘苦笑,她拿这小公主真是毫无办法。不过这么一割,倒像是割断了她内心的纠结一样。

    “未来很辛苦,也许会死,你真的不怕?”

    “没遇到你,我早就死了,当然不怕。”

    “那妖怪呢?”

    “这……”

    廉的肩膀抖了抖,咬着牙摇了摇头。乙橘笑得两眼弯弯,她抬手摸了摸廉有些凌乱的脑袋。真是个奇怪的小公主啊。不过,也许这就这趟旅程开始的原因吧。她不再犹豫——只要她们还在一起,旅程就不会结束。
  • 7 白石的美帆子 2020-10-20
    0 47
    一下割斷長髮的公主有點帥~話說我已經忘記前面在說什麼了,正考慮從頭開始再看一遍XD
  • 15 一嘛蘑菇 2020-10-21
    0 48
    公主决定了要一直浪迹天涯下去吗?
  • 6 小刘只会碎碎念 2020-10-22
    0 49
    一嘛蘑菇 公主决定了要一直浪迹天涯下去吗?
    说不定两人找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始养老,一身本领的剑客闲的无聊开始挖土烧陶(不是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10-22
    0 50
    白石的美帆子 一下割斷長髮的公主有點帥~話說我已經忘記前面在說什麼了,正考慮從頭開始再看一遍XD
    所以我应该写完了再放上来…(要一年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10-22
    0 51
    一嘛蘑菇 公主决定了要一直浪迹天涯下去吗?
    嘛,看看呗,也许浪着浪着就意外身亡了呢(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10-22
    0 52
    小刘只会碎碎念 说不定两人找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始养老,一身本领的剑客闲的无聊开始挖土烧陶(不是
    最后在近江定居成为一代陶艺大师改姓川原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10-22
    0 53


    天气并不是太好。厚重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感觉天上随时都会开一个大洞,将积蓄多日的雨水尽情洒向大地。武士,旅人,马匹匆匆走在官道上,倒不止因为天气这一个原因。

     

    “听说了吗?前些日子,高天神城被攻下来了。”

     

    农夫悄悄对正打算卖给他伤寒草药的相柳说,他指了指不远处,那是刚经过他们的一队士兵,提着火绳枪,身披武田家旗帜,绑腿和盔甲有些破烂,相互之间有说有笑。

     

    “那个年轻的新当主?”相柳露出一丝货真价实的惊讶,“连他父亲都没能攻下的那座高天神城?”

     

    “是啊。”农夫脸上也洋溢出欣喜,“你看他们趾高气扬的模样,真是迫不及待回家等着主上给加官进爵呢!”

     

    “大叔,怎么你好像比他们还高兴啊。”烛光问道,她盯着他框里的色泽粉嫩的桃子。

     

    “唉,我们老百姓什么都不盼,就盼着能过安稳的日子,战乱,当然是离得越远越好。”他拿出四五个桃子递给廉,说要送给她们路上吃。

     

    “可远江的老百姓就没那么从容了吧。高天神之后,下一步就是浜松了,胜赖的野心可比他父亲还大呢。”相柳又说。

     

    “大概因为您是旅行者吧,站在我的角度,您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桶狭间大战之后,义元大人身故,这骏河就乱成一团,多亏信玄公收拾了那只会踢球的今川小儿的烂摊子。可惜他早早被神明请回了高天原,万幸胜赖公继承了他父亲的雄风,未来可期呀。”

     

    “这样,那我可真是冒犯了。”

     

    相柳作揖鞠躬,又恢复了他那轻佻的,玩世不恭的神情。因为他发现,和兴奋的庄稼汉不同,平时感情很少外露的乙橘槙绘,可是难得摆着一张臭脸,明显就是极不耐烦,却又碍着面子不能离开,谁让廉正认真地听他们谈论历史呢?乙橘安静地喂她们那匹白马吃桃子,似乎借此在发泄着某种不满。

     

    “快要下雨了,得赶紧进村子里才行。我可不想被大雨拍在这毫无遮挡的大道上。”

     

    相柳对还在滔滔不绝讲着武田家好的农夫说,然后象征性地收了点草药钱,他们便再次启程,沿着能看到海的官道,往骏府的方向走去。海湾看得多了,廉也过了那股新鲜劲儿,于是就缠着相柳讲故事。博学多闻的江湖郎中不厌其烦地给两个小孩讲述当年织田信长借着一场雨,在桶狭间大败今川义元的故事,正应了这天气。所幸的是,到骏府城下的街市时,尽管身上汗涔涔的,却没下雨,天只是更阴沉了些。

     

    骏府城下就如农夫描述的那样繁华,只不过,身在三股势力的交汇之处,又是刚刚夺下不久的领地,这里并没有像武田家的腹地那样和平。还没进镇子就有武士盘问路人从哪来要到哪去,大街上巡逻的卫兵随处可见,还有成群结队的工人,在原本属于今川家的城堡附近修缮排水和防御工事。路过码头,看到往来的船只,烛光有点赌气地说:“我早就说不会下雨,你们都不信,要是从伊豆坐船来我们就不用走那么多路啦。”

     

    “我看你只是想坐船吧。”乙橘终于露出个像样的笑容,自从离开伊豆,她看起来就比乌云还要阴沉。“等这场雨下完,我们就从这坐船到浜松去,怎么样?”

     

    “太好了!”

     

    烛光握紧双拳,脸上放光,她看了这么久的海,一直想体验一下坐船是什么感觉。她们月见岛常年被暗流和强风包围,船根本开不出去,不仅如此,被暴风雨袭击、顺着洋流漂到岛上的船只和货物的残骸,还是岛上珍奇物资的最大来源之一。而岛上的人们,只能趁每个月的月圆之际,在两个时辰之内,顺着着退潮时露出的小路走出去,虽然,除了这顽皮的巫女之外,并没有那么多人愿意放弃离岛上的安逸生活,到本土去享受战乱。

     

    “要是能坐那么大的船就好了!”她指着码头另一边被围住的区域说。那里正停着一艘巨大的帆船,船舷两侧还摆满了铁炮。

     

    “你看到那上面写着的风林火山四个字了吗?那是武田水军啊!你要是上去,只有被装进炮筒里发射出去的份。”相柳嘲笑完烛光,又开始感叹,“不过你别说,这少主还真有点想法。占领骏河之后就就有了入海口,政治上摆脱了织田、北条和上杉的包围网,民生上也可以在农业的基础上发展商业,还能增加流动人口,征更多的兵……”

     

    他在廉和烛光崇拜的眼神下滔滔不绝地分析着地缘政治,听到乙橘居然像个小混混似的发出“啧”的一声,不由得笑了一声。他本想要再多说一点,看看乙橘有趣的反应,但考虑到这里围观的人太多,要是这恶鬼剑士发起飙来就不好了。

     

    “……不过,太贪心的话,也有可能死得更快。你说呢?”他轻笑着问乙橘。

     

    “和我有什么关系?”

     

    乙橘快步向前走,不小心撞到一个武田家的士兵,对方刚把手放在刀柄上,居然被她一个眼神瞪得又默默把手拿下去了。她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说这和他们没关系,往事已经过去了,无所谓了,这才又冷静下来,急忙对武士道歉,反而搞得对方不太好意思再说什么。这可真是失态,她想,居然还当着相柳的面,真不知道他过后要说些什么揶揄的话来。

     

    晚上,烛光和廉睡下之后,乙橘轻轻走出房间,在隔壁房间的门。相柳就坐在榻榻米正中央的小桌前喝酒,倚着扶手,衣服领口和袖子松散地耷拉着。他笑眯眯地望着门口,仿佛正在等她似的。

     

    “乙橘小姐,这么晚了,你难道是要对我……”他说罢,捂住胸口,还把领子紧了紧。

     

    “……你这样子越来越像个男宠了。”

     

    “原来你也会开这种玩笑啊,我还以为你只会绷着脸吓唬人呢。”

     

    乙橘摇摇头。“我知道你没对我们说实话,我也不在乎你到底是什么,我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请讲。”

     

    “白泽医生她为什么要把这个给我?”乙橘拿出剑形的吊坠,它们在灯火中有些暗淡。“还有,她知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相柳喝掉杯中的酒,又从瓶子里倒出新的进去 。

     

    “嗯……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觉得你很特别?”

     

    “我是认真的。”

     

    “我也没在开玩笑啊,我可真的不知道她那浩瀚的脑袋里在想什么,问了她也不说。”相柳无辜地摊手,“不过我想,既然她这样做了,一定是看到未来那东西会帮上你的忙。还是说,已经帮上忙了?”

     

    乙橘心想,相柳暂且不提,难道说白泽医生也是个妖怪吗?这也不是没可能,能够被眼前这滑头郎中称为堂姐的想必不是一般人,最重要的是,白泽医生的医术与其说是高超,甚至可以说是匪夷所思——那时乙橘的肺痨严重到让她几乎不能使出全力超过一刻钟,在那场决战中,她应该被火绳枪打中好几发,但这些伤痛竟然全都消失了。而且,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

     

    相柳看乙橘在沉吟着,又说:“说实话,我也非常想知道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要不然谁会一直跟着你们啊,我一大男人,冒着被误会成色狼的风险……”

     

    一道闪电划过,几秒后,雷声轰然而至,打断了相柳的自嘲。倾盆大雨在午夜时分姗姗来迟,雨点噼里啪啦降下来,掩盖了两人的谈话,也掩盖了某些不怀好意的声音。等到乙橘反应过来的时候,半个屋子里已经满是烟雾,随后,黑夜破窗而入,那是四名穿着黑衣的忍者。他们同时伸出手一挥,并没有刀或是苦无飞过来,但乙橘感觉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她的脖子。

     

    “是线?”

     

    “咳咳咳……”

     

    相柳不知是被烟呛到还是被线勒得说不出话来,表情有些痛苦。真是奇怪,说他是人类吧,有时候神秘兮兮的,还被烛光叫成蛇怪,要说他是妖怪吧,哪有这么弱的妖怪啊?乙橘发现自己越是身处险境,越是难以呼吸,居然就越是冷静,死亡仿佛是一位老朋友,她甚至还能在心里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应该不是他们。”

     

    其中一个忍者说,他声音沙哑,看行头好像地位比较高一点。他指挥着手下把晕过去的相柳扛起来,也不知这矮小的忍者哪来那么大力气。

     

    “另外两个,下手别太重,要活的。”

     

    “……”

     

    乙橘尽管因为雨声有所大意,还是在线绕上脖子的时候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她现在上半身被线缠成了半个粽子,双臂动弹不得,只好一面旋转身体把线解开,一面接近那个忍者的头目。对方看到她居然还能动,稍微有一瞬间的慌乱,但人多势众,又占据有利局面,根本没把乙橘当回事,以为她只是凭着本能在挣扎。看到她接近,忍者头目从腰间抽出一把飞刀猛地甩出来,想给她来个了断,但这正好遂了乙橘的意。她故意让飞刀蹭着自己的身体划出去,力度控制得刚刚好,只在衣服上留下几道痕迹,而身上的线全都被割断了。这群忍者因为刚刚的大意而更加紧绷了神经,他们胜在人多,而且配合得天衣无缝,仿佛蜘蛛在熟练地操纵着手里的丝线。这倒是个适合出其不意暗杀的手段,但在乙橘看来,依然只是小把戏,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值一提。重获自由的女剑士半眯着的眼里充满了危险,她就像豹子那样迅捷而凶猛,躲避对方的攻击,不经意地将散落的飞刀收集起来,夹在指间,化为獠牙和利爪。血从他们脖子里喷出来的画面在眼前闪现,她有点兴奋,甚至有点迫不及待。但这可怕的念头也只有一瞬间。她最终还是只用线把他们捆在一起。

     

    “是谁派你们来的?”

     

    她想要盘问出什么,可忍者毕竟是忍者,没完成任务就只有死路一条。他们用嘲笑的眼神望着乙橘,然后一个个吞下了藏在嘴里的毒药。乙橘其实早就料到这种结局,她只能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没听到隔壁房间传出什么响声,乙橘稍微放下了心。她蹲下来,伸手戳了戳相柳的人中。他脖子那里有一道深红色的印。

     

    “喂,你没死吧?”

     

    “咳咳……还行。”

     

    相柳咳嗽两声,连连摸着脖子。乙橘就这么盯着他看,把他盯得有点发毛。

     

    “你干嘛,爱上我这虚弱时更显帅气的脸了?”

     

    “没,我就是在想,”反差好大。乙橘噗哧一声笑道,“你可真够弱的。”

    相柳冷哼一声,这吃瘪的模样总算让乙橘感到出了一口恶气。他拍拍屁股站起来,把身上的线拿掉,回头望着四具尸体,也叹了口气。

     

    “这我还怎么睡啊,真是,给人添麻烦的家伙。”

     

    “我去看看阿廉她们,这群人就交给你处理了。”

     

    “交给我我也——”

     

    乙橘没等相柳说完就直接把他丢在那里。回到隔壁房间,廉果然已经醒了,捏着被子神情紧张地坐直。八成又是玉的声音。乙橘走过去安慰廉说已经没事了,但她自己倒是不太相信这个说辞。听那些忍者的意思,好像他们的目标不是廉就是烛光。但烛光,她基本算是外乡人,不应该和任何人产生此种交集才对。从装束来看,这群人似乎是风魔家的忍者,可风魔忍者明明应该听命于北条氏政,难道这几个人一直跟在她们身后,要把廉带回相模?还有没有别的同伙?如果他们不是打算先趁着下雨集中火力解决掉两个大人,而是偷袭睡着的廉的话……一想到不久前那场大火,就好像要被一股漆黑的潮水吞没那样令她感到窒息。

     

    廉伸手抚平了乙橘皱着的眉头,强行把她的嘴角提了起来。

     

    “是不是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了?”

     

    乙橘点点头,说只是有几个强盗而已。但她也自知难以糊弄过去,脖子的伤痕,还有被划破的衣服,普通的强盗又怎能做到?廉对此自然也心知肚明,但一定要让乙橘亲口告诉她发生了什么。“我想成为你伙伴,而不是被保护的孩子。”公主摇头,她及肩的短发也左右甩动,仿佛提醒着乙橘她的决心。乙橘没办法,也只好把忍者的刺杀如实相告,但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要求去见那几个尸体。隔壁屋里空荡荡的,相柳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估计是想办法“处理”刚刚的事了,只有榻榻米上残留着不怎么明显的打斗痕迹。也许是忍者武艺的特殊性,再加上雷声阵阵,居然没有惊动宿屋里的其他人,就连廉自己也只是因为某种“感觉”才醒过来。她四处查看了一阵,没什么太大的收获,仅仅发现这些人是冒牌货——他们身上没有风魔的刺青,只是穿了绣着纹章的衣服而已,而这个事实只有和风魔之里往来密切的北条家的人才会知道。

     

    “他们到底是谁?打算杀了我再嫁祸给风魔之里,由此分裂北条和风魔之间的合作?可我在表兄那里根本毫无存在感啊。”廉捏着下巴自言自语。她当然也知道问不出个结果,也没指望乙橘会回答,所以又接着说,“算了,如果有同伙再来招惹我们的话,到时候再说吧。”

     

    “怎么说?”乙橘问。

     

    “槙绘姐把他们打晕就好了!”

     

    廉的态度仿佛在谈论怎么教训欺负她的小男孩,乙橘扶额叹道:“我说你啊,他们可是要来取你的性命。”

     

    “嗯,没关系,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杀了的。”

     

    廉拍拍胸脯,然后,对那四具尸体挥舞拳头做凶狠状,想了想,又双手合十,表情纠结,甚是好笑。她又重新把被子盖好。

     

    “这些人知道我们是谁,只可能是从春日城一路跟过来的上杉势力,或者是盘问过我们的武田家……不过,武田和北条是同盟,而且这一路听相柳先生的故事,以他们的作风,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上杉就不一样了,哼。”

     

    一想到高虎居然勾结人偶师那群恶人,害得她家破人亡,廉就浑身发抖,这其中当然也有气愤,但更多的是难过和不解。包括又兵卫,包括她父亲,那么多人无辜丧命,这样的事经历了一次还不够,第二次居然变本加厉。廉难以理解,究竟一座城有多么重要,值得牺牲那么多人来换?结果,高虎自己也命丧黄泉,到头来一场空,真令人感到悲哀。

     

    廉暗自感伤了一会儿,也就大概几秒钟的时间,她发现乙橘好像又不怎么开心了。这位性子淡漠的剑客,不怎么会很明显地表露出好恶,唯独在某件事情上,自从进了骏河国的地界,已经到了叫人难以忽视的地步。这应该牵扯到某些乙橘不愿提起的旧事,而对那些旧事的好奇,已经在廉心里憋了很久。她观察着乙橘的表情,试探性地问:“槙绘姐,你之前说,一开始就打算去尾张,并没真的想让我去小田原找表兄?”乙橘表示肯定之后,廉又问,“那你要从春日城去尾张,走东山道不是更近么?不会真的就想带我看看富士山才绕了远路吧,哈哈哈……”

     

    廉有点心虚,只能用笑来掩饰。乙橘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敲在廉的脑袋顶上。

     

    “拐弯抹角的,你这点鬼心思。”

     

    乙橘一下就看穿了小公主在想什么。尽管感觉现在这场面不太合时宜,但看着嘿嘿笑着的廉,好像她的过去也没那么沉重了似的,不如就趁这个机会,一鼓作气说出来好了。于是,她若无其事地把翻倒的小桌摆正,招呼廉坐下,就在这诡异的场合徐徐道来,她身为天赋异禀的女孩儿而被父亲赶出家门,如何被卖到青楼、和一位贵人学弹三弦琴讨生活,又如何被父亲视如己出的养子天津影久接回家,最后生死相隔。

     

    “我以前啊,就是因为小时候偷看他们练剑学会了一招半式,又不小心战胜了影久,才被父亲赶出家门的。”小时候的事她有些也已经记不清楚,只记得她父亲从此之后就对她像一条狗一样,还把她丢到狼群里,一面说着,“你不是很厉害吗?”,一面任由她自生自灭。“影久他是个好孩子,知道我面临危险,居然不计前嫌,拿着他的小刀过来救我。虽然他也很厉害,但那时候毕竟还小,最后,反而变成我去保护他。”乙橘轻笑一声。也许死亡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常伴她左右,现在的她依然能够回想起那种别人的血浇在她身上那股温热的感觉,说不定就像父亲说得那样,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就是个拿着剑的怪物。有哪个小孩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活下来呢?就连她的母亲也是这么想的,被赶出家门之后,她把乙橘卖到青楼赚钱,然后没多久就去世了。“教我弹琴的姐姐,反而更像母亲一样照顾我,教我处世之道。乙橘,就是她给我取的艺名。”乙橘用怀念的语气说,“又过了几年,影久找到我,让我和他一起实现他的梦想。”

     

    “什么梦想?”

     

    “他继承了我们家的道场,逸刀流的剑术也已经练得炉火纯青,想要把甲信地区的所有道场都纳入麾下……也就是所谓的流派的统一。因此,我就成了他的打手,或者说,杀手。毫不意外,我很擅长干这个。”乙橘自嘲道。剑士间的决斗,一旦刀剑相向,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必须堵上道场的名誉拼出个你死我活。不幸的是,对手见到她是个柔弱女子,从来都不知认输。乙橘相当讨厌这种属于武士的名誉感,逼得她不得不杀死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

     

    “甲信地区,那不就是武田家的领地?”

     

    “是啊。剑客追求纯粹的剑术,可说到底,也只是平民百姓而已。”乙橘说着,不知不觉捏紧了拳头,“然而,武田信玄害怕他们的统一会威胁他的大名地位,居然假借要给士兵们传授逸刀流剑法,把道场的师匠召集起来,在杜鹃馆的训练场大摆宴席,然后,就在大家互相敬酒的时候,埋伏在周围的骑兵和火枪队就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所以,你才对火枪……”

     

    廉不知该说什么,想了半天,也只能轻轻把单薄的剑士抱在怀里,就像乙橘经常对她她做的那样。

     

    “我这是被一个小孩子安慰了吗?”乙橘笑道。她感到很意外,这些已经烂在心里的回忆,居然能这么自然地说出来。同样意外的,还有廉的反应。“你听了这些,居然还愿意接近我么?”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是个只会杀人的怪物?”

     

    廉歪了歪脑袋,故意露出冥思苦想的表情。

     

    “但我,没觉得啊。我只觉得乙橘小姐是一位又温柔又强大的姐姐。”她说,“而且我相信,烛光和相柳先生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嗯哼,没错。”

     

    相柳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插进来,他走进屋子,笑嘻嘻地拍了拍乙橘的肩膀以示鼓励。“我就是看中乙橘小姐这一点,才会一直跟着你们的。”

     

    乙橘斜眼瞪着他。“你偷听了多久?”

     

    “谁知道呢。”相柳眨了眨眼说,“不说这个,我已经联系好专业人士了,他们一会儿就会过来处理这些,保证不留下一点证据。”

     

    廉也眨了眨眼睛,只不过是因为惊讶。她看到他肩头和绑腿沾着些水渍,应该是冒着雨出去了。“专、专业人士?”

     

    “见不得光的买卖,水可是很深的呢,你说是吧,乙橘小姐?”

     

    乙橘白了他一眼,对廉说,既然事情得以解决,就赶快回去睡觉,再聊下去,天都要亮了。不说还好,一说到睡觉,廉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揉揉眼睛,被乙橘牵着回了隔壁那个烛光还在呼呼大睡的房间。

     

    “我今晚能和你们一起睡么?我的房间都这样了。”

     

    “闭嘴,色狼。”

     

    乙橘回头用眼神警告相柳不要动歪脑筋。但她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翘着,而且翘了很久。

     

    雨势渐小。

  • 15 一嘛蘑菇 2020-10-23
    0 54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嘛,看看呗,也许浪着浪着就意外身亡了呢(
    最近大家对嘎都很不满,连小公主都不能幸免 XD
  • 15 一嘛蘑菇 2020-10-23
    0 55
    乙橘才是动歪脑筋的色狼吗?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11-8
    0 56
    九、

    在骏府城下逗留了几天,烛光终于得以乘上她心心念念的帆船,在甲板上前前后后走了三趟还很兴奋,引得其他乘客的纷纷侧目。但她们本来也非常显眼,和其他武士或商人打扮的乘客相比,这群带着马的奇异组合里,每个人的衣着发型都“邋遢”得像难民,根本不可能坐得起这么大的帆船。这是实话。她们的确没那么多钱,或者说是刚刚只有那么多,身为钱包管家的乙橘槙绘又绝不同意消耗掉所有盘缠,于是,她和相柳就打算在上船之前找点能赚钱的工作。每当这种时候,廉就会觉得自己毫无用处。她也想出一份力,摸了摸身上,只找到一块不知何时挂在脖子上的勾玉,大概是出席晚宴那天侍从为她戴上的首饰。这样的东西很容易勾起小公主的糟糕回忆,路过某家当铺的时候,她就动了把它换成钱的心思。乙橘当然阻止了她,就是看到当铺的名字时有些惊讶。

    山猫屋。

    木头手的掌柜所言不虚,商人山崎家的生意的确遍布很广,说不定也因此和什么人结了仇,才落得个被杀后又被炸掉棺木的结局。也不知阿枫夫人怎么样了。那位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面貌和气质让人难以忘怀。即便在船上,乙橘也时不时地会琢磨起津田宅的杀人事件,还有夜里前来刺杀的忍者,说不定也和这件事有关系。她们逗留骏府的这段时间里没有其他人找上门来,却让乙橘更加心烦意乱了,总有一片雾气萦绕在心头。

    抵达浜松的那个晚上,相柳提议带两个小孩去夜市吃特色的烤鳗鱼。这种地方从来不缺什么传言,尤其还有善于挖掘这些的相柳在,他总能三言两语就和别人熟络起来,然后,关于山猫屋男女主人的真真假假五花八门的“野史”就这样传进了乙橘的耳朵里。卖字画的男人说他们夫妻关系不太好,山崎小右卫门对夫人没什么兴趣,总是借着进货和做生意的理由去见别的女人。卖水果的老妇说山崎小右卫门去世之后,浜松城下好多青楼的少女们都伤心得要自杀。茶屋的小厮说山猫屋做当铺生意的同时还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占领码头快速扩张靠的都是吞并别的小商铺。最不可思议的传闻是,虽然山崎夫人已经在神社为丈夫办了葬礼,但其实小右卫门并没有死,他的魂魄扔在世间游荡,只要在他下葬的神社的绘马上写下愿望,小右卫门就会帮他实现。

    “这也太玄了吧,怎么可能!”烛光听到这故事,实在没忍住大笑起来。

    “不过小右卫门这名字倒是很有趣呢。”相柳捏着下巴,笑得很微妙,他忽然歪着身子低下头,“小公主,还记得常陆的那个不死鸟小右卫门么?”

    “哇!”

    相柳突然出现在眼前,把廉吓了一跳,差点撞在他身上。乙橘叹了口气,狠狠拍在相柳的肩头,还使劲捏了捏,把江湖郎中疼得直咧嘴。

    “哎哎,不开玩笑了。”相柳扶着肩膀,问旁边也在吃鳗鱼的大叔,“既然有这种传闻,就是说真的有人实现了愿望?”

    脸上有一道刀疤的男人名叫小川,在港口帮山猫屋卸货来维持生计,也听店里的伙计们说过很多“好玩的事”。他压低了声音说:“与其说是愿望,不如说是生死簿吧。想要杀掉谁,就把他的名字写到绘马上,然后,”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脖子抹了一下,“被写了名字的人就会在某个夜里死去,然后第二天,绘马上的名字也会被一条红线划掉。”

    “不会是恶作剧吧?”廉捂住嘴惊呼道,“真有人死掉了么?”

    “那我就不清楚了。最近町里确实死了几个人,听说都是些恶霸之流。不过这世道,死个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小川摸摸满是胡茬的下巴,咂嘴道,“但是啊,如果那是小右卫门大人,躲到山猫屋应该是最安全的吧,哈哈哈哈哈,听说那儿最近生意很红火呢。”

    “山崎先生和阿枫夫人感情很好么?”乙橘问。

    “不是吧,你这冰块居然关心起这种问题来了?”相柳夸张地讽刺。

    小川也没弄明白乙橘这没头没脑的问题,愣了愣才回答说,总有人能看到他俩非常恩爱地走在一起,两人在生意上又互相扶持,相敬如宾,简直是众人羡慕的对象。而乙橘之所以这么问,还是因为她总觉得那个阿枫哪里不对劲,而且这其中又有阿波搅和进来,鬼知道夕雾和吉田到底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真相越来越扑朔迷离,乙橘微微垂着头,跟在众人身后,试着理清头绪,等到她回过神来,发现她们竟然走到一个神社里面,看起来,就是小川描述的那个。

    “烛光非要来看看。”廉有些抱歉地解释。

    “看绘马?还是看冤魂?”乙橘叹着气问。

    烛光又兴奋又有些害怕地来到那颗树下,旁边的木架的确挂着很多绘马,上面有不同字体写着的名字。有的很常见,比如四郎,阿银,阿龙。有的又太有名,不知是谁把织田信长、武田胜赖的名字写了上去。有一些很有针对性,比如城主德川信康,还有再西面的井伊谷城的女城主直虎。有一些的确被红线划掉了,绝大多数都还那么放在那里,在夜风中摇摆,发出铛啷啷的声音。

    “这就是恶作剧吧?我大可以把那些被武田军杀掉的德川武士都写上去,然后声称我就是死神。”

    相柳拿起一块画着富士山的绘马,刚想再说些讽刺的话,翻过去一看,那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字。

    乙橘槙绘。

    “这玩笑开得可有点大了。”

    相柳眯起眼睛,惊讶之余更是饶有兴致。他给乙橘使了个眼色,结果烛光和廉全都围了上来。两个小孩先是大叫一声,这让本就因为这事头疼的乙橘脑壳里嗡嗡响。被写上名字什么的,说实话她也没那么惊讶,毕竟早就知道有躲在暗处的敌人要对她们不利。她只是不太理解,这究竟是在演什么?要是那群人冲着廉来,为什么又要写她乙橘槙绘的名字?而且她也不相信真正的黑幕会愚蠢到武力行不通就寄希望于鬼神之流。

    “总之,先回去吧。”

    “哎?可是……”

    廉担忧地望着乙橘,后者报以安抚的微笑。

    “真不敢相信我居然会说出这种话,但是……来的是鬼就好了。”

    她摸了摸腰间的布都御魂,想起相柳说的那些话,她现在确信有些事情并不是梦了。晚上,她为了“被厉鬼缠住的时候避开无辜的人”,就独自跑到宿屋的屋顶,按她自己的说法,有人闯进来也能及时发现。硕大的圆月让街道难以完全遁入黑夜,也让月亮上那片黑影尤其显眼。她仰面躺下,望着月亮,尽量不去想毫无眉目的事,把注意力分散到周围的环境中去,打更人的脚步声,夏末的蝉鸣,远处的灯火,月亮表面的阴影。

    烛光不知什么时候顺着墙边对着的箱子爬到屋顶,坐到乙橘身边,而后者的目光仍然牢牢钉在那片蠕动的阴影上。

    “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就罢了,怎么还跑到屋顶上来了?”

    “来赏月嘛。”

    乙橘斜眼看了看她。

    “想家了?”

    烛光鼓起脸没说话,乙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少女没有廉那么高,乙橘躺着也很轻易就把她的脑袋按住了,红色蝴蝶结被恶作剧般地摆弄,随着她的马尾辫晃来晃去。

    “你就这么跑出来,岛上的人不会到处找你么?”

    “我留了字条。”烛光挣脱乙橘的魔爪,把歪掉的蝴蝶结扶正,神情有些落寞,“反正那帮人都和木头似的,又正经又无聊,平时也对我不理不睬,谁也不会在乎我到底去了哪吧。”她忽然又抬起头,“唉,巫女不好当啊。”

    “巫女都要做什么啊?在神社里正襟危坐,然后实现别人的愿望?”

    “那是佛像!”烛光露出鄙夷的神色,然后摆摆手解释说,“虽然的确有人写绘马挂在神社里……唔,就和刚才的神社差不多。但那只是一种寄托罢了,实现了就是神明显灵,没实现就是不够虔诚,怎么说都有道理啦。说实在的,神明哪会在乎人类怎么想呢?”

    “神怎么如此无情,眼看这世间大乱也不管管。”

    “那是因为神明存在与万物之间,或者说他们就是这万物,当然不能用人类肤浅的想法去推测啊,再说现在这局面还不是你们自己作的?我们岛上的百姓就不会互相攻击。”

    乙橘真是没想到这平时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能有这种想法。烛光又说因为是月读的巫女才得以窥见天机的一隅,难掩得意之色,乙橘就把忽然产生的尊敬给憋了回去。

    “比起我们的小岛,本岛的人们更需要神或者佛吧,尽管这样的神只是他们内心虚无缥缈的幻想的影子,但总得有什么支撑着他们活下去,就好比,把织田的名字写在绘马上、希望这魔王能早点死掉……这也是我出来旅行之后学到的。”烛光一副故作老道的样子说,“怎么样,我有变得成熟么?”

    “是是。要是你不问最后一句,还会显得更成熟些。”

    乙橘虽然在打趣,但她对烛光说的那些可是深有体会。从在春日城的悬崖边相遇开始,她和廉相互支撑,直到现在,这种牵绊越来越深,幸福,也偶尔令她感到惶恐。她不禁开始想象,暗红色的梦,三途川,影久,河水化成的巨兽,耳边的呼唤,如果小右卫门也是黄泉派来的使者,要把她接回去的话,那廉会怎么样?

    “如果我死了,你能继续陪在廉的身边么?或者,带她月见岛去看看。”

    “大姐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是啊,我这是在说什么呢。”

    她苦笑两声,下意识地没考虑那假设反过来会怎么样。赶紧转移话题,她和烛光插科打诨,小巫女最后躺在她腿上睡着,这一夜就平稳地过去了。因为绘马的事,她们决定不在此处多做停留,临出发之前,廉神秘兮兮地拉着烛光跑去那座神社。她想要把写着乙橘名字的绘马摘下来。结果,两个人匆匆回到宿屋的时候,手里又多出一块写着“北条廉”的、正面画着太阳的绘马。

    乙橘端详着这两块绘马,笔迹看起来是同一人所为,而且居然知道廉是北条家的公主,应该和在骏府袭击她们的那伙儿人脱不了干系。她忽然改变了主意,嘱咐廉她们老老实实呆在房间里,还把唯一的匕首扔给烛光——她怎么说也比另两个人懂一些防身术——和掌柜打听好山猫屋的位置,就快步直奔那里。相柳不声不响地跟在她身后,因为他对阿枫也很好奇。“而且你在这里也只会拖后腿。”乙橘帮他补充。她相当喜欢看他吃瘪的表情。

    山猫屋本部离港口不远,从外面看就和集市里卖字画、刀剑甲胄的商铺差不多,木质招牌似乎很有年头,要不是门口站着两个带着刀的凶神恶煞的守卫、旁边还有一辆马车,很难想象这是东海道的商业大户的大本营。“老爷,我们是想用这个换点钱。”相柳嗖地从乙橘腰间摸到那块玉坠,双手奉上。对面查看了一番,才让开通道。走进去之后,相柳把玉还给乙橘,小声说:“你刚才的表情看着是来抢劫的。”随即叹了一口气。“有吗?”乙橘摸了摸脸。怪不得刚刚那两个人一直瞪着她,搞得她差点就要去抢他们的刀了。屋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乙橘没去过当铺,只听说那里面应该都是些奇珍异宝,也许是被藏到更安全的地方去了吧。柜台后面有三个人,两个伙计在算账,中间衣着整齐、梳着月代头的男青年正仔细端详着手里海蓝色的茶碗,一会儿眯着眼,一会儿上下翻转查看。他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两人,脸上立刻换上一副有点刻意的和善笑容。

    “两位客官,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嘛?”

    “帮忙?”

    “也许是他们这行的黑话吧?”相柳偷偷吐槽,把“用东西换钱”说得稍微委婉一点儿。

    乙橘可不想管什么委婉含蓄的,她直接走到那男人面前,一只手拍在案台上,沉声问道:“阿枫在吗?我想见她。”

    “哎?不是,”掌柜模样的男人被吓到了,但立刻又恢复了笑呵呵的营业性表情,放下茶碗,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们找店东干嘛?要帮忙的话,和我说也行。”

    乙橘根本没听他的,抬头扫了一眼被帘子挡住的后门,径直往里面走去。离她最近的那个伙计想拉住她,可连个衣角都没碰到,只好眼巴巴地望着掌柜。

    “要么你叫住她,要么我就要叫了。”年轻的掌柜严肃道。

    相柳一脸无辜地摊摊手。

    “阿林?怎么了吗?”

    里屋传来女人说话的声音,这熟悉的声音让乙橘停下脚步。有人掀开帘子,差点撞在她身上。那正是阿枫,依旧身穿华丽的暖色系和服,手里还拿着两本有些旧的手账。看到乙橘,她稍稍有些惊讶,但马上又恢复成令人看不透的样子。

    “你们是上次的……”

    她飞快地打量着对面的人,最后视线落在乙橘手里拿着的两块绘马上面。仿佛对两人的来意心知肚明,阿枫微笑着绕开拦在她身前的乙橘,把黑色封面的手账交给名为阿林的年轻人,又对他交待了两句。

    “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她掀起门帘,做出邀请的手势,乙橘和相柳就在三个伙计震惊的目光下,毫不客气地走进了里屋。和乙橘想象中不一样,这里面只是普通的榻榻米房间,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正中间有张茶几,和她们住的普通宿屋没什么区别,也让阿枫这身衣服在里面显得格格不入。房间里还坐着另一个人,侍女打扮,她恭敬地伏下身子,然后从一旁端来茶水和点心。她看上去人畜无害,可不经意的一瞥视线相当凌厉,举手投足间毫无破绽,应该是护卫之类的角色。

    “多谢款待。”

    相柳对侍女笑了笑,用竹签叉起一块羊羹塞进嘴里,还直呼好吃。

    “您喜欢就好。”

    “唉,我们可不是来做客的。”

    乙橘被他们搞得想紧张都没办法紧张。相柳那个平时吊儿郎当的家伙,在阿枫面前居然装起了正经,端端正正跪坐在她对面。乙橘也坐直身子,把两块绘马放在桌上,盯着悠哉喝茶的女店东说:“关于这东西的传闻,您知道多少?”她不知不觉也用上了敬语。

    “小右卫门大人的确是被人杀害了,这我可以确定。”阿枫面露悲伤,如果和一开始的笑意相比,现在没什么表情的表情能称得上是悲伤的话。“至于现在是谁在冒充他做这种事,我们也在调查。”

    事情大概是从一个多月前开始的,也就是山崎小右卫门的葬礼结束之后的几天,正逢武田胜赖攻下高天原城,浜松的百姓们也人心惶惶,就在这时,“神社里有冤魂游荡”这种谣言不知从哪冒了出来。阿枫很早就得知了绘马的故事,她到神社去调查的时候,已经有人的名字被写上去了。她没当回事,直到三天后第一个受害者的尸体被抛在码头。那是山猫屋在船上的帮工头头,表面上是个和事佬,他死了之后,大家才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出他做过的恶事。最终也不知道这是谁干的。又过了几天,一位武士的小厮死了。武士很生气,发誓要抓到凶手,但他收到一封信之后,就决定不再追究这件事——那封信细数了小厮是如何用武士的名号招摇撞骗,最重要的是,信的最后,署名正是“小右卫门”。

    “然后事情就传开了。”阿枫又喝了口茶,“更多的名字被写上去,不过,被划掉的终究还是少数。也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混淆视听、或者干脆就是恶作剧。”

    “死的都是恶人?”相柳问,“所以大家才会说是实现愿望么?”

    “谁知道呢。可能有很多人不声不响地就消失了,再也没人见过。”

    女店东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她的难以捉摸和相柳刚好相反,后者是你明知道他在混淆视听却也没什么办法,而阿枫,她的脸上似乎戴着看不见的薄纱。乙橘偷瞄了一眼相柳,江湖郎中嘴角勾着一抹笑容,她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就在这时,那个名叫阿林的掌柜就大叫着冲了进来,手里还拿着黑色封面的手账。

    侍女面露不悦。她的女主人只是笑着问:“发生了什么事?”

    “这,这个!”

    他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把纸展开,那上面写着一句话:今晚,我将来取回本应属于我的东西——小右卫门。

    只见阿枫眯起眼睛,乙橘能感到她的气势一瞬间有些动摇,立刻就恢复了,她只是温柔地询问阿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年轻的掌柜说,他不小心把手账弄到地上,这张纸就从里面掉出来了。

    “我之前没发现有什么纸呀。”阿枫说。

    “阿枫夫人,这,这难道是老爷的……”阿林咽了口唾沫。

    “鬼魂?”

    相柳笑嘻嘻地接过话头。所有人的目光忽然集中在他身上,他摊摊手,“本来就是嘛,你也没发现,他也没发现,那只能是传说中的鬼魂了啊?谁还能做这种事?”

    “取回属于我的东西是怎么回事?”乙橘望着阿枫,后者无奈地摇摇头,但没回答。乙橘又望向阿林,发现他面露难色,时不时偷瞄女店东,似乎想说什么,又不太敢的样子。

    “是说阿枫夫人为了让山猫屋成为她的东西,设计谋杀了小右卫门,还办了一场假惺惺的葬礼的事吧?”相柳往嘴里塞了一块豆沙包,若无其事地说,“我听我们宿屋楼下的茶客说的。”

    阿枫捂着嘴噗哧一声笑了。“你说得对。是不是我杀的,可以先保留意见,但可以肯定的是,小右卫门大人的确已经死了,现在这位,一定是冒牌货。”她终于摘掉脸上那层纱,笃定地说,“既然他今晚要来,那我就会会他吧。”

    “今晚,我们能和你一起吗?”乙橘问。

    女店东眨了眨眼,随即会意地点点头。“你们如果不介意,我还是有一些秘密的地方可以藏起来的。”

    “是藏着奇珍异宝的地方么?”

    相柳最后问道,被乙橘狠狠瞪了一眼。

    回到宿屋之后,他俩对廉和烛光讲了这件事,两个小孩果然如她所料根本一点都没害怕,更多是好奇,缠着相柳问了好久,也不知是奇怪的事情经历过太多而对危险感到懈怠了。到了傍晚,乙橘拿着阿枫偷偷给她画的地图,来到近郊一座气派的长屋。所谓的秘密的地方其实并不秘密,她有很多这样的大房子,据说都受到了城主的保护。曾经有人想要入室抢劫,第二天就被吊在城门外示众,之后就很少有人敢这么做了,偶尔溜进去偷东西的,也会被打得浑身青紫被丢在街口。给乙橘她们开门的是白天那位侍女,她带着一行人来到最里面的房间。屋子里的气氛就好像,她们就只是被邀请来吃晚饭的客人似的。席间,阿枫介绍起远江的风土人情,还神秘兮兮地说这屋子有一间密室。被激起好奇心的年轻人就开始到处找打开暗门的机关。相柳也和她俩一起,他貌似真的对宝贝很感兴趣的样子。除了已经见过的那位侍女之外,还有三位伺候宴席的小厮,眼神警觉得不似一般人,这让乙橘稍微放了点心,甚至开始想象,要是真的遇到鬼魂,要不要问问他三途河的尽头究竟有什么东西。

    直到戌时都还没什么动静。四个下人几乎融入空气之中,阿枫和廉她们似乎很谈得来的样子,聊得热火朝天。在她们的欢笑声中,乙橘能听到屋外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是风声还是蝉鸣,又或是什么人来了?她决定到屋外看看,穿过昏暗的走廊,来到大门口。

    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她惊呆了。遑论鬼魂,屋外只有举着火把和木棍的活生生的人,堵住大门口,差不多站了三排甚至四排,几乎延伸到火光照不到的夜里去了。

    “你们是来……”

    讨债的?抢劫的?他们看起来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身上乱糟糟,有的穿着铠甲,全都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稍显柔弱的女子。闪烁着一团火的目光之中有的是嫌恶,更多的是动摇和惧怕。就像他们认识她似的,这让乙橘大惑不解。

    “你这……扭曲的怪物!颠覆伦常的可鄙之人!”人群中央的老头对乙橘大叫,义正言辞,“决不允许你来玷污我们的家园!今天我们就要替天行道,除掉你这妖孽!”

    他身后的人因为这声讨而开始窃窃私语,随即便开始挥舞手中的火把。乙橘皱着眉,尽管这些迎面而来的声讨简直莫名其妙,她依然不太舒服,某种意义上她自己也给自己下过这样的定义。她摸到怀中的匕首,还没来得及思考该怎么在不流血的情况下驱散人群,他们就直接冲了上来。

    剑士尽管身怀绝技,但她靠的是速度和技巧,单凭力量实在有限,又难以对平民痛下杀手。她掏出匕首,可对方根本毫无惧色,甚至有几个人直接奔过来抢。他们拽住她的手腕,她堪堪躲开了,向上一跃,想要跳出包围圈,但这次没能成功,紧接着,就感觉几乎是被一块大石头压在身上动弹不得。有人拽着她的四肢,有人在打她的腹部和胸口。匕首也在这推搡中不知掉到哪里去。面对这群只有双拳的门外汉,她竟然一点办法也没有。突然,她发觉有细细的线绕上了脖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打中了头,宛若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难以呼吸,头晕目眩,眼前闪烁起灰色的光点。她身上的剧痛消失了,风声、叫喊声也全部消失了,连心跳也听不到。

    有个女人的身影如浓墨般化开,看不清轮廓,甚至可能连影子都不是。跳过一切感官,乙橘就是知道那是谁,这个人让她无比熟悉,一直在呼唤着她。而这次,影子飘到她的耳边,仿佛说了什么,又仿佛没发出任何声音。乙橘听到了,在近乎停滞的安静之中,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还有一个在屋里!不能放过她,必须得把她烧死才行!”
  • 15 一嘛蘑菇 2020-11-9
    0 57
    就是名字在絵馬上的都会被杀?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11-17
    0 58
    一嘛蘑菇 就是名字在絵馬上的都会被杀?
    嗯是这样,我想把好多内容都塞进去可是又懒得码字,真是太难了
  • 12 花田里是七色的脑洞 2020-11-17
    0 59
    一嘛蘑菇 就是名字在絵馬上的都会被杀?

    十、

    终于进到装满宝物的密室里,廉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屋外吵吵嚷嚷的声音让她心神不宁,她担心乙橘,还有随后离开的烛光和相柳。现在,廉和阿枫在略显昏暗的密室里面面相觑,总觉得这女店东冷静得仿佛她就是整件阴谋的始作俑者。廉有理由这么想,她本打算和烛光她们一起去找乙橘,却被阿枫强行拉住,还说要替“武士小姐”保护好她,尽管小公主一点都不想被保护。阿枫的视线和微笑弄得她坐立不安,绞着手指,来回踱步,也无暇顾及身边亮晶晶的珍珠、宝玉、陶瓷器和骨制品,只想找到开门的方法——说不定,外面的来讨债的“鬼魂”还比眼前的年长女性安全点,而且,她那神奇的预感让她感觉乙橘好像遇到了什么危险。


    阿枫看出了她的念头,她凛冽沉稳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回响。“别慌,我相信乙橘小姐和小雪她们肯定会没事的。”小雪就是阿枫贴身侍女的名字,她对主人的忠诚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但正是这样,阿枫平淡的语气才让廉不太舒服。

    “您凭什么相信?抱歉,但自己躲起来而让别人去面对危险,我可做不到还能悠然自得。”

    说完,廉也发觉自己的语气不善,但她太着急,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只是有点后悔,毕竟她以前身为公主也总是被保护的那个,即便现在立场变了,也不该如此讽刺和指责这位在当地举足轻重大商人。可阿枫非但没生气,还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廉反而感到窘迫,她干脆闭上嘴,注视着她刚刚摸到的结构精巧的“门栓”。阿枫打开密室的时候,廉记下了她一连串动作,如果从里面和外面操作相同,也许就能打开这道门。她试着操作,假装思考,还偷瞄阿枫的表情——那赞许之色也许就说明她推测得没错吧?廉有了信心,抽出最中间的四方形铁条,准备把它从另一边插进去,然后,门应该就会打开了。可整个墙面忽然抖动,还能听到零件摩擦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门外有人!廉下意识后退。阿枫似乎也听到了异响,居然不顾风度,狠狠抓住廉的肩膀,几乎是把她从那里扯走,踢开某个珠宝盒,美丽的石头散落一地也顾不上,掀起地板,那里居然还有一个很大的、黑漆漆的地下空间。

    “到这里去。”她轻声说,短促有力,近乎命令。这位永远维持着优雅姿态的年长女性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慌乱,但也许并不完全是。背对着火光的她面色惨白,呼吸微微急促,兴奋也好慌张也好,都藏不住她眼里浓重的忧悒之色。廉吞了吞口水,尽管摸不到头脑,她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只好乖乖地躲进地下。阿枫又说了一句“祝你好运”,就把地板重新盖上,挪来几只瓷器,然后拿起一块颇为奢华的棉质扶手,坐到密室正中间的垫子上。廉能看到,因为这地板是有缝隙的,明明从上面看只是漆黑一片,从下面却能完全掌握房间里的动向。而且,她能感觉到有风从前方飘过来。这是一个地道,也许会通向屋外。“所以她才会说祝我好运啊。”廉感叹道。她勉强能站直,微微躬着身,摸索着往风吹来的方向走。经过阿枫坐着的那个垫子时,嘎吱声变得更大了。她停下来深呼吸片刻,便又匆忙向前进,倒不是害怕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但她更想赶快到乙橘的身边去。

    随着更加清脆的“咔咔”声,密室的门开了。廉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停下所有动作。从地板的缝隙中,她望见一个高挑的深蓝色的影子,正款款走近,踩在没有被挖空的那边地板上。廉屏住呼吸,脚步声,哒、哒、哒,有节奏地响着。那人走到阿枫的面前,接下来,就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安静。在廉终于忍不住咽下口水的时候,阿枫先说话了,略微颤抖着,只说了一句就哽住了似的。

    “好久不见……红云。”

    来人沉默有顷,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摸摸这,摸摸那,笑意渐渐难以忍耐,像水滴一样断断续续蹦出来。

    “我现在叫阿波,就是南边阿波国的那个阿波。”

    廉刚听到这声音时心脏都跳漏了一拍。她绝对不会忘记,这悦耳的成熟女声,正是属于某个人偶师的!由于惊讶不她小心挪动了脚步,还差点撞到头,好在没发出什么声音。名为阿波的人偶师在地下道的入口旁边站定,拿起一袋黑色珍珠,从里面挑出几个,在火光下端详。

    “我以为这里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呢,那个小鬼跑到哪去了?”

    她用带着赤裸裸敌意的目光望向阿枫,把两颗色泽温润的珍珠装进衣服怀里,又随手丢掉袋子,珠子哗啦啦撒了一地。她望向地板,勾起嘴角。廉听到珠子掉在地上不自然的声音后背都渗出冷汗来了,但阿波什么都没点破。“无所谓了,反正她也不重要。我给他们准备了一个小礼物,演出效果差不多就行。”她走回仍然一动不动坐着的女店东面前,语气变得欢快了许多,“外面的事就让他们在外面闹吧,要找你的是我。”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计划的么?”阿枫深呼吸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从怀里拿出一只发簪,展开手掌。“这个,是你放在小右卫门大人的棺木里的吧。”

    “你居然还认得这个。”人偶师没有正面回答,凑近女店东,拿走了发簪,手指尖抚过后者手掌上那一道窄窄的烫伤痕迹,嘴边的笑意扩大了些。“我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呢,毕竟,你当年那么轻易就背弃了我们的约定,抛下我跟着那个男人走了。”

    阿波凝视着阿枫头上的那只发簪,它和她手里的款式一模一样,看上去十分朴素,也相当旧了。阿枫在那有一团火的目光的注视下,紧咬着嘴唇,半晌才想到转移话题。她言带愁伤道:“幽灵和绘马的谣言,还有那封信,都是你做的吧?时间对的上,而且又……不,不对,你骗了……或者是收买了阿林,除了我和山崎大人,就只有他才对浜松黑暗中的那张网最为了解,你们一起散布谣言,而他早就对山猫屋觊觎已久了。山崎大人没有继承人,却想要把山猫屋解散,虽然阿林嘴上同意,但他的表情我绝对不会看错。你们一起设的局?”

    “都被你看穿了啊,真不愧是远江有名商贾的夫人。……或许我应该说,不愧是远江黑暗世界的大管家。”阿波笑得夸张,冷冰冰的语气则刚好相反,“所以你也知道,山崎经常到小田原去密会津田,其实是因为,他们两个有着断袖之癖吧?结果被那个爱着津田爱到死去活来的傻女人撞见,一气之下就……啧啧,真是倒霉。”

    阿枫听到这,紧绷着的身子终于垮了下来。

    “这我……当然知道,从最开始就知道。”

    “可怜的阿枫,你知道的事还少呢。”阿波伸出手抚摸着阿枫的脸,压着的声音妩媚到极致,听得廉也浑身起鸡皮疙瘩。“我来告诉你吧,你被山崎小右卫门赎走的一年后,香霖院遭了一场大火,你曾经最最亲爱的好朋友红云,就趁着那时候溜走了。但是她跑啊跑,却根本不知道能跑到哪里去。她满脑子只记得你说要和山崎一起乘船去伊予,于是就跑到港口去。说来真的好笑,那时也许是被吓坏了、或者是能离开那乌烟瘴气的春楼而兴奋得昏了头吧,但一个十四岁的女孩自己怎么可能溜到船上去呢?她甚至连伊予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理所当然地,她就被几个船员发现,成了船上他们发泄兽欲的工具。直到船在大海上漂荡了不知多久,伤痕累累的她才找到机会偷跑出来,最后被一个在阿波旅行的南蛮商人捡了回去。他满头红发,操着一口奇怪的日语,长得像骗子,却是好人,不仅救了她,还教她机关术、教她制作南蛮的人偶、教她如何配药,将他谋生的所有方法传授给她……和某个狠心的人可不一样。”阿波的声音越来越小,她贴在阿枫的耳边喃喃道,“亲爱的山崎夫人,你是不知道她有多么想再见到你。”她把阿枫整个抱住,后者毫无反抗,尽力维持着表情,只是呼吸变得越来越快。

    “红云,我……我那时觉得,两个十多岁的孩子什么都做不到,就算能侥幸逃离那鬼地方,又该怎么活下去呢?小右卫门大人他刚好需要一个幌子,也觉得我还不算笨的头脑可以帮他,所以我就想,只要先出去,总会有办法的……”

    “哪怕他只喜欢男人?哪怕,你说过永远不会抛下我?”

    “我后来去找过你!可是,那场大火……我一直、都在找你……跟山崎大人从伊予辗转着来到远江,建立这情报网也好,做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也好……”

    面对这有气无力的辩解,阿波只是笑了笑,红唇轻轻贴在阿枫嘴唇上。阿枫觉得自己从阿波开始讲话的那一刻起就渐渐没了力气,不是因为兴奋或是颤栗,而是真的像中了什么毒似的。

    “你……是来、报复我的吗?”她费力地说,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嘴唇也只能勉强动一动。

    “嗯,是的吧,难道不应该吗?我恨你啊,我怎么能不恨?”阿波说话的样子就像她在表演人偶戏里最激烈的那一幕独白,“你根本没办法想象那种疼痛、那种屈辱、那无穷无尽的绝望!在暴力的茫茫黑暗中,只有对你的恨支撑着我没有一头撞死在船舱里。可是、可是我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居然分不清那些究竟是恨还是爱了。啊,阿枫,阿枫……我是这么爱你,一直爱着,哪怕你抛弃了我,我也仍然想要……”

    阿枫趴在动弹不得的阿枫身上,从头到脚抚摸着她。

    “如果我把你做成人偶,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你说好吗?”

    廉在地下听得胆战心惊。这人是个疯子!她回想起鹿岛神宫的那桩惨剧,一阵剧烈的胃痛几乎把她像毛巾似的拧成一团。就在她犹豫是要继续向前走还是回去帮阿枫的时候,她又听到阿波开口说:“噢,我做了那么多只人偶,可哪个都比不上你,我魂牵梦萦的,令人怜爱的阿枫。十多年不见,你还是如此美丽,如此聪明……如此狡猾。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把乙橘槙绘和那个小鬼的名字写到绘马上,你要把她们骗到你这来做什么?不行不行,你身边只能有我。”人偶师声色愉悦,把阿枫的衣领扯开,双手抚上她白皙的脖子,使劲掐住,又慢慢松开。“对了,门外那个小女孩,我送给她一颗断魂草,她这会儿估计已经死掉了吧。”

    “你……咳,你这……”

    “疯子?那又如何,你认识的红云已经死了,就死在那艘船上。”阿波轻声笑道,手顺着脖子摸到阿枫的嘴唇,示意她噤声。忽然,人偶师灵光一闪,猛地又凑近阿枫的脸。“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就让你的手脚没办法移动好了,但你还可以说话,还可以思考!这样就不会那么无聊啦,我真是个天才。”

    廉眼看着她跳着舞似的走到宝藏堆里,叨念着“让我看看这里有没有刀之类的东西吧”,便再也忍不住。小公主使出浑身的力气从地道中跑了出来,动作不算快,而且有点鲁莽。她一定发出了很大动静,如果人偶师想要做点什么,她估计也是瘫倒在地上的那个了。但阿波就像没听到似的,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直到她拿到心仪的匕首,廉也抄起一只陶瓷壶向她砸过去,但被她轻盈地躲开了。

    “哎,你怎么还在这?我以为你早就跑出去了。”看到廉提把壶举到面前当成盾牌,挡在阿枫面前,她面露愠色,“我说过,我不喜欢有人挡在我和她之间。”

    “你、你……虽然你很可怜,但也不应该做出那样的事啊!那些无辜的巫女,她们又没有伤害你!你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地杀了她们?”廉也怒视着阿波,用软绵绵的声音大声叫道。

    “啊?”阿波眨了眨眼,很艰难地回想起来,“哦,你是说鹿岛的。”她摊摊手,语气轻描淡写,“没什么,只是她们太顽固,又不肯说出布都御魂到底哪里去了,还不知死活地攻击夕雾殿下……结果反而送了命。至于我,我只是废物利用罢了,她们死得太难看,被我这双巧手做成人偶,还算便宜了她们呢。”

    廉瞠目结舌,手和嘴唇都在发抖。阿波转了个身,把密室的门重新打开,脸色青紫的小雪就僵硬地栽倒在地板上,看上去已经没了气息。人偶师随意踢了她一脚,向外面张望,有点不耐烦地抱怨道:“怎么搞的,臭和尚还不来,难道要我一个人把她抬出去吗?”廉能听到外面人群乌央乌央的声音,好像在喊着什么口号。听上去,相柳和烛光应该没和这个恶女相遇,而且相柳满脑子鬼主意,肯定会没事的。廉如此安慰自己。她非常在意阿波说的“小礼物”和“演出效果”究竟是什么,但她根本没能来得及犹豫要不要和这位“看起来”没什么功夫的人偶师拼死一搏,原以为是外面的人群,有一部分其实早就进了屋子。他们三五成群地围在这间密室门口,就因为阿波把门打开了。

    “哟,这不是小右卫门大人吗。”

    阿波向后退了退,假惺惺地对为首的年轻男子行了个礼。虽然他长得确实很俊俏也很有威严,但廉当然不认识他,于是她转头望向阿枫。女店东的表情复杂而微妙,也许有些嫌恶,也许有些失望,但唯独没有任何开心的部分。

    “人脸面具。”阿枫气若游丝,但眼神清明,“阿林,是你吗?如果你不说话,那我就默认了。”

    “人、人脸?”廉也瞬间明白过来。怪不得这阿波的气质和她见到的平平凡凡的人偶师完全不一样,否则她绝对不会忘记这张妖冶的面庞。看来真正的小右卫门不仅被炸掉棺木,甚至连脸皮都被人偷走了。

    那小右卫门还没说话,他身后的人先说话了。

    “阿枫夫人,我们知道您是被她骗了。”一位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指着廉不屑道。他说完,身边的一位中年妇女又接着说:“小右卫门大人都告诉我们了,这种大逆不道的女人必须烧死才行。您放心,外面那个被通缉的杀人狂已经被我们制服了,她的两个妖怪同伙也跑不了多远,只要再把她……”

    “什……你在说什么?!”

    廉被一阵惊恐攫住,手中的瓷器掉在地板上。他们在胡言乱语什么?杀人狂,是说乙橘吗?这群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把她制服!为什么说烛光和相柳是妖怪?不过他们要是能跑,最好跑得远远的。说实话,这群人现在更像是妖怪才对。

    “闭嘴!”

    人群在“小右卫门”的示意下鱼贯而入,忽略了阿波和阿枫,直接把廉整个人架起来。廉几乎是被抬着出了密室,穿过她们吃饭的大屋,怎么挣扎都没用。她也不试图说服他们这是某种误会,因为她觉得这些人和疯牛没什么两样。

    “烧死她,烧死她!”

    人群呼喊着,阿波还风情万种地对她挥手。廉只恨自己没再长出几只手,或者嘴够长,还能趁她不注意上去咬她一口。廉狠狠地瞪着阿波,余光瞥见房间的纸窗被砸破了,好像有人丢了什么东西进来,是一只不倒翁。狂热的人群没有注意到,但廉被吸引了注意,她满心希望是完好无损的乙橘来救她,她前所未有地这么希望着,比她在春日城的时候还要强烈。可并没有人把那个破洞扩得更大。遑论如此,不倒翁的屁股竟然有火花在闪烁。她一下就想到在春日城时,某个身材高大的人偶师跟班手中的圆球。

    “是炸药!快躲开!”廉徒劳地对还逗留在屋里的人喊道。她看到阿波关上了密室的门,就更加确信了这个事实。

    “快——”

    “嘭——”

    巨大的音浪将廉和抬着她的人都掀翻在地。在屋里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离窗户最近的两个人被炸到面目全非。廉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被夹在受了伤的人中间,觉得肺也像炸药一般炸开了,嘴里像是含着一口滚烫的浓烟,有锉刀在喉咙里划个不停,两只耳朵完全失去了功效,脑袋嗡嗡作响。她左胳膊撞到地面上受了伤,腿也划破了,肚子上、小腿上都是血,也许脸上这些温温热热的也是。墙壁被炸开了一个大洞,或者说,墙整个消失了,只剩下一点燃烧着的残骸。一阵风吹散烟雾和粉尘,廉睁不开眼睛,只能费力地集中精神和视线。然而她没能收获一个意外,穿过烟雾的,正是僧侣打扮的高大男子,他手持一根权杖,另一只手握着火把。廉不确定他看到了她,也许她在旁人眼里和尸体也差不多。僧侣用权杖撞开了密室的门,廉隐约还能听到阿波娇嗔着埋怨他。

    “咳咳咳,臭和尚,你是想炸死我啊?”

    “来晚了,就想走个捷径。”

    “要是伤了我的阿枫,你就死定了。……话说,殿下呢?搞定那个剑士了没?”

    “你的计划很成功,她根本没法抵挡那群刁民,都不用殿下出马。”

    “呵呵,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啊……她这种软弱的老好人,真的是阿市大人要找的人吗?”

    “阿弥陀佛,那位大人自有她的想法。”

    “还‘阿弥陀佛’呢,我说你……”

    声音和感觉正在离廉远去。难道就要这样死掉了吗?和在春日城的时候不一样,她这次没有晕倒,而是慢慢地感受着疼痛和寒冷爬满全身,而这些又随着着生命逐渐流逝,进而消失。独自一人,死在这群陌生人中间,她忽然有些害怕。明明还夸下海口说什么并不害怕死亡,结果,却还是怕得不行,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带着腥甜味的眼泪?廉不甘心地强迫仅存的意识找到了她的手,抬起来,摸了摸脸。手指尖是一片暗红色。廉竟然松了口气。她总算不是个那么没用的胆小鬼。可是,那个能摸着她的头夸奖她的大姐姐,现在在哪里?她多么想听到那清脆的玉响啊。

    原来并不是不怕死,而是如果和乙橘在一起的话,连死也没那么可怕而已。可能有些人就是这么重要,廉居然能有点理解少女阿波的感受了。她顿觉好笑,咳嗽两声,好像带走了最后一点力气。她不甘心地瞪大眼睛,然后看到了不远处忽然出现一束向上喷薄着的光芒。

  • 15 一嘛蘑菇 2020-11-18
    0 60
    乙橘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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